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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如玦全文阅读

作者:丁水青     绿如玦txt下载     绿如玦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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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别重逢(1)

    青灰色的天,连绵的雨,四方的天井。青石板上摆着挺拔的松柏,针叶青翠欲滴;天井中央褐色陶瓷水缸里荷花怒放,荷叶上的水滴化成珍珠线,点点落水,四五条红白相间的金鱼畅游其间;天井的角落里,散落着三四株春兰,已经枯黄大半,只剩少许细长的叶片仍倔强地挺立着;密密的雨帘外,一位上身白色汗衫,下身黄色热裤的少年悄然伫立。淅淅沥沥的雨声,像是谁发出的叹息声,声声入耳却无迹可寻。她跳下天井,朝对面奔去,眼看着到了少年跟前,脚底忽然一个打滑,整个人重重地倒在覆满青苔的地面上。

    夏绿如惊醒过来,用手敲了敲头,轻声嘟囔了一句:“怎么又做这样的梦?”她揉着眼睛往窗外看去:灰蒙蒙的天,恼人的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下了起来。

    “起床啦!”她的室友兼房东金雅娟探进头来,“再不起来,我可把好吃的给果冻了。”金雅娟皮肤白皙,身材圆润,架着副方框金丝边眼镜,镜片后一对乌溜溜的眼睛,一身书卷气。听到有好吃的,夏绿如翻身下床,一团白绒绒的东西溜了进来,直奔她而来,吓得她大叫着躲回床上。金雅娟见目的达到,便笑嘻嘻地蹲下身子,张开手臂将小狗抱在怀里,转身下楼去了。夏绿如洗漱完毕换好衣服下楼的时候,金雅娟已经斜靠在沙发上看早间新闻;果冻则在客厅的阳台上找个了舒服的位置,正用爪子梳理自己的毛发;餐桌上摆着夏绿如爱吃的南瓜粥和烧饼,还有一碟金雅娟自己腌制的辣白菜。

    夏绿如坐下猛喝了两口粥,然后用手撕了一大块烧饼放到嘴边,用舌头卷进去,边咀嚼着边对室友说:“我就爱这家的烧饼。”夏绿如是个念旧的人,这家葱肉烧饼有她记忆中的味道,吃过一次就念念不忘。金雅娟为此没少抱怨,说为了两个烧饼走两个街区简直是浪费生命,这个时候夏绿如就会巴着她的肩膀讨好她:“这世上数你对我最好了。”今天也不列外,金雅娟挪开身子,将她推回到餐桌前坐下,自己坐她对面,歪着头,用手支撑着下巴静静地看向她。夏绿如有一张标准的瓜子脸,小巧的鼻子,不笑的时候也微微翘着的嘴角,还有那对眸子,像两汪见不到底的潭水,笑起来的时候又像闪烁着星光的夜空。她便忍不住叹道:“你这副好皮囊也不知道以后被谁占了去。”

    夏绿如用筷根敲敲桌面,“我正吃早饭呢!说什么皮囊,就不能换个好听的词么?”金雅娟就笑:“好,你美若天仙行了吧?你说你到这家公司也两年了,就没有你看得上的?我还以为你当初就是冲着里面单身汉多去的呢!”夏绿如大笑:“我在你眼里就是恨嫁女啊?”

    金雅娟摇头:“就怕你不是!那你倒说说,你为啥选这家公司?虽说是大公司,但你之前的老板不是很器重你吗?你还说要跟着他好好学的,咋一转眼就变了?”

    “要是我说因为老板姓许,你信吗?”

    金雅娟表示无语,过了一会,试探着问她:“你该不会还没放下他吧?”夏绿如一下子没有胃口,她放下手中的筷子,看着室友那双对着她乌溜溜转的眼睛,回忆起梦中的情景。最近两三年,她极少做那样的梦。都说时间是最好的良药,她原是不信的,现在终于不得不承认,那些年刻在心上的伤口早已愈合,连疤痕都变得越来越淡,直至消失。曾经的度日如年,再回首也不过是白驹过隙,转瞬而已,原来所谓的刻骨铭心,也不过如此而已。想到这里,她笑了起来,笑完了又觉得很无趣,最后她像是责怪自己,又像是如释重负般回了室友一句很轻的话,她说:“我就是怕自己放下了。”

    金雅娟听见她这话,刚还满脸好奇的脸一下子凝结了,有些忐忑不安地追问道:“你是不是喜欢上其他人了?”

    夏绿如抬头看了看室友,有些奇怪她的问话,只是她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于是甩了甩头说:“不聊这个了,我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金雅娟愣了愣,回过神来,问她:“你升职加薪了?”夏绿如撇嘴:“这算什么好消息?”金雅娟笑道:“对我来说是啊!我也好把你的房租涨一涨。”夏绿如一边鄙夷地讽刺她是“包租婆”,一边重新抓起筷子开吃,嘴里说着:“知然快回来了。到时候她肯定让我搬去跟她住,我本来还想要怎么拒绝她,现在看来我得好好考虑考虑了。”金雅娟愕然:“知然?她大学毕业了?”夏绿如点点头:“舅妈早就想她回来,她也玩够了,该收收心回来接手舅舅的公司了。”

    金雅娟咂咂嘴,有些不以为然。

    “每个人有自己的生活,干嘛非得子承父业?”

    “你以为每个父母都像你爸妈那么开通?还有她跟你不一样,你有哥哥,她没有。”

    金雅娟一脸惊讶:“我怎么记得她有哥哥的?上大学那会你跟他关系挺好的,有次还带我一起玩过。”

    “那是她表哥。人家是大学老师,现在BJ读博呢!”

    “哦,是表哥!大学老师不错啊,你说当初你要跟他一块我看也挺不错的。你看现在他读博,回来过个两年评了教授,你要是跟了他就是教授夫人了。”

    夏绿如啼笑皆非:“你这脑袋瓜里都装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写的东西不会也是这么天马行空的吧?我真为你的读者担心,你说她们要是信了你的话,是不是一辈子都嫁不出去了?”

    “不许你诋毁我的兴趣!”

    “好好好!随便你怎么想,你把这段写进你的小说我也毫不介意,到时收了钱记得分成就好。”

    金雅娟笑道:“就你那白开水一样的感情经历,写了能有人看吗?”

    夏绿如努了努嘴,不再理她,低头专心喝粥。所有食物入肚之后,夏绿如心满意足地摸摸肚子,用餐巾纸抹去嘴上的油腻,发出由衷的感慨:“雅娟,你看你秀外慧中,才艺厨艺双馨。以后要是谁能娶到你,那可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金雅娟听了,却转头望向窗外,半晌才若有所思地回道:“邵毅要是也这么想就好了。”夏绿如自知说错话,忙起身收拾碗筷躲进厨房。她拧开水龙头,任由清凉的水漫过碗筷,目光直直地看向窗外,心绪散乱。

    邵毅是她们的高中同学,也是金雅娟的同桌。夏绿如自从和她熟识的那天起,邵毅的点点滴滴就是她们的日常。金雅娟常掰着手指告诉她:邵毅今天笑了几次,为什么笑,冲着谁笑的;邵毅踢足球赢了还是输了,他打什么位置,进了几个球;邵毅跟她说什么,每句话都有什么含义;邵毅家里有几口人,他跟谁关系最好;邵毅收到生日礼物,是一部佳能相机;邵毅上课睡着了,邵毅收到信了,邵毅……以至于夏绿如还没跟他说一句话,就已经对他了如指掌了。

    还在上海的时候,她和邵毅见过一次。邵毅生日的时候,金雅娟去找他,原本是想给他惊喜的,结果人影都没见着,后来才知道他去上海出差了。夏绿如能想象到好友的失落,她不清楚自己出于什么样的心理,也许是为好友抱不平,也许是为了自己内心深处不知道为什么生出的那份内疚,她从同学录里找到他的手机号码,约他吃了个饭。

    那是他们第一次单独见面,感觉却像熟识已久的老友。他们聊了高中的生活,还有之后各自的际遇,竟不知不觉地说到了天黑。夏绿如起身离开的时候,才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她对邵毅笑道:“还是亚娟告诉我你来上海的,你跟她现在常见面吗?”

    “上次生日她有找我,我没在,后来给我打了电话。”

    夏绿如心猛地一沉,细细地打量了邵毅一番,想从他波澜不惊的脸上寻出一丝不同寻常来,结果让她有些失望,却又不甘心就这么放弃。

    “亚娟心细,又懂得照顾人,她……”

    邵毅笑了笑,似乎对她的心思了然于胸。

    “她是个很不错的女孩子,我一直把她当妹妹。”

    听到他这番说辞,夏绿如有些难过,也后悔自己的冒失,怔怔地不知道该接什么话。邵毅见她愣了神,像是不满意他的回答,又忙补充道:“我是真心的。倒是你,要是高中也能像现在这样,说不定……”

    夏绿顺口接了句:“说不定你又多了个妹妹?”

    邵毅先是一愣,然后脸上显出柔和之色,轻笑道:“你是特别的。”

    夏绿如看了他一眼,有些自嘲地说:“那是你不了解我。”说完觉得这话不对,但又一时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话已至此,夏绿如也不好再说什么。邵毅送她上车,不忘客套地让她以后常联系。夏绿如嘴上答应着,心里却想着该如何让金雅娟断了对他的念想。

    但是直到现在,夏绿如也没跟金雅娟提起过她和邵毅单独见面的事,就像当初她没有告诉好友他曾在毕业的时候让她写留言的事,在那之前他们高中三年说过的话都不曾超过三句。上海的那次会面邵毅还说起这件事,说那是他见过写得最好的留言(夏绿如都不好意告诉他那是自己为了应付随手写的,只是因为他让她写留言时的态度过于真诚,让她不知道怎么拒绝。)那是件无关紧要的事——她对自己说——没有必要告诉金雅娟。

    “你在干嘛呢!”金雅娟冲进来朝她喊道,“洗个碗都快水漫金山了!”

    夏绿如这才手忙脚乱地关了水龙头,手足无措地看着金雅娟,像做错事的孩子。金雅娟推她出去,“还是我来吧,你赶紧上班去吧!都八点半了。”

    夏绿如这才清醒过来,跑出去拎了包飞奔出门,边走边喊道:“晚上别做饭了,我请客!”

久别重逢(2)

    夏绿如到公司后仍旧心神不宁,她先坐位置上发了一会呆,才想起拿纸巾擦干来的路上被雨水打湿的头发,然后看到吴晓兰笑嘻嘻地朝她走来,问她:“绿如姐,开例会么?”夏绿如皱了皱眉头,比起生活,工作更让她烦心。吴晓兰显然不这么想,比如她现在就一脸兴奋又故作神秘地凑到夏绿如跟前:“听说了吗?我们事业部新来的总监非常年轻,重要的是还很帅!”

    吴晓兰夸张的表情并没有得到夏绿如的响应,后者揶揄道:“比你的偶像还帅?”吴晓兰讪讪道:“我又没见到人。”夏绿如送她一记白眼,说:“那你在这里兴奋啥?”吴晓兰将半个身子斜靠在夏绿如的办公桌上,轻轻啜了口杯里的咖啡,透过上升的热气,眼神迷离地问她:“绿如姐,你心目中的男神是什么样子的?别告诉我你从来没有过,我可不信!”

    夏绿如本想提醒她现在是上班时间,但见她一脸的认真,便有些于心不忍。她停住拿笔记本的手,歪着头认真地想了起来。答案是显而易见的,就像她若是问金雅娟这个问题,不,她不会问,不用问也知道答案,所以这个问题一点也不好玩,很无趣,不过吴晓兰在认真地等她的答案,而且她也装作认真思考。她想起自己偷看的第一本武侠小说,想起梧桐树下那两个头挨着头认真研究的孩子,微微笑了起来:“你看过梁羽生的武侠小说吗?”

    吴晓兰微微摇了摇头,“武侠小说啊,我就看过金庸的。”

    “‘亦狂亦侠真名士,能哭能歌迈俗流’,《萍踪侠影》里面的张丹枫,如果真要说男神,那也应该是他那样的。”

    吴晓兰弯下身子,笑嘻嘻地问道:“比杨过还帅?”

    夏绿如一脸无语,憋了半天,回她一句:“我的标准跟你不一样,咱们不聊这个了,你通知他们,半小时后小会议室见。”说完撇下她开了电脑,进邮箱收信。她需要了解手上项目的进度。韩国的项目进度拖延得厉害,要是一个月后还是不能通过用户验收,公司将支付巨额罚单,后果不敢想象。

    这是她所在事业部第一个海外订单,老板当时发话:不惜亏本也要拿下。夏绿如清楚项目的重要性,但正因为如此,她更加痛恨那个签下单子的人。那家伙倒好,签完单子拿了钱就移民去了美国,剩下烂摊子让他们收拾。

    “可恶!”夏绿如愤愤道。在这之前,她负责的项目都是国内的。同样的软件,在国内客户那里他们是专家,功能演示完毕就一切OK,有问题交给售后处理。韩国人却一遍遍不厌其烦地用他们那蹩脚的英文告诉她:软件有多少地方没达标,并不止一次地强调,他们参照是国际标准,不是糊弄人的国家标准。每次看到测试单里那一溜刺眼的红(测试未通过项用红色标记),夏绿如就全身直冒冷汗。这种痛苦,签完合同远走高飞的人怎么体会得到!她事后曾联系过始作俑者,在电话里朝对端咆哮,对方却淡定地回她:“技术上的指标,我问过宋经理的,他说没问题我才投标的。”

    夏绿如扭头找宋明亮,质问他:“你是不是被他灌醉了才让他得逞的?”

    一脸胡茬的宋明亮顶着鸟巢的发型,两眼因为熬夜变得通红。他慢条斯理地与她解释:“他那时来找我,问我软件管理一万个站点有没问题。我说不清楚,目前做过最大的项目也没超过一千个站点,然后他就问我理论上有没有问题,我说也不清楚。他就给我聊这个项目的重要性,说老板势在必得,又告诉我硬件那边已经进入签合同阶段,如果因为软件毁了这个单子,我们都要吃不了兜着走。还有更重要的,他说这是我们的软件第一次卖钱啊!你知道的,之前所有的项目,软件都是硬件的附属品,是免费赠送的,就是因为这个,发年终奖的时候,同样付出辛劳,钱的数目却相差悬殊。我手下十几号人,你知道我的感受吗?如果你知道……”

    “你不用跟我解释这么多。”夏绿如掐断他像裹脚布一样的叙述。她最痛恨宋明亮的就是这点,明明一句话能说清楚的事,他能跟你绕上半个小时还让你云里雾里。派他去忽悠客户可能比让他当研发经理合适,所以她更愿意找陆建波沟通工作。

    陆建波是开发组长,和她同一时间进的公司。她和他以及蒋伟是在新员工培训时认识的,再加上平时工作接触多,一来二往的倒成了朋友。他们聚餐或者有活动的时候都会叫上她,她也乐得跟他们一起玩。

    夏绿如的思绪回到眼前,她拨通陆建波的分机号,没人接。她跑去他们部门,人不在工位上,她直接拨他的手机号。“我听说要来新总监?而且还是没啥经验的年轻人?”那头传来陆建波的轻笑声:“你消息倒是灵通,还知道什么呀?”夏绿如有些不耐烦道:“我对那些八卦没兴趣。我只是担心KTC项目,照目前的进度,项目要如期完成已经不可能。新官上任三把火,我猜新来的总监肯定会朝我们开火。”陆建波安慰她:“你也别这么悲观。我听杨玮说,这新总监来头大着呢,是老板在国外留学多年的亲儿子。你说说看,我们这里要是个坑,他爹能给他跳吗?就算我们的项目真是个坑,他也会想办法先把它填平了,所以你就放心吧!”听了这话,夏绿如心定不少。杨玮是老板助理,他的消息多半不会有错,只不过夏绿如实在想不出来这个坑能有什么办法填平?既然陆建波这么说,那她就拭目以待吧。

    夏绿如起身招呼组里的人开会。她下面除了吴晓兰,还有两个人:一个是胖墩墩的范伟元,另一个是刚从同济大学毕业的毛头小伙朱志凯。吴晓兰和朱志凯负责国内的项目,范伟元则接手最近刚签单的美国和日本的项目。自从签了韩国的单子,海外的单子像雨后春笋般不请自来,这让夏绿如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苦恼。事业部之前的总监一直强调:这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也许吧,夏绿如心想,谁知道呢,她在事业上没多大野心,但是职业操守告诉她,就算是万分之一的成功机会,她也会尽力。倒不是因为升职加薪——当然那样也没什么不好——失败对任何人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

    例会上占据最多时间的还是抱怨。吴晓兰抱怨海外项目占了九成的资源,让她手上的项目一再拖延,以至于现在接到客户电话就胆战心惊;新来的朱志凯话不多,但他忧郁的眼神里透露出厌倦之色,让夏绿如警觉这小伙子也许呆不了多久;有家庭的范元伟则对动辄加班颇有微词,他老婆已经为此不知闹了多少次。

    “那你手上的项目和朱志凯的换下?”夏绿如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平淡,她连发怒的精力都没有,“或者我们俩换?”

    范伟元没再吭声。“你们说的情况我都了解,”她叹口气,“但是有什么办法?怪我们的销售太能干,总能签下我们力不能及的单子,或者怪我们的研发能力太弱,只能做免费赠送的软件?抱怨如果解决得了问题,还要我们干什么?国内的项目,我们目前的要求是跟得上硬件的进度,客户如果打电话来,你让他们找硬件那边的项目主管,我们提供的软件是免费赠送的,只要记得这点就行。”说到这里,她将身子转向范伟元:“美国的项目设备即将经准备就绪,接下来就是去现场组装和试运行,我们这边也需要派人过去。”

    “我不行!”范伟元有些忍无可忍地说,“我早晚要接送儿子。”

    “既然这样,”夏绿如吐字如珠,“那你把美国的项目转给朱志凯”她把头别向正低头玩弄笔头的小伙,“你到美国出差有没问题?”

    “我?”朱志凯有些不能置信,“我,我当然没有问题,不过……”

    “那就这么说定了!”夏绿如挥挥手,“你手上的项目转给范伟元,有护照吗?”

    朱志凯点点头。“那就尽快办理签证!”夏绿如准备结束会议,“出差日期暂定下月初。还有问题吗?”说完又看看范伟元。

    朱志凯说没问题,范伟元不吭声。

    “今天的会就到这里,大家没问题的话就散会。”

    吴晓兰举了手,问她:“绿如姐,韩国的项目要是出差能让我也去吗?”

    夏绿如瞟她一眼。“如果你清楚出差和旅游的区别,我没问题。”吴晓兰吐了吐舌头,不再说话。

久别重逢(3)

    夏绿如因为要请金雅娟吃晚饭,所以一到下班时间就收拾东西准备走人,结果电脑包刚上肩膀就被上司陈乔生叫住。陈乔生身形瘦长,仪表堂堂,总是和颜悦色——对那些听话的下属——夏绿如不在该列。他一想到面试的时候被她温柔可爱的外表所迷惑,就会自责地皱起眉毛——她从不曾说一句赞同他的话,哪怕假装一下都没有。他将手里的资料甩给她,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这是部门上半年的项目材料,你按这张表格把数据整理一下,下班前发我邮箱就可以了。”夏绿如虽然不悦,也只能乖乖接过资料,说:“我有事要出去一趟,一会回来整理没问题吧?”

    陈乔生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说:“约会啊?”

    夏绿如愣了一下,旋即点头说:“对,约会。”

    “别怪我没提醒你,”陈乔生捏着嗓子说,“公司虽然没有禁止内部恋爱,但也要多注意下自己的形象,不要让人在背后说闲话。”还没等夏绿开口申辩,他就转身飘然离去,徒留夏绿如一个人目瞪口呆地站在那里,直到陆建波过来拍她的肩膀才清醒过来。

    “你们头还真喜欢下班的时候吩咐事情啊!”

    夏绿如斜他一眼,说:“你要是来幸灾乐祸的,就跑远点,我正有气没处撒呢!”

    陆建波拍拍自己的胸口,笑道:“我怕你了!没事,我也加班,晚上坐我的车回去。”

    “我们又不顺路!”夏绿如一脸沮丧,“你没听有人刚教训我,让我注意影响?我可担不起这个罪名。”

    “那真是可惜了。”陆建波还在逗她,“我还说刚好搬到你隔壁小区,以后上下班都可以顺便搭上你呢!”

    夏绿如一脸意外地大叫起来:“你搬家了?什么时候?”

    “就上周!”陆建波假装要走的样子,“既然你要注意影响,那就算了。”

    “啊啊,”夏绿如懊恼不已,忙拦住他,一脸讨好地问:“我能收回刚才的话吗?”

    陆建波停住脚步,看着她那张人畜无害的脸,一双眼睛无辜地朝他眨巴着,就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夏绿如和他并肩往外走,问他:“蒋伟也跟你一起搬过去了?”

    “还没!”陆建波说,“另外一个房间还住着人,不过也快搬走了。蒋伟说今天想过去看看,要是觉得好,等人走了就过来跟我住。”夏绿如“哼”了一声,说:“他还真是跟你形影不离,也是,也就你能受得了他那个脾气。”

    “你们俩还真是!”陆建波苦笑,“见面就掐,谁也不肯让谁。”

    夏绿如并不赞同他的话,明明是蒋伟那小子看她不顺眼,处处为难人。她刚进公司那会还不觉得,近半年不知道他哪根筋搭错了,总喜欢跟她抬杠,时不时鄙视她的专业能力,甚至都不屑于正眼瞧她。开始的时候,夏绿如还反思自己是不是哪里得罪他了,也问过陆建波,没得到正面的回答。再后来,她每次提到蒋伟,话语就带着火药味。

    “是他对我先没好脸色的!”

    陆建波就哄她:“好好,都是他的错,我回头说他。我们吃饭去吧?”

    夏绿如这才想起自己约了金雅娟,忙邀他一起,陆建波摆摆手,说:“我去食堂打发下算了,你和朋友去吃吧。”夏绿如乐得省钱,与他挥手告别坐电梯给金雅娟打电话,说请她吃火锅,让她先去楼下的火锅店占位置。

    夏绿如刚落座,金雅娟就问她:“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你总是这样,”夏绿如不满地嚷嚷道,“我这是犒劳你,你看你提供房子给我住,还每天费心给我弄好吃的。”

    “你有交伙食费。”

    “没错,但你的人工费呢?”

    “我乐意,”金雅娟将菜单递给她,“我在厨房里呆一整天都不会嫌无聊。”

    夏绿如忘了在哪里看到过这样的话:愿你的生活既有书卷气,也有烟火气。书卷气可以让你们在这个浮躁的社会中依然保有自己的立场和思考,烟火气可以让你们行走在人世,多一些悲悯,多一些笃爱……夏绿如的相册里有一张照片,极恰当地表现了金雅娟身上和谐统一的书卷气:她身穿一条七分袖的牛仔连衣裙,披落着如黑色锦缎般乌黑发亮的秀发,在菜摊前倾斜着身子,一手捧着书,一手朝摊主递西红柿。夏绿如还记得那天金雅娟说要做顿好吃的庆祝她毕业,碰巧她借了吴牧星的相机拍毕业照,买菜的时候,她就在边上摆弄相机。想到这里,她给了金雅娟一个灿然的笑容,将要点的菜打上勾,交给服务员后说:“知道你能干,就当我嘴馋,想出来换换口味。”

    “嫌弃我做的菜啊!”

    “又来!”夏绿如作求饶状,“吃饭这么简单的事,都能想这么复杂,受不了你。”

    “好吧,但愿是我想多了。”金雅娟说,“难得你下班早,吃完饭我们去看场电影好了。”

    “我还得加班,”夏绿如一脸的不爽,“陈侨生临下班的时候丢给我个任务。”

    “他又刁难你?”

    夏绿如撇撇嘴说:“他倒是想,问题是他没这能耐。估计是上头问他要数据,他就把这活转手派给我了。”

    “你说他是怎么爬到这个位置的?好歹也是项目总监。”

    菜品在这个时候端上来,夏绿如自动过滤金雅娟的问话,招呼她:“我们先吃,我肚子饿坏了,食堂的饭菜越来越不合口味了。”

    “你这胃是养叼了。”

    “哪有!”夏绿如指着桌上的菜辩驳道,“你看看我点的都是蔬菜,我最好养了。”

    “说不过你,”金雅娟笑道,“你大概什么时候能完事,我去接你。”

    夏绿如摆摆手:“不用,我搭陆建波的顺风车回去,他刚搬家,就我们隔壁小区。”

    “什么情况?”金雅娟换上八卦脸,“是上次教你游泳的同事?我看他不错啊,说话挺风趣的,长得也不赖,而且很会照顾人的感觉。”

    “你喜欢?”夏绿如呛她,“那我介绍给你好了,他正好单身。”

    “别把我绕进去!”金雅娟不吃她那套,“你也别太挑,有人追就好好考虑下。”

    “你想多了,”夏绿如将烫熟的牛肉送入嘴里,“我和他就是要好的同事,还有啊,蒋伟也一起的。”

    “蒋伟又是谁?”

    “也是同事,”夏绿如说到这里皱了皱眉头,“这家伙脾气很臭,也只有陆建波受得了他。”

    “他们俩住一起?”

    夏绿如摇摇头:“陆建波现在的室友过两天才搬走,说是今天过去看看,合适的话会搬过来一起住,对了,到时我们一起吃个饭,认识一下,好歹也算邻居。”

    “行,不过就在家里吃,你提前说声就行。”

    夏绿如打了个响指,笑道:“你的厨艺包准能征服他们的胃,我现在已经开始担心他们老来蹭饭怎么办?”

    “交伙食费呗!”

    “好主意!”夏绿如马上盘算起来,“到时你多收点,有多余的钱我们还出来打牙祭。”

    金雅娟见她眉飞色舞的,就像钱已经到手了似的,不由觉得好笑,转念心里又暗暗叹道:夏绿如的亲和力怕是自己这辈子都学不来的,不管去哪里,做什么,身边总有护她周全的人。这世上哪有无缘无故的好,金雅娟是不信男女之间有纯友谊的,也就夏绿如浑然不觉还一脸坦荡罢了。

久别重逢(4)

    夏绿如回公司加班,陈乔生交待的事搞定后去找陆建波。开发办公室里就剩陆建波和蒋伟两个人,陆建波在敲代码,蒋伟则拿着游戏机在玩,见她进来,用脚踢踢陆建波的椅子,说:“来了!”

    陆建波抬头冲夏绿如笑笑,说:“马上就好,等我五分钟。”

    夏绿如点点头,走到蒋伟身边看他玩游戏。

    “你玩的啥?”

    “怪物猎人。”蒋伟眼皮也不抬一下。

    “好玩吗?”

    “废话!”蒋伟语气很冲地回她,“不好玩我在这干嘛?”

    夏绿如也不甘示弱:“打发时间呗!你要是把玩游戏的精力放些代码上,KTC项目说不定已经完成了。”

    “你……”蒋伟忽地站起来,夏绿如赶紧退后一步,脸上却是不甘示弱的表情。陆建波忙过来平息“战火”,说:“好了,我们走吧!”夏绿如朝蒋伟吐着舌头做了一个鬼脸,没等蒋伟有反应就溜到陆建波身边去了。蒋伟拿她没办法,只能恨恨地瞪她两眼。三人坐电梯去了地下车库,夏绿如快步抢了副驾驶的座位,得逞之后嘿嘿直笑。蒋伟不屑地嘟囔道:“小人得志!”

    夏绿如扭过头去质问他:“你说谁小人呢?”

    “说谁你心里清楚!”

    “我说你们两个!”陆建波显得有些无力,“能不能别见面就掐?我加了一晚上班,头正疼着呢!”

    夏绿如和蒋伟这才乖乖地收了声。车子慢慢驶出车库,晚风透过开着的窗跑进来,肆意地翻转着夏绿如的短发,她连忙关上车窗。蒋伟大声抗议:“这么热的天,你关窗干什么?”

    “我乐意!”

    陆建波忙开了空调。夏绿如摇动椅背,不顾蒋伟的抗议仰躺下来,合着眼假寐。陆建波开了音乐,是蔡琴的《被遗忘的时光》,瞬间平息了夏绿如和蒋伟的戾气。夜晚因为歌声显得越发的静,车子穿过隧道,拐进林荫大道时,夏绿如已经呼呼入睡。

    蒋伟抱怨道:“睡得跟死猪似的。”

    夏绿如的嘴动了动,正好被侧脸观察她的陆建波看到,不禁笑了起来。

    “也就你受得了她!”蒋伟不依不饶地说,“我现在看到她就头大!跟个催债鬼似的,见面就催进度,真是上辈子欠她的。”陆建波仍旧笑笑,没有接他的话。

    夏绿如醒来的时候,转头没看到蒋伟,迷迷糊糊地问陆建波:“他跑了?”

    陆建波还是笑,“他先到我那里看房子去了。”

    “我建议你慎重考虑,”夏绿如说,“有这样一个同事已经够闹心了,要再变成室友,换成我非疯了不可。”陆建波笑得乐不可支。笑完了,他说:“上去吧,我会好好考虑的。”夏绿如下了车,关车门跟他挥手告别,打着哈欠上楼。陆建波对着她的背影摇摇头,又是一阵乐。

    大洋彼岸,斯坦福大学附近的公寓里,其中一个窗口深夜时分仍旧灯火通明。不大的房间,最引人注目的是占据一面墙的落地大书柜,上面整整齐齐摆满了各式书籍,粗略看去,多是计算机及医学相关的,最后一排类别较杂,社科经管小说诗歌皆有,看得出主人热爱学习。书柜对面是一张原木色的橡木大床,床上散落着一堆还未收拾整理的衣物。床边有两个行李箱敞开着放在地上:一只箱子半边衣物,半边书籍;另一只箱子里则是一大摞的漫画书,一只签满球星名字的篮球和一双白色运动鞋。行李箱前侧横躺着一把吉他,吉他附近有位带着深蓝色棒球帽的年轻男子就地而坐,浅蓝色夹克搭了一条黑色的运动裤,正低头专注地看着什么。

    那是一本漫画素描,上面的画风和《灌篮高手》类似,画得惟妙惟肖。年轻男子翻阅的时候,不时发出轻轻的赞叹声。刚看到兴头上,就没了,再往下都是空白的素描纸。年轻的男子轻叹口气,合上素描本,将其小心翼翼地放入左手边的行李箱,又从行李箱里取出一本漫画封面的日记本,慢慢翻看起来。他动作异常轻柔,像是怕惊动了什么似的。不知道日记本里写了什么,他有时候嘴角翘起,面带微笑;有时又神情凝重,黯然神伤。日记本的中间夹着一张照片,上面是一位七八岁的女孩,一头短发却戴了皇冠,身穿雪白的公主服,做着请安的动作,一张白皙的圆脸上满满的不情愿。年轻男子拿起照片端详许久,像是要将女孩的容颜深刻脑海。

    年轻男子翻完笔记本,将它放回行李箱,然后起身走到门外,不一会双手捧着一些纸箱走了进来。他走到书架前,将一排排书放入纸箱,上了封条。他动作缓慢,像是在进行一场仪式。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书架渐渐被清空,他将装好书的纸箱堆在墙角,再次回到书架前,踮起脚尖从书架的顶端取下一个浅绿色的锦盒,再次盘腿坐在地上,拂去锦盒上的灰尘,缓缓打开了它。里面空荡荡的,他伸手进去,不一会儿手上多了一张方寸大小的黑白照片,照片上一个十五六岁的年轻女子。齐耳的短发,俊俏的瓜子脸,目光如秋水望向远处,嘴角微微翘着,像是想要发笑却又拼命忍住。年轻男子端详照片许久,最后才万般不舍地将它放回锦盒,然后拿出另外一件物品。那是一本绿底的笔记本,他翻开在扉页停留片刻后一页页翻看了下去,脸上的表情似哭似笑,嘴里不时喃喃道:“傻瓜。”

    翻看完笔记本,年轻男子合上锦盒,抱起它放进右边的行李箱。此时,窗外天色已经发白,他却没有一丝困意,转身又开始整理床上的衣物。

    房间清理完毕后,年轻男子环顾房间,目光落到地上的吉他。他弯腰拿起吉他,拖了张椅子靠在窗口,开始拨弄琴弦,尝试多次却未能成调。他自嘲地笑笑,起身将吉他装回琴,这才上床睡觉。年轻男子睡得并不踏实,不知做了什么梦,眉头紧皱着,最后眼角竟流下泪来,然后人就醒了。他翻身起来,怅然若失许久才彻底清醒过来,抬手看眼时间,然后拿出手机打电话,一口流利的英语:“你好!对,我是Luis,许朗瑜。是的,我有些书籍和衣物要捐献。”

    刚合上手机,就有电话进来,看到屏幕上的名字:柳元平,许朗瑜的嘴角就开始上扬。

    电话那头的人显然没他的好心情,刚通了电话就传来一阵咆哮:“你小子真行啊,今天回国这么大的事也不告诉我!”

    许朗瑜笑道:“你这不还是知道了么?再说我早告诉你决定回国了。”

    “要早知道你明天到,我就把手术调人了,怎么也要买束鲜花盛装迎接不是?”

    “这就不劳你费心了,有人接我,我安顿好了会去找你。”

    “啧啧啧,难怪不告诉我!让我猜猜,接你的肯定是个妹子,没想到啊没想到……。”

    “你想多了!”许朗瑜冷冷地打断他的话,“我这边还有些事要处理,回国见!”

    挂掉电话,许朗瑜半跪在地上,合上两个行李箱的盖子,拉上拉链,又上了锁。他看着两个行李箱沉思了一会,又打开右侧的行李箱,取出那个淡绿色的锦盒,紧紧地抱在怀里。

    所有物品拉走后,整个房间空荡荡的,只剩下一棕一黑两个行李箱,以及他手上的锦盒。他抱着锦盒去了对街的银行租了一个保险箱,郑重其事地放入锦盒,又对着它凝视许久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久别重逢(5)

    柳元平比许朗瑜大三岁,也许是从小成长环境单纯,倒比许朗瑜显得年轻,光从外表,你根本想不到他是学医的。医生给人是正经肃穆的,甚至是冷冰冰的,就如手术台的器械一般,闪着寒光。柳元平却是温和的,脸上一直挂着笑,或者说嬉皮笑脸也不过分,医院里的护士没有没听过他玩笑话的,可是他从没想过追求她们其中的某个。他说自己受够了只有一种颜色的环境,他的生命需要艳丽的色彩来点缀,好让他觉得自己是活着的,活在这缤纷多彩的世界里。他喜欢血的颜色——他不能理解那些怕看到血却来学医的人——血让他对自己的存在有了更强烈的认知,也让他不至于后悔自己当初的选择。

    两年前,他到美国进修,需要自己找房子住。接待他的朋友认识许朗瑜,知道他有间房一直空着,就介绍他俩认识。柳元平一向人来熟,再加上都是医学专业,吃过一顿饭就搞定了,从此和许朗瑜成为室友。他想的没错,却不是全部。他来自杭城,许朗瑜想,那个他熟悉又陌生的城市;他冲着他笑,小心翼翼的,深怕他拒绝;他的嘴角不笑的时候也会上翘,像极了某个人;他……直到柳元平提着行李跟在他身后回家,才发现再说什么都已经晚了。

    虽然成了室友,但许朗瑜对他并不热络,再加上他每天早出晚归,以至于两人同住一个屋檐下半年多,还只是点头之交。有天晚上,柳元平半夜起来上厕所,路过许朗瑜的房间,听到里面发出怪异的声音,“咯吱咯吱”的,像是梦呓之人在咬牙齿。他初始并不在意,上完厕所之后再次经过许朗瑜的房间,里面的声音非但没有停止,还变得更加刺耳。柳元平带着些许好奇轻轻推开房间,想看看室友到底在搞什么鬼,结果见到了吃惊的一幕:许朗瑜整个人缩成一团,抖得像筛子一样,嘴像瘫痪的人那样朝一边歪着,上下牙齿紧紧地咬合在一起,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柳元平见状忙转身冲进卫生间拿了条毛巾,回来后用力将许朗瑜的嘴掰开,将毛巾塞了进去,然后拨911叫来救护车送他到医院。

    两天后诊断结果出来,柳元平一看就傻眼了。许朗瑜接过诊断书看了眼,灰白色的脸变得越发暗沉,时间也随之凝固了般,许久之后,吐出一句话来:“我的运气还真是好。”

    柳元平让他通知家人,他说:“没有必要。”

    “手术需要签字,”柳元平劝他,“万一……”

    “万一我下不了手术台,再通知他们也来得及。”许朗瑜语气冷冷的,像是在说不相关人的事,“你也忙你的去吧,谢谢了。”

    柳元平觉得他是个怪人——明明人长得挺正常的,为人虽说有些冷淡却不失礼貌,外表和学识一流,也看得出家境优渥——普通人梦想拥有的他都具备,却一脸的无所谓。你看不到他为什么事开心大笑,或者捶胸痛哭。他习惯独来独往,没有深交的朋友,没有爱恋的女人,甚至不关心自己的死活。他唯一在意的是自己的学业,躺在病床上还不忘列了书单,让柳元平帮他收拾换洗衣物时顺便带上。也许正是这种矛盾的气质,反而让柳元平对他牵肠挂肚,下了课就往医院跑,陪着他做各种术前检查。每次许朗瑜赶他走,他都说:“就当我是实习医生了解病例症状好了。”

    两个人朝夕相对,渐渐成了朋友。许朗瑜手术那天,原本是柳元平回国的日子。他悄悄退了机票,守在手术室外面。手术整整做了六个小时,这也是柳元平第一次以病人家属的心态度过那样漫长的时间,他发现这要比待在手术室里难熬许多倍。主刀医生端出切下的肿瘤组织给他过目,大小超出他的想象。柳元平询问肿瘤是否已经切除干净,医生给了模棱两可的答案,说表面上看起来是整个切除了,但不能保证癌细胞没有扩展到其他部位,毕竟患者已有过严重的癫痫症状。

    许朗瑜被拉出手术室的时候,整个头包的严严实实的,只露出紧闭是双眼。麻药退了之后,柳元平担心他疼痛难忍,找各种话题分散他的注意力,还打趣说他现在看起来像电视里上战场受重伤的战士。

    医院催柳元平回去,他却熬到许朗瑜能自己下地才离开。走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强调多遍术后的注意事项,令许朗瑜感动不已。

    柳元平回国后,一直和许朗瑜保持联系,关心他的术后康复状况,多次建议他回国疗养,但都被许朗瑜婉言谢绝。

    许朗瑜出院后,并没有听柳元平的话好好休息,而是忙着最后阶段的考试。生病后许朗瑜的从医意愿反而变得更加强烈,他坚持要拿到医师执照后再去医院接受化疗。

    柳元平拜托美国的朋友照顾许朗瑜,这反而引发了许朗瑜的不满。

    “何苦麻烦别人?”他说,“我能照顾好自己。”

    “我知道你不愿意他们知道你生病的事,”柳元平劝他,“我只是让他们有空的时候去看看你,也算是你免我房租费的回报。”

    “难怪最近老有人问我房子是否出租,原来是你在大肆宣扬。”

    “我是实话实说,”柳元平不以为意,“你说你这房间空着多浪费?我开始还以为你钱多不在乎,后来知道你课余时间都在打工就感到不可思议。找房子不会是你中乐透买的吧?”

    许朗瑜被他逗笑,“家里给我买的。”他说。

    柳元平哇哇大叫:“看来你是富二代。”

    “你说是就是吧!”许朗瑜明显不想多谈,“房间留着你过来住,你有朋友要住也没问题,这房间你做主。”

    “这可是你说的。”

    打那以后,隔三差五的就有自称是柳元平的朋友过来,许朗瑜果然放他们进来住,也不收房租,一来二往的,他的公寓比以往热闹了许多,只是有些人在这里住了个把月都还没弄清楚谁是房东。

久别重逢(6)

    时间回到一个月前,柳元平到美国出差,工作结束后跑来探望许朗瑜,放下行李就拖着他去咖啡馆。离斯坦福大学不远的大学大道边上有一家名为CoupaCafé的咖啡馆,人气很旺。对于有创业意向的年轻人来说,这里充满机会:你可以找到自己的创业伙伴,或者投资人,甚至莫名被某个人赏识,据说乔布斯也曾偶尔在这里出现。

    许朗瑜对柳元平选择来这里是皱眉的。对他来说,在五月天下午咖啡馆最热闹的时候挤进来,还不如买两杯咖啡到学校树阴底下的草地或长椅上坐着聊天更让人愉快。

    柳元平拖着他进咖啡馆随便点了些食物然后挑了吧台附近的座位(其他座位都有人)坐下。许朗瑜有些不习惯人多的场所,下意识地压低自己的帽舌。

    “你这次呆几天?”

    “放心,不会烦你太久,这个星期就回去。”

    柳元平满嘴的食物,说话含糊不清。许朗瑜看着他狼吞虎咽样,不由地笑了起来,嘴角刚上扬却又像是想到什么不好的事,脸又沉了下去。

    “你专程从洛杉矶绕道这里,该不是来看我这么简单吧?”

    “你还真说对了!”柳元平灌了一大口咖啡,努力将口中的食物咽下,“我这次是专门带你回去的。”

    许朗瑜皱了皱眉:“这是什么话?”

    柳元平嬉皮笑脸地说:“我在国内这些日子,每天都想你想得睡不着觉,你忍心看我受这样的煎熬吗?”

    许朗瑜伸手拍他的脸:“你没喝酒,发什么疯?”

    柳元平抓住他的手,整个身子猴向他,低声问道:“你放疗结束了没?”

    许朗瑜愣了愣,回道:“上周就结束了。”

    柳元平立马换上一本正经的表情,“周院长前些天跟我提到一个病例,那患者的症状跟你差不多。她手术放疗后就配合中药治疗,你猜怎么着?竟然比医生预估的多活了5年,所以我想……”

    “所以你想我回国?”许朗瑜挑眉打断他的话,“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知道!”柳元平抬起手往两人中间一横,“我知道你发誓不再回去,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你一个人在这里我真的不放心——上次要不是我正好在,说不定你就……”

    柳元平没再继续往下说,抬着的手也颓然放下,有些泄气地把身子往后靠,不再言语。许朗瑜见他这般心里有些过意不去,说:“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你放心,我会定期去医院检查,不会有事的。再说我自己也是医生,心里有数的。”

    “你心里有数?”柳元平一下子激动起来,“我说你对自己的身体是一点不知道珍惜,你说你这症状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要是早点去医院检查,何至于……”他声音越来越大,引得旁桌的人连连侧目,许朗瑜见了忙示意他轻点声。

    柳元平狠狠地咽了一口咖啡,平复自己的情绪后说:“算了,反正现在说这些也没用。回国的事,我希望你能慎重考虑下。你年纪轻,治疗效果应该会更好。就算你自己不在乎,也应该考虑下你父母的感受,他们要是知道——我真的没办法理解你……”

    “我也没打算告诉他们。”许朗瑜语气淡淡的,“真到了那天,他们伤心一阵也就过去了。现在告诉他们,岂不是白白跟着痛苦?”

    “那你呢?你就准备自己一个人默默承受?”

    许朗瑜朝他微微笑了笑:“我?我从答应来这里的那天起就接受命运的安排了。你别为我担心,我很好真的。你看我现在好不容易拿到执照,怎么着也要做几年医生,实现我治病救人的夙愿,才算没白来这世上一遭不是?”

    柳元平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忍不住问他:“难道国内就没有你牵挂的人吗?到底发生了怎样的事情,让你宁可孤身异乡也不愿回去?”

    许朗瑜原本清亮的眼眸一下子暗淡起来,他别过脸看向门外。五月的暖阳斜射进来,却照不到他的身上。柳元平见他这副神情,不由地红了眼,低头起身往洗手间方向走去,却不期然地和对面走来的人撞到一起。被撞的是一个身着华丽的年轻女子,此时正怒目圆睁地看向他,他却连对不起都没说就自顾离开,气得女子直跺脚。许朗瑜起身,上前想要替好友道歉,却听见门外有人叫了声“叶知然”,就见被撞的女子答应着出去了。

    他扯了扯嘴角重新坐下,眼角的余光瞥见地上多了一个大红色的方形钱夹。他再次起身,大步上前捡起钱包追出门外,却见那女子和同伴已经上车离开。他有些遗憾地拿着钱包返回座位,考虑了一会,翻开钱夹想看看里面是否有名片之类的东西。

    一张四寸大小的合照映入眼帘:是两个年轻女子的大头照,笑得很灿烂。左边是刚才离开的女子,鹅蛋脸,薄薄的嘴唇,坚挺的鼻梁,细长的眼和眉,一头乌黑的长发;右边的女子有些孩子气,短发别在耳后,露出花瓣似的洁白耳廓,带笑的红唇,小巧如玉的鼻子,一对黑亮的眸子。

    一股扑面而来的熟悉感将许朗瑜卷入时间的漩涡。

    明媚的少女,荷叶作伞,仰着头笑意盈盈地望向他。

    “你叫什么名字?”她的声音宛如黄莺出谷。

    他冷脸相对,眼角的余光却舍不得离开她。

    “我叫夏绿如,夏天的夏,绿色的绿,如果的如。”

    “鬼才想知道你叫什么。”

    女孩也不恼,歪着头嘿嘿笑道:“你不说我也知道。”

    “你叫黑炭。”她说,“你的皮肤比黑炭还黑。”

    “你才黑炭。”他有些恼羞成怒。

    “你要是不告诉我名字,我就叫你黑炭。”女孩一脸得意,说完挑衅地看着他,“你的名字肯定不好听,所以你才不敢告诉我。”

    “瞎说!”

    “我才没有。反正我以后就叫你黑炭了。”

    “不要!”

    “那告诉我你的名字。”

    “许琰!”

    “没听清。”

    他哼了一声,“说了你也听不懂。”

    女孩急了,“我怎么听不懂,你叫许琰,只……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女孩嘴里念经似地重复他的名字。

    “干嘛?”

    “你几岁了?”

    “不告诉你!”

    “肯定比我小,以后你叫我姐姐吧!”

    “哼!”

    “你能陪我一起玩吗?”

    “不要!”

    “一起玩嘛,我一个人很无聊。”

    “我不要跟女生玩。”

    “陪我玩一会好不好?就一会?”女孩摇着他的胳膊求他,然后她看到他正咬着嘴唇偷笑,她也咧嘴笑了起来。

    许朗瑜的嘴角也跟着翘了起来,接着思绪一转,脑海里出现一张中年男子扭曲的脸:“你喜欢她对不对?你跟你妈一样贱骨头!我告诉你,你玩玩可以,其他的你想都别想,除非我死了。”

    陷在回忆中的许朗瑜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看什么呢这么入神?”洗手间回来的柳元平见许朗瑜盯着个女性钱夹目不转睛,好奇地从他身后凑上来,看到照片后嘻嘻笑道,“谁的?”

    许朗瑜合上钱夹递给他:“刚才你撞到人家,你负责送回去吧。”

    柳元平“啊”了一声,转身打量了一圈问道:“人呢?”

    “早走了!”

    “那我怎么还人家?”

    “这就不是我管的事了。”

久别重逢(7)

    许朗瑜说完起身去吧台结账,柳元平则打开皮夹翻看。他本意是看看里面是否有失主的联系方式什么的,结果看到照片就忘了这茬事了,心里开始揣摩哪位是丢失钱包的主。这皮夹是红色的,想来这主人偏爱艳丽。光从照片看,左边的女孩戴了一对红宝石耳钉,下巴微微向上抬起,笑着的脸上嵌着对目空一切的眼珠子,彰显着与众不同的优越感。柳元平正琢磨着呢,一个红色身影像一阵风似地冲到他面前,一把抢过皮夹,厉声道:“我就知道是你!没想到你这人看着人模人样的,竟然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

    柳元平听她这般不分青红皂白,有些生气地回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偷你钱包了?”

    女子将钱包往他眼前一晃:“人赃俱获,你还想抵赖?说吧,你是想用简单还是复杂的方式来处理这件事?”

    柳元平冷笑道:“简单的如何?复杂的又如何?”

    “简单的就是你跟我赔礼道歉,我大人不计小人过;复杂的就是我报警,让警察来处理这件事。”

    柳元平正要回嘴,听到声响的许朗瑜忙过来拉开他,并对叶知然解释道:“刚是我捡的钱包,没追上你,正不知道如何还你,你回来就再好不过了。”

    叶知然见许朗瑜气度不凡,说话又给人谦谦君子的感觉,心里的怒气马上减去了一大半,只是面子上有些挂不住,说:“要不是他刚撞到我,我也不会……”

    “撞人是他不对,”许朗瑜扯了扯柳元平的袖角,“快给人道歉。”

    柳元平刚没注意看,此时见叶知然一袭红裙,衬着白里透红的脸蛋,心里微微一动,忙向前赔礼道歉,又说都是中国人,相遇即是有缘,为表诚意请她共进晚餐。

    叶知然来回打量了他俩一番,竟然点头同意了。

    三人出了咖啡馆,前一刻还面红耳赤的两个人,此时却已经有说有笑,宛如相识多年的老友。走在他们身后的许朗瑜却有些心不在焉,叶知然偶尔问他话都需要重复几次才听到,倒越发引起了她的好奇心:很少有男子能这般无视她的存在。

    那张照片仿佛打开了许朗瑜记忆的阀门,过往的潮流汹涌而来,令他迷失了自己。

    柳元平带他俩去了一家带露天座位的餐厅,因为来得早,挑了大树底下的四人卡座,白桌白椅,清淡素雅,是许朗瑜喜欢的格调。各自点了餐,柳元平和叶知然边吃边聊,许朗瑜则坐一边专注于食物,对他们的话题并不感兴趣。

    柳元平问叶知然:“你刚说下个月就回国了?”

    叶知然点点头,看了许朗瑜一眼。“大学毕业,也玩了一段时间,我妈一直催我回去,我想也不能一直赖在这里。”

    “嗯,你说得很对!”柳元平附和,斜看许朗瑜一眼又说道,“不像有些人,还真以为能在这里赖一辈子。”

    “是吧?我也有同学嫁了美国人,不打算回去了。我不行,我爸妈就我一个孩子,我要是不回去他们也得跑来把我绑回去。”

    “你是独生子女?”柳元平想起她钱包里的照片,“我还以为你有妹妹呢。”

    叶知然见他瞟了她的包一眼,立即会意,有些得意地笑道:“我们长得像吧?那是我表姐,大我一岁,不过我俩出去,都说我是她姐,哈哈。”

    她说这话的时候,对侧的许朗瑜猛然抬起头看向她,眼里闪烁着莫名的精光。

    “她也在美国?”

    “没有,她不肯出来,死脑筋一个。”

    “她怎么死脑筋了?”许朗瑜忽然插嘴问道,惹得两人都朝他投去异样的目光。

    叶知然见他对这个话题感兴趣,自然乐意往下说。

    “我姑姑姑父当时也想过送她出国,正好跟我有伴,她嘴上说舍不得我,但就是不肯跟我一起来,不过她不说我也知道是为什么?”

    柳元平好奇地追问:“为什么?”

    叶知然看看他俩,犹豫着要不要说。

    许朗瑜奚落自己的好友:“你别这么八卦行不行?”

    “我好奇嘛!”柳元平说,“很少有不想出国见见世面的女孩子。”

    叶知然终于忍不住说:“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她心里一直有个人,到现在都放不下。你说都十年了,要真想找她早就找了,但她就是不肯死心,总以为那人一定会回来找她。她怕出了国,他就找不到她了,唉,你说她不是死脑筋又是什么?就算再深的感情,这么多年也该放下啦,更何况他俩连手都没牵过,她呀就是执念太深。”

    柳元平听了一阵唏嘘,完了又嘻嘻笑道:“你表姐够痴情的,我喜欢!等你回国一定介绍我认识认识。”还没等叶知然答应,许朗瑜已经不耐烦地起身说道:“我还有事先走了,你们慢慢吃。”说完就转身走人。柳元平放心不下他,忙赔笑着跟叶知然告辞,说这次不算,等回国再好好请她吃一顿。

    叶知然笑道:“我到哪里找你请客吃饭啊?”柳元平忙从纸盒里抽了张餐巾纸,写下自己国内的手机号码,想了想,又把许朗瑜的姓名和联系电话加上,然后递给叶知然:“我这次是出差,你回国后随时联系我。我朋友在这边,你有事也可以找他。再会!”说完去柜台结账,等回过身早没了许朗瑜的身影。

    柳元平一溜烟地往外跑,边跑边喊:“朗瑜,等等我。”

    叶知然看着餐巾纸上飞扬的字迹,一字一句地念道:“许——朗——瑜”。

    此时天色已昏暗,许朗瑜并没有走远,他立在街角的路灯下吸烟。昏黄的灯光将他的身影拉得老长,看起来甚是落寞,见到气喘吁吁赶上来的柳元平,淡淡地来了一句:“你多久没锻炼了?”气得柳元平说不出话来。

    两人并肩沿着街道往住处走去,柳元平絮絮叨叨地抱怨他不解风情,难得有美女相伴的机会就这样浪费了。许朗瑜一直沉默着,快到家时忽然停住脚步,悠悠开口道:“我下个月回国。”柳元平又惊又喜:你想通了?许朗瑜点点头:“也许你说的对,我不是没有牵挂。我想回去看看,没有了我,他们是否依然——幸福。”

久别重逢(8)

    叶知然回学校后,许朗瑜寡淡的神情一直在她脑海里浮现。她身边向来不缺追求者,第一次碰到有男生这样无视她的存在,不甘心和好奇心交织在一起,让她忍不住在周末拨通了他的电话。

    “叶知然,还记得么?”

    “记得,”许朗瑜仍旧语气淡然,“你怎么有我电话?”

    “额,是这样,你朋友说让我有事可以联系你。”

    许朗瑜知道是柳元平搞得鬼,他总有能耐让他“不寂寞”。

    叶知然有些结结巴巴地表达了自己想要参观斯坦福大学的愿望,希望他能做向导。“上次因为钱包丢了没去成,所以……”

    许朗瑜无法拒绝她的要求。就这样,两个人在斯坦福大学共度了一个午后,晚上许朗瑜请她吃了饭,甚至在柳元平的“帮助”下,还在他的公寓住了一晚。

    叶知然躺在床上回想这一天的经历,心绪难平,甚至下定了毕业后搬过来住的念头。第二天起来跟许朗瑜打招呼,却听见他在打电话,谈到捐赠什么的。

    “你要搬家?”

    “没有,我准备回国。”许朗瑜说,“早饭在桌上,我有事先出去了,你走的时候把门带上就行。”

    叶知然一阵窃喜,到许朗瑜的人影不见了才想起来问他具体回国的时间。她吃过早饭打电话给柳元平。

    “你朋友什么时候回国?”

    “我也不清楚,六月底吧。”柳元平很高兴她打电话来,“你玩得开心吧?他这人表面上冷淡,绅士风度还是有的。”

    “还行!”叶知然有些心不在焉,“那我们回国找机会聚聚,谢谢你们的照顾。”

    柳元平满口答应,甚至问她的具体行程,要跑机场来接她。

    “不用了!”叶知然连忙拒绝,“我爸妈会来接我,回国见。”

    “回国见!”

    叶知然吃过早饭,跑去斯坦福的购物中心买礼物。傍晚时分,她提着大包小包回到许朗瑜的公寓却没有发现他的踪影,打电话给他被告知这一周不会回来。叶知然看着面前一堆“战利品”欲哭无泪,最后还是柳元平打电话给朋友送她回了学校。

    一周后,叶知然再次打电话给许朗瑜。

    “我听柳元平说你月底回国,”叶知然说,“你定机票了吗?”

    “还没有?”

    “那你准备几号回去?干脆我跟你一起好了。”

    “我还有些事要处理,”许朗瑜的声音里透着丝不悦,“具体日子没定。”

    叶知然脱口而出:“那我等你好了。”

    电话那头许朗瑜半晌没有声音。

    “你不愿意就算了!”叶知然讪讪的说,过一会又解释道,“我是路痴一个,我怕半路把自己弄丢了。”

    “好吧!”许朗瑜语气透着无奈,“我公寓有些东西在等处理,等我确定时间再告诉你。”

    叶知然这才心满意足地挂了电话。

    两天后,叶知然提着行李出现在许朗瑜面前。

    “柳元平说我可以住他的房间,没问题吧?”

    许朗瑜彻底无语。他打电话给柳元平,问他什么意思?

    “我能有什么意思?”柳元平无辜的声调,“她一个女孩子家,学校毕业了没地方去,在你那住两天怎么了?再说了你不是和她一起回国吗?”

    “我说不过你!”许朗瑜拿他没办法,“回国后你要再这样,我们绝交。”

    柳元平在那头哼哼:“回国就我自己出马了,哪还用得着你。”

    许朗瑜对他的话缺乏信任,“你最好说到做到。”他说。

    接下来的日子,叶知然找各种机会接近许朗瑜,甚至试图进入他的卧室。

    “我可以帮你整理。”她说。

    “不用,谢谢!”许朗瑜拒绝得干脆,“你可以去附近逛逛,客厅的桌上有地图,要是迷路的话,给我打电话。”

    叶知然只能怏怏不乐地出了门。然后不出半个时辰,许朗瑜就接到她的电话。

    “我走丢了。”

    许朗瑜只能无奈地出门接她,然后被她拖着各种逛,理由是:“我要买回国的礼物,你也是吧?”许朗瑜看着她那一脸的期待,实在狠不下心来拒绝,不然他马上会接到柳元平的电话轰炸。半个月后,许朗瑜终于确定回国日子,告诉叶知然,她乐得在屋子转圈圈跳舞。叶知然喜滋滋地定了两人的机票,然后跟夏绿如视频。许朗瑜则一反常态的没有躲回自己的房间。

    “绿如,我后天的飞机。”叶知然冲着电脑大喊。

    “谢天谢地。”这头的夏绿如比她还兴奋,“你终于舍得回来了,我和舅舅舅妈都快望眼欲穿了。你之前不是说月中就到的吗?”

    “额,那个,有点事耽搁了。”叶知然说这话的时候瞥了许朗瑜一眼,后者假装在冰箱里找吃的。

    “那你这些天住哪里的?”夏绿如给学校打过电话,被告知叶知然已经离开。

    “一个朋友家。”叶知然低声回道,“等我回来再跟你细说。”

    “好的。”夏绿如依旧兴奋难耐,“我去机场接你吧?”

    “不,不用。”叶知然拒绝道,“我让我爸妈也不用来了。”

    “好吧!”夏绿如说,“那你到家后给我电话,我来看你。”

    就在叶知然要合上笔记本的时候,许朗瑜从她的电脑前经过回自己的房间,被眼尖的夏绿如捕捉到。

    她大叫道:“你朋友是男的?”

    叶知然见许朗瑜关上房门,整个人一下子放松起来,干脆继续跟夏绿如聊天。

    “是啊!我跟他一起回国。”

    夏绿如咯咯笑了起来。

    “原来如此。”她说,“舅妈该高兴了,女儿学业有成,还给她带回来一个外国女婿。”

    “你说什么呢!”叶知然笑道,“他也是杭城人,我们刚认识不久。”

    夏绿如吐吐舌头,“说得我都好奇了,可惜刚才都没看到他的脸。”

    “好啦,有机会介绍你们认识。”叶知然说这话的时候一脸娇羞,“很晚了,我要睡了,拜拜。”

    结束视频的夏绿如迫不及待地跑下楼,把这个喜讯告诉金雅娟。金雅娟正在给果冻洗澡,见她那手舞足蹈的样子,不禁笑道:“你现在就跟果冻见了蝴蝶似的。”

    “哈哈!”夏绿如毫不介意她的比喻,“转眼都五年了,我之前都以为她准备在那定居,不想回国了。”

    金雅娟冷不住泼她冷水。

    “你该不会就这个样子跟她视频的吧?”

    夏绿如这才发现自己穿着卡通睡衣,洗过的头都还没来得及吹干,乱糟糟地堆在头上。她“啊”了一声转身往自己的房间跑,倒把刚要出浴的果冻吓了一大跳,“喵喵”地直叫唤,挣脱了金雅娟的手,跟在夏绿如的身后跑去。

久别重逢(9)

    许朗瑜仰躺在床上,两手交叉放在脑后,眼前浮现的是刚才他偷瞄到的画面。原本以为女大十八变,没想还不如小时候。洗了头发也不知道先吹干,鸡窝似的堆在头上,身上那件哆啦A梦的睡衣怕是有十年以上的历史了吧?还是喜欢傻笑,一点小事就激动得手舞足蹈的,让他忍不住想嘲讽几句。

    许朗瑜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却湿了眼眶。

    上飞机的前一天,许朗瑜抱歉地告诉叶知然,自己回国的日期要推后。“我会送你到机场,”他说,“元平那我也打电话了,他会到机场接你。”

    叶知然再不乐意也只能接受这样的安排。

    “那你什么时候回去?”

    “我尽快。”许朗瑜说,“最多还要一周时间。”

    叶知然还是开心不起来,自言自语道:“过些天就是我生日,也不知道能不能赶上。我还想着介绍你们……那你到时候记得联系我,我请你们吃饭。”

    许朗瑜未置可否,说:“到时候再说吧。”

    叶知然回国的喜悦之情荡然无存,连柳元平打来电话都懒得接,闷头在房间里睡了一整天都没出门。

    许朗瑜又打电话给母亲殷素梅,她盼他回国多年,得知他归国时间又往后延,声音立马就哽咽了,怕他又改变心意。

    许朗瑜安慰她:“我把房间里带不走的都处理了,这次回国就不打算再回来了。”

    殷素梅这才高兴起来,连说三个好,又再三嘱咐他路上小心之类的话。母子俩聊了近十分钟才挂了电话。

    挂了电话没两分钟,便接到杨玮的电话,问他延迟回国的理由。杨玮是许朗瑜姑姑许向慈的独生子,大学毕业后进了舅舅公司,现在是董事长助理,帮李向阳打理日常事务。

    “有些事情还没处理完,”许朗瑜这样回答他,“估计需要延后一周。”

    “董事长是担心你变卦,”杨玮说,“你不知道,你在公司的职位他都安排好了,WT事业部总监,就等你走马上任。”

    “我既然决定了,就不会改变主意。”

    “你回来前跟我说声,我去机场接你。”

    “不用,你告诉我地址就可以。”

    “可别!”杨玮说,“把你完好无损地带到董事长面前,我的任务才算完成。”

    许朗瑜也就没再坚持,说:“好。”

    金雅娟这两天神神秘秘的,每天早出晚归,不但不在家做饭,连夏绿如约她在外面打牙祭都说没空。这天夏绿如下班回来没见她人影,打电话给她说跟朋友吃饭呢。金雅娟的朋友夏绿如多半也认识,便随口问他是谁?金雅娟在那天忸怩半天才回她:“邵毅。”

    听到这个名字,夏绿如的嘴马上圆成O型,压低了嗓子说:“你们俩好上了?”只听得那头金雅娟噗嗤笑出声来,“你想哪里去了?这两天不是帮他弄推广文案么,他是为了表示感谢才请我吃饭的。”

    夏绿如哪听得进去她的解释,脑子里已经翻滚出千百种可能。她有些意外事情有这样的转折——当然她肯定是为朋友高兴——只是基于她对邵毅的了解,又觉得可能自己过于乐观了。夏绿如擅长压抑类似这种让她觉得自己是坏人的想法,所以这个想法只是一闪而过,她就开始一心一意一厢情愿地为金雅娟开心了。可能是怕她想多了,也可能是金雅娟自己也因此生出了希望,又担心自己想歪了,所以回来后把事情的经过与好友分享,让她从旁观的角度给出结论,好让她吃颗定心丸,或者浇灭她那即将燃起的熊熊烈火。

    “上个星期我给他打电话,”金雅娟斟酌着措辞,尽量让自己显得理智,“就是想着很长时间没有联系了,问候一下,随口问了句他现在忙啥?他就告诉我说在写新产品的推广文案,我想着自己也许能帮上忙,就说要不发我看看,他同意了,剩下的你都知道啦。”

    夏绿如抿着嘴沉思半晌,想说出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但看到金雅娟望着自己的热切眼神,到嘴的话又咽了下去,更何况这件事至少表明邵毅愿意金雅娟介入自己的生活,甚至是工作,这都是个好现象。

    “不错啊,以后多给他请你吃饭的机会。”夏绿如鼓励道,“你们吃饭的时候,他有没说什么暗示性的话?”

    “暗示性的话?”金雅娟努力回忆吃饭的场景,“貌似没有唉,他就问我喜欢吃什么,吃饭的时候聊了下工作,然后说有机会找杭城的同学聚聚,其他的就没什么了。”

    夏绿如安慰她:“嗯,这事也急不得,慢慢来。”

    夏绿如这两天心情不错,连吴晓兰都察觉了,问她:“绿如姐,你是恋爱了?”

    “什么?”

    “你看你工作的时候都哼着小曲,脸色泛红,可不是恋爱中女人才有的状况吗?而且我都猜得出来你在跟谁交往。”

    夏绿如索性顺着她的话问:“那你倒说说,我在跟谁交往?”

    “开发部的陆建波呗!”吴晓兰一副了然于胸的表情,“我都看到好几次,你坐他的车上下班。”

    夏绿如哈哈大笑。

    “原来谣言就是这样来的,”她越想越觉得好笑,“你难道没看到车上还有蒋伟吗?他长得虽然不够帅,好歹也是一米八的个子啊,你当他隐形的?”

    吴晓兰还在争辩,“那是他没眼见力,在当电灯泡。”

    夏绿如放弃这个话题的讨论。

    “你爱怎么想都行,”她说,“我现在就要跟陆建波约会去了,拜拜!”说着端起桌上的笔记本,摇摆着自己的身子出了办公室。

    开会的时候,她就一直看着陆建波笑。蒋伟拿手指捅捅陆建波的胳膊,说:“看她那傻样!”

    陆建波也察觉到夏绿如的异常,探过身子低声问她:“你怎么了?我看你这两天总是咧着嘴乐,是有什么喜事吗?”

    夏绿如就笑得更厉害了,最后连在发言的余涛也停住了,一脸不解地问她:“是我说错什么了吗?”

    夏绿如再也忍不住,干脆放声大笑,一屋子的人面面相觑。

    蒋伟摇着头说:“疯了!”

久别重逢(10)

    叶知然回国那晚夏绿如兴奋得几乎一夜没睡,第二天一大早就起来梳妆打扮。金雅娟斜靠着门框,看着她忙碌,打趣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去相亲呢!”夏绿如对她的取笑毫不在意,打开衣柜,拿了两条裙子让她帮忙挑。金雅娟指着蕾丝短袖拼接的湖水蓝雪纺长裙说:“这个淑女范。”夏绿如欣然接受她的建议,又搭了一条珍珠项链,戴上同款珍珠耳环,显得温婉可人。一切准备就绪,吃过早饭,又在楼下的水果店挑了篮水果,夏绿如这才匆匆拦了出租车赶往叶知然家。

    叶知然的家在杭城最好的别墅区之一,依山傍水,风景怡人。车子还没进别墅区,人就像是已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大道两旁立满参天大树,树杈枝叶相交形成笼盖,再强烈的日光到了这里,也只剩地上的点点斑驳,令人顿觉清凉无比,入鼻的空气更是清新之极。车子驶入别墅区,视野一下子开阔起来,一栋栋三层楼高的独立别墅,三三两两地散落在树木掩映之间,还有更多的隐藏在烟雾缭绕之中,真可谓是人间仙境。叶冬青的别墅坐落在山坡之上,夏绿如远远地就看到一辆白色的CRV停在舅舅家车库边。她还没来得及多想,就见一团火红的身影朝车子扑了过来,吓得司机连忙踩急刹车。夏绿如下车飞奔过去,两个身影紧紧拥抱在一起。

    抱够了之后两人分开,相互打量着对方。夏绿如先叹道:“啧啧啧,这国外呆过就是不一样啊,我今天早上还特意打扮了一番,结果到你面前还是乡下人一个,早知道还不如穿T恤和牛仔短裤方便。”叶知然仰头发出爽朗的笑:“没事,一会我们逛街去,我给你挑几件漂亮的。”夏绿如忙摆手:“陪你逛街没问题,我就算了,你看上的衣服我可买不起。”

    “我送你总行了吧?”叶知然挽着她的手进门,“再说了,夏天的衣服能值几个钱?”家里的阿姨迎上来,接过夏绿如手里的水果篮。叶冬青在会客厅和人下棋,那人夏绿如认得,是舅舅公司的副总韦君智,几乎每次来都能见到他。吴牧星在一旁观战,见夏绿如进来,立刻起身迎了上来,一脸的喜出望外。

    “牧星哥!”

    “好久不见!”

    “之前听舅妈说你在BJ读博,什么时候回来的?”

    还没等吴牧星回答,他的妻子赵倩带着儿子过来跟她们打招呼。夏绿如叫了声嫂子,蹲下身子抱起小家伙逗他:“叫小姑!”

    小家伙撇撇嘴,扭着身子要下来。

    “吴博,不能没礼貌,叫小姑!你小时候小姑还抱过你呢!”

    吴博指指叶知然:“她才是我小姑。”

    大家都笑了起来,又哄了他半天,才有些不情愿地喊了声小姑,滑下去一溜烟跑了。夏绿如看着吴博远去的背影有些失落,叹道:“他小时候可黏我了,现在都不认我。”

    “谁让你没带礼物!”叶知然在边上插刀,“你以为我这小姑是白叫的?”

    夏绿如更是不好意思,看着吴牧星夫妇说:“是我疏忽了,下次一定补上。”

    吴牧星安慰她:“别听知然瞎说。你现在来得少,小孩子健忘,以后有空常来玩就熟了。”

    叶知然一脸不以为然,赵倩则满脸堆笑:“知然买的变形金刚,他很喜欢,睡觉都抱着不肯撒手。绿如,你好久没来我们家,是不是忙着谈恋爱啊?”

    “没有,我是最近工作忙……”

    “你这话谁信呢!我听姑姑说你之前的老板对你很好,怎么突然离职了?是不是……”

    吴牧星忙转移话题,问他妻子道:“吴博跑哪里去了?赵倩,你去找找看,别让他到处乱跑。”听到吴牧星这话,赵倩忙转头找儿子去了。叶知然朝夏绿如做了个鬼脸,夏绿如不理她,对吴牧星说:“牧星哥,我先跟舅妈打个招呼,一会聊。”

    吴静芝和韦君智的老婆曾桃艳坐客厅沙发上聊天,见她们过来,就拉着她们两人也坐下。曾桃艳五十岁上下,画着浓妆,穿一袭桃红色真丝旗袍,张嘴说话的时候,像吸人血的妖怪,令人毛骨悚然。她一把拉住夏绿如的手,刺鼻的香水味扑面而来,“我听你舅妈说你还没男朋友,我认识几个条件很不错的,要不要帮你介绍?”夏绿如把叶知然往她面前一推,笑着说:“曾阿姨,条件好的我高攀不上,你留给知然吧!”

    “好端端说我做什么?”叶知然却不领她的情,“你是姐姐,轮也先轮到你,我不着急。”

    曾桃艳语重心长地劝夏绿如:“你今年也26了吧?我跟你说,女孩子大好青春也就这两年,要好好抓紧啊!眼光太高反而把正经的缘分错过了。你就说我一个亲戚的女儿,当年那长得,方圆十里没有比她好看的。上门提亲的人特别多,结果就挑啊挑,挑花了眼,过了三十岁还没嫁出去。后来她父母急了,你猜怎么着?嫁了个二婚,亏大发了吧?”

    赵倩找到儿子见她们这边说的热闹也凑过来听,这时插嘴道:“曾姨说得没错,女人一过三十就不值钱了。我有个同学……”

    夏绿如和叶知然忙趁机猫着身子往楼上溜,但刚到楼梯转角就被吴静芝叫住。“你们两个吃完饭再上去。”说着让阿姨准备开饭,又转头招呼客人入席。夏绿如和叶知然也只能乖乖下来入座。待饭菜上桌后,叶冬青起身给大家敬酒,说:“这次请大家吃饭,是有两件喜事要庆祝。一来是为了知然回国,二来是为祝贺牧星博士毕业。”大家纷纷给起立给叶知然和吴牧星敬酒。夏绿如也开心地倒了杯葡萄酒,先是跟叶知然碰杯欢迎她回国,后又特地走到吴牧星面前,跟他敬酒:“祝贺你,牧星哥!”吴牧星跟她碰了碰杯说:“谢谢!”边上的赵倩扯了扯他的衣角,低声道:“你少喝点,一会还要开车呢!”夏绿如忙说:“牧星哥,我干了,你随意。”说完仰起脖子一饮而尽,然后径直回到自己的座位。

    大家边吃边聊很是热闹。韦君智跟叶冬青喝完酒,又敬过叶知然之后问她:“大侄女,过两天就是你生日,准备怎么过?要不要我给你定个大包厢开心开心?我外甥在市中心开了家KTV,我跟朋友去过一次,还不错。”

    “好啊!”叶知然爽快地答道,“不过不用太大,三四个人的小包厢就行了。”曾桃艳就在一旁笑道:“小包厢?你准备跟谁一起过啊?”叶知然揽过夏绿如的肩膀,“有绿如陪我就行啦!最多再叫个朋友,就是不知道他回国没有。”大家一听这话里有话的,立刻起哄:“他是谁?男朋友?”叶知然有些害羞地回道:“就是一个朋友,回国前认识的,也就见过没两面。”这完全无法满足大家八卦的心,开始追问他的身家背景。吴静芝更是劝女儿先了解清楚男方家世再交往,又说了一大堆女孩子要自重什么的话,惹得叶知然不高兴,尖声抗议道:“都跟你说了,只是普通朋友。”曾桃艳忙打圆场:“然然看得上的人,肯定错不了。有机会带来见见啊!我倒是想知道是什么样的男孩子,能让我们家小公主动心。”众人都跟着笑了起来。“不过条件再好,女孩子也最好不要太主动。”赵倩语重心长地说,“不然就算最后在一起,累的也是自己。”

    叶知然撇撇嘴:“我自己心里有数,不用你们担心。”

    “你说他近期回国?”叶冬青也一脸的兴趣,“那他在美国是念书还是工作?”

    叶知然摇摇头:“我只知道他刚从斯坦福医学院毕业,至于这次回来还要不要回去,并不清楚。我也是上个月才认识的,怎么你们都一副谈婚论嫁的表情?”一听到斯坦福医学院,叶冬青和吴静芝的眼睛都亮了。“我们还不是为你好?”吴静芝声音温柔了许多,“既然条件不错,你就好好把握,有机会让我和你爸见见,还有他也是本地人?”叶知然再次抗议:“妈,我跟他现在八字还没一撇呢!”

    “凭我们家然然的条件,再优秀的男人也会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叶总,看样子我要提前祝贺你得乘龙快婿啦!”韦君智又逮着机会向叶冬青敬酒,叶冬青一边说“哪里哪里”,一边满脸堆笑地跟他碰杯。吴牧星和夏绿如则微笑地望着满脸通红的叶知然,心里也很好奇到底是何方神圣,竟然只见过两三面,就能俘获表妹的芳心。

久别重逢(11)

    大家热闹半日,吃过饭都陆续告辞走了。送完客人,吴静芝进卧室午睡,叶冬青则照例去了书房。叶知然拉着夏绿如进自己的房间。楼下大厅是古朴的中式风格,她的卧室则转变为华丽的欧式宫廷风:白底金色花纹的壁纸,红酸枝木地板,酒红色镂空刺绣罗马帘,象牙白实木雕花真皮双人床,旁边摆着法式实木雕花描金梳妆台,靠窗则立着实木描金雕刻六门衣柜。两人抱着红色压花的真丝绸缎抱枕,靠着床沿盘坐在地板上,听叶知然讲这几年在国外的经历。

    “我不是端午节过去的吗?我把带的粽子跟室友分享,结果室友第二天跟我说:你带的点心挺好吃的,就是外面的叶子太硬了。哈哈,把我笑晕了。还有,我第一次到超市购物,看到美国人买东西,真把我吓坏了,我第一知道什么叫BigShopping,一次买的东西都堆成小山,我……”

    “这个你早就跟我说过了。”夏绿如打断她的滔滔不绝,“我对你刚认识的那位朋友比较有兴趣。”

    “啊,他呀,这个要从哪里说起呢?”叶知然说到这里,突然笑了起来,“你猜我们是怎么认识的吗?”

    夏绿如挪了挪自己的身子,靠近叶知然,盯着表姐的脸逡巡半晌,毫无收获,最后举起手,用手指戳了戳她的肩膀,催促道:“我猜不出来,你快说吧,别卖关子了。”

    叶知然脸上显出一抹红晕,她伸手环住夏绿如的胳膊,将自己的头靠着她的手臂上,脸朝向那扇挂着欧式镂空水溶绣花窗帘的落地窗,话语轻柔:“我快回国的时候,和朋友到处玩,那天原本是去逛斯坦福大学的,结果在咖啡馆喝咖啡的时候把钱包掉了,等我发现再回去的时候,就碰到了他和他的朋友,他朋友手上拿着我的钱包,我就以为是他偷的,结果是场误会。我很不好意思,就说请他们吃饭,然后留了联系方式。”

    “那还真是缘分!”夏绿如感叹道,“后来呢?”

    “后来……我不是没去成斯坦福吗?得知他是那里毕业的,就让他当向导带我进去玩了一下午。唉,你说我当初要是用功一点,是不是就能跟他同一个学校,这样的话,我们说不定四年前就认识了。”

    夏绿如听她说出这番话来,心里暗暗称奇。叶知然的脾气秉性,夏绿如非常清楚,从没听过她这般惋惜一件事或一个人。她是舅舅舅妈从小用蜜罐泡大的孩子,一向眼高于顶,看谁都比自己矮三分,那些在她身后追逐的男孩子,也多半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全凭她自个心情,所以到现在,虽然感情经历丰富,但交往时间却都不曾超过三个月。就是出国也是一时兴起,因为暑假在游泳馆结识了一位回来度假的华裔大学生,两人不知怎么地擦出了火花,非让舅舅送她出国不可,等不及大学毕业。舅舅拗不过她,联系美国的朋友帮她进了那男孩子的学校,哪知她过去才没两个月,如胶似漆的两个人说分手就分手了,连理由都教人哭笑不得:国外像他那样的太普通了。没想到玩了四五年,临回国前有了这样的缘分,总算不枉费舅舅舅妈的一番心思,只是不知她这回是否也是心血来潮,新鲜不过几天。想到这里,夏绿如笑道:“缘分可不分早晚,要是四年前认识,你肯定一门心思的想进斯坦福,那舅舅估计要愁白头发了。”

    “说得也是……”叶知然用抱枕托着腮帮,轻轻摇晃着自己的上身,“不过,我是担心……”

    “什么?”

    “就是……觉得他有些让人捉摸不透。”

    夏绿如瞄了表妹一眼,揶揄道:“你难道不是因为这样才会被他吸引的?”

    “你说的没错,”叶知然用手揪抱枕上的流苏,“越是看不透,我就越想接近他,了解他。”望着艳若桃花的表妹,夏绿如忍不住说有机会想见见这个让她如此着迷的人。叶知然一脸憧憬地说:“我生日的时候他要是来的话你就能见着了。”

    夏绿如表示惊讶:“你还没邀请他?”

    “上次说是说了,”叶知然看起来有些心神不宁,“但他说还没定什么时候回国,过两天我再问问。对了,和他一起的朋友人也不错,生日的时候我叫上他,到时候介绍你俩认识。”

    “谢了,你自己留着吧。”夏绿如一副事不关己样,“反正追求者又不嫌多。”

    “你又来!”叶知然对她的态度很不满,“人都没见呢,你就急着拒绝做什么?我也没说要你跟他怎么样,认识认识多个朋友又不是坏事!”

    夏绿如连忙讨饶:“好好好,都听你的行了吧?”

    叶知然给她一个“这还差不多”的表情,接着话锋一转,问她:“我看你跟牧星哥怎么生分了?我记得以前你跟他比跟我还亲。”

    夏绿如急道:“哪有的事!”

    “怎么没有?话说回来,你上大学那会,我妈还真有意撮合你俩呢!有次听你说和牧星哥相处不错,她还以为你俩有戏,结果……”

    夏绿如笑着打断她:“我那时单纯,牧星哥说认我做妹妹,我就真当他是我亲哥了。”

    “所以说你傻呗!现在后悔了吧?还有上次你爸,姑父去BJ出差,牧星哥不是在那里读博吗?他请姑父吃了顿饭,陪他在校园里逛了一圈,不知道聊了什么,姑父回来后一个劲地夸他,知道我妈的想法后还感慨了一番。”

    “你就瞎掰吧!”夏绿如不以为然,“我爸怎么没跟我提这事?牧星哥跟嫂子感情好着呢!我是真希望他是我亲哥,那样我就不用避讳什么了。”

    叶知然不屑地撇嘴道:“我跟你说,就算亲哥也一样。男的娶了媳妇忘了娘,更别说妹子了。我妈昨天还跟我唠叨,说我舅的病就是嫂子气出来的。当年我舅,舅妈好心过来帮他们带小孩,结果只待了三个月就被气得回老家,后来我舅身体就一直不好了。”

    夏绿如想说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想到夹在妻子和父母中间的牧星哥有多为难,她就不由地长叹了一口气,转头看向窗外。

    夏日的午后,只有知了在没完没了地吵个不停。

久别重逢(12)

    许朗瑜回国后第一件事是见父亲许向阳。杨玮到机场接他。他和许朗瑜虽说十多年没见,但还是从人群中一眼认出了他,跑着上来先是张开双臂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接着细细地上下打量他一番,带着些许羡慕的神情赞道:“果然一表人才!”

    许朗瑜笑着回道:“表哥成熟稳重,以后还望多多指教。”

    杨玮开心地揽过他的肩膀往外走,“指教谈不上,公司里的事务我比你熟倒是真的,等你进公司后,有什么不明白的,尽管找我。”

    许朗瑜先行谢过,跟着他上了车。

    两人刚进公司,就有眼尖的员工看到,消息很快便在公司里传开。吴晓兰在小组群里嚷嚷:“我刚看到了!真的很帅,而且有礼貌,看见我们盯着他看也没有不高兴,笑着朝我们点头。天哪,我当时都快晕了!”过了一会,又扔过来一段话:“不仅人长得帅,还是学霸哦。斯坦福经济学和计算机双学位,又进了医学院,现在已经毕业拿到行医执照,厉害吧?”

    范伟元和朱志凯也跟着说了些新任总监的小道消息:董事长早希望他能回来子承父业,但他之前一直不肯。他现在愿意回来,老板自然是委以重任,我们跟着他,升职加薪估计是不用愁了。夏绿如忍不住给他们泼冷水:“谁知道这公子哥回来待几天?你们不是说他之前不愿意回来吗?那说明他对公司的事务根本没兴趣!而且他不是医学院毕业吗?不去好好的当医生,跑我们这里瞎搅合做什么?”其他人觉得她说的也不无道理,只有吴晓兰噘着嘴反驳她:“那是你没见到真人,等你见了他就不会这么说了。”夏绿如也不客气地应道:“那我就等着看。”

    陆建波是在电梯里碰到许朗瑜的,从他的年龄和杨玮对他的态度,心里就猜着了八九分,不由地多看了两眼。杨玮笑着介绍道:“朗瑜,这是陆建波,你下面的开发主管,我大学的校友。”许朗瑜朝他礼貌地点了点头,陆建波忙回礼道:“许总好!”到了研发部楼层,陆建波告辞出了电梯,给夏绿如打电话。

    “我见到新来的总监了,年纪看起来比我小,气场却很足,搞得我刚才一阵紧张。”

    夏绿如笑道:“连你都这样,看来还真是位大人物。”

    “还有谁跟你提他了?”

    “你不知道么?整个公司都传开了,吴晓兰更是把他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就她的眼光,长得帅是肯定的了,至于其他的,就走着瞧了。”

    “你还是担心KTC项目?”

    “能不担心么?之前张总辞职也多半是因为这个项目闹的。”

    “好了,反正他人已经来了,我们就往好了想吧。”

    “也只能这样了。”

    “你呀,就是想太多。我听说你和蒋伟早上吵架了,是不是气到现在还没消?”

    “你有机会真得劝劝他,让他别像个炮仗似的,一点就着。我早上就是跟他聊了下开发进度,他就跟我急了。他这样,哪个女孩子受得了?他还想不想找女朋友了?”

    陆建波呵呵笑道:“难为你还帮他操心这个。我一定好好说他,他要是再惹你,让他这辈子当和尚去。”

    和陆建波通完电话,夏绿如的心情好了许多,对许朗瑜的到来也不像之前那般排斥了。

    杨玮带许朗瑜到十八楼,径直来到许向阳的办公室。杨玮敲门后片刻,听到里面传来闷闷的一声:“进来!”

    杨玮推开门,示意许朗瑜进去。许向阳的办公室相当宽敞,入眼是一面巨大的屏风,正屏面为天然大理石,好似一幅山水画;下方配有浮雕书法,正是: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未等许朗瑜细看,就被杨玮推着进去。

    许向阳正仰躺在沙发椅上闭目养神,他上身是一件白色衬衣,下身灰色西装裤,微微发福的肚子下勒着条黑色皮带。

    杨玮凑他耳边轻声说道:“董事长,朗瑜到了。”许向阳听到声音,忽地睁开眼睛,有些激动地站起身,目光直直地注视着许朗瑜。许朗瑜嘴角蠕动许久,终于喊出声:“爸!”许向阳有些紧张的神情一下子缓和下来,额间的皱纹也在瞬间抚平,说了句“坐吧。”杨玮则悄然掩门出去了。

    办公室里父子俩相对无言许久,许向阳才缓缓开口道:“你能回来,我很高兴。我年纪也大了,公司终归还是要交给你们年轻人的。”许朗瑜抬头瞥见他的半头银发,又听到他这样说,心里一阵酸楚,竟不知该如何回他。

    “你这次回来,有什么计划吗?”

    许朗瑜愣了愣,略显迟疑地回道:“我想先熟悉公司的业务,其他的暂时没想太多。”许向阳微微点头,沉默一会又说道:“你母亲,她也是日盼夜盼,知道你回来,高兴得……很久没见她这样,这会估计已经在家等得不耐烦了。”许朗瑜点头道:“我一会就回家看她。”

    “你母亲的意思呢,是希望你能住家里,我也……”

    “不用!”许朗瑜轻声打断他,“我刚回来,要熟悉公司的业务,会很忙,估计没办法按时回家,那样一来让母亲挂心,二来也影响她休息,所以我想在公司附近找个住处,周末再回家陪她。”

    许向阳听后沉吟一会道:“这样也好。”

    “谢谢。”

    许向阳正待要再说点什么,电话铃声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许朗瑜起身告辞:“您先忙,我回去了。”李向阳没再挽留,点头说道:“好,具体事情你找杨玮,他会安排。”许朗瑜答应着转身掩门出去,候在门外的杨玮迎了上来:“这么快就谈完了?”许朗瑜朝他笑笑,没有说话。杨玮先带着他去楼下给他安排的办公室。许向阳办公室家具是清一色的花梨木,上面的纹饰繁复,皆是明清风格,而许朗瑜的却是现代简约的黑桌黑椅。

    “家具还没备齐,”杨玮带着歉意说,“这办公桌你要是不喜欢,我另外给你换。”许朗瑜摆摆手,说:“黑色挺好的,如果可以,再加一个书架就行,多余的就不必了。”杨玮答应了,又指指书桌上一叠文档,说:“那是上任总监留下的,你有空可以先看看。部门的人事资料都已经发你邮箱了。”说着又将手里的文件袋递给他:“里面是入职资料,邮箱地址和密码也在里面。另外董事长知道你不肯住家里,早让我给你找了房子。这是公司附近最好的公寓,你去看看,要是不满意再换。”

    许朗瑜接过袋子,说:“爸爸有你帮他,应该省心不少。”

    “那……”杨玮见他说得一本正经,将原本的玩笑话吞回肚子里,笑着回道:“应该的。”又将手上的车钥匙递给他,“车子是你的了,驾照有吗?”

    “有是有,这里能用吗?”

    “要换成国内的,你把驾照和身份证给我,我帮你办。证件照有吗?”许朗瑜摇摇头。杨玮于是带他拍了证件照,又说要送他回家,被他婉言谢绝,说:“我要先去见个朋友。”

    “那行李我明天给你送家里?顺便给你驾照。”

    许朗瑜点头谢过他,挥手告别,转头拦了出租车去柳元平的医院。

久别重逢(13)

    许朗瑜和柳元平坐在华山医院住院部后面花园湖边柳荫下的长椅上闲聊。

    “你肯回来,你爸妈特高兴吧?”

    许朗瑜的神情却有些沉重,语气含糊:“我不清楚回来的决定是否正确,需要面对的问题比我想的要多。”

    “老爷子给你压力了?”

    许朗瑜未置可否,眼睛有些空洞望着湖面,不知在想什么。

    “要我说,你干脆告诉他们……”

    许朗瑜猛地收回目光,“我生病的事,我希望你能帮我保密。”

    “你……”柳元平本想再劝他两句,但被他那诚恳又参杂忧伤的眼神挡了回来,只能懊恼地甩甩头说:“要我保密也可以,但你要定时来医院检查,还有上次我跟你说的中药治疗方案,你也好好考虑下。”

    “我会的。”许朗瑜起身,身影在落日余晖的笼罩下散发出迷样的光彩,帅气的脸庞努力地挤出一丝笑容,“我先走了,下次再来看你。”

    柳元平点点头,眼见着许朗瑜出了院子又忙叫住他,然后小步急跑上去,有些气喘地说道:“后天叶知然生日聚会,邀请我们参加。”

    许朗瑜皱了皱眉头,“你去吧,我就算了。”

    “我也没想带上你,”柳元平轻笑,“问题是大小姐拐弯抹角地问我你什么时候回来,你知道我从不撒谎,至少从不跟漂亮的女人撒谎。再者说了,她现在只是迷上你的外貌,多见几次就知道你有多无聊。这样我才有机会嘛!”

    许朗瑜转过身,看着他笑道:“你确定?”

    “你别小瞧我,”柳元平挺胸回道,“就算她看不上我也没事,她不是还有个表姐么?我看也很不错,而且叶知然答应明天会带上她,说不定……”

    许朗瑜听后眉头往上一挑,“她表姐也来?”

    “是啊,她还说要把表姐介绍给我呢。”

    “你……”许朗瑜变得不淡定,“我去就是了,这么多废话。”

    柳元平兴高采烈地说:“那我一会把地址发你。”

    “嗯……还有哪些人参加?她父母也在?”

    “没,就我们四个人。”柳元平嘴又开始抹油,“我倒想见见未来的岳父岳母呢!可惜不给我这个机会啊。”

    许朗瑜正色道:“你不会真瞧上她了吧?”

    “我啥时候跟你说过假话?”柳元平一脸不满,“不过你要是对她有意思,我也会忍痛割爱的,谁让我们是兄弟呢!”说着就来勾许朗瑜的脖子,被他闪腰躲过,面露愠色道:“别扯上我!”柳元平便不敢再造次,抚着他的背送他出门。

    殷素梅吃过中饭就让家里秦阿姨推着她到门外候着,不管秦阿姨怎么劝就不肯回家休息,结果盼到日落时分还没见到许朗瑜的影子,不禁心急如焚,一次次地让秦阿姨到庄外打探消息,嘴里不停念叨着:“还是老房子好,那孩子熟,说不定早进家门了。”到了掌灯时分,秦阿姨说要准备晚餐,才好不容易将她劝回家休息。

    家对许朗瑜来说是陌生的,从来都只是冷冰冰的一个地址而已。他拦了出租车,报了地址后,司机抬头看了他两眼,问他:“你住这里?”许朗瑜点点头,问他:“有什么问题吗?”司机一脸的唏嘘:“那里住的可不是一般的有钱人。”许朗瑜先是一愣,旋即自嘲道:“有钱人多少也有几个穷亲戚。”司机很有共识地附和说:“也是,我家有个亲戚就在里面给人当保姆。”车子驶出繁华的市区,拐入一条陡峭的山道,驱车百米后就在拦起电子车闸的曲径通幽处停了下来。路边立着一个四角飞檐的保安亭,旁侧的灌木丛里立着一块大石,上面书着“青龙山庄”四个红漆大字。

    许朗瑜付了钱下车,慢慢地往里踱了进去。小径两旁古木幽然,花木扶疏,远离喧嚣,令人神清气爽,忘却凡俗。步入山庄,青瓦白墙的院落映入眼帘。许朗瑜在保安的引领下,在一株百年樟树前找到了自己的家。他没有急于迈入家门,而是信步走向房屋的延伸处,凭栏远眺。落日余晖下的西湖镀上一层金色,涟涟波光,暮色归舟,**夕照,一切都宛如梦幻。天边最后一丝亮光消失在远山之后,许朗瑜才按响自家的门铃。

    “是朗瑜吗?”里面传出一个苍老却兴奋的声音,许朗瑜猛地打了个寒颤,沉默许久才缓缓开口喊了声“是我!”。

    门禁咔擦一声打开,许朗瑜慢慢推开大门,像是鼓起极大的勇气迈进一个未知的世界。许向阳沉着脸坐在沙发上看报纸,妻子殷素梅则一脸激动地张开双臂迎接儿子归来。许朗瑜回抱母亲,将自己的头轻轻靠在母亲的肩膀上,一刹那泪眼朦胧。

    殷素梅声音哽咽,“你这一走就是十多年,我肠子都悔青了,当初就不应该同意你爸把你送出国,要不是……”

    “你总唠叨这几句有意思么?”李向阳不耐烦地扔掉报纸起身,“人都已经回来了!”

    殷素梅对丈夫的冷漠极度不满,恨恨地目送他的背影上楼后,拉着儿子到沙发上坐下,将许朗瑜从上到下细细地打量了又打量,再一次泛起泪花。

    “妈,我这不是回来了么?”

    “你都不知道我这几年……”殷素梅忍不住落下泪来,“你爸当初说放假就让你回来,结果是骗我的,还说我每年都可以去看你,结果呢?到你上大学才带我去了一次,呆了两天又说公司有事把我拽回来,要不是我在国外人生地不熟的,又不懂英语,我就留在你身边好了,反正回来也是一个人在这空荡荡的屋子里度日如年。”

    许朗瑜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母亲,只是默默地搂着她的肩膀。

    “好不容易盼星星盼月亮把你盼回来,结果你爸说什么给你安排了公寓,家都不让你回!你说他这是想干啥?”

    “是我不好!”许朗瑜安慰她,“我刚回来有些不适应,想晚两天再……”

    “你说的对,离开这多年,是要不适应的。我就说不要搬家,你肯定是想回以前的老房子吧?我也是,这里一点都不喜欢。”

    许朗瑜忙又宽慰她一番,说自己喜欢这里,家门口就能看西湖全景。

    “那就好,那就好!”殷素梅摩挲着儿子的手喜极而泣,“你回来我就心安了,你都不知道我这些年过的是什么日子,要不是你常给我写信打电话,我都不知道能不能熬到现在,我真是一想到……”

    母亲的话让许朗瑜也红了眼圈。母子俩说了半夜的话,等到许朗瑜成功劝母亲回房睡下时,已是深夜。

    他上楼进了自己的房间,里面的一切就让他觉得陌生。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怀抱篮球咧着嘴笑的顽皮少年;书桌上的他则怀抱吉他,一脸文艺青年的忧郁。他拿起那照片端详许久,最后一声轻叹,不知道是否在感慨那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少年时代。房间看来维持着十多年前的原样,床头还贴着的小虎队海报,尽管已经泛黄。许朗瑜轻轻拉开书桌的抽屉,动作缓慢,像是要打开尘封的记忆。

    抽屉里除了文具用品,还有几本当年流行的漫画书和相册。许朗瑜翻开相册,里面是自己从小到大的照片。出生,满月,会抬头了,会翻身了,会自己坐了,会爬了,一周岁,两周岁……上幼儿园,第一次上台表演,幼儿园毕业,上小学,参加合唱团,打篮球,学跆拳道,学钢琴,学吉他,然后小学毕业上初中……每个时间点都留下了影像,自己的,和父母的,和同学的,和朋友的,一张张,一册册,鲜活如昨日。

    许朗瑜合上相册,怅然许久。

久别重逢(14)

    许朗瑜合衣睡了四五个小时后就习惯性地起床晨跑。他绕着山庄的山间小道跑了两圈后汗津津地往家的方向慢跑,远远地就看到杨玮开着车子进来,于是扬手跟他打招呼。杨玮在他身旁将车停了下来,邀请他上车。许朗瑜这才注意到车上还有一位年轻女子,皮肤略黑,长脸尖鼻,一双杏眼正咕噜噜地上下打量他。

    许朗瑜冲她点点头,说:“算了,我一身的汗臭味,你们先进去吧。”杨玮也就不再客气,发动车子右转驶入山庄。许朗瑜又跑了一圈,等他到家,四个人已经在餐桌上坐着吃早饭了。

    殷素梅问他:“你这一大早跑哪儿去了?”

    “我习惯早上起来跑两圈。”

    “那也别让人等你吃早饭!”许向阳一脸不悦地起身,杨玮忙跟着站起身,拎了许向阳的公文包跟在他身后出了门,经过许朗瑜身边时,低声说:“你的行李,还有车钥匙和驾照我放你房间了。”许朗瑜道谢并目送他们离去后转身对母亲说:“我洗个澡换身衣服,你们先吃。”

    许朗瑜收拾好下来,发现杨玮带来的女子正蹲在殷素梅身边说话,见到他立马停住口不再说了,起身朝他笑笑。殷素梅笑着跟他介绍:“这是丽红,我的外甥女,比你年长两岁,你就叫她丽红姐好了。”许朗瑜便依言叫道:“丽红姐!”叫丽红的女子起身朝他笑道:“我刚和阿姨说呢,刚外面见到的时候,我一下子没认出你来,大变样了呢!你更是没认出我来。”

    许朗瑜只得尴尬不失礼貌地朝她笑笑,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时秦阿姨将许朗瑜的早饭端上来,殷素梅便说:“先吃早饭,吃完再聊。我跟你爸说了,这两天你就在家好好休息,倒时差。”许朗瑜答应着坐下吃早饭,丽红则推着殷素梅到院子里转悠,两人似乎有什么事要谈。

    许朗瑜吃完后直接上楼整理行李,他将吉他靠在书架的边上,又打开其中一个行李箱,拿出里面的漫画书竖放在书架上;篮球则抛入床边的球筐中,想了一会又把他放在照片后面的架子上;日记本外加一叠信则被他锁进窗前书桌的抽屉里;最后将另一个行李箱打开,将那本漫画素描本放了进去,又合上箱子立在门边。做完这一切,许朗瑜将清空的行李箱放进柜子。他这才发现衣柜里挂满了衣物,春夏秋冬的都有。他随手拿了一件往身上一比,尺寸正好,看来是殷素梅为他准备的。他的手在衣物上摩挲许久,脸上是若有所失的表情。

    许朗瑜再次下来,去后院找母亲,发现她一个人独自坐在葡萄架下望着西湖的方向发呆。他走过去,将双手轻轻地放在她的肩上,柔声问道:“怎么就你一个人?”

    殷素梅扭过头来朝他笑笑:“丽红有事先走了。你怎么不再睡一觉?”

    “我不困,”许朗瑜转到她面前蹲下身子,面色柔和地望着母亲轻声问道:“要不要我推你出去转转?”殷素梅凝视着自己的儿子,眼神透着欣慰和伤感。“你小时候我没少头疼,永远像一只停不下来的猴子,上蹿下跳的,从来没有这样安静地陪着我说过话。刚到国外那段时间也是,每次打电话给你都说不到三分钟就挂电话,很多事我都要通过瑶瑶才知道。后来很长一段时间甚至联系不上你,说是参加什么夏令营,然后又说游泳出了事在医院躺了好长时间。你去美国的时候还白白胖胖的,生病之后就瘦了那么多,又黑又瘦。你不知道我当时多心焦,恨不得能插上翅膀飞过去看你,只恨我这双腿,简直是寸步难移,你爸又什么都不让我做。我……”

    许朗瑜轻轻抚她的背,“我现在不是回来了吗?”

    殷素梅噙着泪点了点头,旋即又笑道:“你现在人是白回来了,就是太瘦了,要是住家里多好,让秦阿姨给你做好吃的,你……”

    “我长大了,已经学会照顾自己了。”

    “是啊!”殷素梅感叹道,“只是你也不会再像以前那样跟我撒娇了,越来越独立,甚至到后来,连学费都是你自己打工赚的。”

    “很多人都这样,”许朗瑜眼神闪烁,“没什么大不了的。”

    殷素梅一脸自豪地望着他,过了一会笑道:“说了这么多,都没问你,你跟瑶瑶还有联系吗?”

    许朗瑜轻轻地摇了摇头。

    “我听朱芹说,她也快回来了。你们俩小时候可要好了,你走的时候最舍不得的也是她,现在怎么倒不联系了?”

    许朗瑜避开她的眼睛,起身立在她身旁,俯瞰西湖。他想起少年时,有个女孩子喜欢念杨万里的“毕竟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她总是念叨着放暑假带他去杭城玩,说她有个舅舅就住西湖边,他们可以住那里,天天去西湖,看接天莲叶,赏荷花。

    “也没什么特别的理由,”许朗瑜说,“一来是学业繁忙,二来也因为离得远,都有各自的生活,慢慢就淡了。”殷素梅一脸惋惜之情,“等她回来,你一定要见见她。过年的时候,她来看我,还聊起你,说要是有去美国出差的机会就去看你,现在既然你回来了,应该多联系才对。”

    “好!”许朗瑜欣然应允,“这日头有些大,我送你回屋吧?”见殷素梅点头,便走到她身后推着她进屋,回屋后又聊了两句,殷素梅见他神色疲惫,就催着他上楼休息。许朗瑜也不再推辞,上楼后刚沾着床就睡了过去,连中饭都没吃。晚饭也只有他和殷素梅,许向阳到外地出差去了,也不知道何时回来,睡觉前接到柳元平的电话,说明天就是叶知然的生日,让他务必参加,地址已经短信给他。

    第二天,许朗瑜吃过早饭,拿着行李箱辞别母亲。殷素梅虽然不舍得,却也无可奈何,只嘱咐他常回来,别只顾工作要按时吃饭。许朗瑜一一答应了,又嘱咐秦阿姨好好照看殷素梅,有事给他电话,然后驱车离开。

    殷素梅在门口目送他离开,直到车子隐没在树木之后。

久别重逢(15)

    这天是叶知然的生日。天气晴朗的一塌糊涂,又正好是周末,吃完早饭夏绿如就迫不及待地拉着金雅娟去附近的商场给表妹挑礼物。

    周末商场人很多,每个有打折优惠活动的柜台都需要很费劲地挤进去,根本没法静下心好好挑礼物。夏绿如费了半天劲还是一无所获,最后狠下心拉着金雅娟去了人少的柜台,心里盘算着自己可以承担的价位。

    钟表柜台前有个年轻的男子正低头选手表,瘦高的个子,带着深蓝色的棒球帽。夏绿如莫名地有种熟悉感,还没来得及多想,就被金雅娟拉着去了对面的柜台。夏绿如挑了半日还是没主意,好的贵,价格低的又怕知然看不上,最后还是放弃,说:“我们去工艺品那边看看吧。”说着抬头往商城另一边望去,正好瞥到刚才挑手表男子的侧脸——他付了钱,转身往外走——夏绿如有瞬间的懵懂,像是不敢相信似的,等反应过来,那人已经出了商城大门。夏绿如用尽全身力气狂奔,到了门外,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搜索半天,却没有刚才的身影。她怅然若失地转身,金雅娟这时也赶过来,问她:“你什么情况?看见谁了?”

    “我刚看到一个人,很像许琰,但是不见了。”

    “你眼花了吧?”

    “也许吧!就是感觉像……”

    偏巧金雅娟又接到邵毅的电话,说文案有些地方还需要修改,她就急匆匆地走了,留夏绿如一个人在商城门口黯然许久,最后回商城随手挑了一个礼物就匆匆赶去生日聚会点。

    夏绿如赶到KTV包厢时,柳元平已经到了,夏绿如开始以为他就是叶知然的心上人,不由对他多看了两眼。叶知然介绍他俩认识,柳元平笑道:“早就想认识夏小姐了,知然今天才给我这个机会。”夏绿如见他与叶知然熟稔,便知道自己认错人,忙回道:“柳先生客气了,知然回国后忙着会朋友,连我都难得见到她。”

    柳元平转头看看叶知然,含笑道:“那今天能受邀是我的荣幸了。”

    “你们两个倒挺有默契啊,刚认识就一起挤兑我?”

    “我说的是实话,”夏绿如将手里的礼物递给她,“生日快乐!祝我们家大美人青春永驻,心想事成。”叶知然接过礼物,一边说谢谢一边将她往台上推:“先唱首歌给我听。”夏绿如也不客气,点了一首《小小》,然后跑台上坐下,摇头晃脑地开始唱:“回忆像个说书的人,用充满乡音的口吻,跳过水坑,绕过小村,等相遇的缘分……”

    叶知然和柳元平坐在下面饶有兴致地听着。许朗瑜就在这时推门进来,脸上带着歉意的笑,嘴里说着:“不好意思来晚了。”

    夏绿如的目光一落到他身上,整个人就像被点化了般,张着的嘴半天没合上,手里的话筒差点没掉在地上。许朗瑜以为是自己打扰她唱歌了,朝她欠了欠身,将手里的礼物递给迎上来的叶知然,说:“生日快乐!”

    夏绿如这才回过神来,低下头去,手足无措地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双眼却瞬间蒙了雾。

    叶知然朝夏绿如招了招手,向许朗瑜介绍道:“这是我的表姐夏绿如。”

    许朗瑜主动自我介绍道:“我是许朗瑜,很高兴认识你。”

    叶知然见夏绿如盯着许朗瑜看却不说话,忙扯扯她的衣服,低声道:“绿如。”

    夏绿如仍旧没有开口,眼里贮满泪水。

    “绿如,你这是怎么了?”叶知然问道,柳元平也走上来,和许朗瑜一起看向她。

    夏绿如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将话筒递给叶知然说:“你们唱吧,我去下卫生间。”

    柳元平疑惑不解地问道:“她这是怎么了?”

    叶知然拉着他和许朗瑜坐下,解释道:“她啊,比较多愁善感,一会就好了。”

    柳元平八卦想再多问两句,却被一旁的许朗瑜用眼神阻止,便有些扫兴地坐电脑前点歌。叶知然让许朗瑜也去点歌,许朗瑜正想推说自己唱歌不好,柳元平已经开腔:“寿星的要求可不能拒绝,我帮你点一首《whatarewords》,我听你唱过,唱得还挺有味道的。”

    他找了半天却没找到这首歌,不由嘟囔道:“这什么破KTV,歌这么少!”

    叶知然提议道:“今天是我生日,我们合唱一首《OneSweetDay》怎么样?”

    许朗瑜看向柳元平,后者却故意忽略他的求助信号,拍掌叫道:“这首肯定有,就唱这首好了。”许朗瑜一脸无奈又不好再说什么,只能点头答应。夏绿如回到包厢的时候,两人正在台上对唱:“Nowit'stoolatetoholdyouCauseyou'veflownaway,Sofaraway.NeverhadIimaginedLivingwithoutyoursmile……”许朗瑜的声音低沉,叶知然的清亮,不禁让听的人想到“琴瑟和鸣”四个字。夏绿如觉得自己又要忍不住落泪了,忙低头躲进角落的沙发里仰躺着不让眼泪流出来。

    一曲终了,柳元平鼓掌大声叫好,夏绿如也已平复自己的情绪,跟着拍手。叶知然跑下来问她:“你刚是怎么了?”

    夏绿如不好意思道:“我没事,就是唱歌的时候想起以前的事。”

    叶知然叹气道:“你呀!”

    夏绿如忙搂着她说:“好了,不提不开心的事了,你唱歌这么好,干脆再来两首。”

    “我是寿星哎,该你唱歌给我听才对!”

    “我唱的没你好听啊!”

    叶知然不再客气,又上去唱了首《执迷不悔》,然后推柳元平上台。柳元平唱歌声音很有磁性,又是麦霸,另外三个人就乐得坐下面吃东西听歌了。歌唱尽兴后,柳元平按铃,侍者推着蛋糕进来,关了灯,点上蜡烛,唱生日歌,然后开开心心地坐着吃蛋糕。许朗瑜这时凑近叶知然不知道说了什么,叶知然转头朝夏绿如笑道:“你今天赚着了,朗瑜说给你也买了礼物。”

    夏绿如含了一嘴的蛋糕,一听这话,像傻瓜一样看着许朗瑜,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许朗瑜伸手将礼物袋递给她:“小小心意,希望你能喜欢。”

    夏绿如连忙放下蛋糕,伸出双手接过礼物道谢。柳元平在旁边不乐意了:“难怪女孩子都喜欢你,你也太会收买人心了!”

    叶知然白他一眼,说:“你还好意思说!我之前是怎么跟你说的?”

    柳元平一脸委屈:“我哪想到他来这手,没事,绿如妹子,等你什么时候生日,我一定送你更好的。”

    夏绿如忙摆手说“不用不用”,柳元平就说“要的要的”,逗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四人尽兴后走出歌厅,不想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瓢泼大雨。柳元平问夏绿如住哪里,她报上小区名字后,旁边一直沉默的许朗瑜说:“我正好住同一个小区,我送你吧!”

    夏绿如看了叶知然一眼。

    叶知然上前挽住她的手说:“绿如,你住的地方我都没去过呢,今天正好去你那里看看,顺便蹭饭吃。”

    “好啊!”夏绿如转头朝许朗瑜抱歉地笑笑,“这样就不用麻烦许先生了。”

    “别啊,我刚回来,路况不熟悉怕迷路,他正好跟你同一小区,我们就坐他的车好了。”

    “那你的车?”

    “没事,我回头再来取。”

    就这样,两人和柳元平告辞,上了许朗瑜的车。

    灰蒙蒙的天,铺天盖地的雨,远近都是黛青的山,车子在山林中穿梭。后座的夏绿如不时瞥向许朗瑜的侧脸,脑子里不断地自我否定:“怎么可能是他?只不过眉眼相似。那小子的脸可没这么白净,个子也是,比他矮多了,又黑又瘦,跟帅气搭不上半毛边。”

    全盘否定后,心里又是一阵失落,扭头望向窗外,穿过雨雾,顺着蜿蜒的山道,回到多年前的那个午后。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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