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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南菜园居士     刁后外传txt下载     刁后外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七十九章 发疯

    “溪儿,怎么了,不要和姐姐胡闹,乖。”

    异状陡生,蒋诗重重的愣住了,过了一会,水眸深深一沉,朝我淡淡一笑,“妹妹最顽皮了,连陛下的爱犬都敢逗弄呢不是,姐姐胆小,不要和姐姐闹了好不好,安心在姐姐这里住下。”

    “狗,哪里有狗,哦哦,我看见一只。”闻言我越加亢奋,两步跳下地,我一脸的喜气洋洋。

    蒋诗不语,笑容渐渐隐没,面色一点点凝重下来,“溪儿,这样没有用的,何必作践自己呢?”

    “狗……”我憨憨的笑,嘴里反反复复念叨一个字,“狗……狗……”

    “够了。”蒋诗好像耐心已经耗尽,缓缓沉下脸来,朝身后使了个眼色,下一秒,眼前一花,屋里平空出现一个黑衣人,体格身量,正是当街偷袭我们的死士首领。

    “溪儿,姐姐也不多费口舌了,我们开门见山,长话短说,妹妹是个明白人,现在外面什么情况大概也能猜出几分,姐姐并不想难为妹妹,只是想请妹妹来陪姐姐几日,咱们姐妹难得有空亲近亲近,顺便也给别人宽裕出几日时限,除此之外,姐姐还有一个小忙想劳烦妹妹,妹妹你只是动动笔墨便好,妹妹不会不答应吧。”

    死士首领在桌上布置好了纸笔,垂首细细研墨。

    “动动笔墨?”我机械的重复,语调僵硬刻板,“动动笔墨,好啊,动动笔墨,嘻嘻……”

    蒋诗直勾勾的盯了我良久,杏眼中若有所思,半晌,屋里只回荡着我痴痴傻傻的学舌复读。

    过了好久,蒋诗叹了口气,徐徐开口,“溪儿乖,溪儿想念令尊令堂了吧,过几日姐姐便派人送妹妹回府如何,还有你那个侍卫,只要辛苦妹妹费费心,写几字家书,敬致镇国大将军或者水少将军,制衡诚王大军,务必固守上党城三十日,具体如何措辞,妹妹斟酌,姐姐就不班门弄斧了。”

    我呵呵的笑,接过雕牙管狼毫,提笔便勾了只王八,低着头左右端详了一阵,抬手几下揉烂,随手扔到地上,然后端坐桌旁,摆出写字的架式。

    “写字啊,太子夸过我的书法。”

    “溪儿,姐姐的意思说清楚了?”蒋诗笑容和蔼,一只嫩藕般的手臂软软的搭到了我的肩上。

    “好吵。”我挥挥手,运笔疾书,力透纸背,笔运恣狂。

    一封情意绵绵的家书草就半成,我坐着不动。

    “妹妹写好了?”蒋诗看看我,又看看家书,杏眼中深深涌动着一抹疑色。

    我摇头,自顾自拿了一块桃片糕,张嘴就吃,吃了几口不动了,抓过锡壶,灌了一口枣茶。

    “妹妹慢一点用,用好了再写不迟,如果妹妹喜欢,我让下人明天还为妹妹准备这些吃食。”

    我绷着两腮看了看蒋诗,猛地摇头,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忽然猛地呛咳起来,迅疾的气息骤然喷涌,血红的点心渣子就着残茶汁水四溅,沾了家书一角。

    黑影一闪,黑衣死士反应迅猛,瞬息之间抢下家书,拈着轻甩。

    蒋诗微微色变,掏出帕子轻拭,眼中嫌恶浮现,语气冷硬下来,“螳臂挡车,妹妹聪明一世,何苦糊涂一时。”

    我艰难的止住呛咳,伸手将锡壶杯盏猛然扫落,厉声尖叫,“我不吃,里面有毒,有人害我。”

    蒋诗远山一般的黛眉微蹙,放柔嗓音低低哄着,“妹妹别怕,有姐姐在,没人敢伤害妹妹,不吃就不吃,妹妹先把信完成可好?尽快写完,姐姐好去让人给妹妹烹制妹妹喜欢的吃食。”

    我左右摆头,捂住耳朵放声尖叫,叫得歇斯底里,蒋诗皱着眉头扫了黑衣首领一眼,黑衣人微一点头,一把握住我的手腕,一股尖锐霸道的内力从合谷穴沿着手臂上升,压力排山倒海,胸口一阵闷痛,我只觉得呼吸难继,神色顿时萎靡下来,细细碎碎的重复着。

    “喜欢的吃食……吃食,燕窝,对了,燕窝,我要吃燕窝,对对对,宁国府大名鼎鼎的燕窝,我诗姐姐最喜欢了,我也要吃……”

    “好说,好说,唔,既然寒舍的燕窝薄有虚名,中午就为妹妹烹调,善始而慎终,那封家书……”蒋诗抬手揉着天庭饱满的螓首,面露倦色。

    “燕窝,我要吃燕窝,对了,有人要害我,让厨子烹调好了亲自送过来,不能假他人之手,否则我死了,你俩就是凶手。”

    我固执的噘嘴,然后翻着白眼走到床边,背对着他俩,和衣倒下,朝着视线到不了的死角,唇边溢出一抹苍凉至极的笑容。

    午膳是我点名要的燕窝料理,由宁国府术业专攻,技艺最精湛的大小姐御用大厨张大厨亲手烹调并且送达,午时前后,张厨子踩着铿锵有力的步子准时到来,他肚子更大,脖子更粗了,满面红光,怎么看怎么春风得意,顺水顺风。

    张厨子将一只填彩绿头牡丹纹小盅摆在桌上,有点戒备又有点不忿的瞅我好几眼,骂了一句“俺老张的燕窝满京城可是大名鼎鼎,别吃糟蹋了。”后便要走,似乎不愿意在此多待一刻。

    “燕窝……”闻跫起身,我径直朝他扑过去,嬉笑不止,“呵呵,燕子的窝,燕一家子的窝,呵呵,秋天来了,老燕子的独生子一岁多了,小命够硬,呵呵。”

    此话一出,张厨子脸色一下子白了,眼睛瞪得铜铃一般,朝我暴喝,“你说啥?你再说一个!”

    我好像被吓傻了,讷讷呆愣了半晌,然后脖子猛地一横,碎碎念叨,低声如耳语,“呵呵呵……泔水洗手……大傻子……泔水洗手……三个月不入庖厨……活不久……真可怜……的娃。”

    “疯女人,你咋知道这个?”张厨子反手摔死了门,在我耳边咆哮如雷,“俺的儿怎么了……”

    张厨子走了,我倒头睡了,睡醒之后,蒋诗又来了,这一天太热闹了。

    “妹妹的午膳合胃口吗?”蒋诗有如月光女神一般款款步入,芙蓉面,冰雪肌,眉弯新月,翦水秋眸,蓬荜生辉矣。

    我好像第一次见到蒋诗,盯着她看了一会工夫,然后怯怯的开口,“……诗姐姐?”(

第一百八十章 家信

    蒋诗眸色一顿,微笑着坐在她上午的位置,“妹妹精神恢复一些了?太好了,都怪姐姐疏忽,上午见到妹妹太喜悦,言辞过激,连累妹妹的神智被魇住,真是罪过,万幸妹妹意志坚韧,不受灵邪蛊惑制摄,姐姐为妹妹高兴。”

    “诗姐姐,什么是灵邪?还有我的侍卫水浒去哪里了,我刚才梦见他生病了,我好像很多天没有见过他了,往常我轻轻一唤他就出现在我左右的。”我咬着唇扬起脑袋,目光畏缩躲闪,慑于她的风采,不敢逼视。

    “溪儿,姐姐为你担心。”蒋诗淡淡一笑,以手支颐,杏眼波光流转,朱唇轻启,自顾自道,“你那叫水浒的侍卫武功强则强矣,就是为人太痴,尤其一个情字,痴情太过,则为溺惑,溺惑这种东西,害人害己……”

    “呵呵,呵呵,溺惑……痴情,痴情,谁?”我歪起脑袋,愣愣道。

    “当断不断,比如说这次,众人目标是请妹妹过府,你二人寡不敌众,以他的身手独善其身应该不难,而他为妹妹缴械,甘愿相随,结果呢,二人相互制衡威胁,如此不智,是谓孤勇。”

    我不说话了,埋下脑袋,低低的吟唱起随性无律的调子。

    “大河向东流啊,天上的星星参北斗啊……”

    “妹妹,这件事情上姐姐是半个过来人,现在只有我们姐妹俩,有些话姐姐才方便多说两句,别嫌姐姐罗嗦,字字肺腑,姐姐全是为了你好。”蒋诗叹口气,从袖中抽出那半封未尽家书,“还请妹妹尽快善始慎终,补齐后半段之后,姐姐马上派人送你那侍卫回府,堂堂尚书令家的千金小姐,外出与姐妹小聚,总得和府上打好招呼不是,否则就太失礼了,不敢劳动妹妹费神,后半段,姐姐越俎代庖,妹妹笔录便好。”

    我笑嘻嘻的逐字写下。

    “妹妹辛苦了,姐姐言出必践,水浒日落前必将回府。”蒋诗的脸上呈现出如释重负的表情,小心的收好,有些迟疑的开口,“还有一件事情要告知于妹妹,水浒救驾心切,困兽之斗,忠勇至极,我的人迫不得已用了些不太光彩的手段,水浒负伤,万幸伤势不重,妹妹放宽心,姐姐有愧,已经下令彻查,一定会给妹妹一个交待。”

    “水浒受伤?我不信。”我吮着指头,含含糊糊道,“水浒绝对不会让我受伤的,姐姐骗我。”

    蒋诗仪态袅娜的起身,居高临下的俯视着我,杏眼中流露出淡淡的哀伤和悲悯,过了许久方一字一顿的开口,嗓音慈宁极致,有若梵音。

    “溪儿,姐姐不相信你真的疯了,那东西虽然能够蛊惑心智,但是既然妹妹身上也有,想必水大人已有防备,还有妹妹的人皮面具,可见下了深功夫保护妹妹,再说以我们姐妹的这种门第,几人没有自幼服食毒药以防不测,外人只会仰望表面的风光,又有几人知晓内中险恶。”

    “诗姐姐为什么说我疯了?我疯了吗?原来我疯了……”我痴笑。

    “也罢,不论妹妹神智是否清楚,今日姐姐推心置腹,有些缘由便说予妹妹明白,也不辜负姐妹的情分。”蒋诗纤瘦的脊背傲然挺立,目露肃杀之色,面无表情道,“皇上暴病,太子位不稳,表兄在外,诚王远征,眼下京城惟有端王一枝独大,端王按兵不发,伺机而动,此时若和贵府结盟,则如虎添翼,京中大半尽在掌骨,釜底抽薪,姐姐万不得已,才出此下策,以上是于权势,接下则因私情,我的兄长因你的兄长而痛苦挣扎,我的表兄为你而远走他乡,妹妹有罪,你们水家欠着我蒋家,我要讨回来,其实姐姐是真心疼爱妹妹的,姐姐也舍不得勉强妹妹,妹妹要是实在想不通,就怪当初投错了人家吧,好了,姐姐今日有感而发,罗嗦了这么久,妹妹一定累了,姐姐不打扰妹妹休息,改日再来看望妹妹,难得妹妹喜欢燕窝,姐姐也常用这个,我们姐妹投缘,连喜好也相近,明日早膳还为妹妹备燕窝粥,妹妹说可好?”

    说完,蒋诗盈盈一笑,俯身亲昵的拍拍我的手,也不待我回应,含笑转身离去。

    我置若罔闻,低着头神思混沌,喃喃自语,当蒋诗走到门口的时候,我忽然转了转眼珠子,扯着嘴角,朝她笑笑,“不用了。”

    当夜,电闪雷鸣,风雨大作,漆黑中我郑重的在床头划下深深一道。

    三更,门扉轻响,一道灰影闪身而入,单膝跪地,垂首道,“圣女大人召唤,属下救驾来迟,万死。”

    “走。”我罩上围兜,将头脸隐在黑暗中,冷声道。

    屋外风雨交加,湿冷入骨,灰衣人在前开路,我紧跟其后,疾步穿行在大雨之中,周围黑的伸手不见五指,走过之处皆是茫茫的屋舍院落,豆大的雨点砸在身上,火辣的痛,刺骨的冷,渐渐的归于麻木,眯着眼睛仅凭最后的方向感,脚步越发急迫,一颗心悬在高处,七上八下。

    这里是宁国府,离水府二里地而已,机不可失,一定要逃出去,我反复在心里说,十指狠狠握成拳,直到指甲刺破掌心,疼痛缓解了紧张,让我觉得振奋。

    我第一次尝到了逃亡的滋味。

    天边划过一道银光,下一秒,只听咖喳一声巨响,一道惊雷从天而降,轰隆隆的在耳边炸响,我心里一突,脚步有些踉跄,隐隐的感觉到哪里不对头,这一切太顺了,虽然魔教之人各个一身机变,但是从张厨子留下标记到现在,只有半天工夫,此人如何取得钥匙,还有囚室的外面为什么无人看守?不对,镇静,镇静,一定要万无一失。

    又是一道闪电在天边扯出一条长长的伤口,一瞬之间,身边寒光大亮,我身体忽然狠狠一晃,借着闪电,我真真切切的看见枕头那一道狭长的眼眸,以及他身后陈兵列阵的数十位黑衣人。

    “夜来急雨,水小姐就这么归心似箭,不知着急回水府还是魔教,圣女大人?”枕头的声音裹挟在风雨之中清晰传来,阴沉冰冷,雨水敲打在黑色的蓑衣上,好似金戈之音,一瀑雨帘从斗笠边缘垂淌下,隔着细密的水珠,那双狭长的眼中狰狞已现。

    我面色惨白,如坠冰窟,全身难以自持的发抖。

    将计就计,他们好手段。(

第一百八十一章 逃杀

    “溪儿思念高堂,不辞而别,还请蒋公子代向诗姐姐致歉,改日再登门拜访。”我强自镇静。

    枕头面色阴鸷,轻轻一挥手,身后黑鸦鸦的人群遽然发动,剑及屦及,潮水一般汹涌而来。

    “属下断后,大人快走,出门一路西行。”灰衣人利剑出鞘,冷光森森,迎面大步冲了过去。

    雨如擂鼓,我感觉周身的热血都在沸腾,一声清啸,仿佛一只鸾凤穿过重重雨幕直上云霄,连雷雨都压制不住的激越,啸声中我猛地抖出归岚,幽蓝乍现,内力催动到极致,剑剑皆是杀招,诡谲的光芒闪动着噬血的凄厉,闪电中化作绝望的血雨。

    “放箭!”枕头厉声下令。

    下一秒,万箭齐发,仿佛比大雨还要密集,灰衣人刀光陡然暴盛,竭力拦住射向我的箭矢,边挡一退至我身边,一掌向我袭来。

    “走。”

    只觉身体一轻,我被那股力道狠狠掷出高墙,摔出墙头的那一瞬,余光中瞥见那道灰影岿然而立,万箭穿心。

    此时悲恸是奢侈的情感,我不及多缅怀一刻,大致辨了辨方向,然后一头扎进大雨中,身后人语嘈杂,惊起马嘶鸣。

    我掠下官道,在密林中屏息狂奔,魅影步法第一次被我运用得几近精纯。

    这里应该是宁国府后山,属于不离山一脉,从此向西,能直通水府后山,几日以来我被囚在貌似安全的险境,却不知梦里家如此的近?

    浑身早已经湿透,大雨顺着领口流淌而下,冰凉刺骨,我已经恍若未觉,本能的只知道逃亡,我决不能再回去,不能一边若无其事一边服下罂粟,不能再忍辱装疯,不能继续成为让父兄家族和他掣肘的忌惮,不能成为蒋诗原罪之论的替死鬼。

    天若有情,黄蜂,你可知我的思念多么深。

    寒光闪过,继而轰然一声巨雷在头顶炸响,雷声过后急促的马蹄声渐渐清晰,我慌乱中回身,只见身侧的官道上数十铁骑在快速逼近,势如惊风,当先一骑,正是满面阴寒的枕头。

    动作好快,我大惊失色,不顾走火入魔的隐患,不断的催动内力,魅影轻功已接近登峰造极,而黑衣铁骑正越来越近。

    夜雨惊雷,谁能救我此刻命悬一线,连自己都相信,这回,我怕是插翅难飞。

    前方忽然水声隆隆,我微微一喜,这支山溪源于未名泉,依山而下,最终汇入莫愁湖,沿着水边一定能找到家。

    身形一斜,我偏离官道的方向,急速朝水边奔去,身后众骑也入了枫林,牢牢的尾随其后,附骨之蛆一般,阴魂不散。

    大雨生烟,山溪水势暴涨,水道数丈,大水翻卷着奔腾而下,激流滚滚,我慌不择路的踏着一地泥泞,随着滔天白浪,溶入了滂沱的夜雨。

    身后铁骑只有数丈之遥,起落之间马蹄溅起的泥点仿佛能够沾到我脸上,马鼻中喷出的气息和我的吁吁气喘混在一起,我仿佛感觉到枕头的蟒皮长鞭正挟着杀机朝我卷来。

    然后我看到了灯火,倾盆的雨幕中,真实而微弱的点点灯火。

    在遥远的万丈之下。

    正前方,一道瀑布飞流之下。

    我不知不觉立住了。

    银风狂乱,我想笑,又想哭。

    老天何其残忍,优雅的将希望摔碎了丢在你面前,大喜大悲,人生怎能经得起这一番惨绝。

    前方垂直之下的细密灯火,便是家的所在,然而咫尺天涯,横亘在中间的是人间天上的距离。

    身后一丈之外,数十铁骑森严陈列,我无路可退。

    黄蜂,这一次我们可能要永远的说再见了。

    独立危崖之上,我缓缓转身,面无表情的看着枕头,残存的气力沉于丹田,混杂着风雨雷电,清晰的送出我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

    “张厨子你杀了?”

    “还有他一家子。”枕头冷笑,“一个叛徒,一个内鬼,托福都除掉了,圣女大人。”

    都死了,我害的,一股自我厌弃之感从心底开始泛滥,我好像不伤心,只是悲凉。

    “你早知我会武。”大概就是琼台宴我扔出飞盘的那刻,他开始怀疑了,蒋诗偶然提醒了我,“敢问师承何处?”

    “蜀地唐门。”枕头脸上噙着一抹冷酷的笑,“贵教制药的黑金罂粟比鄙门的株品要好很多。”

    “你们到底把水浒怎么样了。”蒋诗和她那位死士首领有旧,同病相怜,应该不会为难水浒,但是不保证枕头不会动什么手脚,枕头受伤,蒋诗语焉不详,很蹊跷。

    想到蒋诗,身处死地我对她依旧是无爱无恨,剩下的只有由衷的敬佩,她下午的一番肺腑,一针见血,犀利到让我唯唯受教,无言以对,眼下的死局,一半黑白,自己当初亲手落子。

    “傍晚放了,诗儿向来一诺千金。”枕头居高临下的看着我,冷冰冰道,“将死之人,告诉你也无所谓,你那侍卫看样子一时半会死不了,其实你本来也不是非死不可,你若安安分分的在寒舍住下也就罢了,可惜你过于自以为是,留着是个麻烦,所以你还是死了吧,真遗憾,我真没办法爱屋及乌。”

    “看来也只能如此了。”一道闪电在天际擦出一路火光,映得枕头的侧脸幽白一片,我惨淡一笑,为他黯然伤神,“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蒋公子,换个人吧,我大哥那个人,你了解。”

    “我的事不劳你费心。”枕头的脸色阴暗至极,手腕一抖,一个瓷瓶滚落到我脚边,“看在你大哥的份上,二选一,喝或者跳,你自己挑,反正都能给你个痛快,我仁尽于此,你快点。”

    这就是我最后的结局?直行解决,没准还能落一个全尸,枕头真是又仁慈又慷慨,可惜大哥没这福气,唐门的药,有价无市,太子妃以为用鹤顶红是最体面的,其实她不懂。

    轰的一声,一道惊雷在头上劈开,我不由自主的笑出声,此刻为什么老天爷不能故伎重施,一个大焦雷送我回去,还我一个功德圆满呢?

    天边雷声滚滚,雨势越发激烈,密集冰冷的雨点从天而降,整个世界仿佛鸿蒙未开,这一场足以让天地倾覆的大雨,会将一切罪证冲刷干净,比如宁国府角落新绘的朱华凤纹,再比如危崖之巅温柔而仁慈的屠戮,今后没有人能寻得鳞爪蛛丝马迹,来推测今夜究竟发生了什么。

    咯咯的轻笑不止,看着枕头隐忍不耐的脸色,怎么也忍不住,笑的前仰后合,笑的秋枝乱颤,笑的颠狂欲绝,笑的如泣如歌。

    然后我摆摆手,对着惊涛怒浪,一跃而下。

    就算死,我也要朝着家的方向,尽管,我不会游泳。

    笑着生,笑着死,完整的轮回,这一生的境遇,真是很奇妙。

    山洪没顶的那一刻,透过翻腾的浊波,我仿佛看见了枕头扭曲惨白的面目,还有手中紧握的人皮面具。

    “如果你永远只是若水,叫我枕头的若水,那该多好……”

    依稀间谁的低语卷入了流水,我不得而知。(

第一百八十二章 后生

    爹,你的股票怎么跟猴儿似的上蹿下跳……

    臭孩子,叫爸,不能说跌,还有什么叫上蹿下跳,那叫表现活跃,多空力量争夺激烈……

    浑浑噩噩之中,我仿佛置身于一方水泽,又仿佛漂荡在一片虚空,稀薄的空气在周围流动,我好像一条快要干涸的鱼,大口的喘息。

    妈,我想吃老北京炸酱面……

    好,妈这就炸酱,叫你爸洗两根黄瓜,然后切了去。

    听不明,看不清,飘摇起伏,不知身在何处,迷迷糊糊中仿佛看见一团茶色光晕,在白茫茫的世界中散发出微弱的荧光。

    胖胖,新大一来了一大帅哥,有芙蓉姐姐那么帅……

    你才知道啊,爷早瞻仰过了,爷现在对炎亚纶的绯闻女友更感兴趣,听说那女的就在咱班……

    我是谁,谁是我,何处来,何处去,为什么我一动不能动,浑身好像跟碾压过后一般的痛?

    观众朋友们,晚上好,今天是2008年7月18日,距离北京奥运会开幕还有21天,今日的头条是,SD医科大学07级某生遭遇雷击,昏迷十五日后后背离奇出现神秘凤纹,多方专家都无法做出合理解释……

    我在哪里,之前发生过什么,耳边回荡的声音来自何方,为什么那么熟悉亲切,谁能告诉我,后背彻骨的痛如何才能结束。

    “溪儿……为娘可怜的孩子,睁眼看看娘可好,就一眼。”

    “婉晨……回房休息休息吧,你身子不好,已经三日了,继续下去会吃不消的,君泽,送你娘回去。”

    “是,父亲,也请父亲大人保重身体,您也几十个时辰没有合过眼了,书房众位大人早已经恭候您多时,还望父亲从长计议……”

    ……

    一切归于沉寂。

    眼前是彻底的黑暗,记忆重叠着一点点涌入脑海,艰难而缓慢,拥挤的碎片在脑中翻飞闪现,伴随着四肢百骸中源源不断的疼痛,仿佛宣告着,我依然存在。

    那么生动的记忆,那么真实的痛,我大概没死成,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死里逃生,除了命大,我无话可说。

    幻灭和现实重叠合并,参透了生死,我只觉得恍若隔世。

    无暇感叹福大命大,我痛不堪言,浑身好像散了架似的,疼到骨头缝里,仿佛没一道肌理都撕开了,仿佛没一处关节都碎裂过,灵台越清明,疼痛越俱裂,残破的身体有如碎瓷补凑出的赝品,不知是怎样一番疮痍尽现。

    “水。”用尽全身的气力,我翕动着嘴唇,艰涩的吐出一个字。

    水,我的姓氏,代表着最柔弱也最坚强的精神,在水里沉寂,又在水中迎来新生,水的力量,生生不息,遇强则强。

    我水若溪,又活过来了,奇迹般的际遇,褪去了一图血凰,换回了全新的重生。

    危急关头,是近乎于信仰的爱情救了我的命,贴身携带的钱袋中有若干颗宝石,其中很不起眼的一枚便是黄蜂送我的及笄礼物,辟水,混沌中的那抹茶色光晕便来自灵珠,微弱的光芒牢牢的护住了我的心脉,保住最后的一息。

    除此之外那些伤筋动骨由下落时撞击而成,还有纵横交错的伤痕血淤,相比之下已经算不得什么了。

    后背上狰狞遍布,然而血凰不见了,我认为是好事,诚如子翼先生所言,紫薇星离宫降世,托身血凰,囚之,生而血凰加身,便注定了我一世的桎梏,如今凤还巢,我不再是梧桐嘉木,那么今后,我,谁也囚不住了。

    对着爹娘一息之间的苍老憔悴,大哥凛冽凤眸中的迸溅寒星,我虚弱的笑,断断续续的轻语,我……回来了。

    娘亲的泪瞬间湿透了丝帕,帅爹眼中隐忍的悲恸汹涌而出,几欲灭顶,大哥勉强的扯出一点笑意,猛然转身大步而去,颀长昂藏的背影那么孤寂苍凉。

    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我在心中默默低语,我是有家人疼的孩子,回家的感觉,真好呵。

    那一夜的狂风骤雨,终于过去了。

    然而毁灭之后的破骨重生,究竟需要何等力量?

    我在一点点恢复,痛苦而坚定的。

    雨中凋零的玻璃心,终究有着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毅力和坚强,顽强的修补着残破的身体,在阴雨连绵的离人秋,坚定执着地焕发出春天一般的勃勃生机。

    我失踪的消息被各方严密封锁了,在被劫持的十天内,京畿时局变得紧张而微妙,山雨欲来,秋风席卷每一个角落,人心惶惶。

    皇帝昏厥次日便清醒过来,但是精神困顿,视力听觉大不如前,朝政继续由四大辅臣主持着,太子似乎是彻底失了圣心,一直沉寂无闻。

    和王萧郁已于日前火速回京,和端王萧邦尽孝于皇帝病榻之前,起居从简,宫人外传,二王事必躬亲,笑不展颜,食不知味,夜不安眠。

    北境起秋风,水草丰沛,北辰攻势凶猛,意在初雪之前速战速决,战事激烈酣急,死伤惨烈,镇国大将军已退守上党。

    “溪儿,蒋家恐怕暗中和北辰有所勾结。”一日难得放晴,天高云淡,我拥着孔雀金丝披风坐在窗边晒太阳,近来被灵丹妙药养着,恢复的颇为顺利,这几日已经能够下床走动,只是精神总觉得懒洋洋的,什么都不愿意做,什么都不愿意想,一天到晚脑子空洞洞的,一闭上眼睛,身体就好像悬浮在虚空中,随风飘飘荡荡,那种感觉很舒服,让人由衷的渴望就这样一直半昏半睡下去,永远不要清醒过来。

    爹娘还有大哥轮流陪着我,用尽心思哄我说话,然而无论如何苦心着强颜欢笑,笼罩在眉宇间的忧色却一日比一日深。

    我知道这抹忧色从何而来。

    “大哥,那封信二哥一定能看懂的,我相信……”我望着湛蓝如洗的碧空,仿佛心也跟随着排云之鹤高旷豁朗起来。

    “委屈妹妹了。”大哥轻轻叹了口气,试了试手边的青花缠枝小盅,柔声道,“汤已经不烫了,溪儿趁热用吧。”

    我若有若无的笑了一下,听话的接过来捧着,久久沉默着不知所想,燕翅当归汤熬制得火候很足,浓郁的味道中掺杂着一丝微不可察的甜味,诡吊而清淡。

    半晌,我淡笑着看着大哥,“那日送我回来的究竟是何人?”

    “那人没有现身,在墙边留了炭字,语焉不详,只说在莫愁湖下游的山涧里拾到昏迷的妹妹,至于从何得知溪儿的身份,又为何不愿意露面,让人费解。”大哥浓眉紧蹙,在我苏醒之后第一次告诉我当时的细节,嗓音不复如水清润,压抑艰涩。

    谁救了我,并且知晓我服用了罂粟粉?

    “除了炭字,还有呢?”我的身体自己最清楚,何苦瞒着我。(

第一百八十四章 败血

    辉娘领着丫鬟们闻声慌忙而来,又通通被我撵走了,爹娘和大哥来过,无论怎么劝,我还是哭,仿佛要把一辈子的泪水全部流尽一般,哭的天昏地暗,哭的日月无光,哭的肝肠寸断,哭的百转千回。

    我的世界彻头彻尾的湿了。

    恍惚中好像有人抚摸我的头发,我轻轻挥着胳膊。

    “走……开。”

    “可怜的师妹啊……”陌生的叹息从头上传来。

    ……师、师妹,虾米?我哭得直打嗝,皱着眉头看过去,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

    老天爷不会吃错药了吧,什么时候突变得这么慷慨,可怜我毒瘾难熬,就派一个绝世帅哥来抚慰我,是不是以后我发作一次,就有这等艳福啊。

    透过迷蒙的泪眼,虽然有些失真,但我还是被突如其来的男色震到了。

    深黑宛如子夜的披风包裹着精壮如豹的雄浑体魄,一张魅惑至极的脸上流动着邪肆的冷光,此时正怜悯的俯首看着我,眼中的色泽宛如幽冥。

    同样的黑色,在萧郑身上便是正气浩然,在他身上则是魅邪入骨。

    “师兄……”传说中的魔教大少,明昭,我弱弱的举了举爪子,笑的有些如释重负,“多亏师兄捡到了我,回头我一定跟师父美言。”

    明昭笑了一下,明明是温柔的笑,可惜不知道为啥,我忽然觉得冷飕飕的,好像有阴风吹过。

    “老头近日便会来京,美言就免了,师妹届时应该向老头好好讲讲从瀑布一跃而下的感觉,我想老头一定会更感兴趣的。”

    不好,有杀气,我缩缩脖子,仗着自己这副惨样子,大着胆子出言不逊,抿抿嘴可怜兮兮道,“人家是逼不得已,那个笼子是摔死也不能回去的,谁叫师兄的手下那么菜,连个接应的都没有,贸然来救我,自己死了不说,还害得我坠崖,其实若不是我逃跑心切,当时那么蹊跷,怎么会察觉不到呢。”

    明昭的手顿了顿,好像微微叹口气,面目阴寒之至,“宁国府的暗人贪功冒进,有勇无谋,险些酿成大错,就算侥幸不死我也再留不得他,好在他还没蠢到家,之前给春老头留了消息,我近来恰好在京畿一代,赶过来已是次日,春老头的手下悉数出动,已经搜遍了整座不离山,最后在下游一道支流边寻到奄奄一息的你。”

    “大胡子真够意思,回头我就把令牌还他。”我咧嘴一笑。

    明昭眼神一暗,曼声醇吟,“圣女贵使,嗯?”

    我被那挑起的尾音震得一哆嗦,赶紧堆笑,“大胡子不是早就发现了吗,留面子不点破罢了。”

    明昭阴沉沉的看我,见我把谄笑缩了回去,才缓声道,“唐门的罂粟粉虽然不如我教的精纯,但你连续用了七日,毒瘾已深,昨夜不过第一次发作,以后会更加严重,你要有心理准备。”

    “自己的选择,自己有数。”我飘忽的笑,“再说不是还有师父和师兄嘛,我可舍不得你们,尤其是师兄你,这么多年才第一次来看我,真不够意思,还有咱们师门我也没去过,教里的人也不认识几个,更没有打着圣女的旗号作威作福过,我有多冤啊,当着魔教圣女好多年,还没做过坏事呢,所以你看我遗憾这么多,且眷恋呢,再说不是有老话,祸害遗千年啥的嘛。”

    明昭被我冷不丁的煽情糊弄的有点动容,又长长叹口气,“老头也许有办法,师妹安心将养,别太忧虑了。”

    “好啊。”我看着明昭,笑容明媚,“师兄能不能帮我个小忙。”

    我终于见到了水浒。

    眼泪已经流不出来了,哪怕看见水浒那一瞬间,悲伤逆流,几欲灭顶。

    水浒静静的躺在那里,那么安静,好像一个假人,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生气。

    我一点一点靠近他,颤抖得不能自已,紧紧抓着明昭的手臂,好像下一秒,随时都能倒下去。

    水浒的面色苍白中透着青灰,浑身瘦的形销骨立,点点瘀斑散布在身体上,关节膨出肿胀,那么狰狞。

    水浒……

    好像有什么东西堵住了咽喉,我张大了嘴,还是觉得难以呼吸,心似乎被人捏住了,每一次跳动都那么艰难疼痛,有一种叫作悲愤欲绝的情绪在血脉中涌动,压的我几欲窒息。

    “败血之症,昏迷了。”

    明昭紧紧的搂着我,眸中邪神欲出,“唐门的新药,血灵,居然研制成功了。”

    败血病!

    我猛地捂住嘴,呜咽瞬间从指缝中流露出来,怎么可以,蒋舟山你换谁不好,居然敢拿我的水浒试药,我恨你,我恨你,水浒若有个三长两短,我一定亲手杀了你陪葬,哪怕同归于尽也在所不惜。

    我从来没有那么强烈的恨过一个人,跳崖那一刻明知不会水必死无疑,我都是笑着挥手道别,然而此时此刻,我的仇恨好像点燃了全身每一个细胞,只想将枕头千刀万剐,然后挫骨扬灰。

    水浒……我可怜的水浒……

    我轻握住水浒瘦削露骨的手,泪水在心中奔涌如潮,这双手的主人守护了我整整十年,为我三九三伏练就一身绝世神功,为我挣扎困顿但是仍旧默默陪伴相随,为我缴枪弃剑身陷囹圄生死未卜,一颗忠心一世义胆皆赋予我,这一切让我情何以堪……

    我情难自禁的低下头,捧着水浒的手,静静的贴在脸上,这样,心里大概会好受一点。

    水浒,你会好起来的,我们都会好起来。

    什么东西忽然硌了我一下,我展开水浒的大掌,掌心是一枚晶莹的玉佩,上面刻着一个云字。

    皇帝病重,太子势微,京城时局风云变幻,朝堂上蒋水之争势如水火。

    九月初六,前线告急,北辰铁骑突袭云中,云中失守,水将军退兵三十里,傅济琛战死……

    战地送回来一方绡帕,干涸的血迹如咒符,斑驳着记载着惨烈悲壮的曾经,魏紫数度昏厥,神智崩溃,整日昏沉,或是喃喃自语,反复一个名字。(

第一百八十六章 逢生

    十月二十,北境初雪,诚王萧郑与北辰大王子狭路相逢,两军会战西河,漫天大雪狂风之下,主力对决,战况惨烈。

    很多受伤将士体生冻疮,得不到及时救治,伤口感染化脓,继而全身溃烂,加之暴风雪阻断了补给线,缺医少药,军中流感大肆爆发,情况很不乐观。

    京城已入初冬,二十五年的春夏秋三季,大江南北皆多水,然而冬天的雪却较之往年晚一些,这段日子以来京城局势更加扑朔,皇帝抱病不出,太子一蹶不振,和王萧郁与端王萧邦之争渐渐浮出水面,两方势均力敌,因而局势迷雾重重,越发不明朗。

    父子嫌隙,兄弟阋墙,不安的气氛笼罩在每个人头上,人人自危。

    尚书令水致远坐在书房大椅上,面色烦忧,浓眉深蹙。

    沈教主师徒至今杳无音信,溪儿……

    一声压抑的叹息久久回荡在空旷的书房中。

    “大人,端王殿下微服来访。”一道黑影忽然间凭空闪现,垂首道。

    “有请。”

    “八百里加急,北辰七王子已经联络旧部秘密起兵,正与镇国大将军汇合,上党的空城计,可以告一段落。”萧邦长身玉立,大步走入书房,此时褪去了轻佻浮华之气,稳重之中城府尽现,帝王威仪崭露峥嵘。

    水致远略施一礼,宾主上首落座,书房中的气氛一点点凝重下来。

    “嗯,傅济琛诈死的消息已经传到那边了,这是犬子的布署计划,王爷过目。”

    水致远从袖中取出一方略微发黄的绡帕,萧邦接过去,扫了眼眉头微微一挑。

    “九宫格……这么明显的字迹是如何在细作眼皮子底下送回来的?”

    水致远脸色一顿,沉声道,“字是米汤写的,这帕子是溪儿的……帕子藏了九宫格,是犬子和溪儿幼年时常有的游戏。”

    萧邦眸色一凝,视线转向窗外飘零的落叶,满目黯然,久久不语,良久,溢出沉沉一声叹息,好像喃喃自语,“枣茶,桃片糕,枣桃……早逃,溪儿怎么偏偏没有提前留一条后路给自己。”

    那个丫头,看起来一身灵气,像只小狐狸,事事不吃亏,其实骨子里,是个不折不扣的傻妞,替别人处处想得周到,最后委屈的永远是自己。

    水致远勉强笑了笑,“劳烦王爷惦记了,那孩子,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一切看她的造化了……有一件要事急需尽早安排,溪儿曾嘱托楼思源铸了二十门火炮……”

    话音未落,门外忽然响起一阵低语,水致远和萧邦对视一眼,萧邦微不可察的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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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来。”水致远扬声道。

    门外一人应声而入,黑衣如子夜,英俊的脸孔是大病初愈的苍白,然而步履铿然,异常坚定。

    “见过端王殿下,大人,沈教主师徒回来了,正在赶往漱芳阁。”

    头疼……

    脑袋要裂开一般的疼痛……好像无数枚蜂针向脑髓里使劲的扎,疼得我钻心,疼得我直迷糊。

    因为我忽然想笑,嘲笑,嘲笑阎王爷太熊,我在鬼门关转悠了一圈,居然没有逮着,又一次让我逃之夭夭了。

    第三次死里逃生,我想,我的小命真够硬。

    酗酒嗜睡的真阎王爷熊,亲亲假阎王不熊,我能捡回一条命,全靠糟老头最后一刻才送到的仙丹。

    我本来以为他们爷俩会去唐门搜个底朝天,却没料到人家俩这段日子在我忙活同一件壮举,回到圣教总坛,闭关炼药。

    我所中之毒源于唐门罂粟,我得活之药源于黑金罂粟,黑金罂粟本身就是毒品,邪门的老少拿他给我解唐门罂粟之毒,让同根生的两种毒草,相煎何太极,然后美其名曰,以毒攻毒。

    俩人舍不得我死翘翘,怕魔教自此缺了一枝如花,所以科研态度极其认真,反复动物实验,这点上英雄所见略同,不过他们实验中批量所用动物样本,乃哺乳纲,灵长目,人科,人属。

    所以说我的命硬也是有代价的,克死了无数的人,我踏着尸体,最终活过来了。

    我醒过来的时候第一眼看见的是一脸胡茬的明昭,乍一看险些没又吓晕过去的,明大少一身落拓不羁,眸中邪气翻滚,好像择人而噬的邪神,看来明大少快要魔怔了,饿滴神啊……这是我清醒之后的首开金口。

    看来搞科研的没有一个不是累死累活的,我深谙,肚里那叫一个感激感动感慨,我师门还真够意思捏,徒儿不肖,无以为报,那就以怨报德,忘恩负义好了,反正行事不拘一格,反其道而行之,是我师门的一贯风范,如果这一优良传统能不断继承创新发扬光大,那一统江湖就指日可待了,区区唐门算什么,起码目前为止,在******药这一领域我教跻身江湖领先水平。

    明大少被我连哄带骗的押运火炮北上了,虽然有点大材小用之嫌,但是再好的材搁着腐烂,也是废材,我就是这么说服他的,见他无言以对,我再补扎一剂加强针,当年也不知道谁深入敌营冒死投毒投得那么happy,还偷偷低调了这么多年,某少其实就是一热血爱国好青年,堪称当代珍藏版活雷锋,若说助人为乐谁也乐不过雷锋哥哥吧,人家雷锋的确做好事不留名,但一笔一划都细细记录在日记里。

    不过绝顶高手沦为镖夫,我这个当师妹的终究是于心不忍,索性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让明昭顺手捎带点别的运过去。

    糟老头和明昭为我制药的时候弄死了好多人,草菅人命这回事虽然在魔教这般非人半兽眼里算不得虾米,但我遵纪守法那么多年,总觉得心存芥蒂,怕夜里怨念找上门,我把这层意思委婉地表达给他俩听了,被他俩大肆嗤笑,外加痛批妇人之仁,于是乎我便见天琢磨着如何积德行善,消灾驱邪,最后灵光一闪,想到绝妙好计。

    他俩拆一座和尚庙,我就造七级浮屠塔,他俩杀一人,我就救一人,青霉素们在我昏迷期间偷偷大肆繁殖,满瓶子泛滥,我一律裹上棉花烘上炭,让明昭运到前线去,至于能起到多大用处,我就不得而知了,还有抗生素滥用的顾虑,恕我实在无能为力,救一个,是一个,先活人再说吧。(

第一百八十七章 峰回

    “水浒,你回去休息吧。”对着一卷新刊印的《天昶史》,核桃大的字,我久久没翻过一页纸。

    “多谢小姐关心。”水浒嘴里应着,就是脚下不见挪窝。

    “不用谢,水大哥,我求求你,您老人家身体还没好,您就不能歇两天。”我扔开书,对着水浒发愁。

    “属下无碍。”四个字打发我,水浒这一趟鬼门关走下来,脾气渐长。

    “啥叫无碍,你非得躺下了才老实啊,你现在没有完全康复,要抓紧调养,不用守在我这,这小小漱芳阁现在里三层外三层的全是侍卫黑衣,我丢不了,真的,不信的话用不用我马上嚎一嗓子试试,下一刻这院子就得被人头挤爆了,谨遵医嘱,OK?”

    我苦口婆心的劝,我的姑爷爷哦,只要你能乖乖将养,我宁可做那喊狼来了的小孩还有烽火戏诸侯的昏君,我容易吗我。

    “保护小姐是属下的使命。”水浒的声音冷的能冻死人,身体不知不觉中紧绷起来,明显在压抑着怒气以及某种不甘。

    “水浒~~~”这人满面狰狞的干吗,一副要吃人的表情,我喷了,狞笑,“陪我拉大车吧。”

    水浒脸黑的跟老锅底似的。

    你一张,我一张,你再一张,我再一张,啊,两张一模一样的耶,我收,我乐呵呵的拍着手,不顾旁边姚黄一副看白痴的表情,继续返老还童ing。

    啊,水浒,该你了,那些牙牌都是你的,对对对,就是这样,很好很好。

    姚黄跟活见鬼似的,一溜烟撒腿而去,我冷不丁大叫一声,啊,我突然好想念猪头和猪脚,水浒,去让姚黄把那猪男女给我赶来。

    猪脚被黄蜂寄养在这,说是要让他俩发展发展感情,我看多余,照这架式发展下去,过两天小猪猪就能打酱油了。

    水浒不动声色的瞄了眼我扔在一边的牙牌,极小心的松了口气,沉吟着略有犹豫,被我狠狠瞪了两眼,咬牙转身。

    就在他转身的一刹那,我忽然冷静而清晰的唤了一个字,“云?”

    水浒的背影猛地僵住。

    中午全家用了全鸭宴,爹娘大哥久违的笑意让我爽歪歪,大喜之余当即决定将陈大厨永久扣留,拒不璧还,醉仙居要是就此倒了的话也无所谓,反正黄蜂也不在乎那点流水,他当日指着良心说的。

    饭后美美睡了一觉,醒来没多久,某大忙人就来了。

    我仍有点睡眼惺忪,揉着眼睛对黄蜂哼道。

    “陈大厨不还了行不行,我肚里馋虫不让。”

    “那就留下。”黄蜂褪下珠灰水獭的大氅,走过来低笑,“吃腻了我再给你换一个,其实我那别的不敢说,厨子要多少有多少,八大菜系,样样精绝,溪儿可以一样一样轮流试上一圈。”

    “端王府里?”我不禁目露向往,继而脸色一沉,阴阳怪气道,“忘了,您堂堂端王殿下,可是吃喝玩乐的大行家。”说到玩乐两个字时嗓音陡然一拐,有点咬牙切齿的味道。

    黄蜂多会装,依旧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一点没有当事人应该有的自觉,长腿迈过来,笑意融融道,“溪儿不要气急败坏啊,别心急,别心急,早晚的事情而已……”

    什么早晚的事情……跟这个人精在一起的时候,我脑子永远不够使,于是转移话题,“运送火炮的事还顺利吗,听说今年北方雪大,恐怕一路跋涉多有艰难啊,还有那些绿毛,不会被冻死吧。”

    “你师兄手眼通天,贵教教众数万,明大少揽下的事你白操什么心。”黄蜂挨着我身边坐下,“北方的局已经布下了七七八八,只待火炮运达后一声令下收网了,不出意外的话年关前后便可见分晓,现在不明朗的反而是京中还有南边。”

    黄蜂牌全自动电热毯自己送上门来,我欣然笑纳,大咧咧的扑过去,蹭蹭找个最舒服的姿势。

    “那是那是,我师门上上下下连个跑腿扫地的都是牛人,看我就知道了,那个南边怎么了?”

    黄蜂动了动肩膀,让我窝得更舒服,然后毫不客气的丢给我一个鄙夷的眼神,眸光沉了几分,颇有几分莫测,“今年南方水极大,春汛秋汛一个不落,眼看入冬渐寒,怕有大雪冰冻之患。”

    “雪、雪灾?春天的时候和王不是南下治理过一回吗。”我小心翼翼的提起那个名字,一边瞪眼觑着黄蜂脸色。

    “别斜眼,仔细看歪了眼睛。”黄蜂一个大巴掌呼过来,来势汹汹,临了卸了力,轻轻摩挲我的脸颊,“三哥仓促回京,很多过半的工程都搁置了,南方这个冬天,难熬了,尤其扬州。”

    扬州是蒋家的根基所在,如果这时候有什么不稳,那么对于时局会有何种导向?心里说不清什么滋味,天灾人祸,到头来为害的都是百姓。

    我沉默着,忽然耳边一热,黄蜂低头凑过来,桃花眼幽深翻滚,眸色不善,“傅济琛为什么有你的帕子,而且还珍藏,嗯?”

    他怎么知道这茬?我顿时有坏菜的感觉,瞬间变出一脸媚笑,嗲精似的打哈哈,“哎呀那个说来话长的啦,以后再跟你细细道来哈,别闹,不要,啊啊,停下,还有正事要跟你说呢……”

    好沦丧……还好万幸,某色手下留情。

    “说吧。”某色半饱,叽叽歪歪的不爽。

    我如蒙大赦,喘着连滚带爬逃离危险地带,然后顾不上晕乎着一通翻箱倒柜,找出一卷卷轴。

    “送礼。”我努努嘴,“给韩知秋。”

    黄蜂挑眉看我一眼,唇角蕴出一抹灵犀欣悦的笑意,随着大手缓缓展开,桃花眼倏然一亮,曼声醇吟道,“小处不可随便?这似是……韩大人真迹?韩知秋的字近年来极少外流,民间绝罕,这幅字笔走龙蛇,力透纸背,气象极佳,显然是韩知秋盛年之作,不知夫人从何而来?”

    “羊毛出自羊身上。”我被那两字称谓微微晃了一下,随口反应,说完觉得不妥,又补充道,“我跟韩知秋有宿仇,所以顺了他一幅字,动了下刀,拼拼凑凑,再当人情给他送回去呗。”

    韩知秋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幅不翼而飞的不可随处小便背后蕴藏着这么深刻的人生智慧吧。

    “夫人费心了……”黄蜂好像叹息了一声,清浅的好像是错觉。

    “王爷怎么谢我啊。”我不客气的开始琢磨着趁机敲诈,贼兮兮道。

    “本王怎么样?”

    “¥※%……”(

第一百八十八章 路转

    延彰二十五年对于这个时代每个人来说,都注定是跌宕起伏的一年,大开大阖的激荡变动中,有人得意的同时就有人失意,这头一朝高奏凯歌,那边便有一国四面楚歌。

    火炮的横空出世为战争大捷添加了一笔神秘色彩,这场战争,从甫一开始便处于胶着之态,中途一段时期北辰略显上风,然而风向陡变,一切毫无征兆的扭转于一息之间,仿佛冥冥中一只大掌猛然扼紧,继而五路大军以摧枯拉朽之势,奋起合围,横扫北辰铁骑,势如破竹,北辰大王子损兵折将,率领几千残部退守上党,闭门严守,以待援军。

    天朝大军追南逐北,围城一月,北辰大王子誓不缴械,殊死顽抗,于是炮轰上党三日,城墙移为废墟,大军攻城,北辰大王子战死。

    上一次的大战前后持续八年,而这场战争,因为前九刻的蓄势待发,以及后一刻的柳暗花明,必将凝固为史书上浓墨重彩的一笔华采。

    伴随着这一页丰功伟绩永垂青史的还有火炮和抗生素,火炮的威力首次在大战中运用显露,而之前名不见经传的抗生素,在皑皑白雪的漠北荒原,活人无数。

    这场战争中傅济琛死而复生,一战成名,一跃擢升为军中最耀眼的青年将军,朱甲、红骅、玄铁弓,在魏紫眼中是最美丽的风景,而在北辰兵士心中则为夺命的招魂幡。

    北辰七王子狄迪威异军突起,从落魄质子跃居为最炙手可热的七王子,代表北辰王庭与诚王萧郑拥火和谈,签订《西河条约》,割地赔款岁贡云云,以及永不犯边。

    北境捷报频传,皇帝龙颜大悦,沉疴渐有起色,除夕夜扶病出息宫宴,赐字给儿孙,给黄蜂的是谨信亲仁,我深以为憾,为啥不是三从四德呢……

    给太子的是去馋远色,内中怒其不争的批评意味已经很不留情面了……

    二十六年尤为隆重的年关祭祀并没有取悦老天,京城歌舞升平的同时,南方多郡爆发雪灾,灾民流徙百里,饿殍遍野,瘟病横行。

    天朝动荡,兵祸天灾,接踵而至。

    而朝堂之上,二王夺嫡已经愈演愈烈,蒋水两府,剑拔弩张。

    上元节刚过,朝中突变,多位官员联名上书,弹劾扬州刺史黄永仁,详细列举出八大罪状,贪污赈灾款项,拖延工程,以砂石冒充赈灾粮,安置灾民不善云云。

    皇帝震怒,下令彻查到底,大哥奉钦差大印南下赈灾,刑部尚书诸葛半山作为副使随行查案。

    宁国府为此深受牵连,中书令托病不朝,宁国府大门紧闭,和王萧郁上书罪己,称督查不力,深负皇恩浩荡,皇上暂扣不发。

    黄永仁领一州富庶多年,横敛无度,深遭人嫉,然忌惮宁国府之势,怒不敢言,不过这一回局势微妙,政治灵敏的人已经察觉到些许端倪,勇于揭露内幕的人站了出来,落井下石的人钻了出来,风闻言事,争相指证,言路呈现出一边倒的攻讦之声。

    有甚者连多年前的弊案都挖了出来,言之凿凿,称黄永仁在余姚县当知县的时候,以贩私盐之罪陷害当地名绅尚家,尚家百余口满门抄斩。

    也许不是满门,我想,遗腹子尚存。

    我在漱芳阁私设刑堂,审讯记录如下。

    “你和傅济琛是旧识?”

    “数面之缘。”

    “他家原来经营马场?”

    “是。”

    “尚家的产业?”

    “是。”

    “你什么时候来水府的?”

    “十年。”

    “令尊和家父有旧?”

    “大人游学途经余姚,停留过半载。”

    “尚云?”

    “……属下在。”

    我的水浒,隐姓埋名这么多年,原来还有这番苦衷……

    当夜我给大哥去信,敦促诸葛半山查明尚家的冤案,趁着这次千载难逢的时机,一定要昭雪。

    一石激起千层浪,黄永仁的停职查办好像一根导火索,引出了一连串的针锋相对,朝堂之上党派争斗越发激烈,焦点便是黄永仁之案,以水家为首的新贵步步紧逼,以宁国府马首是瞻的世族攻守并济,两方势均力敌僵持不下,引兵对峙。

    隆冬已至,南方的大雪冰冻继续蔓延,灾害持续扩大,扬州地区尤为严重,富庶的鱼米之乡沦为战场,百姓冻疮救治不及,化脓溃烂,高热不退。

    有一天我对黄蜂说,我要见黄有。

    一日大雪,荣古斋。

    一间小阁,温暖如春,九扇联幅的山水冻石屏风横陈正中,屏风两侧,我和黄有膝跪对坐。

    一室寂静,紫铜香炉中淡淡的木香升腾氤氲,在空中缓缓的舒卷聚散,优雅闲逸,一如那人。

    “对不起。”低低的嗓音从群山幽谷中传来,仿佛带着暮霭重重叠叠的雾沼。

    “过去了。”我的声音清淡的好像山谷的风,那些炼狱般的痛苦,永不醒的噩梦,毕竟随着时间,化为尘封在记忆里的灰色,我没那么宽容,我对枕头恨之入骨,恨不得亲手生吞活剥,但是是非善恶永远是双重标准,所以对于黄有,根本谈不上什么抱歉。

    “他……对你还好吗?”他永远是从容自若的,从没有过今天这样踌躇,每一丝压抑和隐忍都好像一把钝刀,在我最柔软的心底慢慢的割。

    “嗯。”我应了一声,只觉得那么悲凉,这次见他或许本就不该?

    “有一些药,南边应该用得上,不过我不想沾蒋家人的手,麻烦王爷了。”

    一声清脆的响动从那边传来,好像空山鸟语,又好像春江猿啼,我笑笑,站起来拢紧暖裘,翩然而去。

    我知道那些抗生素此时对于蒋家意味着什么,但是有些大爱可以藐视敌对,可以超越生死,我要这天不再遮我眼,我要这地不再埋我心,其实经历过那一番至痛至伤,有些东西释然,有些东西参透,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要感激蒋诗和枕头,蜕变重生,那一跃,成就了我。

    二十六年的春天,京城上空阴霾盘桓不去,新绿抽芽较之往年也晚了许多。

    然而北风无力,春天的临近是谁也阻止不得的,臃肿的冬装渐渐压了箱底,生芽的土豆朱门里无人问津,年关中映红了孩子脸庞的灯笼锁进了高楼,珠花散了丢到了旧时的妆奁,一切都为了崭新的一年之计做准备。

    被遗弃的不止是死物,还有煊赫一时的扬州刺史黄永仁。

    那位忠心耿耿的蒋氏家奴,一辈子给了蒋家,大难临头之际终究还是沦为壁虎的尾巴,成也平步青云,败也丧家之犬,这样的人生,悲剧啊。

    壮士断腕,纵然有慷慨决心,也需要一把快刀,这把刀,黄有落得很不含糊,我想他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黄永仁倒了,很多旧日冤情也随之翻案,尚家便是其一,皇帝亲自下旨,寻访尚家后人余脉,赐还家业,帅爹和水浒面谈过,内情不祥,结果便是水浒依旧是水浒,尚云的牌位入了翻修一新的尚家祠堂。

    水浒的选择,大家都尊重,现在想来,我忽然明白了当年帅爹为什么不愿他出任我的黑衣。

    黄永仁于冬末的时候押解到京,除外还有他的一子一女,黄夫人是蒋家旁系,蒋家保了下来。

    黄永仁从扬州启程的时候是乍暖还寒,一路北上,时间也随着走过,到京的时候江南已经是草长莺飞,而京中刚刚去了些许寒意,这一路,永远是冬之将残,春之未到,正如他的处境,还是那句话,这样的人生,悲剧啊。

    黄永仁一案让皇上大动肝火,病中之人本来就肾水稀,脾气坏,哪怕是天子,恐也失了宽宏,病榻之上下诏,黄永仁全家抄斩,和当年尚家的境遇如出一辙,黄永仁落了一个从重发落,也算对得起他一生的时运不济,否则生的渺小,死的潦草,这样的一辈子,太不值。

    黄永仁的死连及到了子女,我和黄道佐有过野游览胜的交情,唏嘘了一把,这不算什么,让人出乎意料的是楼思源居然上表为黄玉娇求情,洋洋洒洒写了一堆诸如罪不及妻孥的圣训,结论简而言之就是黄小姐有多么多么无辜,写的倒是挺中肯,可惜揣测上意有失偏颇,撞了一鼻子灰回来,这事到此还没完,不知通过什么渠道被当事人知道了,黄玉娇留书自尽了,死法很刚烈,撞墙。

    以往我对黄玉娇的印象仅仅停留在她脑袋上那一朵盛气凌人的牡丹花上,以后恐怕会时不时面壁凝睇,睹物思人。(

第一百八十九章 更迭

    开春诚王萧郑率大军得胜还朝,圣上大喜过望,当廷论功行赏。

    镇国大将军水念远常年封疆,居功至伟,加封靖国公,大伯托病宿疾,当朝固辞镇国大将军之位,圣允,改拜兵部尚书,在京调养,赐参茸无数。

    二哥没有回京,接了大伯的班,圣上钦封为抚远大将军,统领北方军务。

    傅济琛受封为建威将军,一同留在北境。

    楼思源这次功不可没,迁工部尚书,领一部之职。

    全军将士,皆有犒赏。

    唯独没提到诚王萧郑。

    此时无声胜有声,留白是最重的封赏,父皇的想法,我们做儿臣的总揣度不透,黄蜂如是说。

    不过说回来又有谁敢妄言洞明圣心呢?太聪明,便是杨修了。

    萧郑的强势回归为夺嫡之争增添了一抹极其迷离的色彩。

    我找到郑欺仙,勒令他发挥其强大而广泛的迷信影响力,积极在民间活动,为黄蜂舆论造势。

    这时朝堂又曝出一案,指控蒋家通敌卖国,证据确凿,其中之一便是那封沾了我口水的家信。

    一时之间,举国哗然。

    然而这件事很快被弹压下来,能把这么大的事压制住,用脚趾头都能想出是哪位大神的手笔。

    这一次,更没人敢妄言谙晓圣心了,除了我这个即将做儿臣的。

    经过二十五年的大战,水家在朝在军的势力不断做大,帅爹俨然跃居权臣之首,这个节骨眼上皇帝将尚书令的嫡女指婚给端王,背后传达出的深意内涵不是见仁见智,而是尽人皆知了。

    而另一方面皇帝对蒋家刻意的包庇,不知道从漠北雪原归来的萧郑会怎么想,这问题,深了。

    反正皇帝病中好一番感慨家和国兴,忽然容忍不了他的四儿子仍然单身的事实,催我俩赶紧结婚,最好就在这个春天玉成好事。

    礼部开始隆重筹备大婚,府里也被突如其来的喜事忙得人仰马翻。

    某日春光明媚,我正式入主端王府,新娘十六岁。

    端王府后花园多了一片杏子林,黄有的贺礼,我依稀记得他说过,他在芷园为我种了片杏树,明年如果可以就去看看,他等着我,他是翩翩君子,自不会失信,所以他礼到了,人没来。

    没能亲眼见我大婚的还有二哥,因为得留在北边维和,抽不开身。

    北辰国主狄枭猝死,北辰国大乱,敌敌畏趁机发动宫变,血染王庭,一夜间杀光了所有兄弟。

    北辰易主,敌敌畏派使臣来京,上书缔好,并求两国联姻,帝允,瑞恩公主和亲下嫁,胞弟萧祁送亲。

    二十六年的春天永旭三喜临门,有歌谣云:

    诚凯旋,端迎妃,火炮横扫千军阵,公主远嫁雁字归。

    二十个字,正是二十六年春精练的写照……的一部分。

    因为后面还有一半:

    太子废,二王争,龙驭上宾山河变,帝星紫薇锋芒现。

    四月初九,皇帝忽然传召诸王入宫,我和黄蜂急忙走飞桥赶到皇帝寝宫。

    黄蜂被皇帝叫进去了,久久没有动静,我和一众妃子命妇垂着头跪在偏殿,双腿早已经麻木。

    夏初的京城,外面烈日炎炎,而空旷森严的大殿中,仿佛还是隆冬。

    里面什么情况……近来皇上龙体每况愈下,我和黄蜂****进宫请安,皇后在只有我们三人的时候每每愁眉不展,今日……

    有种预感在心底不断发酵,我忽然忍不住发抖,坐在一旁的蒋德妃忽然垂下美眸睇了我一眼,眼中一派高深莫测。

    我一惊,连忙强压着心潮翻涌,敛容静默,重新恭恭谨谨地静候消息,额头上冷汗却不自觉的渗了出来。

    忽然咕咚一声的闷响,在静可闻针的偏殿中尤为清晰,众女眷瞬时一阵骚动,间或窃窃私语,绕过重重珠光宝气,只见地上躺着一人,眉眼身量依稀有些熟悉,我微愣,想起来了,杨云。

    这时殿外传来簌簌的跫音,贞姑姑带着几个宫人出现在殿门口,几个人连忙把杨云安置起来,太医闻讯而来,诊脉之后说是劳累过度。

    忙乱之际,贞姑姑用眼神示意我跟出去,我左右看看,快速闪到门外。

    “娘娘让奴婢来和王妃说一声,里面尚好,王妃稍安。”

    我点点头,送走贞姑姑,低头退了回去。

    四月初十,高祖皇帝萧穆寝宫驾崩,临终前留有圣诏:

    端王讳邦,朕之皇四子,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著继朕登基,即皇帝位。

    端王妃水氏,肃德穆孝,秉性娴淑,册封为后,体制尊贵,供奉天地,祗承宗庙。

    传位诏书由文渊阁大学士韩知秋亲笔誊录,四大辅臣在场为证。

    消息传出,皇城内外,草木含悲,偏殿跪守的妃子们再也顾不得体面,泪流成河,哭声恸天,我隐在人堆中,和诚王妃执手相看泪眼,心里除了抽痛,还有畏惧。

    这一切多么不真实,然而确实发生过,我狠狠的恍惚,深深的哀伤,那么的不能自已。

    我的人生从来没有过一帆风顺,我在哭泣,为逝去的一代帝王,也为我自己,那么多的惶恐和忧虑,今天结束之前我要通通发泄出去,明天,相伴在身边的那个男人,就是九五之尊了。

    “参见皇上。”忽然之间,所有哀鸣和悲啼一律低哑下去,众人齐刷刷跪地俯身,尤带哽咽的娇莺软语瞬间响彻殿阁。

    殿门之外,金光万道,群臣肃穆,新君迈着坚定沉稳的大步,衣带当风,向这边轩昂走来,桃花眼深不见底,隐隐闪动着惊心动魄的璀璨。

    “皇后。”新君径直在我面前站定,深深的看着我,然后微微俯下身,缓慢而郑重的伸出手。

    我愣愣的把指尖轻轻搭在他的掌心,忽然想到去年冬天的上林苑,他依稀也是这样龙虾般的弯腰扶我下马车……

    黄蜂眸色闪动,反手握住我的柔荑,牵着我一步一步走出殿外,外面万里碧晴,金色的纤芒遍洒在广场上,泥砖上映出重重叠叠的人影,三十六宫银风起,仙鹤麒麟,黑沉沉鸦雀无声。

    我俩并肩携手,伫立在高阙之上,放眼望去,满目山河终念远,江山如画,我的他,终于,紫禁之巅,君临天下。

    黄蜂死死抓紧我的手,好像我毒瘾发作那夜,紧扣的十指连着相印的心,只有我知道,此刻这位正在接受文武百官叩拜的新君,他的气息有多么安稳沉静,他的心跳就有多么激越狂野。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如雷般的贺颂响动九洲,我在黑鸦鸦的人群之前看见了高大如神的萧郑,一袭纯黑滚边暗纹的长衫裹住魁梧的身躯,顶天立地有如大山。

    我还看见萧郑身旁默然而立的黄有。

    有多久没有和他这样面对面了,如果不算那次隔屏送药,大概一年多了吧,他清减的很厉害,白衣翻飞,玉簪束发,仿佛浩淼水墨中高不可攀的仙人,眉目间盘桓着冷冽的雪意。

    久违,我在心中默念。

    他的视线倏地望过来,在我身上微微一顿,随即垂下深眸,然而一瞬之间,好像有一抹极淡的笑容从眼中一闪而过,那么坦荡,又那么释然。

    我不动声色的转开视线。

    蒋舟山立在众文臣当中,表情风云莫测。(

第一百九十章 前夜

    先帝的后事在紧张的操办当中,我和黄蜂在宫中草草的安顿下来。

    太后悲伤过度,一病不起,坤宁宫中医药不断,宫中一片愁云惨淡,后宫的大事小事我一肩挑起,****忙得焦头烂额。

    深宫中我孤立无援,毫无经验,心底总是盘踞着空前的无力感,我把桃姝调到身边,辉娘也进宫帮我,加上太后指给我的两位老人,一切只能勉强应付着。

    年少的中宫经受着前所未有的考验,深宫内外不知道多少双眼睛在等着看笑话,我不能在敌人出鞘之前,先输在自己的年幼浅薄上。

    步步为营中,神经总是高度紧绷,我开始失眠,而这段特殊时期,黄蜂也不好过,先帝大行,新君登基,两件大事赶在一起,礼仪典制极其繁琐,黄蜂的笑容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属于帝王的不怒而威的严肃,然而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他都会静静的抱我一会,只有那一刻,在熟悉的怀抱中,我才能感觉到,一切是真实的。

    大殡前夜,黄蜂很晚才回到寝宫,我掌了一盏孤灯,在门口等他。

    踏着子夜,他的轮廓从茫茫黑暗中一步步清晰起来,淡淡的月光洒在他的俊脸上,映得两道重重拧起的轩眉投下深深的阴影,敛去了一番艳色,桃花眼仿佛溶在无边夜色中,幽深如井。

    我心微微一痛。

    “杵在这干吗,快进去。”步上高阶,黄蜂好像才看见我,眸色一亮,上前揽住我低声催促。

    “哎,我还以为你会说我像一尊望夫石。”任由他拥着我进殿,我拢着灯,提起兴致开玩笑。

    黄蜂没说话,心不在焉的让宫人服侍着换过衣裳,大掌一挥,宫女太监很快一个个退得干净。

    “你还是老样子,真好。”黄蜂一把将我拉到怀里,埋首在我的颈窝嗅着,突如其来的感慨。

    我反手抱住他宽厚的肩膀,一下一下抚着他的背,哑声低笑,“怎么就老样子了,皇上最近越发高深了,随便一句圣谕都能听得我一头雾水。”

    “装傻。”黄蜂手臂猛地一紧,故意将热气喷到我耳后,我痒痒,张牙舞爪的反抗列强侵略。

    “啊……不仅机锋玄奥了,龙脾气也渐长……咯咯……”

    黄蜂疲惫沉郁的脸上渐渐浮起浅浅的明媚,紧绷强直的身体也慢慢放松下来,欣悦之余高抬贵手饶过我,双臂转而松松的环住我的腰,额头抵着我的,四目相对,气息相闻。

    “这两天还吃得消吗,你还这么年轻,难为你了。”

    我摇头,暖洋洋的不想动弹,嗓音低沉如喃语,“谁天生都会,一样样学呗,再怎么没见过世面,逼到那个份上也都无师自通了。”

    “嗯,我们皇后娘娘贼能耐。”黄蜂低低的笑,不知不觉中东北腔都蹦出来了。

    我滴汗,谁不久前还怀着仰望的心态慨叹某人一息之间的沉稳持重呢,盲目崇拜果然不可信。

    “明天留行王在宫中住几日吧,好好陪陪母后,母后这几日精神不太好,我们去请安的时候都是强打精神,云儿****伴驾,看得最明白,母后的病是心病,心病还需心药医,行王殿下便是胜过一切灵丹妙药的良方。”

    太子被废之后封为行王,迁往西山行宫居住,未经传召不得擅自入宫,现在太子这两个字,已经是人心中的禁忌了。

    而云想容不知下落,失了太子的庇佑,不知道绝代佳人流落到了何方……那样一位外柔内刚的奇女子,本该云游人世的卓然仙姿,因为一段超越凡俗的纠葛,竟然沦落到举世容不得……

    “皇后思虑甚周。”黄蜂嗯了一声,垂下眸子不知在想什么,随口道,“云儿这两天来见过你?”

    “主要谈及太后凤体,然后顺便极其委婉的提到了楼大人。”我朝黄蜂摊摊手,实话实说。

    “倒是不错,不过毕竟三年之后的事,还是等母后大安了再议吧……”黄蜂拍拍我的脊背,叹息一声,目光飘向窗外沉沉的黑暗,清寰的俊脸上流动着瑰丽迷离的色彩,“而且黄小姐的事……”

    “女人这一辈子,拿青春赌一张饭票,真正修成正果的眷属又有几对是有情人呢,不过他俩这一桩,母后似乎是中意的……”黄玉娇的自裁让我深深震动,骄傲而刚烈的宠儿,连死也透着一股子泼辣。

    “母后的人生……红颜至尊,看似风光无限……”黄蜂好像没有听我讲话,眸色辽远空寂,忽然振臂将我打横抱起,仔仔细细的安置在床上,隔着香纱被圈我在怀里,嗓音缥缈低哑,仿佛穿过重重时光,散发着斑驳的陈腐芳香。

    “母后得到了一个女人能够拥有的一切荣耀,唯独少了父皇的心。”

    我从他的怀中抬起头,仿佛一瞬间坠入了陌生的时空,那一段尘封的过往,就要在今夜重新氤氲出无双的风华吗?

    “我永旭朝由圣祖皇帝戎马开创,而定国安邦的却是父皇,父皇在位二十五载,期间国运昌盛,百姓安居,父皇真正当得起旷古明君这四个字。”黄蜂轻轻抚着我的长发,仿佛陷入了无边的回忆,低沉磁性的嗓音好像夜风吹过大提琴,温柔流淌出的弦色却是宫闱最深的隐秘。

    “然而纵有伟烈丰功,费尽移山心力,父皇这一生的遗憾,最终也只能带入萋萋茂陵,帝王的无奈,又何来解铃人能体谅呢?”

    “吾闻汝音兮,心有异异然,魂魄思之不反兮,忽忽何相忘,吾心有汝兮,从此永难离……你前后演绎了三个版本,其实皆出自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往。”

    他低声醇吟着,浓郁如美酒,销魂如风月,“那年冬天,雪大,梅花开得盛极,呵呵,就是惟有暗香来的十一年,有一日我们几位兄弟瞒着太傅,偷偷溜到梅林里试新习的阵法,然后偶然窥见了独立梅树下的父皇,永远威严如山峦的父皇,那一刻的神情那么寂寥迷惘,高大的身躯虽然挺直矗立,但是在白雪红梅的映衬上,尤为孤单清寂,我们几个躲在树后,听到父皇对着整片红彤彤的云海,低低吟了半首小诗。”

    “雪落凌波路,花织挽云香?”我闭着眼睛,去年冬夜的场景一叶叶纷至沓来,我想曾经,我也那么真切的察觉到了帝王的落寞和无奈。

    “嗯。”他胸腔嗡嗡的震动直接传到我的脸颊,我被薄荷的味道重重包裹,仿佛置身于梦,只听他继续醇柔低语,娓娓诉说着一代帝君传奇人生中那********的一抹。

    “诗只成了一半,因为一位从天而降的女人……她就是那般踏雪而来,轻盈蕴藉,恍若凌波,风鬟雾鬓,神可照影,那大概是我一生所见最美的女人,惊艳了岁月,时光浮世只为她铺陈,记载她的光和影。”

    “那段意外邂逅是帝王也无法预料到的,我从未见过父皇那种震惊和悸动,那一瞬间,父皇岿然不动,眼中却不异于电闪雷鸣……”

    “还有尚是稚子的我们,启蒙于那毫无征兆的一刻,从那之后,那位女人的音容颦笑,便是我们对于美好的一切向往和憧憬……记不得后来我们几个如何浑浑噩噩的回到东宫书房,也忘了谁提议,谁附和,总之一人一句,那首短歌就永远留在了东宫条案上。”

    他低柔的嗓音回荡在耳边,微光中我露出一抹笑靥,那么久远的故事,洞穿了时空,一点点鲜活了起来。

    “父皇临终前,我守在父皇的龙榻边,又一次看到了似曾相识的寂然之色,父皇在最后一刻,思思念念的也是那位一生无缘的伊人。”

    如果此生注定不能相守,那就用成全祭奠一份执念,男人的爱,真宽广,我沉在他的怀抱中,叹息,然而浅笑着入梦。

    梦里我回到了熙蕊梅林,腕上的八宝金环坠坠生寒,我捧着那尊珠镶玉,默诵着破阵步法,漫无目的地徜徉在深处,然后,我忽然看到了一双狭长的眼睛。(

第一百九十一章 大殡

    啊……

    我腾的坐起来,后背冷汗涔涔,那双眼睛刚才离我那么近,近的仿佛如影随形,阴霾灰败的记忆一下子涌入脑海,我心里突突的狂跳,不安的预感强烈的占据着精神。

    “溪儿,怎么了……”黄蜂睡眠极浅,猿臂伸展,将我拢在怀中,轻轻安抚着。

    我定了定神,只见外面灰蒙蒙一片,时辰尚早,却已经全无睡意,勉强笑了笑,“皇上早点回来,我在熙蕊阁置酒候圣驾。”

    “知道了,再多睡一会吧。”

    銮驾一行浩浩荡荡的出城往茂陵去了,整整一早晨,我没有缘由的坐立不安,带着姚黄魏紫去坤宁宫小坐了片刻,见太后神色倦怠,很快就告辞了,杨云送我到正殿门口,我一眼看见例行巡视的润禾。

    “属下参见皇后。”润禾大步上前行礼。

    “免礼,你们先退下吧。”我朝左右宫人摆摆手,然后向杨云一点头,“统领大人请随本宫来。”

    我朝着梅林的方向走去,润禾在身后亦步亦趋,我沉吟着低声道,“加派禁军把守各处宫门,主要宫室也要加强保护,今晚在皇帝回宫之前,万不能些许懈怠,将这个令牌送入金源赌坊,另外派人回府通知我父兄,谨见机行事,还有,秘宣工部楼尚书进宫,切记避人耳目。”

    楼思源来去匆匆,该嘱托谋划的都说了,我独自坐在熙蕊阁中,只觉得心神不宁,外面夏风醺然,可惜温不暖人心,举目所及,空荡的暖阁依旧雕梁画栋,然而却物是人非,去年饮酒赏梅的故人,不知今日各流散何处?

    我烦躁的挥袖赶走一只斑斓的燕尾凤蝶,沉声吩咐,“来人,宣中书舍人。”枕头那芝麻绿豆的小乌纱帽不用出城,打草惊蛇,我也要会一会他。

    “娘娘……”姚黄和魏紫领着宫人摆下美酒和菜馔,小心翼翼唤了一声。

    “桃姝一早晨去哪了?”往日她服侍完早膳之后都不会马上离去,今日却早早不见,很反常,人有时候就会很敏感。

    姚黄魏紫面面相觑,我静静看着,心沉了下来。

    这时候宫人来回禀,中书舍人抱恙,不敢惊辱凤驾。

    心中一凛,我霍地振衣而起,“摆驾回宫。”

    镇静镇静,不能自乱阵脚,一遍遍的默念压制不了几欲出膛的心跳,我疾步在梅林里穿梭,前所未有的惶然。

    “皇、皇后娘娘,走水了,方向好像是您您的秀芪宫。”身后宫人们的脚步忽然细细簌簌的乱了起来,一人指着天边,颤声尖叫。

    真的如我所料?这么快!心脏陡然停了一拍,冷眸一睇,我盯着天边滚滚升起的浓烟,反而渐渐沉着下来。

    “派人护送太后走飞桥去端王府,你们随本宫去章和宫。”

    隔着几处宫室便是一片火海,而章和宫却依旧宁静雅致。

    宫门大开,蒋太妃端坐首位,好像正在等候闺中密友闲暇小聚一般,怡然自若,气定神闲。

    我站在宫门口,和她遥遥对峙,她美丽的眼眸中看不到一丝惧意。

    “皇后来了,进来喝杯酽茶吧。”蒋太妃美眸如波,浅笑着开口。

    一人端着漆盘,低着头站在她身后,两只影青素盏稳稳的静止,水气摇曳升腾,隔着白雾,一枚粉红色水晶的桃花笑东风戒指在如玉的纤指上静静的躺着。

    “不必麻烦,敢问太妃怎么不走。”我站着不动,淡淡的看着她。

    “本宫乃先帝德妃,怎么走。”她嫣然一笑,“本宫劝皇后也不要走,现在本宫这里,最安全。”

    不远处火势愈烈,翻滚的火舌从高高的琉璃瓦探出头来,转瞬吞噬一方绿意。

    “怎么笃定我在秀芪宫中。”烧死我是计划的一部分吗?如果今天我没去熙蕊暖阁的话……

    “皇后说笑了,传信而已,宫外已经动手了,如果顺利的话,江山之主,很快便要进宫了,皇后快近来坐,外面烟大。”蒋太妃朝我温柔的招了招玉手。

    蒋家要在送葬途中弑君篡位!黄蜂……眼前狠狠一黑,我一个踉跄扶住门边,一个哥窑花盆被广袖无意甩到,哗啦一声跌得粉碎。

    “本宫失仪,告辞。”我跌跌撞撞的步出宫门,眼前火光冲天,我仿佛浑身都被烈火炙烤着,头疼欲裂,分不清东南西北。

    两个黑衣死士倏地拦住去路,我勃然大怒,正欲呵斥,却听蒋太妃莞尔一笑,“你们下去吧,皇后体恤宫人,亲自去探望,凤驾是你们能够挡的吗?”

    我木愣的走着,心里空荡荡,黄蜂一定不会出事的,他那么狡猾,怎么能没有事先好好准备?对对对,蒋太妃危言耸听,黄蜂,黄蜂,你一定没事的。

    秀芪宫已经完全沦陷为一片火海,烧得半边天都是血红色,我登上宫门,远眺西郊,只觉得身体化作一汪血水,不断的流逝。

    “皇后,府上被宁国府的人围了。”润禾忽然大步赶来,垂首低声禀道。

    “按兵不动,等着。”指甲深深的刺入了掌心,只有疼痛才能让我清醒。

    “楼尚书到诚王府了吗?”

    “九门提督封锁了京城要道,楼尚书所踪目前尚不得知。”

    “和王有什么动静?”

    “和王府大门紧闭,看不出端倪。”

    “让禁军严加防范,宫中乱不得。”我望着被浓烟遮了一半的太阳,一字一顿道,“日落之前,如果皇上没有回宫,炮轰宁国府。”

    “皇后娘娘,宫门外有人求见。”一名带刀侍卫小跑而来,跪地奉上一个红绸小包。

    我点点头,润禾接过打开,我扫了一眼,冷声道,“放人。”

    宫门隆隆几声沉顿巨响,一辆朴素的马车驶入宫门,车上下来一人,轻衫料峭,清秀俊逸。

    “臣向皇后请罪。”他背后是冲天的大火,映得他脸色半明半暗,而他的眸色依旧清澈如水。

    “王爷本可以置身事外。”我挺直了脊背,目不斜视的,转身举步朝坤宁宫而去。(

第一百九十二章 宫变

    坤宁宫。

    残阳如血。

    黄有负手立在门边,身后是一半灰暗一半赤红的天际,凝眸远眺,他好像悲天悯人的仙人。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我坐在高阙之上,面无表情,心中翻滚。

    我在赌,赌黄蜂能大难不死,赌明昭能护送他到诚王府,赌诚王的一颗诚心……

    西边忽然一声震天巨响,好像闷雷在耳边炸开,隆隆的撞击在心上,我紧紧抓住凤头扶手,全身神经一根根战栗着。

    “皇后。”黄有静静的站在我身前,垂眸看着我,不合礼制的正视,坚定的,专注的,眼神好像一汪幽泉,清澈见底。

    我一言不发,静默而清冷的看了他一眼,笑了笑。

    “启奏皇后,有贼人攻门。”一个御前侍卫裹挟着劲风在门口下拜,高声道。

    “大胆逆贼,想要逼宫吗?”我冷声道,“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斤两。”

    “宫外何人?”黄有凝眉。

    “蒙面黑衣,约有几百人。”

    呐喊声渐近,战靴橐橐,撼动宫墙,剑戟森森,掩蔽日光,我端坐不动,灼灼的盯着远方。

    忽然间,地动山摇,轰隆几声巨响从东边炸开,黄有的眼神陡然射过来,燃烧着难以置信的狂热和震惊。

    “火炮?”他低喊。

    “势已如此,也怪不得我了。”多赔上几条无辜性命而已,如果黄蜂有个三长两短,我就和宁国府同归于尽。

    “死守宫门,护住飞桥险要。”我对那御前侍卫沉声吩咐,“飞桥很快会有大批高手来护驾,在此之前,不能放一个黑衣逆贼踏入皇宫半步。”

    帅爹培养多年的黑衣……抵挡的了宁国府的死士吗?

    黄蜂……你现在究竟怎么样,为什么宁国府的人迟迟才开始下手夺宫,是宫外的埋伏进行的不顺利?那么他们开始进宫意味着什么,黄蜂……

    我死死咬住下唇,口腔满是腥甜的味道,西边杀声震天,东边炮声动地,两种声音掺杂在一起,莫名的契合,奏出一曲血雨腥风的长歌,激荡着闻者的心肠和肺腑。

    萧郑,这场宫变的结局,取决于你的一念之差,一念成佛,一念成魔,你的浩然正气,这一刻,可否化解一场屠戮?

    沉浸在血与铁的合鸣中,我静静的闭上眼睛,眼前是大片大片的红,无边无际,纯然无邪,好像隆冬时分遮天蔽日的红梅林海,红的纯粹,红的绚烂,红的决然,红的血淋淋……

    “皇后,诚王亲率御林军前来护驾,现在东门。”一位侍卫疾步而上,跪在宫门口。

    我和黄有对视一眼,他的眼中如古井一般平静,我盯着他沉静的眼眸,挥挥手。

    “开宫门。”

    赌一次吧,诚王殿。

    我望着不断升腾的浓烟,僵硬的好像一尊石像,分分秒秒度日如年,一息之间,红颜老去。

    然后,在重重火光之中,我看见了那道威严如天神的身影,踏着一地骄傲尊贵,由远及近,迈入了我的视线。

    我霍地起身,一步步走过去,微笑着,仿佛每一步都踏在心底最深,朝着萧郑身旁那道风流清俊的身影。

    “臣妾恭迎皇上銮驾回宫。”我用尽所有的虔诚,正对着那道明黄行了一个恭谨至极的宫礼。

    “梓潼辛苦。”熊熊的火光蔓延在眼底,开出妖娆妫画的桃色,化为谁人眸中最明媚的风景。

    道嘉元年,四月十七,中书令策动宫变,事败。

    诚王炮轰宁国府,中书令极其女子皆被俘,蒋太妃在宫中服毒自裁。

    煊赫几世的宁国府大厦倾覆,宣告着繁荣了数百年的世族自此凋落。

    中书令******谋权篡位,逆天弑君,处斩,长子蒋舟山流徙西陲,永世不得回京,长女蒋诗剃发出家,青灯古佛,缁衣裹红颜。

    蒋诗的那位死士首领,在蒋诗入狱那刻当即自尽,大哥偶然间感慨,名门闺秀如蒋家大小姐,抄家那一刻一如高贵,下狱那一刻依旧沉静,然而在那人自尽谢主的一瞬间,眸中的悲伤能把在场每一个人淹没。

    “痴情太过,则为溺惑,溺惑这种东西,害人害己……”死士首领的死诠释了蒋诗的真知,我终于明白蒋诗当时以怎样的初衷奉劝我和水浒。

    枕头和蒋诗刀下留命,是我的主张,我不想用鲜血结束一段动荡,因为生死轮回,我的赦免,但愿为新的生命积德。

    皇后有喜。

    顽强的生命,在火光炮声中孕育的新生,将是很多亡灵的救赎,也是皇朝的展望。

    太后于宫变之日受惊,颁布懿旨欲迁宫,长伴先帝,黄蜂在翠屏山精挑细选了一座巍峨宫室,供太后宫外安享晚年。

    太后迁宫前召见楼思源,褒赞楼尚书临危不惧,宫变之日联络八方,功不可没,有意指婚,楼思源婉拒,太后虽然深以为憾,但没有强旨,转而赐其一纸素笺,上书影壁第三题之答案。

    “溪儿,楼尚书的回复果然如你所料啊。”太后倚在凤榻上笑道。

    我低声赔笑,楼思源的固执和坚持,我又真的能看透几成呢?有些东西,不愿意正视罢了。

    “母后,儿臣想向您求一个恩典。”我端了一盖碗六安瓜片,恭恭敬敬的奉上。

    太后伸手接了过去,拨弄着盖碗,凝眸不饮,神色中多了几分莫测,“孽怨,本宫不再过问,皇后安排吧,云小姐在上林小石。”

    “多谢母后。”我喜动颜色,翩然下拜。

    “行大礼做什么,有身子的人了,可得小心,快,贞儿,扶扶皇后。”太后慈祥的看着我,过了好一会,忽然挥手退了宫人。

    “溪儿,本宫很欣慰,欣慰没有看错人。”

    我不自觉睁大了眼睛,太后……有什么深意?

    “儿臣惶恐。”我小心翼翼。

    “溪儿是个明白孩子,宁国府的那些事处理得很有分寸。”太后拉过我的手,轻轻的拍了拍,不容我说话,语气转为黯然,“宁国府那样鼎盛的门户,没想到今日的结局,老话说,水满则溢,月盈则亏,诚不吾欺。”

    闻言我悚然一惊,太后在暗示我!

    瞬间周身寒毛全都战栗起来,醍醐灌顶一般,骤然一阵悸动从头顶直冲脚心,今日的水家和曾经的蒋家……有过之而无不及!

    中书令伏法后其位一直暂缺,蒋氏一派随着宁国府的倾颓风流云散,帅爹以尚书令之尊位极人臣,手握六部,外公于吏,大伯于兵,大哥于户,楼思源于工,诸葛半山于刑,嫡系遍布,阁老夏惟庸和韩知秋与水府渊源深厚,加之二哥统帅北疆数十万大军,润禾官拜禁军统领,伽蓝圣教在民间教众数万,在朝在野,京中内外,水府的势力盘踞稳坐的何止是半壁江山?

    卧榻之侧,黄蜂他会如何是想?

    现在百废待兴,黄蜂顾及不到,那么将来,待皇位更迭安稳之后,他腾出手来,又将会如何对待水家?君威不可测,君恩不可期,日后的水家可会步宁国府的后尘?难道有一天,我和黄蜂同床异梦,成为最熟悉的陌生人?(

第一百九十三章 闲王

    四月二十八,黄蜂登基,改年号道嘉,大赦天下。

    新皇上位,当朝发布数道政令,废除三省,改六部制,设丞相一人,统领六部。

    帅爹上表奏请辞尚书令,帝允,加封安国公,大伯亦辞兵部尚书一职,卸甲颐养天年,得准。

    大哥子承父业,成为皇朝历史上最年少有为的一代少年丞相。

    王权更迭,虽然付出了血与铁的代价,但是新生的脚步谁也阻挡不了,一切渐渐的走上正轨。

    暑热渐侵,坤宁宫摆放了数座小冰雕,一尊尊晶莹夺目,望而消夏。

    黄蜂在上书房给肱股大臣们开会,去了一上午还没回来,我百无聊赖,捧着一卷,倚在窗边闲闲翻看。

    核桃大字的《天昶史》,翻起来兴味盎然,只可惜是残卷。

    “皇后做什么学问呢,看得这么入神。”耳边呵气一暖,眼前忽然横了一只修长有力的大手。

    “看热闹呗,皇上尽管笑话我吧。”我一边缩脖一边拨开那只碍事的爪,这人真讨厌,想他的时候吧他贵人多忙,好容易找点乐吧他又冒出来捣乱。

    “《天昶史?》从没见过这刊版本,楼思源特意孝敬的吧。”黄蜂微讶,轻轻抽出来低头翻阅,扫了几页,一双星眸渐渐转深了,“这个版本恐怕是现今流传在世当中内容最完整确凿的了。”

    当然喽,大哥那本底稿可是善本,我微微一笑,大方地挥挥手,“皇上若是看得上那就拿走好了,或者楼尚书那里还可再刊。”

    吼吼,皇帝领头看前朝史,那样的话禁书一说也就灰飞烟灭吧。

    “多谢皇后,就这本,这本独好。”黄蜂抚着封皮几个描金大字,星眸闪动,“如果这本书要转赠他人,皇后可同意?”

    呃……翻出折痕了还好,半新不旧的,他什么标准啊……我腹诽,微微点头。

    “来人,将这本书送到和王府。”黄蜂将书递给宫监,转头对我笑,“前朝史残缺不全,三哥深以为憾。”

    我笑的有点勉强,如果换成我,一定会这样揣测上意,为了避嫌,就老老实实的宅在府里当我的富贵闲王吧,皇帝厚恩,给我找了这么一卷善本,不闻时政,悠然修史,何乐而不为?让这些遗编绝简重见天日,我之功绩也能名垂青史了。

    但愿他也能像我这样想。

    午膳后,争执声响起。

    具体内容如下所述。

    “皇上~~”

    “不行……”

    “好嘛,求你了……”

    “遛出宫小意思,省亲乐游都好说,但是想去那里,哼哼没戏。”

    “易容,我易容行不行,保准到了之后只看只听不吱声不捣乱,坐坐就走,行吧行吧。”

    “你就别琢磨了,这事没商量……”

    “黄蜂!”

    “干吗?”

    “……哎呦,哎呦……”

    “溪儿,溪儿……来人,快宣太医!”

    我一边呲牙咧嘴的捂着肚子哀嚎,一边死命的拽着龙袍的袖子,“不用不用,不必劳烦院使大人,我没什么大碍,怒极攻心,气血一时亏虚罢了,哎呦~浑身上下肚子疼,人多就烦心。”

    “糊涂。”黄蜂气的直瞪眼睛,甩袖挥退宫人,猿臂气势万钧的朝我捞过来,落到我身上的时候却是轻柔至极,大步将我抱到榻上,自己斜坐在旁边,恶狠狠的盯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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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快做母后的人了,还是这火爆脾气,生起气来跟开炮似的,伤到身子怎么办,你这丫头让我说你什么好……哎哎,别哭,我不说了,别哭啊,溪儿……”

    我像小狗一般眨着湿漉漉的水眸望着他,可怜兮兮的呜呜轻啜,“皇上欺负我……皇上儿子也欺负我,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啊……”

    和黄蜂大狐狸拆招,有时候宜哄骗,有时候要撒娇,有时候需哭闹,而有时候就得意思意思掬一把辛酸泪,总之智取为上,攻心最佳,像这出苦肉计,绝对能出奇制胜……淫笑中……

    “溪儿……”

    他如果按照平日状态正常发挥,保准一眼洞穿我的小伎俩,可惜自从我号出喜脉,在我面前他的智商就无限趋近于负无穷,大有退化之势,估计照此势头发展下去,皇子降世之后可以和他父皇一起启蒙。

    果然,黄蜂慌了神,手忙脚乱地给我擦着泪,一脸无措忐忑,忙赔笑道,“臭小子不体恤他母后,该打,等他出来我替你揍他出气,咱不哭,不哭了哈。”

    “你……”我惊恐万分的指着他,止了干嚎,扬声吼,“你敢打我儿子?!我我我跟你拼了……”

    这回轮到黄蜂快要哭了,哀怨地叹了口气,无可奈何继续忍辱负重,“溪儿乖哈,咱不闹了好不好,你嫌宫里气闷,想去哪里玩都行,上林苑,温泉行宫,我都陪你去,但是秦楼……溪儿再三思三思好不好,嗯?”

    “真不带我去?”我眼泪汪汪。

    人家穿越女主青楼是必游之地,为啥我就没那个命,一想到碧波荡漾的采莲洼子我就忍不住心旌摇荡,啊……云雾缥缈,珍禽瑞兽,美人如云,人间仙境。

    那可是黄蜂的后花园啊……

    “您那位得力爱将近来可好啊?”我眼含泪光,口气不善,怎么听都酸溜溜的。

    “前日南下了,秦楼于扬州另立分号……”黄蜂含含糊糊。

    “行情不错嘛。”我不咸不淡,眼睛一眯,“姜小姐初下江南,人生地不熟的,一个人多辛苦,正好我有一人在扬州几年了,算地头蛇吧,黄永仁好些龃龉就是他挖出来的,以后就归你吧,也好照应照应姜小姐。”

    贺老三流放外乡三年,组建情报网有功,派个大美女慰问,我咋这么够意思呢……只是不知他家那个河东狮将会如何咆哮,吼吼,贺老三后院要起火。

    “皇后慷慨。”黄蜂的桃花眼猛地一亮,熠熠生辉,音调一转,“溪儿,晚上带你去一个地方。”

    于是秦楼一茬,某溪忘得一干二净……

    夜晚凉风徐徐,月色如洗,黄蜂执着我的手漫步御苑,转过朱阁,穿行绮户,我的方向感,罢工了。

    “这是哪里啊?”我偏头睨着黄蜂。

    唇边噙了一抹浅笑,黄蜂故弄玄虚,“你颇为熟悉。”

    “熟悉?”我愣,瞄着他的一脸讳莫如深,如实否认,“恕我眼拙,真没发现。”

    “我的皇后真是无情无义啊,好歹住过几日的地方,怎么说不认识就不认识呢。”黄蜂摇头,一脸苦相。

    “住过几、几日?”我一时半会没能解味,茫然追问,黄蜂却不肯多说,怔忡着被他牵引着,停停走走,脚步忽然顿住了。

    “杏林?”面上一点点浮上惊喜,我忍不住雀跃高呼,“皇上……你把御花园和王府杏林的围墙打通了?”

    黄蜂但笑不语,十指相扣,引着我慢慢走向杏林深处。

    月光清冷,映得黑沉沉的杏林半明半灭,精巧的石质雕柱宫灯橘光点点,沿着小径曲折延伸,悠远宁致,仿佛没有尽头。

    虫语切切,林风潇潇,疏影横斜,月色撩人,宁谧安详的夏夜,我和他闲庭信步,每一步,泥土中都仿佛有暗香浮动。

    浓荫遮映之下,一座明晃晃的月宫巍峨矗立。(

第一百九十四章 明宫

    三间大殿都用楠木为柱,沉香作栋,珊瑚嵌窗,碧玉为户,四周墙壁,不用砖石,尽用数丈开阔的琉璃镶嵌,内外通明,毫无隔阂,飞檐上的夜明珠拇指般大小,光明透澈。

    我好像坠入仙境的爱丽斯,遥望着辉煌的殿阁,久久失神。

    “喜欢吗,我的皇后?”他的一双桃花眼必夜明珠还璀璨。

    我恍若未觉,两条腿却仿佛被什么吸引住一般,不受控制地向那异动,越来越快,几欲奔走。

    “小心~”

    低醇的笑从身后传来,下一秒,身体猛然腾空,双臂环勾上他的颈项,我恣情的高声呼笑,横陈在黄蜂的臂弯中,好像凌驾在全世界之上,那么高高在上的宫殿,此刻也不由渺小了,有人说男人通过征服世界来征服女人,女人通过征服男人来征服世界,那么君临天下的他,便是我生命和荣耀的全部所在,却不知我们两个,究竟,谁征服了谁?

    殿中高旷,垂荡的轻纱重重飘扬,银风卷过清凉,珠阙隐动明光,小楼襟带水,红桥夜生香,鲛绡帐、青玉枕,铺着冰簟,叠着罗衾,处处风致无双。

    “皇上好大的手笔。”我挣扎着跳下地,小孩一般东踅摸踅摸,西晃悠晃悠,这座水晶宫太美丽,每一件陈设用具仿佛都是工艺品,每一处设计都可见独具匠心,在这美好安宁的夏夜,恍若一场华丽的梦。

    “你猜这座宫殿由谁主持修建的?”黄蜂执起我的手,带我穿过一座长长的游廊,游廊四壁用金线细细描绘着一幅幅场景,细看之下,居然是惜若水的桩桩轶闻事迹……

    醉仙居引吭高歌,云台参禅论道,鹿鸣宫放浪形骸,群芳会笔走龙蛇,那么鲜活生动,那么传神自然……

    “你先告诉我这些都是谁画的?”我看痴了,没想到有一天,历史也会记载我的传奇。

    “皇后明知故问。”

    “皇上有心了……”我假惺惺,发嗲,“臣妾真是太太感动了,感动到梨花带雨,花枝乱颤,皇上百忙之中居然能抽出宝贵时间亲历亲为,足可见对臣妾的厚爱,啊,这每一点都饱含着浓浓的圣眷,啊,这每一线都凝聚着浩荡的隆恩,臣妾现在满眼都是您作画时的潇洒灵隽,满脑子都是您挥毫运笔时的飘逸唯美,您的眉眼,您的英姿,牢牢的盘踞着臣妾柔软的心底,心脏快要承受不住命运眷顾,臣妾觉得全身的血液快要沸腾,臣妾太幸福了,幸福得要发狂,幸福得要崩溃,苍天啊,大地啊,快来救救我吧,否则我就忍不住要捂脸泪奔到火星了……”

    我真的捂脸了,水意从指缝间渗出来,我抽抽鼻子,板起脸,“皇上该您了。”

    “好好好,真服了你的。”黄蜂的肩膀抽动的频率跟过电极为神似,俊脸上梨涡都笑出来了,“由贵教之春长老领衔。”

    大胡子有自己的组织,怎么会乖乖听从黄蜂调遣?我惊到了,疑心顿起,竖起眉毛瞪视他,“你如何威逼利诱的?”

    “皇后何来此言,朕岂会用不堪手段?”黄蜂笑的很贼,不掩得意,“恰恰相反,贵教有功于社稷,朕还打算厚厚封赏呢。”

    “你跟春老头说了啥?”我头皮发紧,这厮要冒坏水了。

    “贵教在江湖上不是尊称伽蓝圣教吗,朕便提议御笔亲题一则匾额,上书‘护国圣教’四字赐予总坛,本来好事一桩,却不知为何,之春长老当面拂了朕的美意……”

    啊啊啊~~~

    我抱头哀嚎,他故意的,他成心的!!!

    “臣妾代为谢过圣上,春老头不懂事,如此宠遇优渥却不识好歹,皇上您大人大量,表和他老顽固一般见识,还有臣妾我警告你,我教那帮人个个天生反骨,大神辈出,迟早千秋万代,把江湖一统了,所以护国不护国的全都无所谓,名望这个东西,俺们不稀罕,皇上还是少打我师门的主意,我们可是歪门邪道,乡野俗人,一向浪迹江湖惯了,当不了护国宝鼎的重任。”

    怪不得大胡子屈尊给你当监工头呢,居然拿我教的大好前途当要挟,太坏了,真是太坏了!

    “皇后护短啊,我哪敢动皇后师门。”黄蜂朗笑,长腿迈开一步,“走吧,我们去下面看看。”

    下面是一片汪洋碧波……

    我震了。

    宫殿下面居然藏着一座汉白玉为池座的巨大水池,比端王府卧室的大N倍,太惨绝人寰了。

    “皇上,您真腐败,简直穷奢极侈,天怒人怨,您打算一边沐浴一边凫水吗?”这么大澡盆,一次得多少水和炭?

    “皇后慧眼如炬,正是凫水之用。”黄蜂瞟着我,眼神不怀好意。

    “……呃,这样啊,那个好!锻炼身体好,皇上操劳,正该保重龙体。”我恍然,脸上僵笑,原来这是室内游泳馆啊,黄蜂啥时候多了这小嗜好捏?我咋不知道~

    “既然皇后开口邀请,为夫当然乐意陪皇后鸳鸯戏水。”黄蜂眸光炯炯。

    “啊?我也得下水?我是旱鸭子耶……”我要是会水,上次哪会那么惨,好歹能扑腾扑腾,我连连摆手,碎步退到离池边远远的,这池子呦,我的妈,下去还不得给我没顶了,万分警惕的盯着那汪绿幽幽的水泽,好像那是择人而噬的厉鬼,随时可以掀起惊涛骇浪,瞬间卷我下万丈深渊。

    那次之后,我有时对水莫名的畏惧……

    “对,正因为不会,所以必需要学。”黄蜂老脸拉得跟驴似的,只可惜了爹妈生的花容月貌。

    “那个以后再说吧。”我敷衍。

    一丝复杂之色从桃花眼中一闪而过,黄蜂犯起横来,表情没得商量,“坐完月子就给我下水!”

    哇咔咔,好怕怕,我怒目而视,却见黄蜂忽然诡谲一笑,嗓音放低,神秘兮兮道,“皇后宫猜猜这座凫水池冠名何许?”

    “我哪知道。”想都不想便回敬他,我冷暴力反抗独裁者。

    “……下水道。”轻笑着,黄蜂如是说。

    咖喳!轰隆隆!

    我外焦里嫩了。

    <完>(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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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小白女一帆风顺的创业故事刁后外传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刁后外传,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刁后外传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