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 回宫
听完赵宏卓的话，巳月狐疑地道：“邓宁一向胸怀大度，李特也是憨厚耿直，他们之间怎么会发生嫌隙？”
观察到赵宏卓面色上的变化，司马睿讥讽地道：“莫不是有人想行王权制衡之术，故意离间他们吧！”
“司马兄慎言，天下未定，我怎么会那么做？我只是论功行赏，邓家军在荆州平叛有功，还实行了宽民政策，避免了大规模作战，我自然要赏。谁知，引起了清城山军不满，他们是大齐的基石，若他们不和，必会引起大齐再次动乱。”
“没有那么严重，邓宁和李特都是知轻重的，他们会约束好手下的。明日我将他们聚到一起，好好聊一聊，没有什么解决不了的。”巳月道。
闻言，赵宏卓舒了一口气，道：“那就有劳了！”
看着赵宏卓离开的背影，司马睿说道：“他变了，变得越来越像皇帝了！”
巳月也觉得赵宏卓变了，可她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来不及想那么远的事，巳月给邓宁和李特下了拜帖，三日后，巳月在唐阙楼设宴，宴请邓宁、李特。
坐定后，气氛莫名地有些尴尬。巳月不愿在他们面前转弯抹角，直截了当地说：“你们是我的战友，是我患难与共的兄弟，也是大齐的柱石。听闻二位近来不和，我想做个和事老，给你们调停调停。”
李特当先说道：“自从郡主不问世事后，我们清城山军地位大大降低，就是打仗，也只能跟在别人后面喊杀。论功行赏时，自然也没我们的份。我李特难民出身，不计较这些名利，可我得对得起跟我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他们既然已经从清城山走了出来，我就得让他们在盛京有立足之地。”
巳月听得出来，这是李特在怨她，兄弟们是她从清城山带出来的，如今却撒手不管，的确有愧于他们。
见李特怪责巳月，邓宁却是听不下去了，他开口道：“李兄口口声声说不计名利，却是处处将得失放在心上。郡主带领你们来盛京的初衷是解救大齐，解救天下苍生，如今心愿即成，郡主心向自由，不问世事，你们怎么可以强求？”
李特冷哼，道：“我们草莽出身，没有邓将军的觉悟，只为封妻荫子才在战场上卖命厮杀。不过，邓将军也别说那些风凉话，邓家军个个高升，人人有封赏，处处压我们一头，若是我们换换，邓将军只怕还没我们这么好的脾气。”
见再谈下去也没什么结果了，巳月道：“这几日，我会回宫，重新率领清城山军。”
“只要郡主在，我等兄弟就有了指望，如此，我们就放心了！”李特说道。
得了巳月的准话，李特欣然离开。邓宁却是满眼心疼地看着她，半晌后，方缓缓开口道：“你又何必这样委屈自己？现在大局未定，这是你离开的最好时机。一旦赵宏卓坐稳皇位，他怎么会放你离开？”
“若是我不管，李特很有可能反叛，那我们之前所做的就会付诸东流，大齐会再次陷入战局。”
“你总是将担子往自己身上揽，你可真傻！”邓宁无奈，转身走出厢房。
刚刚迈出唐阙楼，司马睿就迎了上来，关切地问道：“怎么样，事情解决了吗？”
看着司马睿，巳月心内五味杂陈，她勉力一笑，回道：“自然是解决了。”
看着巳月，司马睿仿佛感受到了什么，脸上一僵，忍住心中的疑惑，他说道：“解决了，那我们就回家吧！”
“嗯，回家。”巳月牵住司马睿伸出的手，并肩向前走去。
巳月再次亲自下厨，做了丰盛的饭菜，两人相对而坐，气氛莫名地凄冷。他们二人早已心灵相通，此时，不必开口，司马睿也已预感到巳月心中所想，他极力掩饰，也无法掩住心中的悲哀。
就这样相对而坐，良久后，屋外传来监官嘶哑的公鸭嗓拉长的声调：“请朝邑郡主回宫！”
巳月深吸一口气，拼尽全力挤出一个苦涩的笑容道：“等我回来！”
司马睿已无力呼吸，他多想将她留住，我们就自私一回，不去想世事可不可以？
可他终究没有那样做，对天下人他可以自私，可是对她，他却不能。她有她的坚守，他又如何舍得阻拦。
巳月转身，决绝离开，她生怕自己一犹豫，就会停下脚步，任性地留在他们的这一方小天地中。
回宫后，巳月以训练为名，将幕连铁骑从邓家军那里借调到青城山军队中，并慢慢提拔他们，潜移默化地将青城山军从李特的掌控中分化出来。
赵宏卓自封监国公，明眼人都知道，这不过是登上皇位的台阶罢了。回宫后，巳月总是深入简出，清芷宫中，连奴婢也没几个，赵宏卓每日都会派人问候，却从未踏足。
这一日的掌灯时分，赵宏卓竟然只带着一个贴身监官，轻衣简从悄无声息地进了清芷宫的院落，没有通报，没有随从。
巳月起身走入院中，赵宏卓穿一件家常的镶金软袍，乌发束起，说不出的高贵。
见巳月走近，赵宏卓身后的监官拾趣地轻身退下。
“喝酒吗？”赵宏卓仰头看着一树看得灿烂的梅花说道，仿佛背后长了眼睛。
没等巳月回答，赵宏卓接过监官递上的酒囊，在梅亭的美人靠上找了个位子随意坐下，喝了一口，将酒囊稳稳扔到了巳月手上。
这场景说不出的熟悉，若干年前，也有个翩翩少年在月下与她共酌，他们畅谈着天下事和心中理想。往事如风，吹乱一地心事。
巳月稳了稳神，也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就着酒囊喝了一口。
“谢谢你回来！”赵宏卓开口，线条分明的脸上满是寂寥，“我终于明白当年父亲为什么会心甘情愿地做亲王。“
顿了顿，他苦涩地说道，“做皇帝太苦，担子太重。”
“若不是你回来，恐怕又是一番血雨腥风。”
赵宏卓声音极低，巳月稍一恍神，那些话便会消散在风中，捕捉不到。
第一百六十六章 皇后
“可是，权力的滋味太妙了，让人欲罢不能，若说不爱做皇帝，又是骗人的鬼话。”喝了一阵后，赵宏卓微微呢喃，他已微醉。
“可是我怕，我怕想做这个位子的人太多，想拉我下去的人太多，想杀我的人太多。大齐的主力军队根本就不是我的亲兵，他们的主子是你和邓宁。”赵宏卓说话的声调渐渐拔高。
巳月心中了然，他轻身拜访清芷宫的目的终于说出来了。
“监国公不必担心，邓宁无心贪恋权势，他出身寒微，也无法与您相提并论。至于我，您就更不用担心了，我一介女流，只想归隐过安稳日子，等我安排好手中的清城山军，就会离开盛京。”巳月淡然地说道。
“因为有你在，邓宁才会甘心臣服，清城山军才会不乱，而且，我听说得沙弗莱者，得天下。”说到最后一句，赵宏卓抬起酒囊。
巳月心中一震，问道：“那监国公的意思是什么？”
赵宏卓站起身，向前走了几步，背对着巳月说道：“是你让我尝到权力的味道，引我到这朝局中的，你得负责！”
扔下这句没头没脑的话，他走入黑暗，负手扬长而去。巳月蹙眉望着他消失的地方，思忖良久，都没理解他话中的意思。
三日后，列成两队的宫女簇拥着皇帝赵宏允的近侍来到了清芷宫，允儿虽没了实权，可他还是名义上的皇帝。
巳月不敢怠慢，起身到院中行大礼接旨。
近侍捏着公鸭嗓宣读道：“监国公惟乾坤德合、式隆化育之功。内外治成、聿懋雍和之用。朕愿自动禅位于斯。咨尔朝邑郡主，世德钟祥，崇勋启秀。柔嘉成性、贞静持躬、应正母仪于万国。以册宝立尔为皇后。茂本支奕叶之休。佐宗庙维馨之祀。钦哉。”
巳月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木然跪直身子。赵宏卓要干什么？封她为皇后，他是疯了吗？
巳月站起身，不顾众人惊愕的目光，快步走出清芷宫，往甘泉宫的方向走去。
她所到之处，人人避让行礼。看来，封她为后的消息恐怕已经传遍了整个盛京城了。
只怕司马睿早就杀进甘泉宫，与赵宏卓对峙，她得快些。
脚下的脚步加快。
甘泉宫里，司马睿果然早就怒不可遏地出现了。昨晚赵宏卓拟旨时，消息已经传到了司马睿那里，他愤怒地等了一夜，一大早宫门一开，他就入了宫。
赵宏卓冷冷地睥睨，谴责道：“这里是皇宫重地，你一届草民，没有受诏就擅自进宫，已经是死罪。”
司马睿冷哼一声，道：“赵宏卓，你想做皇帝，与我们无关。可你为什么拉月儿下水，为什么让她做皇后？”
“母仪天下，一人之下，你怎知她不愿意？”赵宏卓阴冷的目光与司马睿对视。
“你根本就不知道她想要什么？你强行将她留在宫中，只不过是想利用她，利用她牵制邓宁，牵制清城山军，让她帮你坐稳皇位！”司马睿已彻底发狂，他愤怒地斥责道。
“那又如何？”赵宏卓高贵冷静地反问，“你怎知无上的尊宠就不是她想要的？”
“这些的确不是我想要的。”巳月一身素衣，上面零星绣着几朵红梅，发上懒散地别着几朵珠钗，竟是别样风姿。
司马睿灼灼地望着她，巳月逼视着赵宏卓，一字一字地道：“请陛下收回成命，我无意后位，只想归隐。”
“若朕不呢？”赵宏卓也一字一字回道。
“你留不住我的，若我执意不肯，三日后的册封大典，我是不会出现的。”巳月倔强地回道。
“你倒是提醒朕了。”赵宏卓眼风掠过面前的巳月，定定地看着她身后的司马睿，道：“司马睿，逆臣之子，未得征召擅自入宫，图谋不轨，来人啊，拿下！”
御林军上殿，巳月低吼：“赵宏卓，你到底想干什么？”
“十日后，若册封大典顺利进行，我自然会保他万全！”赵宏卓嘴角勾起邪魅的笑意。
“你这样对待忠义之士，不怕天下人寒心吗？”司马睿推开御林军擒拿的手，厉声呵斥。
“月儿，不要受他胁迫。”司马睿还没说完，赵宏卓就愤怒地抬手示意，将他带了下去。
“狡兔死，走狗烹，你们皇族都是一个样。”巳月鄙夷地道。
赵宏卓定定地看着她，黑亮的眸子闪着矍铄的光，吩咐道：“送皇后回宫。”
巳月挺了挺身子，倔强地说道：“我要搬到姑子庙清修，为大齐祈福！”
闻言，赵宏卓重新看向巳月，两人互相对视半晌，赵宏卓终是败了下来。
“皇后要为册封大典，沐浴斋戒，朕甚感欣慰。只是姑子庙过于偏远，去国清寺即可。”
巳月恨恨地转身，不愿多留一刻。匆匆收拾后，她带着一个随身侍女就去了国清寺。不出所料，国清寺周围全是赵宏卓的密探，一入国清寺，方丈就迎了出来。
见贵人不愿过多寒暄，方丈拾趣地派了一个小沙僧将她们引进一处宽敞干净的院落。
赵宏卓还算有良心，院落里的一应物件都十分齐全，几乎将清芷宫搬了过来，布置都是一模一样的，院中竟也有几株开得正盛的梅树。
晚间，寒离来了。如今的寒离已经是赵宏卓的心腹，掌管美人宫和密探网。巳月并不怪他，他受了太多的苦，只要不是为非作歹，顺应实务也无可厚非。
巳月静坐在月下的石桌旁，寒离悄无声息地出现了。感受到了寒离的来到，巳月只淡淡地抬眼一望，又继续望月。
“有什么能帮到你的？”寒离说道。
“你如今是皇上的心腹，我是他的囚犯，你帮我？”巳月冷哼。
被巳月噎得说不出话，寒离只能默然立着。
“赵宏卓都要登基了，没有给北魏、南陵递交国书吗？”巳月闲闲地开口，“听说南陵国公主才貌双全，天下无双，尚未婚嫁。”
闻言，寒离脸上一喜，道：“我知道怎么做了，我这就去找礼部的蔡仁，你等我的好消息。”
第一百六十七章 结束
话音还未落，已不见了寒离的踪影，注视他消失的方向良久，巳月心中感慨，当初自己无意中帮助的少年，竟为自己付出了这么多。
几日后，寒离给巳月传来消息，南陵国国主递来国书，请求联姻，南陵愿意将风然公主嫁到大齐。
南陵物产丰富，是天然的粮草供应地，这几年，大齐战事频繁，国库亏空，赵宏卓不可能拒绝这样一桩姻缘。
果然，当日就传来圣旨，册封大典延期。
巳月立在院落的余晖下，眼前的梅花傲雪凌寒，散发着金色的光芒，开得正盛。她相信，只要赵宏卓放弃娶她，司马睿很快就可以释放出来，到时候，山高海阔，他们终能自由。
夜幕刚刚落下，赵宏卓又出现了，与上一次一样，他轻身来到，身边只有一个监官，刚入院，监官就对巳月身后的侍女使了个眼色，两人悄声退下。
自从封后的旨意下达，巳月见到他就会不自在，此时，院中只有他们两人，气氛更是有些莫名。
赵宏卓上前抓住巳月的手，与她对视，眸中闪着忧伤的灼灼，道“是你做的，对吗？你不愿做我的皇后，所以就逼我娶别人？你以为，我不能让你做皇后，你就逃得掉吗？就算做不了皇后，我也会将你留在身边，做我的女人！”
赵宏卓如一头受伤的小兽，将巳月狠狠拉近箍住，咬着牙说道。
“你不过是想借我的手控制大齐的兵权，若你放我和司马睿离开，我会将清城山军交到你手上。”
一听到司马睿的名字，赵宏卓眼中的怒意更盛，他红着双眼，打断道：“你以为我娶你，就是为了你手中的军队吗？”
巳月愣住，定定地看着赵宏卓。
赵宏卓炽热地吻向巳月，疯狂而霸道。待反应过来，她拼尽力气将他推开。
赵宏卓的举动超出了巳月的预想范围，她怔怔地与赵宏卓保持一定的距离。
“司马睿真让人嫉妒，他有什么是我比不了的，你为什么非他不可！”被巳月推开，他撞到了梅树上，梅花片片落下。看着浸在花瓣雨中的清丽女子，他颓然问道。
“我立过誓，此生不会做妾。你贵为九五之尊，却连一个妻子的位子都无法许诺我，凭什么留下我？”巳月语气决然，转而柔声道：“司马睿为了我可以放弃仇恨，放弃荣华，放弃所有，你能做到吗？”
赵宏卓低眉不语，他做不到，的确做不到。
“若真的嫁给你，我只能和你的后宫三千佳丽分享同一个丈夫，日日夜夜的等待会将我变成另一个人。到时，你会厌弃我，如同厌弃一个旧物件。”巳月继续道。
“陛下英俊潇洒，品貌出众，又有经天纬地、重振朝纲之才，何愁不遇佳人？得遇明主，匡扶社稷是邓宁将军少年立下的志向，只要陛下贤明，何患大臣不忠？”巳月走近赵宏卓，语声转柔。
“至于沙弗莱，我在此立誓，归隐后，沙弗莱会永远留在大齐的土地上，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人知道沙弗莱矿石的位置。更何况，沙弗莱再有用处，也不过是样武器。历朝历代坐稳天下的，靠的都是仁德，而非武力。”巳月郑重地道。
赵宏卓苦笑，语声哀怨地道：“你让我尝到了权力的滋味，却不愿与我一起承受这权力的苦楚，你还真是残忍。”
“对不起。”巳月眼中竟有些氤氲。
赵宏卓颓丧地站直身子，踉跄地走到院门处，在走出院门的一瞬，他的身子陡然笔直，唯我独尊的霸气映照四周。
三日后，册封大典如期举行，只是登上后位的已是南陵公主风然，国清寺周围的密探陆续撤离。
闲来无事，巳月总会在寺院门口等待，没多久，皇上登基，大赦天下，司马睿随众人出狱，他策马飞奔至国清寺，看到迎风而立的巳月，司马睿嘴角绽开幸福的笑容，他伸手将巳月拉到马上，两人纵马驰骋在郊外的大地上，巳月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盛京城，心中无限感慨。
回身放眼远方，将自己深深埋在司马睿的怀抱中，抬眼处，是司马睿英俊的侧脸和他掩饰不住的甜蜜笑意，四周散发着的是自由的味道。
来时孤身，形单影只，去时，有人为伴，比翼双飞。
终于，此生以后，皆可为自己而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