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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兔儿知秋     晋中镜txt下载     晋中镜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一节 卢家郎门外听琴 生辰宴冷月藏影(二)

    这时,谢鲲领着一个少年款款走进来,那少年上前施了一礼,笑道:“卢琛拜见姨夫。”然后又躬身对祖逖和江统施礼。

    “子谅,你可去见过道幼(祖涣字)了?”刘琨乃是卢琛姨父,他向来疼爱这个外甥。

    “姨父,还未去见,只是刚遇到谢兄,便和他一起先来拜见各位叔叔。”

    卢琛谦谦有礼,只是略带一些清冷之气,如从门外吹来的秋风一般,伴着他腰间佩戴着的那块闻香玉,清幽的香气隐隐散发出来。

    “你快去吧,道幼是个不错的孩子,你不在洛阳的这些日子,他可是念叨你好多次。”刘琨含笑道。

    祖逖也细细打量着他,笑道:“子谅长高不少,道幼正在府里和他那些朋友聊天呢,你也去吧。”

    卢琛施礼退下,谢鲲则留在正厅与他们继续说话。

    小径深处,卫玠正拿着一个筒子凑到右眼前瞧着,不时发出啧啧称奇的声音。

    旁边的祖涣却要抢过来,他哪里肯还,转了个身,换了左眼继续看着,不停地说:“真漂亮,里面一直在变化着图案,这个叫什么?”

    “万花筒,这是我送给祖哥哥的生日礼物,你快还给人家。”雨轻伸手夺过来,然后笑着递给祖涣,冲着卫玠眨了眨眼睛,打趣道:“你的绝世武功何时能练成?”

    卫玠耸拉着小脑袋,口里嘟囔着,“绝世武功我自己都没见过,我练剑已经好几个月了,师父都说我有很大进步。”

    “这个我可以拆开了吗?”祖涣浅浅一笑,手指了指石桌上的锦盒,刚才他就想打开看的,不过被卫玠这么横插一脚,反倒忘记了这事。

    “这个.......”雨轻有些担心,小手在蝴蝶结处摩挲着,犹犹豫豫的低头看着那锦盒。

    “我来打开它吧。”卫玠好奇心强,抢先伸手就去解开蝴蝶结,轻轻掀开盖子。

    雨轻睁圆眼睛一瞧,果然不出她所料,蛋糕被摔歪了,一个裹着糖衣的山楂还掉在盒底面上。

    “哈哈!”祖涣拍了拍她的肩头,俯身笑道:“这个就是生日蛋糕了?”

    “嗯。”雨轻垂下眼帘,小声道:“很抱歉,刚才来的路上摔了一下——”

    却见祖涣伸出一根手指抹了一点上面的奶油,然后允了一口指尖,眼睛里焕发着光彩,“挺好吃的。”

    卫玠也尝了尝,满意的点点头,笑道:“样子不算好看,味道还是很好的。”

    “你们几个在吃什么好东西呢?”

    此时刘演姗姗而来,身旁是王秀,他们二人本来是在前院和温家兄弟说话,因许久不见祖涣露面,便直接过来寻他了,不成想他们几个竟聚在一起偷吃,还被他逮了个正着。

    祖涣笑着迎上去,解释道:“瑶谨兄,始仁兄,这蛋糕自然是要与大家一起分享的。”

    王秀施礼笑道:“堂兄(王祷)今日被刘太保(刘寔)叫去了,不能来赴约,特让我送上生辰贺礼,还望道幼兄莫怪。”

    祖涣笑道:“无妨,我们回小花厅吧,郗遐他们怕是已经等烦了。”

    卫玠自觉的抱着锦盒,雨轻与他并肩走着,说说笑笑,还答应了他,等他下次过生辰时也送他一个万花筒。

    此时陆玩他们早已进到小花厅,与傅畅、荀邃他们寒暄几句,便都落座。

    贺昙的小厮还抱来一把古琴,之前就说好的要抚奏一曲,不过今日的小寿星还未到场,他们自然是要再等等了。

    “让你们久等了。”

    一阵爽朗的笑声传来,这时祖涣撩袍大步踏进来,王秀他们紧随其后,傅畅与荀邃他们也上前施礼,笑语几句,再次落座。

    几名婢女纷纷端茶上前,增添了几个锦垫,然后就悄悄退出去了。

    雨轻示意卫玠把蛋糕盒打开,郗遐伸头一望,嗤笑道:“这糕点做的实在难看。”

    “我刚尝过了,好吃的。”卫玠含笑道,片刻脑袋一偏,“不过你若不吃,我也不勉强,你那一份我可以替你吃掉。”

    江惇则是愕然半晌,随后幸灾乐祸地笑起来。

    郗遐没好气地白他一眼:“笑什么,还不帮忙来切,不然给你少分了,你可不许埋怨。”

    几名丫鬟这会儿忙上来帮忙,祖涣摆手命她们退下,然后自己亲自动手切蛋糕,分出许多小块,大小还算均匀。雨轻频频点头,心道这人刀法不错。

    陆玩站在顾毗身后,看着顾毗手里的那块蛋糕,还带着一颗圆溜溜的山楂,委实有趣。祖涣端起一小碟绕过顾毗递给他,不迭昂首笑道:“请大家品鉴一下吧。”

    陆玩伸手接过来,看碟子上的蛋糕蜷缩在一起,毫无立体感,拧眉道:“摔后的样子果然是看不得了。”

    雨轻双目弯弯,贴耳说道,“真的是好吃的。”

    还没待他反映过来,雨轻已经与他们凑到一处,说着有关足球比赛的事情,像什么任意球在空中会划出最完美的弧线,定点罚球会有多么的紧张刺激,直接考验球员的心理防线,还有越过人墙神奇进球的精彩瞬间,诸如此类,说了许多,在场的人除了惊愕,就是期待亲眼目睹这一盛景。

    “到时你们可都要来捧场哦。”雨轻被他们围在中间,她举起右手,大拇指用力按住中指,响亮地打了个响指,众人顿时哑然,她心里笑开了花,搞定了!

    郗遐撇撇嘴,“最善言辞的人非她莫属了,又何须让我当这个宣传大使?”

    “你要打头阵啊。”傅畅靠近他,笑道:“照她这个说法,百人观众可总要有的,你这宣传大使可是任重而道远啊。”

    雨轻这才坐下,端起一杯茶喝起来,不时眯着眼睛瞧陆玩,看他已经把碟子里的蛋糕吃光了,便开口问道:“我方才的演讲如何啊?”

    “故弄玄虚的本事见长了。”陆玩眼角微扬,嘴唇勾起,笑容如精灵般躲藏在时空的一瞬,短暂到雨轻根本没有发觉。

    从他的口中根本听不到半句好话,她主动放弃分辩,因为马上就可以听到动听的曲子,自然也不计较了。

    厅上安静下来,只见贺昙端坐中间,碧衣分落,细指抚上琴面,凝气深思,琴声陡然在厅内响起,空灵绝妙的乐曲便如汩汩清泉倾泻而下,漾入心田。

    他抚奏的正是一曲《招隐》,雨轻曾听过左芳抚奏过,这支曲子乃左思所作,因见天下溷浊,招寻隐者,志退不仕,乃作招隐。左芳琴技尚佳,清澈的乐音更显温柔细腻,宛若春风拂面。

    而贺昙所弹奏出的琴声却似轻轻低诉,将往日的岁月静好,如今的风刀霜剑,明日的希冀之光都缓缓流淌出来,也许这是来自他内心深处的声音,不可明言,只能透过这幽幽琴声冲破这些世俗的枷锁。

    陆玩眼神中隐约流露出一丝不甘之意,相较正在抚琴之人内心的挣扎,他的那点感触或许变得微不足道了。

    此时卢琛已经来到祖府,管事的告诉他小主人如今在小花厅,他便跟着管事的人来到此处,听到里面有人正在抚琴,他就在门口驻足,管事的也已经走开了。

    他安静的伫立在门外,风吹衣袍,这道身影久久未动。聆听着这悠扬的琴音,他神色淡然,眸底掠过一抹同情,但转瞬消失不见。招手叫来随从,低语几句,那随从便速速离去。

    一曲毕,室内静悄悄。

    “昔日张季鹰(张翰)在阊门附近的金阊亭听到有琴声清越,循声找去,原来是会稽名士贺循泊船于阊门下,在舟中抚琴,二人一见如故,结为知音,如今忽听贺弘之抚奏,子谅深感荣幸。”卢琛款款走进厅内,施了一礼,笑道:“子谅来迟,还望道幼兄莫要嗔怪。”

    “子谅兄何须如此,你能赶来我已欣喜万分。”祖涣迎了上来,挽着他一同落座。

    荀邃轻抿一口茶,笑道:“子谅从何处而来啊?”

    “从范阳而来。”卢琛目光淡定,含笑回答。

    顾毗推了推陆玩,小声道:“果然是在范阳,看来昔日传言是真的,不过你有闻见一阵香气吗?”

    陆玩摇头,示意他莫要多言。

    “子谅兄,你不该这样不辞而别的。”郗遐略显失落,想了想,还是开口道:“那年冬夜我独自在楼中饮酒,以为你会依约而至,没想到还是彻夜空等.......”

    “对不住了,范阳家中有些事情耽搁,我一时抽不开身,改日我定当陪你彻夜吟诗。”卢琛满脸歉意的笑了笑。

    傅畅在心中想了一阵,也笑了好一会儿,随后道:“他才没有那个雅兴呢,只不过让你的堂弟卢琦欺负了,要找你这个当哥哥的讨公道呢。”

第三十二节 卢家郎门外听琴 生辰宴冷月藏影(三)

    “卢琦回来了吗?”郗遐单手摇晃着茶杯,略笑道:“都是些陈年小事,我自然不会重提,不过多年未见还甚是想念。”

    郗遐年少时曾经养过一条黑狗,因为曾与卢琦不睦,卢琦怀恨在心,便毒杀了那条黑狗,还将其扔进枯井里,当郗遐发现后,他却离开了洛阳,此事也不了了之。

    贺昙坐在一边耐心听了一会儿,他们三人说的基本都是儿时趣事,不过卢琛都是只言片语敷衍过去,眉宇间透着一丝忧郁,话锋忽转,“我来洛阳前偶遇到道儒(崔意字),没想到他竟携着友人四处游山玩水,看似是要踏上寻仙问道之路。”

    “哈哈哈!”郗遐肆意笑起来,趴在贺昙肩头道:“他分明是在躲着你,知晓贺兄来到洛阳,借故远游去了。”

    贺昙苦笑着摇了摇头,喝了一口茶,道:“郗兄说笑了。”

    “世道哥哥,我都有些饿了。”雨轻对着傅畅低语着,肚子咕咕叫,好难受。

    傅畅皱了皱眉,显然他们都忘记了用饭的时间,便开口道:“祖兄,该开筵了吧。”

    “对,我一时高兴差点忘了,我还特意准备了几坛好酒,今日大家不醉不归。”祖涣起身,左手挽着卢琛,右手挽着刘演,其余人跟着他们朝瞻月楼走去。

    瞻月楼二层上,陈设雅致,幔帘随风飘荡,临窗各放一盆兰草,里面早已设了好几桌,珍馐美酒应有尽有,婢女们一一为他们斟酒,时不时还有婢女提着食盒上楼,一时间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射覆酒令划拳之类,一众公子好不欢喜。

    雨轻把卫玠往外边挤了挤,然后靠着陆玩坐下,打趣几句,偶尔朝窗外望去,不远处有一荷花池,仅剩一些枯荷漂浮在水面,临近一带的竹林掩映着假山,亭榭楼台,错落有致。

    夜幕降临,已有一盏盏的火光从延绵的院落间亮起来,灯火闪烁,那光晕时而呈深红色,时而变成暗红色。

    游廊间几名婢女正提着食盒往瞻月楼去,夜风刮着,吹动她们的衣裙,也吹动了灯罩里暗黄略红色的火苗,让那一抹灯火飘曳着,走在最前面的婢女脚步略停下,回身对着后面提食盒的婢女说着些什么,然后她便提着灯笼匆匆朝相反的方向去了。

    这婢女沿着游廊穿过西厢房,然后拐弯直接走向正房,那是祖逖的卧房,他还未归,房内却隐约有微弱的火光,隔着薄薄的窗户纸,她看到几个晃动着的人影,似乎正在房内翻找着什么,她大惊失色,急着后退,却不想撞到栏杆,发出轻微的声音。

    从房内瞬间跳出来一个人影,婢女刚要喊叫,那人立时捂住她的口,拿起短刀朝她脖颈一刺,她就无声倒下。在对面回廊上巡视的家仆举高灯笼,大叫一声:“有刺客,快来人啊!”

    屋内剩下的几个黑衣人翻找无果,速速跃栏而走。

    早有小厮爬上瞻月楼禀告此事。祖涣面色一沉,当即摔了酒盏,冷笑道:“竟然有胆闯进来,就别怪我痛下杀手!”然后命小厮速取流萤剑来,傅畅和郗遐也随他急忙下楼去。

    “子谅兄,你留下来陪着他们。”刘演皱眉看了看这些人,多半是不会武功的,有些不放心,下楼前还叮嘱了他们几句。

    火把燃起,祖家护院数十人蜂拥而上,五名蒙面黑衣人已知退无可退,相互点头示意,速速分散开来,东南西北各自攻破。

    其中一名黑衣大汉手持软鞕用力抽打身前的护院,如长蛇一般卷住对方的长矛,双臂发力,长矛瞬间被甩飞,再挥动其鞭尾狠狠攻击对方的小腿和脚踝,护院惨叫摔倒。

    又一名护院抡着长矛喊杀上来,大约四五米长的软鞭迎风舞动起来呼呼作响,破空之声令人胆寒,护院偏头跃起躲过这一鞭子,直接刺向那人的腕臂。

    谁知那人急忙抽回鞭子,稍稍闪身,软鞭陡然甩过去缠住了那护院的腰身,护院犹如陀螺一般在半空中旋转许多圈,紧接着便被砸向东边的几名护院,数人相继倒地。

    “这鞭子挥的不错!”郗遐双叉抱臂,笑道:“不过速度嘛,还是太慢了。”

    傅畅和他并肩站立一旁,喃喃道:“我看西边那人的短刀使的更灵活些,倒是有些意思。”

    那个使短刃的黑衣人轻功了得,轻轻一跃,跳到一护院身后,稳稳落地,就着落地时的缓冲蹲下,挥刀向那护院的小腿刺去,手腕一转,以刀尖点地,当作支点,身体倒立起来,双腿来回抽踢,瞬间就是一波连环腿踢伤多名护院。

    这时软鞭凌空抽击而来,将一护院狠狠摔向祖涣,祖涣皱紧眉头,身形一动,就见那名护院被砸到石柱上,鲜血四溅,当即毙命。

    再听那人口中不迭骂道:“该死的石短腿,敢坑骗老子,等出去后,把他的脸抽开花!”

    另一名黑衣人点头应道:“看眼前这几个小兔崽子就不好对付,咱们可得悠着点!”

    楼上的窗户口钻出几个小脑袋,卫玠凝神俯视着挥动鞭子的那人,沉思一会,偏头问卢琛:“他们算是厉害的了吧?”

    卢琛摇头,笑道:“一般,略比护院强些。”

    “你没看到祖兄他们都还未出手吗?”雨轻插了一句,心道:武打电影看多了,如今身临其境还是有些不一样的,但这些人绝非一般蟊贼,黑夜潜入,没有直接威胁祖涣,意不在报复杀人。若不是护院拦截,或许他们早已翻墙逃走。

    陆玩则正襟危坐,闭目养神,似乎外面的打打杀杀与他无关。

    贺昙就坐在他旁边,轻声问道:“听这动静闹得还挺大,不知这祖家是得罪了什么人,听小厮说祖大人这会还未归呢?”

    “无事,之前郗家不就被夜袭过一回,洛阳令可曾破案了?这多半是背后有人谋划,区区几个暗探不足挂齿,若想要牵出一条大鱼来,可非易事。”顾毗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起来。

    院中的厮杀越演越烈,火光摇动,身影滚落,一道道夺目的凶光,在一起一落间,都是血珠喷洒,然而就在这一刻,又有几个身影突兀的出现在假山之中,似乎这几个人正欲趁乱溜出去。

    “道幼兄,你该加派人手了。”郗遐伸手指向那边竹林处,笑道:“你说他们是和这些人一起的吗?”

    祖涣招手示意管事的人增派人手,他的脸阴沉的像块寒冰,开口道:“只怕不是。”

    马上就有一队举着火把的家仆迅速跑来,他们手持长棍,堵住去路,从假山之中率先跳出一个蒙面人来。

    只见他双手持分水峨眉刺,拨动着手指贴掌转动着峨眉刺,在夜空里不停闪动着寒光,着实令人晕眩。

    趁家仆不备,他已来个猛虎扑羊,右手持刺向那家仆胸前平扎,鲜血直喷,人已倒地。

    他随之展身,右手持刺手腕翻转手心向下朝另一个家仆右腿砍去,紧跟着一阵哀嚎,他双足猛地用力,奋力扑向其它家仆,刺光划过,少不得又是一片惨叫。

    藏身假山处的其余五人纷纷跃出,其中一人挥动袖筒,一道剑光飞出,郗遐眸光微闪,手指弹出一石子,瞬时将那短剑击落在地,然后笑嗔道:“这人放冷箭实在卑劣。”

    那边的黑衣人有些惑然,持鞭大汉开口道:“看来今夜不止咱们来这一遭,还有一帮糊涂鬼也在。”

    “呸!”短刀刷刷砍倒数人,那人扭头骂道:“想让咱们给他们做垫背,想得美!”

    这五人中有一人正箍住护院的脖子,咔嚓一声被扭断,半截身子横躺在地,血肉模糊,然后那人喝道:“小兔崽子,尽管放马过来,老子陪你练练手!”

    祖涣此时已被激怒,见自家护院死伤过半,他紧握流萤剑,纵身跃出,扬起的双手划出一条优雅的弧线,挥向那黑衣人。

    那人嬉笑着身子一闪,剑却劈向一旁的假山,耳廓中有轻轻的“嚓”的一声,山石微微一震,不见变化,然而稍后不久,山石就在一阵寒冷掠过的秋风中被劈成两半。

    “可恶!”

    祖涣咬牙,本不想取他性命,奈那人挑衅太甚,流萤剑寒光闪动,开始变化,迅而无声,快而无影,剑身笼罩着死亡的气息,那黑衣人开始能够躲闪,后来勉强擦剑,最后根本无力招架,肩上臂上皆受重伤。

    就在一瞬间剑尖抵住那人的咽喉,祖涣冷声道:“你根本不配死在我的剑下!”

    随之剑尖微移,他单脚猛力踢向那人的腹部,人就飞出数丈远,后面持矛的护院顺势一挑,那人立时丧命。

    郗遐不禁拍掌,点头笑道:“祖兄这剑法真是微妙,来去无影,快到极致!”

    这时挥鞭那人有些杀红了眼,看到自己人惨死,他更是无法抑制那疯狂的愤怒,软鞭甩动,在地上抽出了两道鞭痕,然后把软鞭甩向了祖涣的后背。

    傅畅当即抄起一根木棍,跃起挡住鞭尾,一手抓住软鞭,木棍疾风般朝那人右臂猛力砸去,仿佛能听到骨碎之声,软鞭陡然被抛入远处池塘里。

第三十三节 卢家郎门外听琴 生辰宴冷月藏影(四)

    楼上正趴在窗口的卫玠此刻惊呆了,赞道:“祖兄好厉害啊,竟能将那假山劈开!”

    “世道兄的剑法也非一般人可及,但今日他并未带阔剑,不然早就砍下那大汉的胳臂了。”荀邃在他身后笑道。

    卫玠倒是对这个事实深有感触,毕竟那日被傅畅教训过一次,他吐了吐舌头,缩回脑袋。

    雨轻也甚是惊叹,毕竟这也是她第一次见识到傅畅的武功,确实了得,随手拿着那长棍就能够打的出神入化,毫不费力的样子,看来这些人的武艺与傅畅他们还是相差甚远。

    这时刘演也捡起地上一根长矛,加入这场打斗中,毕竟眼下另一拨人已经快要杀出重围,正欲逃走。

    郗遐明显不想参与进去,或许也不需要人手了,在他看来,就祖涣一人足以应付这些贼人,不过是傅畅担心过度,才抢去帮忙。

    而刘演自小就与祖涣亲如兄弟,自然不会袖手旁观。只有他自己显得多余,撩衣坐在台阶前,托着下巴无聊的看着这场毫无悬念的打斗。

    那名使短刀的黑衣人见大势已去,眼睛滴溜溜转个不停,见坐在台阶前的公子似乎有些发呆,机会不可错失,他一个翻滚便来到郗遐脚边,寒光微现,正欲扼住其喉咙,当人质要挟他们。

    不料郗遐按住他头顶,锁紧他手臂,转动其腰重重一拳击中他的脸颊,口鼻血流,他手上短刀早被郗遐抢过来,反倒迫近他自己的脖颈,耳畔只听的一句,“乖乖告诉本爷是谁派你们来的?”

    “我说,我说......”黑衣人语音缓慢,右手指间夹着几根钢钉,猛地扎向郗遐的双目。

    郗遐嘴角一弯,略微歪了歪头,刀已在那人的脖子上划过一道,那人目光呆滞,伸出的手臂瞬间僵住,几根钢钉坠地。

    郗遐后空翻退至一丈远,一股鲜血从那人脖颈喷洒出来,还是溅到了郗遐的衣袍上,他微微皱眉,抖了抖袍子,摇头道:“还真是一帮蠢材!”

    那边有一个黑衣人面纱已被揭开,他口中叫道:“兄弟们,拼出一条血路来!”

    剩余人齐声响应,发起狠来倒像一头头饥饿的野狼般无情的撕咬着,招招刺向家仆的要害,速度之快往往令人无法避闪,噗噗的利器入肉声响起一次,便会带走一条鲜活的生命,或者身体的一部分。

    这六人明显比之前那一拨人功夫高一些,方才使袖剑的那人已经抢过一根长棍,一棍打下去对方就脑浆迸裂,血溅三尺,然后横棍就向傅畅左肋扫来,傅畅以棍尖着地,身体腾空而起,蓄势出掌,直击那人的头顶,掌力重如巨石般令那人的面目扭曲,直愣愣的倒地。

    峨眉刺霍霍的在对方身上划过一道道,凄厉的叫喊声不绝于耳,祖涣剑法虚虚实实,让人捉摸不定,那人左手持刺扎地,一个侧身右手挥向祖涣的左腿,祖涣余光扫过,双腿腾空,剑不偏不倚的正落在那人的右手腕处,剑尖一挑,那人哎呦惨叫起来,峨眉刺坠地,心却不甘,左手再次袭来,祖涣当即一剑劈向他的左臂,一只残臂鲜血淋淋的被甩了出去。

    “留个活口!”祖涣偏头喊道。

    刘演点头,长矛挥动,院中一片混战,黑衣人仅剩下四个,他们面面相觑,体力也有些不支,不想再过多缠斗,急于脱身,能躲闪便躲闪,四处找寻空隙逃窜。

    这时有人拍了拍郗遐的肩膀,郗遐扭头看去,却是卢琛,他便摆了摆手,笑道:“你又何必下楼来,总归是些不成气候的小贼。”

    “过去搭个手,眼见着快要到宵禁了,大家也好各自散了。”卢琛说着已经顺手拿起一杆长矛冲进这场厮杀之中。

    那个揭了面纱的黑衣人目光漾起一层波澜,倒退数步,匕首晃动的速度却越来越快。

    眼见着卢琛持矛刺过来,匕首晃眼的银光划过夜空,却不抵那矛的攻势,肩部被刺,他捂住伤口,朝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自己则一跃跳到山石之上,东边家仆均已倒地身亡,手下另一人为他拖住傅畅,他趁势翻墙而走。

    “不好!”祖涣大叫一声,不过再追无益,剩下的两个黑衣人已被傅畅和刘演捉住,他们双膝跪地,反手被缚,无法动弹。

    那个断臂的人此时眼珠翻动,右手间一把匕首奋力丢出,直刺向祖涣。

    傅畅挺身腾空跃起,单脚将那匕首踢开,怎料这股旋转风掉头便朝二楼窗口刺来,荀邃急忙拉开卫玠,雨轻被人一把拽开,陆玩抢步护在她的身前,匕首正擦过他的右臂,速度减慢,直插入桌案一角。

    “啊,陆兄胳臂流血了。”卫玠惊叫道。

    荀邃也靠过来,面露关切之色,“陆兄,怎么样?”

    “划得不深,无碍。”陆玩面色微沉,手捂住胳臂,鲜血还是从他的指缝间渗出来。

    雨轻当即捡起地上的碎瓷片,从袍子上割下一块布,贴近陆玩,扒开他的手,将布条紧紧缠绕在他右臂受伤处,打了一个结,眼前潮湿一片,心内自责万分。

    也许刚才她就不该站在窗口,陆玩也不会为了救自己被飞来的匕首划伤右臂,想着这些,泪珠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我说了无事就是无事。”陆玩扭过头去,不再看她。

    雨轻一时怔住,缓了一会便抹掉泪水,语音含糊不清:“我只是被风沙眯了眼睛,才不是哭哪。”

    院内,火光把四周照的甚是通明,那个丢匕首的黑衣人早被傅畅一棍打死,剩下的两个贼人目光接触时似乎在传达着某种讯息,还未等祖涣审问,他们相继咬毒自尽。

    “祖兄,他们都是死士,看来有大事要发生啊,最近暗流涌动,洛阳城中居然来了这么多台面之下的人。”郗遐这时慢悠悠走过来,蹲身在尸首上来回摸寻着什么,又揭下他们的面纱,然后摇摇头。

    “你在找什么?”傅畅将长棍扔到一边,拍了拍手,开口问道:“你不会是想在他们身上搜出什么来吧?”

    “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各自散了。”郗遐起身,摊摊手,然后抬首往窗口那边望去,笑道:“他们大概刚才也被吓到了。”

    傅畅点头,心上平添一丝忧虑,转身疾步上楼去,看他们大都无事,唯有陆玩手臂受了些擦伤。

    再看那瘦小身材的小人正无精打采的趴在桌上,打量着那把插在桌角的匕首,他随即就走了过来,轻轻拔出那匕首,笑问:“雨弟,你还好吗?”

    “世道兄,真是深藏不露啊!”雨轻歪头瞄了他一眼,便又趴在桌上,喃喃道:“平时看你温文尔雅的样子,没想到杀人时也是不眨眼的。”

    院内一片狼藉,遍地尸首,触目惊心。

    祖涣送走诸位好友后,面带倦色的走进父亲的书房,里面被人翻得很乱,竹简散在地上,一叠宣纸被风刮得到处都是,他环视屋内各个角落,凡是能翻找的地方都被翻过,不知他们究竟在找寻什么。

    门外一道颀长的身影渐渐显现,步履轻慢,祖涣转身一看,忙躬身行礼,道:“父亲回来了。”

    祖逖微微皱眉,幽幽开口道:“道幼,可有受伤?”

    “父亲多虑了,就凭那几个小贼,怎能伤到孩儿?”祖涣抬首回道,不过眼神里闪过一丝失落,心道,“搅了我的生辰宴,确实可恼。”

    祖逖顺手捡起那卷竹简,重新放回桌案,轻声道:“那就好,夜深了,你去歇息吧。”

    “可.......可是父亲.......”祖涣心中多有疑惑,问道:“他们究竟是来——”

    “罢了,此事还需从长计议。”祖逖轻叹一声,他心中波澜起伏,但面上仍显镇定,笑了笑,又安慰祖涣几句,劝他快去歇息。

    祖涣只得转身走开,心中谜团不知何时才能被解开。

    清冷幽暗的天空中,弯月早已躲得无影无踪,几株古树,枝杈横斜,影影绰绰地可以看见树梢儿挂着的那片残叶,晃晃摇摇,秋风里夹杂着几人的谈话。

    “主人派人传话,最近你们不要轻举妄动,暗中调查即可。”

    “咳咳咳——”有个人身受重伤,倚靠着那株古树,声音沉重,“今夜那拨人估计和我们是同一个目的,不过他们显然也毫无所获。”

    忽然一个矮小的身影穿过街道,背后两把短刀闪着寒光,笑嘻嘻的望着另一个高大身影,“我早就说了,在那小子的生辰宴上不宜动手,偏偏你们都不信,如今可好,全都白白送了命。”

    “马后炮,啰嗦什么,等着被巡城的人抓呀!”那人厉声斥道,然后纵身一跃,消失在黑夜中。

    这个晚上,雨轻心情也是复杂的,一半是因为陆玩受伤,另一半则是因为这场刀光剑影的厮杀,这些谦谦公子们竟是如此杀伐果断。

    在他们的内心深处,家族利益高于一切,士族集团的凝固性和封闭性绝非一般之力能够渗透,而对于江南士族来说,他们在洛阳的地位也很是尴尬,也许这就是以后南北士族无法融合的关键所在。

    后半夜竟淅沥淅沥下起雨来,雨轻把头窝在被子里,想了一些事便进入梦乡,许是折腾一天太累了,一夜无梦。

第三十四节 朱门紧闭论出身 蓬户陶公黯然伤(上)

    第二天清晨,雨轻便早早地起了床,简单用罢早饭,带上一些自己临摹的字帖,与舅舅说了去陆先生府里学习书法,中午定会回来,左思点头答应,又给她一本新作的琴谱代为转交给陆机,然后雨轻欣然离去。

    无论如何,昨夜陆玩右臂受了伤,虽然他已经说过无事,但雨轻终究还是有些担心的。

    今日陆机并未出府,见雨轻急急忙忙的跑过来,便要先检查这几日她的书法课业。

    雨轻愣了愣,然后恭敬的双手送上临摹的字帖,小手扭绞着丝帕,不时用余光扫向四周,没有看到陆玩的身影,她心中多少有些怅然。

    “雨轻,莫要分心。”陆机见她心不在焉的样子,就加重了语气。

    雨轻讪讪一笑,侍立在侧,不敢再出神。

    他手里捏着这《子虚赋》麻笺帖,展卷细看,这是楷体书法,恬润婉畅,比先前笔力增强不少,他眼角余光瞥向雨轻手腕处那明晃晃的金手镯,微微一笑,“确实有些长进了。”

    “雨轻在书法上能有明显进步,还要多谢先生的教诲。”雨轻眸子清亮,轻抿粉唇,笑道:“先生,我看园子里的芦菔和蔓菁长势很好,估计过些日子就可以采摘用来做羹了。”

    陆机摇头,喝了一口花茶,“这些哪里比得过莼菜羹的味美,洛阳每至秋季雨水也不多,全靠自家灌溉,那日季鹰兄过来,忆起家乡的菰菜、鲈鱼脍,甚是怀念。”

    “先生,江南人善制鱼乍,多选用鲤鱼,越大越瘦为好,春秋两季最适合作此鱼,可与五味脯一样味美吗?”雨轻不禁问道。

    陆机微怔,片刻后略笑道:“你倒是研究起饮食来了,莫不是士瑶告诉你的,我这里正有些鱼乍,你若喜欢,待会儿回去时让小厮抱一坛子放在你车里就是了。”

    雨轻淡淡一笑,不由分辩道:“先生,雨轻岂能白拿您家乡送来的鱼乍,今日过来带了一些自制的酥饼,先生可要好好品尝呢。”

    其实这酥饼原是特意带给陆玩的,如今直接送与陆机,也算是一样的。

    这时管事的走进来,躬身禀道:“那个叫陶侃的人今日又来了,主人可要见他?”

    陆机敛容,摆手道:“一个区区伏波将军府里的舍人,也敢觍颜求见,即便孙彦才亲自前来,我也未必见他。”

    雨轻对陶侃知之甚多,虽为东晋名将,但早期因出身寒门,不得重用,来洛阳求职,也是处处碰壁,如今前来拜见又是被拒,想必他此刻心情郁闷,难堪至极。

    “先生,士瑶哥哥可在家?”雨轻一边放下那盒酥饼,一边笑问道。

    陆机点头,沉吟道:“士瑶昨日受了点伤,彦哲(周彝字)刚去探望他,你也去吧。”

    雨轻“嗯”了一声,便疾步走出去,远远就看到那管事的背影,多半是去回绝那名求见者。这时一名小厮已抱着坛子走过来,雨轻笑语几句,嘱咐他小心放到牛车里即可,那小厮便自去了。

    这几个画面连在一起,雨轻心中不自觉想起陶母封鲊的故事——

    陶公少时作过鱼梁吏,曾经派官府里的差役把一坛鱼乍送给母亲,陶侃的母亲将送来的鱼乍封好交还给差役,并写了一封回信责备陶侃,身为官吏本应清正廉洁,不该私拿官府的公物送人。

    陶母湛氏至贤,其子自然人品高洁,若能早遇伯乐,恐怕也不会大器晚成。

    她走过游廊,从后花园穿过,便到了陆玩的寝室。

    门虚掩着,雨轻蹑手蹑脚的趴在门口,偷偷朝里面看,一名婢女正在给陆玩换药,他脸上无甚表情。

    坐在旁边的少年正捧着一卷竹简读着,“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逍遥于天地之间,而心意自得.......”

    那名婢女估计是不小心触碰到陆玩的伤口处,他皱紧眉头,并无责怪,只是那婢女连忙赔罪道,“奴婢该死,请小郎君责罚。”

    陆玩不耐烦的摆摆手,示意她退下,那婢女双手颤抖着端起那盘换下的绷带和药瓶,安静的走了出来。

    “嘿!”雨轻猛地跳了出来,笑道:“吓到你了吧?”

    那婢女惊诧不已,待要施礼,雨轻忙扶住她,笑道:“士瑶哥哥最怕疼了,你可莫要自责。”

    婢女听后笑了笑,然后就低首走开了。

    “雨轻,你又在编排什么!”陆玩早就听到她的声音,淡淡地横了一眼,“彦哲,堂兄那个顽劣的学生来了。”

    风吹起,衣袂飘飘,一个倩影移动到窗下,伸手把一个圆瓶子咣当放在案上,眸子斜睨,说道:“士瑶哥哥,你现下最需要的是用它来消毒。”

    “这是什么?”彦哲甚觉好奇,拿起那个圆瓶来回晃了晃,然后打开盖子一闻,惊道:“这是酒,好浓郁的气味?”

    “这不是普通的酒,它勉强可以叫做酒精,度数太高不能喝的,不过用它来清理伤口,倒是可以起到杀菌消毒的作用。”

    陆玩微微蹙眉,侧头看了一眼雨轻被秋风吹得瓷白的小脸,问道:“又是哪个游方道士告诉你的?”

    雨轻从窗口探过头来,微笑道:“肯定是你不认识的。”然后慢慢走进屋内,定睛看了看那个少年,然后目光移向他的身旁,一把宝剑赫然进入眼帘,她睁大一双妙目问:“这是你的剑?”

    “嗯。”少年点点头,一脸天真懵懂的样子,“你也懂剑?”

    她忽闪着那双灵活的大眼睛,微翘的睫毛扇动着,心道:“莫非这就是欧冶子铸造的湛卢剑?”

    “昔日欧冶子在松溪的湛卢山结舍铸剑,取名‘湛卢’,听闻此剑可让头发及锋而逝,铁近刃如泥,举世无可匹者。”雨轻说着施了一礼,笑道:“可否让我一观?”

    “当然可以。”

    彦哲含笑着把剑递到她手上,抬眸望着她,似乎觉得女孩子应该不太喜欢利器才对,面前的这个女孩真是与众不同。

    雨轻慢慢将剑拔出鞘,寒芒乍现,锋利异常。

    “此乃仿品。”少年很是直爽,坦言道:“湛卢剑如今在我爷爷手中,我这把不过仿制铸成的,只是充当练武时的一种兵器而已。”

    雨轻点头,赧然笑道:“仿品做的也很精致,足可以假乱真了。”

    “彦哲的爷爷随安西将军司夏侯大人西征了,眼下你自是见不到真品的。”陆玩淡淡说道,一手抚着受伤的右臂,垂眸看着一些字帖。

    “哦。”雨轻小脸鼓成一个包子状,无趣的坐下来。

    她看到棋盘里的棋子,便捡了一颗黑子出来,在彦哲眼前晃了晃,随意的把黑子从左手移动到右手,然后右手张开,黑子突然就消失了。

    彦哲目不转睛的看着她这些动作,神色复杂:“怎么会这样?它怎么凭空消失了?”

    “这是魔法啊。”雨轻回头看了看陆玩,抬高声音:“它可是有咒语的,需要用意念来操控。”

    陆玩用一只手翻开竹简,嗤之以鼻道:“不过是些小戏法,多半是故意转移注意力,或者手法速度快,并没什么稀奇的。”

    雨轻起身,走过去将那竹简拿起来,俨然有些自傲得开始示威,“晚上在换药前,记得用这瓶酒精给伤口处消毒,不然好的很慢的。”

    陆玩愣住,不过这是她的常态,若都要计较起来倒是没完没了了。

    雨轻又慢慢的把竹简铺开,笑道:“你继续吧。”然后提裙离开了。

    “士瑶兄,今日我算领教她的厉害了。”彦哲笑弯了眼睛,继续研究这个棋子消失的魔术。

    陆玩却有些哭笑不得,原来这卷竹简拿反了,如何继续读下去?

    秋日下的铜驼街,熙熙攘攘,两侧商贾云集,寸土寸金,这里是洛阳城楼苑台阁最密集的地方,也是诗酒逐欢、弦歌呕哑之处,郗遐他们就经常来往此处的酒楼,士族子弟随处可见,真可谓‘金马门外聚群贤,铜驼陌上集少年’。

    雨轻刻意命车夫赶着牛车从这条街回左府,虽然远了一些,但闲逛一番这热闹的城街也是不错的。

    到街前转角处,雨轻刚要放下车帘,就见前面有一滩水泼在地上,有几尾黑鱼从盆里跳了出来,不停地摆动着尾巴,空盆子也倒扣在地上。

    卖鱼的小伙儿似乎摔了一跤,面色很是难看,呆立在旁边的黎色长袍男子拿出一袋钱来,声音颤颤的说:“我只有这些。”

    男子弯腰递给他,他伸手接过来,掂掂钱袋,又扔回到男子手里,冷笑道:“就想拿这几个铜钱打发我,你当真看不见,我的右腿已经摔伤站不起来了,还有那一盆子活鱼,你让我怎么给店家交待?”

    雨轻暗想:这个卖鱼的人分明就是碰瓷,嫌给的钱少,又看见人家老实就耍无赖,遇到这种人要么无视他,要么鄙视他忽略他,甚至看都不看他一眼,要么就和他比比谁更无赖,让他知难而退,再也不敢嚣张,显然这个老实巴交的男子被坑上了还不自知。

第三十五节 朱门紧闭论出身 蓬户陶公黯然伤(中)

    牛车停下,雨轻从车上跳下来,大眼瞧着蹲在地上不起来的小伙儿,靠近他,嘻嘻笑道:“来让我瞧瞧你伤到哪里了?”说着右手顺势点起火折子,朝他脑后的头发烧了一下。

    那卖鱼的忽然闻到一股焦臭味,脑后火烧火燎的,他伸手去摸,烫的他当即跳起身来,将手贴近积水的地面冷却一下,扭头就要发怒,不想牛车旁的几名小厮已经走上来,目光凶狠的瞪着他,这卖鱼的倒变脸的快,麻利的把几尾黑鱼捡回盆里去,双手又在屁股上抹了两把,端起一盆鱼径自走开。

    “多谢姑娘为在下解围。”那男子躬身施礼道,这身衣袍上早已被溅了许多脏水,本来黎色就是暗色调,现在他多少显得有些窘迫,“在下姓陶,名侃,字士衡,初入洛阳不成想——”

    他的话突然顿住,目光投向不远处角落上的一包药,大概是刚才撞上那人时拎在手里的一包药也被同时摔飞,药材散落一地,他甚觉可惜,弯腰想要拾起又觉无用,怔了一会,才稍显落寞的开口道:“可惜了,真的可惜了。”

    雨轻当即从衣袖中取出一个锦袋,把里面的几块金子都塞到他手上,微笑道:“不要拒绝别人的善意。”

    “可.....可是......姑娘......”陶侃欲言又止,望着她重回到牛车上,他再次深深施了一礼。

    车轮辘辘,雨轻掀起帘子回头望了望,那人还呆立在那里,单薄的粗葛衣袍被秋风肆虐的吹动起来,这个洛阳城有时就是那么冷漠,让人不知所措。

    此时左思府上几个姐妹淘正说说笑笑,小白还在院中踱着步子,任庾萱怎么唤它,它都不回头看一眼。庾萱噘嘴,笑嗔道:“都是雨轻惯坏了小白,我还好心给它带来一些新鲜的牛里脊呢。”

    “可小白根本不领你的情。”羊嵘快言快语,挣开了庾萱的手,抢过那剩下的一块酥饼,美滋滋的吃起来。

    庾萱好久没来,这一过来就带上了荀宓和羊嵘两个小姐妹。

    “郗玥今日随母亲出城散心,所以不能来了。”左芳轻抿一口茶,拿手帕擦拭唇角,又看了看荀宓,她正拿着雨轻平日里的涂鸦之作,便凑过去笑道:“荀姐姐,雨轻说这是蘑菇菌种培养步骤,叫什么多孢分离法的。”

    “哦,蘑菇也能自己种植吗?”羊嵘惊问道,立马放下半块酥饼,擦了擦手,也拿过那张图看了一下,不过里面尽是一些交叉的线啊,歪歪斜斜的小字,还有一些四不像的蘑菇头,不知画的是什么。

    荀宓轻声道:“自制菌种,闻所未闻。”

    “世道表哥和郗哥哥今日都去金谷园了,”庾萱托着腮帮子,也不再看那个所谓的步骤图,喃喃道:“他们说要去听绿珠吹笛,真不知道她吹奏的如何好?”

    “知世,你那首《在水一方》也不错啊。”羊嵘继续拿起那半块酥饼,啃了一小口,嗤笑道:“曲子不错,词也好,就是唱出的声音实在不敢恭维,还好我睁开眼听你唱,不然我会以为我进了鸭圈。”

    庾萱小脸涨红,轻声埋怨道:“我已经很努力在练习了,雨轻说过,声线不好也不影响唱歌的,最重要的是持之以恒。”

    “精神可嘉。”羊嵘拍拍她的肩膀,向左芳笑道:“不过雨轻怎么还不回来?”

    金谷园内,赴宴之人甚多,或登高临下,或列坐水滨,琴瑟悦耳动听,舞姬们争奇斗艳,宾客们有时把盏言欢,有时敛容沉默,某人脸上那抹促狭的笑意已经收起来,冷峻的五官上浮现出一种古怪的平静,推开酒盏,借故走出这间喧哗的大厅。

    几个人正徘徊在清泉水边,这时有人往倒映着他们人影的水面上扔小石子,水面上还出现了一圈圈的波纹,紧接着一阵大笑,“你们几个躲到这里来了,就留下道玄兄一人在厅上枯坐。”

    “思悛兄,我们只是不想打搅道玄兄和那张公安谈话而已,你又是因为什么才溜出来的呢?”郗遐做了个朝他扔石子的假动作,江惇却反应性的躲闪一下,防范他的偷袭。

    傅畅堆笑着走了上来,开口问:“公安(张舆字)与道玄兄还在聊洛阳令之事吗?”

    “嗯,不过公安兄似乎话里有话。”江惇神色一肃,开口道:“张司空和乐令心中各有人选,一时难有定论。”

    郗遐的眼神里带着一丝戏谑,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说道:“扬州人士戴若思近日拜见了赵王,听叔父说赵王准备起用他,你说这些江南人会不会也盯上了这个位置?”

    “琅琊孙俊忠,才是赵王首推之人,那个戴若思能够出入赵王府,不过就是赵王看在著作郎陆大人的薄面上略施小恩惠,同时也能转移别人的注意力,江南士人倒是想担任这等要职,不过机会太过渺茫。”傅畅慢慢说道。

    “世道兄真是看得通透,不过怎么就看不出张舆葫芦里卖的药呢?”郗遐淡淡一笑,凝视着他。

    傅畅微怔,沉吟半晌,开口道:“你是说他在故意给我们传递一些错误的信息,给有心人听去,自然暗地里的动作不会少,当局面失控时,张司空就能获取最后的利益。”

    “说得没错。”郗遐拉住江惇的胳臂,坏笑道:“刚刚你就坐在张舆身边,他还和谁聊天来着?”

    “呃.......这个.......容我想想。”江惇苦笑着思忖一阵,忽地想起一人,“石超。”

    石超乃是石崇之侄,也在席间。

    “是他?这倒更有意思了。”郗遐心想,石崇与赵王司马伦早有嫌隙,近来他又常与潘岳等人向齐王司马冏频频示好,如今下这盘棋的人不急,凑过来看棋的人眼见就要按耐不住了。

    江惇似乎也悟出来一些关键点,当看到一袭浅黄衣裙的女子走来时,他们三人便又转换了一个话题。

    “那位红珠姑娘刚才为王瑶谨斟酒时,想是失了神,酒盏里的酒溢出来,她竟不知,脸红晕一片,跪地不迭的告罪,王瑶谨面有愠色,幸而一旁的青珠姑娘过来打圆场,这事也才过去了。”

    郗遐不禁笑了起来,“思悛兄真是观察入微,这梓泽之内曾有七珠,今日仅有红珠和青珠二人登场,多少有些冷清,至于其他舞姬皆是俗物,怕是难入世道兄的眼啊!”

    傅畅笑而不答,待那名女子走到他们身前,略福了一福,笑道:“绿珠姐姐来了,各位小郎君何不回厅上听曲?”

    “莫非你就是绿珠口中所说的那个徒弟?”江惇抬眸打量了一下她,若有若无的笑容始终荡漾在她的脸上,娇柔的身姿像是一朵风中芙蕖,有些不俗的气质。

    女子含羞道:“奴婢叫缃儿,蒙绿珠姐姐垂怜,悉心教授奴婢吹笛已有数月。”

    “改日可吹上一曲,能做绿珠的徒弟,想必也非一般俗流。”郗遐开口道,然后抬头看了看那射下来的阳光,笑问:“为什么晴天里的云彩是白色的?”

    “这是什么问题?”江惇好奇的也仰视了一下天空。

    郗遐想了一阵,犹豫道:“她说我们看到物体的颜色都是由于它反射的光的颜色不同造成的,就像那个万花筒。”

    “这会儿想起她来,是不是说明你又该努力宣传一下那个足球比赛了?”傅畅微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哂笑道:“宣传大使?好大的官衔啊!”

    郗遐不由得吐出一口气,摇了摇头,一脸苦恼。

    他们走在前面,缃儿跟在后面,垂首沉思着,他们说的话她自然听不明白,不过那个万花筒又是什么稀罕物,还有什么足球比赛,这些士族子弟的爱好真是让人难以想象。

    另一个院落里,几个小姐妹还在争相谈论着王毓的那件事,惜书和怜画陆续提着食盒走过来,一碟碟精美的菜肴端上桌,分外惹眼的便是那盘鱼乍。

    “这是陆先生送与我的,大家一起尝尝鲜吧。”雨轻挨着庾萱坐下来,笑道:“不知几位姐姐要来,招待不周,请多多包涵。”

    “鱼乍。”荀宓用筷子夹起一块,尝了一口,点头道:“味道甚好。”

    羊嵘也尝了一口,眯起眼睛,摇头道:“可惜了,如此美味,毓姐姐和玥妹妹是吃不到了。”

    “方才听你们提起毓姐姐正苦恼着,多日未出门了,究竟为了何事?”雨轻喝了一口豆粥,抬眸细问。

    庾萱啃了一口胡饼,白芝麻还黏在唇角,她来不及擦拭就扭头告诉雨轻,“县侯夫人(王毓之母)前几日去张司空府上拜访,对张老夫人的孙儿甚是喜爱,欲有联姻之意,不想张老夫人以此事需要回禀老爷为由,婉拒了她的好意,想必当时县侯夫人的脸色很不好看,毓姐姐为此事烦恼多日。”

第三十六节 朱门紧闭论出身 蓬户陶公黯然伤(下)

    “张家的那个小郎君我是见过的,有些腼腆。”桌旁有几名小厮正在炙肉,羊嵘接过左芳递过来的一串炙肉,轻轻吹了吹,咬了一小口,咀嚼几下,然后继续道:“不过那次见他言辞凿凿的与人争辩,也是很厉害的,荀哥哥当时就甘拜下风。”

    庾萱这时也喝起豆粥来,眨眨眼睛,想起一事,笑道:“对了,他有一次还把玥姐姐气哭了,说她连白海棠都未见过,如何能品出海棠之风雅,亏了郗哥哥不在,不然肯定又是一场风波。”

    左芳又递给雨轻一串炙肉,抿嘴轻笑道:“其实我看张家小郎君还算行事谨慎,从不张扬,大有张司空之风范,不过若有人故意寻他的麻烦,他定会让那人自食恶果,所以自然也无人敢触怒他了。”

    “可玥姐姐没有招惹他吧?”庾萱歪头问道。

    左芳并未回答,羊嵘放下筷子,笑道:“还不是因为郗哥哥先招惹人家的,玥妹妹那天偏偏又撞到人家身上了,只能自认倒霉了。”

    “这张家小郎君算是低调奢华有内涵吗?”雨轻托着腮帮子自语道。

    荀宓靠过来,悄悄问道:“温室大棚是何物?”

    她这么一问,旁边的庾萱和羊嵘都拿目光望着她,雨轻的手指敲击着桌面,想了一会,笑道:“一种玻璃温室,适宜植物生长,能够控制温度湿度和光照,就像培育蘑菇就需要这种温室大棚,不过先要造出毛玻璃才行。”

    “毛玻璃是不是........就是那种从西域来的琉璃,我见过一次,晶莹剔透,像五彩斑斓的冰一般。”

    羊嵘说完,雨轻笑了出来,“类似吧,不过还是有很大不同的,总之这个制造过程是很复杂而艰巨的,能不能造得出也是另说呢。”

    “我很期待。”荀宓微微一笑。

    几人正在说话,左媛这时朝这边走过来了:“姐姐,母亲有事叫你呢。”她近日染了风寒,卧床几日,今天气色才好些,看到这些姐妹,便说了会闲话,然后和左芳径自回东院去。

    用完午饭,姐妹几人也各自回府,临行前还相邀她们过几日去城郊观看足球比赛。

    申时已至,惜书步履匆匆走进书房,将书信递与雨轻,然后自己站立一侧,小声道:“雨轻小娘子,今日他们的队服已经赶制出来了,怜画已经去绣坊取了,队徽也是按照图纸上画的样子绣制出来的。”

    “嗯。”雨轻展开信纸,略看几行,皱紧眉头,太子司马遹自上月伤寒后虚烦不得眠,细想来古人的压力不比现代人少,何况在贾后监视之下的生存如何能够心神安宁?

    “惜书研磨。”雨轻淡淡说道,已经伸手拿过来一叠左伯纸,单手支颐,一缕午后的阳光洒进窗子,斜斜的映在云母屏风上,仿佛瞬间笼罩在耀眼的金粉下,幽静的室内,只有她们主仆二人。

    雨轻想起前世里看到的有关治疗失眠的中药方子,有这样一个方子比较特别,是来自宋徽宗时期的《圣济总录》:酸枣仁三两,麦门冬一两,地骨皮一两。将它们搅拌成粗末,混匀,每次用上一点,加上三片生姜水煎取汁服用。

    她的小楷娟秀古雅,寥寥几行说尽宽心的话语,好似‘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莫将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附上药方一剂,但愿能缓解他的失眠状况。

    惜书探过身瞧了一眼,笑道:“雨轻小娘子真是博学多才,连医书都涉猎了。”

    “偶然想起的一个方子,”雨轻手中拈着毛笔,沉吟道:“失眠多是心病,这些人大都追求完美,对人对事不允许自己犯错误,遇到压力硬撑着,久而久之就睡不着了。吃再多的药总是无用,心病还用心药医。”

    “那么这个药方岂是也无用?”惜书不解。

    雨轻倒也是摇了摇头,“也并非全无用处,吃药其实是心理作用,潜意识也可以影响人的身体状况,但是这些并不绝对,只能说有时候对有些人有效,不是所有时候对所有人都有效。”

    惜书微微愣了愣,随后笑道:“这也算是‘自我安慰’了,雨轻小娘子不是常说‘精神大于物质’,此理与之相通。”

    “好个聪明的丫头。”雨轻笑着望定她,“悟性高,心也细,不愧是墨瓷姐姐选中的人。”

    “雨轻小娘子又在夸惜书了。”怜画这时与香草梧桐正经过窗下,她们手里还捧着一些新制的队服,步子加快,旋即进屋去,将队服搁在案上。

    怜画上前开口道:“雨轻小娘子,我与香草她们已经把队服取回来了,一套是黑白粗条纹衫,一套绀青衫,总共二十八套,剩下的都交给阿杰去统一分发了,这两套请你过目。”

    雨轻抚摸着绣在上面的队徽,黑白条纹衫上绣着的是双鹤衔旗,绀青衫上绣着的则是四叶草,绣工精致,她点头笑道:“这项任务办的不错,大家都有赏。”

    “谢谢雨轻小娘子。”怜画朝着香草她们挤眉弄眼,似乎还有事情要禀报。

    香草笑了笑,看着桌边那碗黑芝麻糊,又嗅了一下那股浓郁的芝麻香气,还没等她开口,雨轻就笑道:“墨瓷姐姐前日让小厮磨了许多黑芝麻,厨房里早就给你们几个贪嘴猫预留下好几碗。”雨轻早就猜透她们三人的心思,手指戳了一下香草的小脑门,笑嗔道:“快去吧,凉了就不好喝了。”

    香草她们听了立时欢喜,转身就要出去。

    “怜画,你别忘了,一会回来继续练习算账册。”惜书忙在她身后喊了一声。

    “嗯嗯。”怜画连忙挺起胸膛,用力点了点头,“学习算账多日了,我已经找到了窍门,绝对不会让雨轻小娘子失望的。”说着提裙匆匆离开。

    雨轻笑着摇了摇头,怜画也算是机灵的丫头,就是平日里缺少稳重,有些泼辣,而梧桐性格内敛,太过安静,香草却活泼,不过总爱凑热闹,好奇心太重未必是好事。

    临近足球开赛,去察看一下布置好的场地尤为重要,场地的各项事宜大都交与薛昀负责,费用大都是雨轻自己承担,不过薛昀也额外出了一份,他对足球比赛的前景很是看好,所以这次他也是精心安排每个环节,以免到时出任何差池。

    场地就选在左家在城郊的一处庄子附近,这里景色宜人,雁声远去,几辆牛车停在庄子外。

    此赛场地上所画的线是完全按照图纸上的比例,近乎模仿英超曼联的老特拉福德球场的设计,东看台、北看台和西看台上均用缎带装饰,西看台主要是女眷聚集之处,两侧均有漆屏和帘子遮蔽,很是雅致。

    “明日清晨我便会命小厮运来茶果点心,还有酒水,球队的入场通道就在那边,这边是替补席........”薛昀在旁一直说着,伸手指向各处,很详细的讲解各个流程,雨轻漫步在前,时而点头,心中对薛昀的统筹能力还是认可的。

第三十七节 赛场内南北角逐 陈留郡四面埋伏(一)

    郗遐却已坐在北看台上,目光随着雨轻的脚步移动着,袍袖微微飘拂,嘴角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宛若湖面上的涟漪,伸手拈住一片在风中缓缓坠落的落叶,玩味的笑道:“雨轻,你说落叶都是背面朝上,也跟那个‘重力’有关?”

    雨轻微笑,“宣传大使真是爱上格物学了,不过你刚才坐错位置了,北看台是贵宾席。”

    郗遐起身,将落叶随意抛向空中,走过来凝视着她,笑问:“我这宣传大使的待遇是不是应该提高一下?”

    “明日你可以找贵宾商议,我是不介意的。”声音清甜,黑眸闪动。

    薛昀随之一笑,指了指那边,道:“难不成你还要去争抢那个贵宾席,这个位置多半是留给荀兄无疑了,不过你若执意想坐,他大概会让与你的。”

    郗遐摇头,伸出手指在雨轻前额上轻轻弹一下,笑道:“你这机灵鬼,总是设圈套诓我进去,明日我就摘了这宣传大使的头衔,看你到时如何?”

    “哼。”雨轻不再理睬他,站立在这空旷之地,徐徐秋风吹过,她顿觉神清气爽,一切就待明日了。

    林道间,三辆牛车平稳驶过,雨轻所乘的牛车忽地一下停了下来,她撩开车帘问过车夫才知原来是车轱辘坏了,得重新换才能继续行驶。

    这时郗遐在前面招手道:“何苦等在这里,与我同乘一辆即可。”

    雨轻见暮色将近,不宜久待郊外,便直接坐上郗遐的牛车,薛昀的车子还是跟在后面。

    虽然与郗遐相熟已久,但同乘一辆车还是第一次,雨轻见他那么目不转睛的注视着自己,便伸手拿出一块玉佩,在他眼前慢慢晃动,口中道:“你就这样倒向后方,眼睛闭上,身体放松.......”

    “你在做什么?”郗遐一把抓住那块玉佩,微嗔道。

    雨轻含笑道:“这是——”

    话未说完,就被郗遐捂住嘴,然后他就从车窗口探出头去,她也好奇的偏头朝外望。

    前面不远处尘土飞扬,嗒嗒嗒马蹄声响起,郗遐剑眉皱起,深邃的眼眸透出一种凝重的光,当即喝道:“停车!”

    “怎么了?”雨轻讶然道。

    郗遐不答,下车前倒是回头看了她一眼,戏谑道:“发现一件有趣的事,不过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嘁,”雨轻扭过头去,小声道:“你自去便是。”

    薛昀的牛车也停下来,他跳下马车,跟着郗遐的脚步,不知前面发生了何事,只望见许多马匹正由几个人牵引着朝城西门而去。

    郗遐轻身跃起,脚踩马背,紧跟着朝那人后脑勺飞踢过去,那人惨叫一声趴倒在地,郗遐单脚踩着他的侧脸,俯身笑问道:“这些马你们是从何处运来,又要贩卖到哪里去啊?”

    “小的不知。”那人双手用力想要挣开那只脚,无奈挣脱不开,只得暂时服软,苦笑道:“小的只是听主人的差遣,别的一概不知,还望小郎君莫要为难小的。”

    旁边那厮却抄起家伙就要打过来,郗遐一个后空翻,瞬间捡起一两个石子朝他双腿掷去,那厮陡然跪地,还未回神就被郗遐扼住脖颈,他声颤,“小郎君,我家主人就是让我们将马匹带到城西去,别的我们也不敢问啊。”

    “我不想再问第二遍。”

    郗遐单手钳住他的喉咙,目射寒光,贩马贼见得多了,只是这些不是普通的马匹,想到此处手的力度加大,那人差点无法呼吸,手臂胡乱摇晃,越挣扎越逼近死亡。

    被重重踢到一边的人忍不住喊了出来,“这是我家主人命我等从军营偷出的战马。”

    “贩卖军马是死罪,我看你家主人活得不耐烦了。”薛昀疾步奔过来,厉声斥道,“不想死的话,还不快说你家主人是何人?”

    “孙会。”那人叩首哀声道。

    郗遐这才松开了手,沉吟道:“孙俊忠的儿子,就是那个面貌丑陋,像个下等的奴仆的蠢材,早就听闻他常与富家儿子在城西贩马,果不其然,只是不知贩卖军马这一项罪名,他孙俊忠(孙秀字)有没有能耐遮掩过去了。”

    薛昀走到他身旁,低语道:“要不要把这些人绑送到衙门去?”

    郗遐摇头,招手唤来几个小厮,命他们把这些马匹牵回附近的军营去,然后侧身对着薛昀笑道:“不必。”

    薛昀耸了耸肩,见那三两个贩马的小厮早已跑远了,也就不再说什么,径自坐回牛车上去。

    雨轻见郗遐已然回来,便放下车帘,方才微微看到一些,原来是几个贩马走卒,撇了撇嘴,郗遐跳上牛车,掀帘笑问:“方才你拿着玉佩在我眼前晃动不停,这是何意?”

    “催眠。”雨轻淡定的说道:“可以走进你的内心,探知你内心的真实想法。”

    郗遐坐在一边,微闭双目,思考着一些事情,过了片刻,他才喃喃道:“人生在世,最难看透的就是人心。”

    雨轻只当他是不敢尝试被催眠,故作深沉,一笑而过,她的全部注意力还是放到了明日的球赛上,激情绿茵,热血足球,脑海中快速闪现出世界杯的精彩画面,久违了,这场视觉盛宴即将拉开帷幕。

    晨风微微吹来,一颗颗晶莹透亮的露珠顺着叶子滑下来,欢快地跳跃着。山雀原本叽叽喳喳的落在枝头,当一辆辆牛车陆续驶出城来,貌似惊动了它们,纷纷展翅飞往别处。

    不时有沿途的行人停足观看,这样大的阵仗并不多见,牛车两侧还跟着各家随行小厮,络绎不绝的车辆已经将这并不算宽阔的道路铺满了,人头攒动,甚是热闹。

    村夫们远远望着这些士族们的牛车从眼前一一经过,惊叹之余却不免有些疑惑,今儿并不是什么佳节,全洛阳城的豪门显贵的公子却都出动了,像是要发生什么大事件一般,他们平头小百姓哪里知晓其中的缘故。

    不过他们至少明白一点,这些士族子弟平日里甚是自傲,连皇亲国戚都未必看在眼里,如今能请得动这么多士族子弟的人,定是一位厉害的人物。

    大约已至辰时,贺昙已然到了球场内,四处张望着,只有少许的关中士族子弟抵达,当阳侯之子杜綝和京兆安城侯之子韦牧。他们二人也正向这里望过来。

    贺昙便施了一礼,心中暗道:以弘农杨氏为首的关中士族,自杨骏被夷三族后,河东裴氏子弟从此也深居简出,看来关中士族是要沉寂一段时间了。

    这时他们二人含笑走来,各自施礼,寒暄几句,便朝看台走去。

    须臾,贺昙看见顾毗正朝这边走来,他就迎上前去,笑道:“子治兄(顾毗字),今儿还真是热闹啊。”

    “嗯,这场面在平时也是少见。”顾毗说着又张望一番,问道:“士瑶兄怎么还没来?”

    远远的望去,牛车一辆接着一辆,已经排成很长的队伍,根本辨不清是哪一家。

    他苦笑着摇摇头,“罢了,他一向不喜热闹,估计不会太早到的。”然后就和贺昙一起走向东看台。

    靠近一株古树下的两辆长檐车略停下,一只小獐子误闯入这道路间,又惶恐逃窜出去。

    前面车内之人正是王秀,只见他手持玉柄麈尾,敛容道:“今日出城又不是畋猎,罢了,走吧。”

    后面那辆长檐车紧跟其后,坐在车夫身边的小厮口中喃喃道,“麇肉味美,可惜了。”说着就被人从后面砸了一下脑袋。

    他扭头看去,只见一身雪青色长袍的少年正拿着一卷竹简,笑着摇头,“你呀,此时还有心思想这些。”

    那小厮吐了吐舌头,笑嘻嘻道:“小郎君,你方才没有看见,那只野麇甚是健硕,想必作炙肉也是极美的。”

    “野味虽好,到底不如苏州的莼菜羹鲜美。”

    少年微笑,向外望去,北方的秋天总是显得有些萧条,干冷的风让他还不能很适应。

    这车上的少年正是有‘江东步兵’之称的张季鹰之子,张珲。

    他也是前几日从贺昙口中得知城郊举办足球比赛之事,今日过来凑个热闹,不过心中对这场比赛还是满怀期待的。

    西看台处,帘随风动,里面欢声笑语,女孩子们还是多少有些羞怯,郗玥大胆些,时而探出半个脑袋看向绿茵场,然后就被羊嵘拉了回来,笑道:“你心急也没用,人都没来齐。”

    “雨轻,你今日有些不一样呢。”

    庾萱仔细瞧着她,确实与往日不同,只见雨轻梳着单螺髻,发间小小的珠花倍显清雅,一身藕荷色衣裙,袖口处绣着淡雅的兰花,微含着笑意,静静的端坐在那里,心中却是兴奋异常。

第三十八节 赛场内南北角逐 陈留郡四面埋伏(二)

    羊嵘也贴过来,眼睛笑成一条缝,“今天是雨轻妹妹的主场,操控全局的真正幕后之人,稍作打扮那是理所当然,任天地间有多少精华灵秀,都难以生出如她这般的女子。”

    王毓轻拍了一下羊嵘的后背,笑道:“知世曾说‘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我想大致就是如此了。”

    “嗯。”庾萱点头,挽着雨轻的手,偏首看向郗玥平展开的那张左伯纸,上面写有几行诗句,她不由得念出声来:“散怀山水,萧然忘羁,秀薄粲颖,疏松笼崖.......”

    “真是好诗。”郗玥看看雨轻,“你真是才情了得,难怪左太妃如此疼爱你,只怕连东看台的那些小郎君们也要被你比下去了。”

    雨轻婉然一笑,这诗并非自己所作,实乃东晋王徽之作的兰亭诗一首,自己信手所写,不料被甜甜拿来品读,又传至郗玥这里,如果王祷在场看到这首诗,不知他会如何评价自己的后人呢?

    左芳已经看到陆玩和卫玠他们朝东看台去了,便拉了拉雨轻的手,笑道:“今儿没有雨弟,他们该甚是想念了。”

    雨轻含笑不语,因为自然有人会站出来澄清此事,但还是希望祖涣他们心里落差不要太大。

    甜甜和惜书站在一侧,怜画却和丹青涂鸦在一角落下着五子棋,毕竟球赛还要再等上一阵子才会开始,其他小丫鬟们也都探头在看这样有趣的棋子游戏。

    东看台处,郗遐坐在祖涣旁边,吃着花生,漫不经心的看了看桌上摆放着的各色点心水果,还有一些酒水,不觉笑道:“薛兄真是不辞辛苦啊,还在忙碌呢。”

    不远处的薛昀正在指导着一些小厮,待会开赛后从何处走进走出,不可影响到比赛诸如此类的告诫,总之很像是府里管事的人站在场边训话。

    “陆兄,雨弟今日没和你一起来吗?”祖涣等了一会,并未看到某人的身影,有些失落,终于忍不住问道。

    陆玩饮了一口茶,哂笑道:“雨弟并非是我族弟,而是堂兄收的一名女学生。”

    “女学生?”祖涣错愕,睁大双眼,问道:“你.......你说雨弟是——”

    郗遐顺势把一颗红枣塞进祖涣口中,坏笑道:“祖兄眼力不济,认错也很正常。”

    卫玠本来喝了一口花茶,口齿间还残留着些许菊花香,不想听到此话,唇角的笑容瞬间僵住。

    忆起登山初遇的情景,当时他就觉得有些面熟,不想真的是那个规劝过他的丫头,他心中暗喜,自经历山洞遇险之事后,他就越发佩服她,早前规劝他强身健体本就益处多多,他岂会生怨,正愁再难遇到她无法当面致谢,却不想因缘际会,她一直就在自己身边。

    “郗兄应该早就知晓了。”顾毗笑着看了他一眼,然后拨开一颗花生,点头道:“著作郎陆大人书法造诣极高,想必他的学生也是天赋异禀。”

    “子治兄莫要夸她。”陆玩扶额苦笑。

    一旁的周彝附和笑道:“我可是见识了她的厉害,连士瑶兄都怕了她,那个叫什么.......”

    他想了想,斜睨着那盏酒,眼神豁然变得明亮起来,说道:“酒精,对,就是酒精,可比这种酒味道浓多了,根本不能喝的,也不知她是从哪里弄来的。”

    郗遐已经见怪不怪了,继续看向球场那边,两支队伍的球员已经开始做热身活动了,薛昀还在与两名裁判沟通着什么,时不时伸手比划着一些莫名其妙的姿势。

    “她叫雨轻,是左太妃的养女。”祖涣重复着陆玩的话,神情变得复杂起来。

    刘演推了推他的胳膊,笑道:“你不是没想到,而是不愿意去想罢了,登山时,还有生辰宴上,她可是处处流露出女儿之态,你不会觉察不出来的,只是继续装糊涂想要亲近她而已,不是这样吗?”

    祖涣面色红晕,心底的事就这样被人揭穿开来,总是难为情,便轻咳一声,摇头道:“始仁兄,君子非礼勿言。”

    然后目光投向别处,心里却起伏不定,眼角的余光总是时不时瞥向西看台。

    他们交谈间,坐在顾毗身旁的少年正低头猜想着这场足球比赛的主办人大概是谁,想来应该是和傅畅荀邃他们关系要好的朋友,不过就在刚才的一番谈话里,他似乎联想到一些不太可能发生的事情,但这奇怪的想法却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得到了验证。

    后面有人拍了一下贺昙和顾毗的肩膀:“两位公子可否借过一下?”

    原来是张珲跑过来开个玩笑,贺昙回过头,倒是显得开心:“你怎么才来?让我好等啊。”

    张珲未答话,只是朝旁边的几位施了一礼,又看了看郗遐,略笑了笑,然后才坐下来,开口道:“牛车在外面都开始排起长队了,更何况刚才在路上意外出现一只野麇,车子还停了一会。”

    “傅兄和荀兄已经到了,不过在那边和江兄商议着什么事情。”

    这时王秀和温家兄弟笑着走过来,向陆玩他们略施了一礼,然后挨着郗遐坐下。

    郗遐斜睨着赛场的南边,喝了一口茶,将手心里的剩余瓜子丢在桌上,便起身笑道:“腿都坐麻了,我去薛兄那里看看,瑶谨兄,要不要同去啊?”

    王秀抛来一个犀利的眼神,嗔道:“对端茶倒水的人,你也要去嘘寒问暖吗?”

    郗遐摊开手,嘴角扯出一丝狡黠的笑容,说道:“瑶谨兄不愿承认的亲戚,我倒是对此很感兴趣。”

    “你.......你真是个无赖!”王秀眸光寒栗,“待会堂兄(王祷)就会来,我看你还能不能这般得意?”

    郗遐听后哈哈笑起来,拂袖而去。

    西看台这边又来了许多小姐妹,荀宓和江菀,还有柳家三姐妹,谢家女儿,阮家女儿,龙亢桓氏之女等等,大家有说有笑,那张左伯纸现在又不知传到哪里去了,风挑逗般的吹拂着帘幔,一群少女们的娇憨姿态尽收有心人的眼底。

    赛场球门区,几个少年正聚在一处聊着天,当其中一人的言辞有些过激时,一只手臂已经搭在他的肩头,这般挑衅他自是不依。

    “何必动怒,你看任兄还在与张舆周旋着,可看出他脸上有半点不悦?”

    这时候听得郗遐的话,江惇却又转过头来,蹙眉打断他的话,“任兄也不用白费力气了,那个张舆哪里是听得进别人话的,我昨日就碰了一鼻子灰,又不能告诉父亲,如今也就同你们说说罢了。”

    “我看孙秀未必当得了洛阳令。”荀邃凤眸微眯,淡淡一笑,“石超嘴不严是出了名的,齐王那边已经有推荐的人选了,至于乐令这边就不好说了,成都王毕竟是他的女婿,他总是要顾上一顾的。”

    傅畅肃然开口道:“孙会贩卖军马之事可大可小,根本影响不到赵王,我只怕琅琊那边也开始蠢蠢欲动了,这几方势力都来搅局,张司空到时也未必收拾的了。”

    “贾后岂能让他们轻易得逞,这洛阳令贾模是不会松手的。”郗遐目光扫向东看台处的一众小郎君,笑道:“不知这大河队和长江队哪个能获胜呢?”

    “何为大河队?长江队?”江惇满脸疑惑。

    傅畅伸手指了指那边的两支球队,含笑解释道:“那身穿黑白条纹衫的球队叫做大河队,穿着绀青衫的球队就叫长江队。”

    听他这样说,江惇忍不住笑了起来:“那岂不是南北之争了?”

    黄河在古代称为大河,这样一来的确变成了南北之间的抗衡,雨轻当时也是考虑过这个问题的,不过秉持着‘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的原则,更深一层的意义就是通过团队精神,加强南北团结,只有这些士族子弟意识到彼此合作的重要性,在这个风雨飘摇的时代才能共存。

    “足球只是一项运动而已。”郗遐之前听她说了一些有关足球精神的话,他倒是大抵有了个概念,“足球是圆的,什么结果都能踢出来,所以根本没有必要一场论输赢。”

    荀邃回味一阵,问道:“道儒兄和阿龙兄可都到场了?”

    “连子谅兄都未到呢。”江惇笑道:“他们总是神神秘秘的,半场休息的时候他们能到就不错了。”

第三十九节 赛场内南北角逐 陈留郡四面埋伏(三)

    傅畅望见东看台上已坐满了人,薛昀还时不时亲自送些瓜果过去,俨然已经成了东道主,雨轻自是不便露面,一切事宜全权都交与薛昀负责了。须臾,便笑道:“我们也该回看台了,不然薛兄就要过来请我们了。”

    荀邃点头,郗遐仍搭在江惇肩上,好像要欺负他一般,傅畅笑着摇头,和荀邃走在前头,说着球队的队员如何之类的话题。

    “思悛兄,听说你都开始议亲了?”郗遐斜睨着他,笑问。

    江惇不答,没好气的推开他的手臂,就要走开,不想身后传来一句玩笑话,“思悛兄,你是不是早已心有所属了呢?”

    “郗遐,你又在胡言乱语些什么?”江惇无奈,轻叹一声,“我都有些同情郗叔叔了。”

    郗遐眼眸微眯,似笑非笑,走至他身前,侧脸说道:“该不会是那位缃儿姑娘吧?”

    江惇立时沉下脸来,伸手欲要拽住他,不料他脚下轻功了得,飞速穿过人群,一晃便消失了。

    东看台上一时间沉寂下来,陆玩拿着那张左伯纸,清澈的眼睛里闪烁着异样的光芒,薄唇微微上挑,扬起一抹慵懒的笑意,心道:“写诗倒是进益了。”

    “这是谁写的?”卫玠惊问。

    张珲抬眸笑道:“刚刚我去场边走了走,在地上捡的,可能是随风吹过来的。”

    “难不成咱们这里还隐藏着一位大才子?”祖涣笑道。

    刘演想了一下,说道:“或许吧,毕竟今日来的人很多,真正有才华的人大都不喜张扬的。”

    这时一个丽影已然出现在陆玩身前,月白葛衫暗青裙,双螺髻斜刘海,一双迷人的月牙眼,她躬身笑道:“雨轻小娘子叫我送来这个。”说着递上那锦袋。

    陆玩抬眸,却是雨轻的贴身侍婢甜甜,他伸手接过来,打开一看,原来是望远镜,她竟想的周到。

    “望远镜,看球赛正需要这个。”卫玠笑道。

    陆玩手臂上的伤并未完全好,就随手给了卫玠,说道:“你们拿去用吧。”

    卫玠也知他手臂有伤,便不再推辞,与祖涣他们轮流使用这个望远镜。

    巳时二刻,阳光照射在这片赛场上,两支球队赫然立于赛场中央,一一握手后,裁判通过掷铜板决定了发球权,哨声响起,比赛正式开始。

    阿杰和小罗代表的是大河队,作为中场核心的阿杰接过队员的一脚横传,球控在脚下,不急着一脚出球,利用球员的流水型的跑动,耐心寻找突破口。

    刚开场几分钟对方球员的几次大脚射门,有些威慑力,但是明显还没有组织好进攻,只靠边锋球员的突围,就有些孤注一掷了。

    “雨轻,那个大河队的前场球员犯规了,明显在拉扯别人的衣服,裁判怎么没吹哨呢?”庾萱目不转睛的盯着球场,她早就看过那本足球手册的,对规则还是懂一些。

    雨轻微微一笑,“拉扯球衣是犯规行为,但是比赛中不是每个球员都这么的自律,你刚才也看到了,双方队员都有这些小动作的,如果每个动作都吹停的话,那比赛就支离破碎了,所以大部分的时候裁判都视情况而定。”

    庾萱点点头,羊嵘凑过来笑道:“我看啊,在禁区这样危险的地带违规的行为明显就少许多,因为在这种地方裁判会盯得很紧,而且禁区一旦犯规,就会送给对方点球的机会,得不偿失。”

    “我已经告诫过他们在场上不要弄出那么多小动作,只是没想到今日还是这样。”甜甜俯身贴耳小声埋怨道。

    雨轻摆摆手,笑道:“无妨,真要是都文明起来,这比赛反倒没意思了。”

    “嗯,君子风度在竞技场上可是行不通的。”郗玥若有所思的说道。荀宓点头道:“确实如此。”

    北看台处,荀邃时而凝神望着赛场,时而与坐在右侧的傅畅笑谈几句。

    王秀却一眼扫向那边正在使用望远镜观看比赛的祖涣,心中羡慕,不过又不愿开口央求,只能守着个空座位,无聊的听着温家兄弟讲述之前的畋猎之事。

    “瑶谨兄,试试这个望远镜,看得更真切。”卫玠隔着三两个人招手笑道,然后把望远镜传过来,又扭头冲祖涣说道:“你自己都用了快两刻钟了,我刚才只用了一刻钟,你使用超时了。”

    王秀一脸喜色,接过望远镜,眼睛对准它,看远处果真清晰,他情不自禁的笑道:“这望远镜是从哪里买的,我也要买一个去。”

    “市面上根本没有卖的,这是别人做的。”祖涣将一颗花生丢进嘴里,偏头笑道:“不然我早就去买了,还等到这会儿呢。”

    “啊?”王秀忽然反应过来,想起祖涣生辰之时有人送他的万花筒,便笑道:“该不是雨弟做的吧?”

    祖涣和刘演听后,都笑出声来,也不做解释,同时把目光都投向陆玩,却见他正和周彝谈着话,全然不理会什么雨弟。

    “听闻戴先生来洛阳了?”

    “嗯,堂兄已经将他引荐给赵王了,只是——”话未说完,只是饮了一口茶。

    以他此刻的心境,根本无法全神贯注的观看这场球赛,毕竟眼下暗中争夺洛阳令的事情已经进入焦灼状态,扬州名士戴若思无端搅进去,只能沦为那些北方人的笑柄,他们江南士族不是没有这份心思,只是在人家的地盘上,想要争夺利益谈何容易?

    秋日的天空变幻莫测,时而多云,时而云层低矮,仿佛是催人行动的命令,洛阳还是晴朗无边,而在另一个地方却已狂风骤起,落叶飞卷。

    一匹枣红色的骏马正疾驰在官道上,一身墨灰长袍的男子满面倦色,看似连夜赶路至此,当三两个醉酒的男人摇摇晃晃从一家客栈出来后,就挡在路前,他急忙勒紧缰绳,枣红骏马扬起两只前蹄,嘶鸣一声。

    此时的他已经抵达陈留郡,自带的胡饼已所剩不多,早已饥肠辘辘,不如趁天色尚早找地方吃些饭食,给马也喂些草料,接下来还要赶路,也不可停歇太久,想到此处便翻身下马,牵着马直接走进前面的客栈。

    这间客栈的大厅里坐了一些形形色色的人,有些是过路的客商,叫了一桌子的饭菜却没吃几口,仍在与人交谈着生意之事,有些混混打扮的人却满口污秽,眉飞色舞的打趣一下从旁边过去正在物色金主的风月女子,还有些落魄的穷酸文士,根本无暇理会其他,只是埋头吃饭。

    角落处的那桌看似是一对夫妇,旁边还坐着一个三四岁的孩童,手里抓着半张饼啃着,好奇的瞧着他。

    墨灰长袍男子将包袱搁在桌上,十分警惕的挑了一处靠窗口的座位,要了一碗汤饼,并着人去喂马。

    须臾,小二端来热气腾腾的汤饼,还有一小碟咸菜,他大口吃起来,余光不时扫过身旁的人。这时,有一桌人等的没耐心了,急喝道:“还不快上菜,老子没工夫在这里干等!”

    小二忙上前点头赔笑道:“稍等,饭菜马上就来。”

    那桌其中一人用筷子敲了敲水碗,挑眉说道:“我们可都等了两刻钟的功夫了,一盘菜也没端来,去把你们店家叫来。”

    “因为全都是炖菜,需要多花些时间,我已经去催了,应该很快就能给你们上菜,为了补偿各位,店家刚才交待过,可以免费赠送两个菜。”小二看他们脸色仍是难看,便继续道:“还可以打个半折。”

    那桌人听到这话才渐渐消了火气,心情平静下来,不再理论下去。

    那小二长舒一口气,步履匆匆转回厨房。

    不一会便端出来几盘菜,在走至他们桌前,一孩童忽然蹦蹦跳跳撞到那小二身上,小二手臂晃了一晃,托盘不稳,不想墨灰长袍男子正走过来,那小孩继续在旁边蹦跳玩耍,小二身子却是不由自主的倒向了那男子,男子来不及后退,那碗汤水正泼在男子身上,前襟一大片,很是尴尬。

    那妇人赶紧过来抱住小孩,口中不迭嗔道:“说过了不许乱跑,总是不听话,待会儿叫你爹打你.......”

    “客官,对不住,真是对不住.......”瘦弱的小二此时躬身欲要帮他擦拭,可是看这样子只能尽快的更换衣服了,“不如客官略等一下,我着人去烧些热水,待客官沐浴更衣后再赶路吧。”

    那男子皱紧眉头,也不好发作,只好听从他的安排,由他带路上了客房,有小厮搬来浴桶,一炷香的功夫陆续倒入热水,然后他们掩门退出。

    男子脱下弄湿的衣衫,进入浴桶,闭目凝神,其实连日来的赶路,他全身早已酸痛,无奈此行不能有半点耽搁,如今泡个澡倒是让他轻松许多。

    外面的秋风刮得更加猛烈,干秃秃的枝丫乱摇,此房间有一架屏风,他的衣服就挂在上面,热气蒸蒸,雾气缭绕,水汽氤氲中,他的视线变得模糊,不过手腕处的细线仍旧牵连着那边的包袱,旁人若一碰,细线就会有些微的抖动。

    任他如此谨慎,也难以知晓这间客房的玄妙处,屏风后的墙壁正开始一点点旋转开来,一个瘦小的身影渐渐显现........

第四十节 赛场内南北角逐 陈留郡四面埋伏(四)

    “要进球了!”卫玠高喊道。

    只见小罗一马当先,一脚把球踢到了半空,球落到了齐大鸣那里,齐大鸣把球踢给了队友,队友一脚射门。

    守门员双手扶住膝盖,直盯着球,球象离了弦的箭,飞了过来,守门员猛的一跳,紧紧抱住了足球。

    “这球踢得太正了。”

    崔意不知何时出现在这里,单手支颐,如雕刻般的侧脸在阳光照射下,俊美绝伦。

    卫玠一时怔住,他的旁边是空了一个座位,不过刚刚郗遐还坐在这里的,多半是他看球太入迷了,人来人往也浑然不知。

    他向来是看不上崔意的放荡不羁,说什么效仿‘竹林七贤’,他却认为崔意是在为自己的狷狂之态强加说辞,更与阮修之流结交,他甚是鄙夷。

    “阿虎,几日不见,竟多了几分敌意?”崔意唇角一抹玩味的笑意,手中酒杯摇晃一下,“听说你已经开始练武了,这可真算是一桩稀奇事了。”

    “假以时日我定能胜过你的。”卫玠不屑的扭过脸去,喃喃道:“不要以为只有你会武功,说不定你还比不过祖兄呐。”

    崔意呵呵一笑,全然不介意,继续看着场上的比赛。

    不远处的贺昙倒是第一时间便看到了崔意,但崔意根本没有回头看贺昙他们,只是寻了个空位坐下,离得有些远,贺昙也不便上去打招呼。

    “纪兄,你看,王祷已经来了。”顾毗朝北看台那边看去,笑道:“王瑶谨也已经坐过去了,傅兄反而不知去了哪里?”

    坐在顾毗身旁的正是纪瞻之孙,纪友,他刚从历阳郡来至洛阳,还未曾与北方士族子弟见过面,方才都是顾毗一一给他介绍的,不过琅琊王祷的名声颇高,他自是多看了一眼。

    贺昙微笑道:“我知道傅兄去了何处。”他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顿了顿,开口道:“听说薛昀准备了特别的甜汤,傅兄被郗兄叫去那边瞧热闹了。”

    “特别的甜汤?”顾毗诧异。

    这时,薛昀已然端着一个托盘缓缓走来,含笑道:“这是银耳羹,请品尝。”说着将三碗轻轻的放到桌上。

    张珲看着新奇,便端起一碗来,吃了一小勺,细细品味着其中滋味,里面添加了枸杞和红枣,清甜滋润不油腻,不禁赞叹道:“美味至极。”

    “这原本应该是给西看台那边送去的吧。”贺昙笑道。

    薛昀皱着眉头,笑容中有些啼笑皆非,目光望向朝这里走过来的郗遐和傅畅,然后就转身走开。

    “薛兄真是小气,连碗银耳羹都不多给的。”郗遐疾步走来,双臂交叉在胸前,笑道:“要不是凭我的三寸不烂之舌,连这三碗他都不肯给的。”

    “银耳甚是稀有珍贵,郗兄就不要为难他了。”贺昙摇头笑道:“人家到底是做生意的人,总要精打细算的。”

    顾毗将那碗银耳羹让与周彝,周彝又抬眸看看陆玩,推到他手边。

    陆玩放下茶杯,冷冷瞥了一眼,嘴角勾勒起一丝弧度,不知是微笑还是嘲讽,心道:又是这个,讨好堂兄还不够,还要拉上更多的人,真是个贪心的丫头。

    然后把那碗银耳羹推回去,冲周彝笑了笑,“我不喜甜汤,你喝吧。”

    不远处的崔意正拿着望远镜观看球场的动态,虽然是半场休息,但是领先一球的大河队还聚在一起商议着,落后的长江队队员坐在休息区,并无交流。

    “崔兄,好久不见啊。”傅畅坐回到自己的位置,偏头笑问:“怎么不见子谅兄前来?”

    “呵.......真是巧了.......”崔意想想,随后摇头笑了出来,“他不来,我便来,若他来,我就不来了。”

    “这是为何?”

    崔意把望远镜还给王秀,然后起身,浅浅一笑,“他是个很没意思的人,不是吗?”说完向前走了几步,又回头笑道:“我猜最后应该是长江队赢得这场比赛,你觉得呢?”

    当傅畅想要再说些什么,他人已经走远了,总是这样,出现不多久,又无端消失了,难道他真要做云游的道士吗?

    陈留郡此时的天空已经乌云密布,那男子离开客栈后继续快马加鞭的赶路,大滴大滴的雨伴着疾风降落下来,他戴着斗笠,披着蓑衣,马儿四蹄翻腾,溅起点点水花。

    山林间,雨幕里,他锐利的目光扫视着四周,隐约看到如鬼魅般的阴影,右手按住长枪,眉头微微一皱,他已经嗅到隐藏在林间的那股杀气,雨珠顺着斗笠边缘流下来,坠落在地,漾起一朵朵雨花。

    刹那间一声闪电划过苍穹,一人猛然从树上跃下,伸出铁爪向他袭来,他顺势将头上斗笠甩出去,长枪挥动,直刺向那人的腹部,那人一个翻滚,迅即避开。

    斗笠早被铁爪撕成两半,那人目光狠厉,冷哼一声,雨水顺着他的铁爪滴落在地。

    轰隆的雷声陨落大地,凿出一条碎裂的光芒,在同时间另一个黑衣人急速掠了出来,大刀朝他的右臂砍来,而那铁爪此时也已经伸向了他的头部,他一手甩出长鞭紧紧卷住那人的大刀,一手持枪向上一挑,那铁爪人的右肩被刺破,一声惨叫倒地。

    墨灰袍男子又猛地抽回长鞭,那人重心不稳退后几步,恼羞成怒,紧接着手腕一转,飞快的向马腿横刀砍去,枣红马躲闪不及,一声长嘶,前腿都被砍断,鲜血溅起,它重重的摔倒在地,雨水无情的冲淡鲜血,悄悄的蔓延至荒草堆处。

    有些人的身躯被那厚厚一层的荒草所掩盖,悄无声息的盯着那边的打斗情况,只有那一双犹若嗜血凶狼的眼睛之中隐隐的透出丝丝的杀气,转瞬即逝。

    “我们出手吧。”一人抽了下鼻子,嘴里叼着的一根稻草也吐了出来,双拳握紧,就要起身,不想旁边那人用力按住他的肩头,轻声道:“再等等看,我想不会只有两拨人马前来截杀他的。”

    这时,挥刀的黑衣人已经被一枪刺穿心口,长枪拔出的瞬间,惨烈的叫声响彻林间,男子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拿起放在蓑衣下的包袱,转身朝西边走去。

    “恐怕你是走不了了。”一个沙哑的声音传来。

    另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刀锋闪过,“除非你把包袱里的东西交出来。”

    男子握紧长枪,并不回答,撕杀再次开始。

    雨幕中只见长枪挥动,迸射出夺目的凶光,每一次利刃的光芒一闪,都有血珠喷洒,随着血珠四溅带着血花,四下飞溅。

    弯刀掠过他的右臂,一道血痕渐渐溢出鲜血,他借力抽撤,反刺那人肋下,不料那人以剑撑地,纵身跃起,另一个人当即就挥刀劈下来,两面夹击,男子背部被砍伤,倒退一丈远后,定了定神,雨落在小水洼里,现出一个个漩涡。

    雨势越来越大,不知从哪里又蹿出来一些黑衣人,泥水迸溅,几方混战,嘶吼声,凄惨的叫喊声,雨水和血水交融在一起,一个个倒下的身影全都湮没在这厚重迷蒙的雨幕之中。

    打斗的声音渐渐消失,终于一个撑着油纸伞的男人出现了,他身后还跟着几个头戴斗笠的黑衣人。

    其中一人嘻嘻笑道:“大哥刚才那一支羽箭射的真准,这才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说着就快步上前把那躺在地上的死人手里的包袱夺过来,打开翻找,里面果然有个小盒子,盒里藏有一封密信,转身走到男人身前,双手递上。

    “我们也该回洛阳了。”男人手持油纸伞,撩起沾满血水的衣袍,蹙眉,斗笠人吹了一声口哨,没过一会,几匹马踏水而来,他们翻身上马,扬鞭奔驰,这片山林终于恢复了寂静。

    那边的比赛却还没结束,长江队在下半场开始逆转,场上比分现在是二比一,看台上的公子们有些按耐不住了,温宏站起来,挥动拳头,喊道:“大河队,快加紧进攻啊,不要对长江队的人客气,他们输定了!”

    “喂,你说什么呢?谁输定了,你的眼睛没看见比分吗,是长江队领先大河队,都看不清楚就乱喊!”周彝脸色阴沉,怒嗔道。

    温玮因见大河队输了一个球,本就心里有火,听到这些话,更是压不住怒气,跳起来就大叫道:“周彝,你这等燕雀之辈也敢在此大放厥词?”

    “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周彝不依不饶,起身回怼道,顾毗想要拉他却也拉不住。

    “曾经周郎妙计安天下,赔了夫人又折兵,如今建威将军去征西了,不知可也有良策收复羌部呢?”王秀朝这里瞥了一眼,不禁冷笑道。

    周彝的脸色白一阵,红一阵,一时情急不知如何辩解。

    “井蛙不可以语于海者,夏虫不可以语冰。”张珲眯眼笑着,然后将手里的一颗红枣递给周彝,安慰道:“不必如此,口舌之争最是无用。”

第四十一节 赛场内南北角逐 陈留郡四面埋伏(五)

    陆玩抿了一口茶,余光扫向温家兄弟,淡笑道:“温太真今日未到,你们可知是何缘故?”

    顾毗和张珲微愣,温峤(字太真)是温宏温玮的从弟,与卫玠在一处读书,不过因他平时喜欢说些轻慢放肆的话,卫玠便不大与他来往,至于今日为何没来看比赛,他们自是不知。

    “听闻夫子说他课业不精,如今多半正在家中苦读庄学,以待明日夫子的考察。”陆玩呵呵笑起来,全然不理会那边的温家兄弟的脸色已难堪至极。

    西看台处,几个女孩正欢呼雀跃,原来大河队又进了一个球,还是完美的侧身凌空抽射,羊嵘拍手称赞,“好精彩的进球,雨轻,这个球员叫什么名字?”

    雨轻想了想,笑道:“莫力,外号魔笛。”

    “那边刚刚好像吵起来了。”王毓好奇的扒着帘子往那边瞅瞅,似乎是温家兄弟站在那里大吵大嚷的,傅畅已经过去劝解了。

    荀宓摇摇头,轻叹道:“竖子不足与谋。”

    “给你这个。”知世把一碟桂圆推到阮家女儿手边,然后扭头笑嗔道:“一场比赛而已,哪里值得认真去争吵。”

    “荀哥哥貌似生气了,”郗玥悄悄的告诉雨轻,“估计马上就要数落那些闹事的人了。”

    赛场上小西的跑动速度加快,队友将球传给他后,他不假思索,直接头球砸向球门,不想偏了一些,长江队球员满脸无奈。

    这就是足球,除非裁判吹哨,除非比赛完全结束,否则你永远不能放弃。

    两队打平,进入加时赛,这个时候的球员都已经精疲力尽了,对他们来说,意志品质比心理状态更重要,不过都以防守为主,每一次组织进攻都要谨慎再谨慎,不然被逆袭也只是分秒之间的事情。

    这个平分僵持到加时赛结束,哨声响起,正式转入点球大战,这是最激动人心的时刻。

    “点球开始了,我都有些不敢看了。”羊嵘心里一紧,握住荀宓的手,闭上了双目。

    知世也靠在雨轻的肩头,眼睛时而睁开,时而阖上,双手扭绞着丝帕,连那半碗银耳羹也不喝了。

    双方在各打进四球的情况下,一方打进了第五球,另一方神情严肃,面部紧张的球员上场了,只见他倒退、前进、加速、起脚、打门!球如离弦之箭打在了门将身上,离球门线一厘米的位置停了下来,球员仰天长叹,抱头痛哭,捶胸顿足但再也挽回不了了。

    “长江队赢了!”东看台上的周彝站起来欢呼道。

    纪友却低首小声问顾毗道:“这场比赛是谁组织起来的,该不会是那个叫薛昀的商贾吧?”

    顾毗摇头,示意他去问陆玩,他苦笑了笑,看看坐在那边的陆玩,刚想要开口,就被陆玩一句话堵了回去。

    “子治兄,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陆玩一脸严肃的起身来,朝傅畅郗遐他们施礼告辞,拂袖而去。

    顾毗他们一众江南士族随之也告辞离开,走在路上,当纪友听到顾毗的那句话时,瞪大双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她啊?”心里更是震惊,回头望了一眼西看台那边,里面的女孩正陆续走出来,结伴而走,秋风拂面,他的心底漾起一丝喜悦,北方竟有如此奇女子,真是世所罕见。

    这时,温家兄弟沮丧的捶打着桌子,王秀神情凝重,也不说话。

    “刚才崔兄猜测长江队会赢,”傅畅起身笑道:“没想到还真被他说中了,看来是寻仙问道得了真传。”

    郗遐了然无趣的说道:“他哪是寻仙问道得了真传,分明就是看出大河队球员不和,输也是必然的。”

    北看台处,王祷与荀邃道别后就和王秀匆匆离开了,荀邃望向这边来,眉头紧锁,“好好一场球赛,被你们搅得全无兴致,真是可惜!”

    温家兄弟红了脸垂下头,悄悄走开。各家小郎君们也相继乘车离去。

    雨轻环视球场一周,心想:这场球赛还是达到了预期的效果,中间发生的一点小插曲也再次证明了这一点,他们对足球的热情还是被点燃了。以后推广球赛多了这么些助力,总算是心血没有白费。

    当然也多亏了薛昀的帮忙,她远远的望着那个背影。

    此时的薛昀仍在吩咐小厮收拾看台,赛场外的辛劳总是许多人看不到的,只因他是商贾之子,那些士族子弟更是认为这是理所当然之事,怀有枯骨薄阀之偏见的人甚多,对那些人只能皮里阳秋地笑笑,在魏晋这个时代里,姓氏决定一切。

    这场足球赛真算是轰动了整个洛阳城,街坊邻里之间的谈资里少不了这场球赛,只是他们并未观看,都是道听途说,一知半解,传到他们那里已是神乎其神,变了本质。

    不过这个时代的信息传播很是落后,如果有报刊的话,或许能将信息公开化,覆盖面更广,传播速度更快,更有利于联赛的开展,这也就涉及到印刷术的问题了,不是一日两日能解决的事情,与制造玻璃一般,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的研究。

    这都是她的构想,垂钓的时候总会想些类似的事情,老爷爷看来也是听说了那场球赛,抛开万物引力的格物学先不论,呵呵笑起来,道:“自汉开始,蹴鞠就是作为练兵的一种手段,蹴鞠之所以练武士,主要是它能够培养人的力量、速度、耐力、灵敏等素质,所谓‘陈力之事。’冠军侯(霍去病)塞外带头踢球,就是为了振奋士气.......”

    “它或许可以成为一种全民运动。”雨轻晃了晃鱼竿,溪水里的鱼儿哆嗦一下,纷纷游走。

    老爷爷捋须大笑:“三国时期,士人无心于文而皆以弓马为务,于家务中则以蹴鞠锻炼身体。不过如今已不尚武,世家子弟皆推崇清谈。”

    “那么老爷爷的孙儿习武吗?”雨轻双手托着下巴笑问。

    老爷爷感觉到钓竿的颤动,嘘了一声,起身提杆,果然是一尾黑鱼,他喜不自禁,偏头说道:“他呀,武功一般,遇到贼人勉强能够自保吧。”

    她抿唇轻笑,看着老爷爷小心的把鱼钩取出来,把那尾鱼丢进鱼篓里,满意的点点头,“今日我是不是先钓出鱼来的,算我赢吧。”

    “嗯。”雨轻暗笑,这老爷爷胜负心还挺重的。

    接着又与他老人家闲谈一会,争论一下格物学的重要性,讲一讲自然现象的本质诸如此类,他很认真地听,不过看得出他似乎有些心事,不便与人说,雨轻也不会去问,只是尽量讲些有趣的事情,让他轻松一笑也是好的。

    秋日绵绵细雨,朦朦胧胧,敲打在屋前台阶上,叮叮咚咚,时而急促,时而缓慢,聆听着似动听旋律的雨声,人的心情也变得平和许多,丁香色的衣裙有些微摆动,纤细手臂上的金镯子分外夺目,少女临案写下一行行诗句,“朝乐朗日,啸歌丘林......幽畅者谁,在我赏音。”

    陆玩站立一旁,定睛看着满脸稚气的少女正努力练着行书,却见她双眸似水,明净清澈,时不时拿着毛笔戳一下自己的脸颊,若有所思,粉唇轻抿,风儿俏皮的吹了进来,她又抚了一下前额的碎发,揉了揉眼睛,娇羞问道:“先生,这篇字写的如何?”

    “牵丝使用过多,用笔不够简洁。”中年男子轻咳一声,然后俯身细看,喃喃道:“这首诗倒是写的不错。”

    陆玩唇角扬起一抹淡然清雅的笑意,摇了摇头,正要转身走开,却见顾毗、周彝和张珲已悄悄走了进来,陆玩也就略站在门口看着外面密密斜斜的小雨。

    周彝他们则凑过来瞧了瞧这幅字,张珲不由得赞道:“真是好诗呀,陆大人怎么还面露不悦呢?”

    “哈哈,行书写的反不如这首诗好,这是在练书法,还是在学写诗呢?”周彝笑起来。

    少女立时回头给他一个白眼,他便后退几步,假装看不到似的,伸展一下胳臂,在房内来回走动。

    顾毗看着她手中的毛笔,含笑道:“你这笔杆是用玉石所做,可以增强笔力,这个办法挺好的,不过你写的行书有些过于活泼了,乱了章法,所谓‘寓刚健于婀娜之中,行遒劲于婉媚之内’,运笔方法很重要。”

    少女低首,瞥向门口的陆玩,不想他根本没有回身看,连他的书童也不见了。

    “雨轻,今日就先练到这里。”

    陆机望了望窗外,然后笑着对顾毗他们说道:“难为你们有心,雨天还特意过来,今日也是你们有口福,我命厨房做了竹筒腊肉饭,待会留下来一起用午饭吧。”说完便走至廊下,撑起油纸伞朝前院去了。

第四十二节 伞下双影近咫尺 琅琊来客玲珑心(上)

    陆玩回头看了看顾毗,笑道:“不如我们去听雨轩下棋好了。”

    “也好,那里临近池边,轩外种有芭蕉,又有翠竹,听到的雨声别有韵味。”

    顾毗点头接过雨具就出了门,周彝和张珲则共用一把油纸伞也跟了上去。

    一室静谧,雨轻却在慢悠悠的研磨,平日里都是惜书怜画侍立在侧,今日雨轻并未带她们一起过来。

    惜书是被派去胭脂铺子那边等着宫里的来信,而怜画最近着了风寒不宜再出门,有香草和梧桐两个小丫鬟陪着她,想必也不会感觉太寂寥。

    甜甜则因上次比赛场上球员出现的诸多失误,正与几名教练商讨对策,尤其是针对球霸的问题,很是慎重的与个别球员交流着。

    这时,身后有人轻咳一声,开口问道:“你不去吗?”

    “士瑶哥哥,你是在问我吗?”她对这声音很是熟悉,转身俏皮的眨了一下眼睛,“这算是邀请吗?”

    “方才写的诗确实很好。”陆玩并不直接回答她的话,而是低声道:“不过行书难练倒是真的,欲速则不达,你也不必气馁。”

    “好吧,评价还算中肯。”雨轻重展笑颜,走到门口,伸手接住几点雨滴,还真是有些凉,再看陆玩已经撑起油纸伞站在门外,她粉唇轻启,娇声嗔道:“士瑶哥哥,我并未带伞来啊?”

    “那还不快跟上来。”

    陆玩侧脸看向她,她就如小猫一般躲到他的伞下,抬眸笑道:“不好,离你太近了。”说着就要退出去。

    不想陆玩一把拉住她,微嗔道:“你若真退出一尺远,就等着淋成落汤ji吧。”

    雨轻吐了吐舌头,仍旧躲进他的伞下,看了看他的右臂,柔声问道:“你的手臂完全好了吗,有没有留疤,用酒精擦拭过吗?近日都没见你练字呢,不会还是有影响吧?”

    陆玩点头,睨视她一眼,“你今天的问题怎么这么多,跟知世待久了,也变成话痨了吗?”

    雨轻摇头,微微一笑,“士瑶哥哥,你知道天为什么会下雨吗?”

    陆玩不以为然的笑了笑,“天降甘霖,润泽万物,再平常不过,何须问为何?”

    “非也,非也。”雨轻一本正经的解释道:“雨是从云中降落的水滴,陆地和海洋表面的水蒸发变成水蒸气,水蒸气上升到.........就从云中落了下来,形成了雨。”

    “又是你的格物学。”陆玩淡笑,目光变得柔和,“天道如此,岂能是人力所为?”

    雨轻笑吟吟的看着他,酒窝微现,“人工降雨也是有可能实现的。”

    陆玩不再辩解,雨伞的平衡点正渐渐偏向她,而她却浑然不知,还在饶有兴致的继续讲着有关自然界雨雪的形成原理。

    陆玩的眼角微微弯了弯,似乎在笑,不过时而又拧眉沉思,这些话语他听着稀奇,细想来又觉有一定的道理,眼前这个少女神态天真,娇憨顽皮,又有诸多古怪的想法,能在洛阳城遇到她,苦闷压抑的日子也变得充满乐趣,大概这也是堂兄愿意收她为徒的原因吧。

    “士瑶兄,你这样打伞还不如一路跑过来的好?”

    听雨轩内,顾毗嗤笑着,周彝也点头附和道:“一个在伞下未着半滴雨,一个在伞外淋湿大半,早知如此,刚刚同子治兄一起过来就好了。”

    张珲也朝外探头瞧着他们,微微一笑,“士瑶兄还真是有雅兴,这般赏雨的人我倒是头一回见。”

    雨轻这才意识到身边的人根本不在伞内,便拿过伞柄,将雨伞移向他,含羞笑道:“士瑶哥哥,快去换衣吧,不然着了风寒可就不好了。”

    周彝撑伞下了台阶,雨轻把伞还给陆玩,然后又躲进周彝的伞下,回头劝了几句,陆玩便到邻近的厢房去更衣了。

    墙角窗前,竹林之畔,几株芭蕉,经雨水的洗涤,倍显青翠,正是‘秋风多,雨相和,帘外芭蕉三两窠。’

    秋雨不似夏雨般热烈,总是那么安静典雅,轩外一片烟雾般的渺茫,雨轻坐在窗前,单手支颐,耐心等着小厮送来画纸和笔墨,如此美景,自然要即兴作画。

    须臾,陆玩换上一身白袍从游廊处走来,与顾毗坐在一起手谈,周彝也在一旁观看着棋局。

    映入少女眼帘的却是那一片青翠的绿色,在雨雾中纤细柔美,竹子任肆虐的秋风捶打却不减半点刚劲风骨,难怪文人墨客均爱咏竹,少女沉吟道:“雨洗娟娟净,风吹细细香。”

    一名书童悄悄走近,开始研磨,他看着少女手拈狼毫笔微微侧身,用笔先蘸墨在瓷盘内调和,让淡墨渗入笔根,再用笔尖蘸浓墨,用侧锋一节一节画出竹竿,从下往上,每笔都留有一定的空隙,点节时笔墨较重,行笔如写书法,互生一些小枝,浓淡干湿把控游刃有余。然后撇竹叶,高低穿插,虚实相间。

    不一会儿几根高低错落的竹子跃然纸上,书童不迭赞道:“雨轻小娘子的这幅墨竹图真是栩栩如生啊。”

    “南絮,比你家士瑶小郎君的画作如何?”雨轻想要故意刁难一下他,看他如何作答。

    南絮思量一下,笑道:“士瑶小郎君画的竹子劲挺有骨,潇洒苍润,而雨轻小娘子的画作笔法更加细腻,清雅秀美,不同的意境,美的各有特色。”

    “好个巧言善辩的书童,”张珲走过来笑道,“士瑶兄,你从吴郡带来的书童果然不一般哪。”

    陆玩笑了笑,一枚白子落下,顾毗抬手落下黑子,神色依旧平静,开口道:“士瑶兄,你好像分心了。”

    这时张珲已然走至雨轻身后,凑近看那幅墨竹图,凝眸勾唇轻浅一笑,“雨竹的叶子宜画得下垂,毛笔的水分可比画其他类型墨竹多一些,这样才能勾勒出雨意的朦胧感。”

    雨轻经他这么一提醒,才发现自己所画的并非雨竹,而是晴竹,不禁笑起来。

    周彝却对着雨轻贴耳低语道:“这雨估计一会就停了,用过午饭后我准备到院内练剑,你可要去看啊。”

    “嗯。”雨轻点点头,投向疑惑的目光,“不知你的武艺如何?”

    那边的棋局已经一目了然,白子输了,陆玩苦笑着摇摇头,喝了一口茶,道:“子治兄的棋艺真是进步许多啊。”

    “你根本无心下棋,”顾毗瞥了一眼雨轻,笑道:“士瑶兄可与雨轻对弈过,孰赢孰输啊?”

    陆玩笑着起身,并不作回答。雨轻却走上前来,含笑道:“顾哥哥,我有一惑,烦请解答。”

    “她的问题自然是刁钻的。”周彝哂笑道,然后与张珲对视一眼,似乎马上要发生有趣的事情了。

    “但问无妨。”顾毗淡然处之,心中未起波澜。

    雨轻就坐在陆玩刚才坐过的位置上,与顾毗对视片刻,笑道:“听闻令尊曾经应别人的邀请赶赴宴席,在宴席上他吃了烤肉,那日的烤肉是否尚未烤熟,再不然味道不好?”

    “你从何处得知此事?”顾毗看了一眼陆玩。

    陆玩怔住,这事他竟从未听过。

    顾毗脸色微变,顿了顿,慢慢说道:“那次是到赵王府上赴宴,烤肉的仆人真的不知道自己烤的如何,熟不熟都分辨不清,家父便将一串烤肉送与那人吃了,那人赧颜,后来得知那人根本不懂烤肉,只是临时代替某人炙肉,肉是夹生的自然也不知晓了。”

    雨轻暗笑道:果真如自己所料,顾荣施炙,这典故另藏玄机,世人皆认为施恩得报,其实不然,烤肉的人若真的从未尝过烤肉的滋味,岂能知炙肉熟否?如此矛盾的事情,若不是世说新语翻译有误,便是夸大其词了。

    “真是稀奇,我们也不知此等事。”周彝摇头笑道:“雨轻,若换做别人,肯定会觉得你早就认识顾世伯呢?”

    顾毗和张珲他们相视一笑,对这个古灵精怪的女孩实在束手无策。

    陆玩望向门外,雨渐渐停了,一名侍婢从游廊处走来,躬身笑道:“老爷请大家到花厅用饭。”

    “正好。”张珲笑道,和顾毗、周彝一同走出听雨轩。

    小池边,陆玩走在前面,雨轻蹦蹦跳跳的跟在后面,时不时探出脚尖点一下小水洼,当陆玩扭头看她时,她便赶紧把双脚藏回裙里,故作乖巧状继续走在他身后。

    孰不知走在前面的人脸上早已笑意浓浓,这样的心情从未有过,不过他很喜欢现在的时刻。

    花厅内,只见桌上摆有竹筒腊肉饭,煮的菘菜和冬葵等时蔬,更有鲜美的鲫鱼汤,虽比不得江南的饮食丰富,但也算烹制精美。

    吃饭中途有管事的来禀告事情,陆机便先行离席了,只剩下他们五人围桌用饭。

第四十三节 伞下双影近咫尺 琅琊来客玲珑心(中)

    周彝偶然瞥一眼对面的雨轻,却见她胃口不佳,只是吃了几口腊肉饭,喝了些鱼汤,便放下了碗筷,嘟着嘴瞅着身边的陆玩,所谓‘食不言,寝不语’,几个人也并未有太多交流。

    “士瑶兄,你怎么也不吃了。”顾毗看到陆玩放下了筷子,不禁笑问。

    陆玩的目光扫过雨轻,慢慢开口道:“现在你可以讲讲那个叫什么味精的佐料了。”

    “味精?是何物?”张珲纳闷,也放下碗筷,定睛看着雨轻。

    雨轻见他们这么感兴趣,就开始耐心讲解起来,毕竟在这个时代没有调味品的菜肴实在难以下咽,所以味精一定要加紧提炼出来才好。

    “从海带里提取出味精,还要那么多的海带——”

    “谷氨酸钠又是什么?”

    “味精真的能提鲜,增强食欲吗?”

    雨轻点点头,又略皱眉,摇头叹道:“提取味精成本太高,难以推广,只能先自制一些瑶柱粉。”

    “如果这瑶柱粉制作出来了,第一个要给我尝尝鲜才行。”周彝兴奋的说道。

    雨轻瞟向张珲,含笑道:“北方虽然没有鲈鱼脍,莼菜羹,但一旦有了瑶柱粉这种提鲜味素,也是可以弥补一二的。”

    “我甚是期待。”张珲的双眸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他对眼前这个女孩越发的好奇,从她口中说出的总是不同寻常的事情。

    顾毗凑近陆玩,眯眼笑道:“弘之兄今日陪着张公安去乐令府上了。”

    陆玩敛容,沉吟道:“张舆(字公安)可不是一般的人物,他如今频频去乐令府上,多半与这悬空的洛阳令之职有关。”

    一场秋雨一场寒,洛阳城铜驼街上个个行色匆匆,雨虽停了下来,但残余的雨水顺着道路两边的房檐滴下来,犹如断了线的珠子,打在青石板上,叮咚作响。

    牛车徐徐前行,车内少年一身荼白绸袍,素雅眉目间隐着淡淡忧愁,他心中还在衡量着刚才在乐令府上郗遐那一番不紧不慢的话,究竟意欲何为,难道赵王真的势在必得?只怕贾后还另有打算,借助赵王的力,打压其他王爷,也非一日两日了,贾谧已多日未去金谷园,估计正是谋划着此事。

    至于乐令这边,他明面上是赞同爷爷的,但背后的女婿成都王(司马颖)岂能甘心落于人后?

    思绪渐渐乱作一团,当牛车停下,少年匆匆下车从偏门直接进入府内,绕过前厅,穿过一带游廊,走至小花园,管事的也正急急朝这里走来,躬身禀道:“老爷正在书房会客。”

    少年微微点头,也不多问,近日来洛阳名士打着拜访清谈的名目前来探虚实,他自然也是很不屑的,径直走至凉亭处,吹了吹秋风,一股寒凉从池水中倾出,他这才冷静下来。

    漫步水榭之间,池塘里游过几只野鸭,只见它们时而潜入水中,时而浮出水面,成群戏水分外有趣,当一只白鹤踏着枯荷展翅飞起来,野鸭们便纷纷散开,池面上顿时漾起层层涟漪,少年剑眉舒展开来,唇角扬起一丝弧线,转身离去。

    书房的门虚掩着,少年立于门外,朝里面望了望,只见一个陌生的侧脸轮廓分外冷峻,静静地喝茶,似乎在等待着他想要的答案。

    另一边的老者俨然用看窃贼的目光看着他,张了几次嘴,没能说出话来。那人也是坦然看过去,过得片刻,点了点头,喃喃道:“想必司空大人已然了解了......不,应该称您为壮武郡公,贾后如此加封,可见您已深得贾后信任。”

    “此事还有谁知晓?”老者语声压抑而低沉,茶杯重重放在桌上。

    “从渔阳郡一路跟来的不少于四拨人马,”他摇头,“叶诚曾任县令期间,或有冤假错案,不过也不是什么大错,总能抹去的。这封密信是否要紧,还得壮武郡公自己斟酌一下。”

    “叶诚怎会如此.......”张华深吸一口气,指着他,“你们.......现在分明是要置他于死地,他只不过是区区一个县令,你们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壮武郡公不用再装糊涂了。”他喝了一口茶,笑道:“您选中的人物大家自然格外在意,洛阳令这等要职,谁都想要争上一争,就连乐令也是如此,不瞒您说,就是成都王派人去渔阳郡搜集叶诚的罪证,但在陈留郡都已全军覆没,无人再知晓有关密信之事。”

    张华面色阴沉,“你家主子早就开始布置这一切了,或者可以说你们人虽不在洛阳,但是洛阳的风吹草动你们都能第一时间得知,获取情报的能力真是超乎我的想象。”

    “壮武郡公真是谬赞。”他笑着说:“您的高明手段我已经领教过了,先抛出一个束冉当幌子,我竟去阳平郡白跑了一遭,若不是察觉出一点蛛丝马迹,恐怕我现在还被困在阳平郡,您的孙儿公安真是聪慧过人,利用石超散播虚假讯息误导了不少人,几年未见,他还真是令我刮目相看啊。”

    门外,少年清冷的俊目喷射出强烈的怒火,双拳握紧,随后却又松开来,只听里面的老者哈哈笑起来,“你的兄长恐怕也要被你比下去了,能有如此敏锐的头脑,不愧是你家主子的左膀右臂。”

    “那么您的选择呢?”他皱起了眉头,望着老者。

    老者自己续满一杯茶,慢慢喝了一口,然后沉声道:“回去告诉你家主子,义阳郡太守的位置我可以推荐他的人,但我也希望最近洛阳城内所发生的数次夜袭事件都与他无关。”

    “数起夜袭之事,只怕是另有隐情。”他顿了顿,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随后才诚恳地回头望着老者:“时间不早了,我也该出城了。”

    乌云隐现,那人身影渐渐消失,少年沉默良久,直到老者走出来,少年才抬眸,目光倔强,开口问:“他就是有备而来,谈什么互利共赢,难道爷爷和他是旧识吗?”

    老者呵呵一笑,抚上他的肩头,笑道:“公安,你方才去了乐令府上,可见到了什么熟人?”

    少年稍显犹豫,“郗遐和傅畅也去了。”

    “哦,郗遐那孩子我倒是很喜欢,说起话来总是令人不得不思虑一下。”老者点头笑道:“他今日说了些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说了孙会贩卖军马之事,还有黄门侍郎潘大人近日在暗中联系齐王。”少年想了想,又看看爷爷,“爷爷当真要拿所著的《女史箴》来讽劝贾后吗?”

    老者微笑俯视着少年,少年也看他一眼:“这可不是儿戏!”

    “公安,你太易怒了。”老者眯起了眼睛,想起垂钓时女孩说过的话,“生气,就是拿别人的过错来惩罚自己。原谅别人,就是善待自己。”

    少年愣了半晌,目光里充满疑问。

    “在垂钓的地方遇到的小丫头,估计还要小你几岁,”老者拉着少年的手,笑道:“你也是见过的,她可比你善解人意多了。”

    少年双颊微微泛红,嘴上却不服,“她总是问爷爷一些刁钻的问题,还说些稀奇古怪的话,什么格物学,假装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爷爷怎么会喜欢她啊。”

    另一处的庭院里,少女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揉揉鼻子,心道:“准是有人在背后说我呢。”

    陆玩回头看了看她,笑着摇头,示意南絮去拿白狐氅来。

    此时的周彝还在院中挥舞着长剑,他扬起的双手划出一条优雅的弧线,剑如白蛇吐信,嘶嘶破风,又如游龙穿梭,行走四身,时而轻盈如燕,手腕微扭挑一剑花,点地跃起向旁横劈,身形潇洒飘逸,一袭碧色长袍宛如风逐浪花,俊朗的外表下仿佛隐藏着无穷的力量,与祖涣变幻莫测的剑法颇为不同,此剑法更有刚柔并济的凌厉之势。

    “好剑法!”雨轻忙起身,跑过来,拍手称赞:“不愧是除三害的建威将军之孙,湛卢剑的最佳继承人!”

    周彝收剑入鞘,额头上渗出许多汗珠,刚想要用衣袖擦拭,眼前突然就出现了一块手帕,水灵的眼眸忽闪着,笑盈盈道:“彦哲哥哥,用这个拭汗吧。”

    “多谢。”周彝接过手帕,擦去脸上的汗,又不好意思直接还给她,便塞进了自己袖中。

    雨轻凝视着周彝,心中暗想:周处任御史中丞时,所纠察弹劾之人,不是宠臣就是皇戚,其间得罪的人数不胜数,朝中大臣本就对南方士族心存芥蒂,加之他为人刚直,便派遣他跟随夏侯骏去征西,此番一去生还几率渺茫。

    虽然上次傅畅给父亲写信时已经提及到周处所面临的危机,并说服江统和祖逖等人联合上奏,应下诏命孟观带一万精兵当周处的前锋,否则周处必将命丧战场,不过朝廷并未准奏,只希望任行安西军司的傅祗能够设法挽救。

    不过战场无情,风云瞬息万变,有些时候只能听天由命,无奈又抱有一丝希望的静待这场战争的结束。

第四十四节 伞下双影近咫尺 琅琊来客玲珑心(下)

    “彦哲哥哥,我听闻湛卢剑是一把仁道之剑,相传湛卢剑出炉之后,为越王所得,后传至越王勾践,因勾践战败,无奈之下把湛卢剑进贡给了吴王夫差,然而吴王无道,湛卢剑竟自行离开,飞至名君楚王身边。几经辗转,如今乃建威将军所得,再次证明湛卢剑有灵性,能识忠臣。”雨轻眨了眨眼睛,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笑道:“我相信不论以后发生什么,你都能勇敢的面对。”

    周彝听着她这一番话,心中微微有些触动。

    这时南絮捧着白狐氅走过来,雨轻笑着摇了摇头,又看一眼陆玩他们,挥了挥手,道:“不必了,秋风正好,这样吹着人也许会比平时清醒许多。”

    雨后吹来的风里夹杂着些许清香,她的背影渐渐消失。

    陆玩的目光里带着一丝忧郁,其实他早已听出方才雨轻话里的深意,可是人一旦抱着必死的决心,那么旁人再多做什么都变得没有意义了。这也许就是东吴旧臣的命运,以死明志都恐怕没人相信,他苦笑着摇摇头,拂袖而去。

    顾毗他们也相继离去,而周彝则握着略显沉重的长剑,怏怏而回。

    连日的绵绵细雨过后,让洛阳城内的空气为之一新,经秋雨的一番滋润,许多木芙蓉也争相开放,清晨时多为白色或淡红色,到中午开放时就变成深红色,因而被人称为‘三醉芙蓉’。

    这间院落里满墙都盛开着此花,几名少年正聚在一起玩着投壶,凉亭处还有两个人正在对弈,其中一名少年喝了一口茶,顿觉味道新奇,闻起来微香,喝完后,香气随回甘从喉咙深处缓慢回出,异常持久,笑道:“这么清香的茶,我倒是第一次见,郗兄府上的茶还真是特别呢。”

    “这明前毛尖茶是别人送他的。”另一名少年手拈起一颗黑子,摇头笑道:“郗兄被叫去有一会了,这盘棋该怎么替他收场呢?”

    “我刚才来的时候就看到郗大人面色阴翳,步履匆匆的径直朝书房去了,我猜郗兄这会大概正在挨数落呢。”

    郗遐自幼父母早亡,一直由叔叔郗鉴抚养,他向来性情洒脱,常在铜驼街各酒楼肆意酣畅,不知昼夜,平日里舞枪弄剑,更与商贾之子结交,郗鉴每每都会苦心劝诫他,他却不思悔改,令郗鉴很是头疼。

    不过今日却非因郗遐而动怒,而是在赵王府里被孙俊忠借机刁难,说是要劳烦他去联络琅琊各士族帮他孙家抬高祖籍,孙秀(字俊忠)曾是琅琊郡的小吏,多番请求乡里名流为他品评,但都无人回应。

    如今借着赵王的宠信,竟有这般的痴心妄想,真是十足的跳梁小丑。郗鉴当即就回绝了他,还嘲讽了他一番,只是赵王冷了脸,甚是偏袒孙秀,斥责郗鉴太过刻薄古板,不懂得变通。

    “叔父,今日我已派人去东郡送信了。”

    东郡太守正是郗隆,郗鉴之叔,曾为左丞,在朝为百僚所惮,多年起起伏伏,如今补任东郡太守之职,每至月底都与洛阳这边有书信来往。

    郗遐垂下眼帘,淡淡啜了一口清茶,沁香在唇齿间绽放,他的双眸漾起一丝涟漪,然后点头道:“孙俊忠肯定要失望了,想要挤入士族更是天方夜谭。”

    郗鉴微微皱眉,扶额问道:“乐令那边如何?”

    “还不是为了他的女婿成都王费心筹划着,只怕到头来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郗遐轻叹一声,“齐王倒是见识不一般,与贾后向来不睦,洛阳令一职他或许也想要染指。”

    “夜袭之事一日不查清,洛阳城就难以太平。”郗鉴重重捶打着桌子,茶杯也砰砰作响,沉声道:“自杨骏被夷三族后,赵王有意无意中都会询问起杨骏的近亲还余下多少,现居住何处,上次从事中郎祖大人府上遭袭,我就隐约感觉有些不太对劲,大概那些人想要伺机翻找出什么东西来,不过当年杨骏府上该销毁的俱已销毁了,还会遗留下什么呢?”

    郗遐的眼眸深如幽潭,沉思良久,也无甚思绪,只是忽然想起一件事,开口道:“崔意上次到赵王府上,遇到管事的老人,多说了两句,貌似是夸赞这园子修葺的很好之类的话,我倒觉得稀奇,他什么时候开始对别人家的园子这么感兴趣了。”

    “那座园子曾是前朝大将军曹爽的府邸,当时曹昭伯(曹爽字)势倾四海,专权乱政,侵吞公产,珍贵玩物亦积聚了很多,又擅取太乐乐器和调武库禁兵制作布置华丽的窟室,多次与何平叔(何晏字)等人在其中饮酒作乐,极尽奢华,赵王甚是喜爱此园,武帝便将那园子赐予了他。”郗鉴缓缓道,揉了揉太阳穴,也喝了一口茶,这味道如此独特,他不禁问道:“府里什么时候进了这种茶?”

    郗遐笑了笑,自嘲道:“这可是我辛苦当宣传大使赚来的。”

    “那场球赛果真有那么精彩,如今洛阳城里都已传遍了。”郗鉴此时眉头舒展开来,呵呵一笑,“谁能请得动你来做事,我还真是有些佩服那个人了,改日可要带他来府里,我倒想见上一见了。”

    郗遐嘴角微扬,讪笑道:“就是著作郎陆大人收的那个学生,叔父不会没有耳闻吧?”

    “哦,是有这事。”郗鉴顿了顿,沉吟道:“人都道陆士衡(陆机字)向来自傲,不屑与北方士族结交,如今倒是收了个北方的学生,真是匪夷所思。”

    “叔父,陆大人可是甚爱这个学生,时常与她结伴出城遛狗。”郗遐起身,笑道:“她攀交情的能力可是非常人能及啊。”然后施礼退出去。

    “遛狗?”郗鉴愣了愣,咳嗽一声,喃喃道:“陆士衡养狗了吗?”

    庭院内,有人因投壶连输两次,甚是不悦,争吵了两句,郗遐路过看到后,随手一扔,便投中了,一面走着,一面摇头道:“为这等事还要争执不休,真是丢男儿的脸面,反不如一个丫头呢!”

    这时一阵欢笑声从西园传出来,郗遐略停住步子,迎面走来一个小婢女,却是怜画,只见她手捧着一个食盒,步履轻盈的走上前,微福了福身子,含笑道:“我家小娘子命我前来送东西的。”

    “她可太没诚意了,只打发一个丫头过来。”郗遐故作不满,正欲走开,怜画急忙解释道:“我家小娘子正在家中做纸鸢,说是过几日邀庾家小娘子她们一同出城放纸鸢呢。”

    “纸鸢?她倒真是有雅兴。”郗遐不觉笑出声来,径自朝凉亭那边去了。

    西园梅树下,以彩绳悬木立架,一名炫服少女,正坐立其上,由侍婢推引之,不时口中吟唱着:“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

    “雨轻写的词句还真是新颖呢。”羊嵘倚着梅树,细细品读着这首词,秀目微眯,阳光斜斜洒下来,正映在薄薄的纸上,枝影摇晃,她的裙摆随风飘动。

    “你怎么来了?”少女望见怜画已然走过来,便灵动的从秋千上跳下来,凝视着那个食盒,笑问:“这是什么?”

    怜画将食盒放在桌上,轻轻的打开盖子,却见一小碟糕点,又不似平日所吃的米糕,怜画堆笑着说:“这是桂花糕,是用糯米粉、糖和蜜桂花为原料蒸制而成的,上月我家小娘子收集了许多鲜桂花,挤去苦水,用糖蜜浸渍,昨日特意做了一些,今儿就让奴婢送来给各位小娘子品尝一下。”

    郗玥和羊嵘各取了一块,仔细品尝过后,面露喜色,频频点头,郗玥笑道:“糕质细软滋润,还带有淡淡的桂花香,真是不错。”

    “雨轻总是有新奇的主意,连糕饼都做的这么别致。”羊嵘轻抿了一口香茶,眨眼又问:“她如今在家做什么呢,该不会还在苦练书法吧,我听闻陆大人性格严谨,作为他的学生肯定不敢懈怠的。”

    “我家小娘子清晨就开始练书法了,此刻估摸着还在做纸鸢吧。”怜画笑嘻嘻说道,“我家小娘子说了,过几日会邀请各位小娘子一块出城放纸鸢。”

    “她真得自己动手做纸鸢了,我还以为她只是说说而已。”郗玥放下茶杯,示意贴身小婢去取一贯钱来,赏给怜画的。

    怜画连声道谢,然后转身离去了。

    “都是知世天天嚷着要去放纸鸢,雨轻才勉强答应帮她做的。”羊嵘扭头笑道:“不过正值秋高气爽,我们出城散散心也好。”

    “嗯。”郗玥若有所思的望向天空,喃喃道:“堂兄过几日好像也要出城去呢。”

第四十五节 驰骋畋猎暗争斗 断线纸鸢落谁手(一)

    凉亭处,棋局已定,黑子胜出,黛色衣袍少年认输,摆手笑道:“郗兄可莫要怪我,你留下的残局真是不好收拾哪。”

    郗遐坐在一旁,品着杯中茶,微笑道:“这是炒茶,把握好用量,泡茶烧水,要大火急沸,不要文火慢煮。以刚煮沸起泡为宜,用这样的水泡茶,茶汤香味皆佳。当然这泡茶的水也很重要,山泉水,江湖之水,不过以雪水秋雨这等无根之水最佳......”

    “而今泡的茶所用之水便是来自前些天收集的秋雨。所谓一壶之茶,只堪再巡。初巡鲜美,再则甘醇,三巡意欲尽矣。”

    “郗兄对茶能有这番独特见解,可是遇到什么世外高人了?”碧色长袍少年凝眸笑道。

    黛色长袍少年却摇头哂笑道:“宣传大使不过是依葫芦画瓢罢了,这炒茶之人我虽未曾得见,不过那场足球赛的发起者定是他无疑了。”

    郗遐哈哈笑道:“元度兄真是一语中的,不过炒茶之人的心思你未必猜得透。”

    此黛色长袍少年正是秦州刺史胡烈之曾孙,胡瓒,字元度。

    另一名少年却是太原温氏,尚书温羡之侄温峤,温宏温玮之从弟,那日足球赛他并未到场,被陆玩嘲讽待在家中苦读老庄,其实不然,只因那日他的堂兄温裕带着自己的娇妻武安公主前来拜见叔伯们,他也就一时难以走开。

    “贾大人过几日便要去城郊畋猎了,到时石大人(石崇)必定跟随左右,元度兄可要与我们同去?”温峤开口问道。

    胡瓒迟疑一下,笑道:“也好。”

    “元度兄最善骑射,你若不去,我们岂不是更射不到猎物了?”温峤笑道:“连阿虎都会去的,我倒真想看看他苦练武艺数月有多少进步了。”

    “到时连江南士族子弟都会悉数到场,也不知他们的骑射能力如何?”郗遐凤眸睨视着一池静水,心道:“人道陆士瑶精于骑射,我竟有些不信,即便他有儒将之风,也难以在北方狩猎场上驰骋自如。”

    “王祷从兄王敦自担任太子舍人以来,数次为太子出面指责贾大人的诸多行径,这次的畋猎王敦自然不会参加,只怕王祷也未必会露面——”温峤欲言又止,其中微妙关系很难讲明。

    这时郗遐脸上的笑容变得复杂起来,“当年王仲处(王敦字)娶得襄城公主后,闹出的笑话还真是不少呢,连公主的婢女们,私下里都要嘲讽这位驸马,如今倒是变得有些正气凛然,不过以后可难说。”话毕起身,偏头对胡元度道:“元度兄,你方才输了一局,待会去酒楼定要罚你先饮三杯。”

    “这.......”胡元度不善饮酒,今日若被他拉着猛灌,只怕明日也不得清醒了。

    温峤无奈的看着胡元度,笑道:“他方才故意留下那盘残局,就是要引君入瓮啊,元度兄今日是在劫难逃了。”

    凉亭间又是一阵爽朗的笑声,相较这里的热闹,左思府上则安静许多,雨轻此时仍坐在屋内制作纸鸢,刚刚又剪出一只栩栩如生的孔雀来,身边的几个小丫鬟不时发出惊叹声。

    甜甜拿起做好的那只蓝孔雀纸鸢,再看看桌上的那只红孔雀,疑道:“怎么这只纸鸢的尾巴长一些?”

    “雄孔雀会开屏,自然尾巴长一些。”雨轻莞尔一笑,惜书递上一杯茶,笑道:“庾家小娘子定会选择那只红孔雀,她向来不喜欢冷色调的。”

    雨轻抿了一口茶,含笑不语。从打磨竹篾,平衡骨架支撑点,忙到现在她的双肩都有些酸痛了,望见怜画已经进屋来,便问道:“桂花糕都送去了?”

    “嗯,庾家、荀家、王家还有郗家,偏巧羊家小娘子也在郗家,便一并送了,正好省了一趟。”怜画上前禀道。

    她自倒了一杯茶,一口灌下,然后跪坐在雨轻身旁,和甜甜一起把玩着那只蓝孔雀纸鸢。

    “今日你辛苦了,其实我做了一份微甜的桂花糕特意留给你的。”雨轻含笑道:“但是只可吃一块,不可多吃,不然又该牙疼了。”

    怜画听后点头如捣蒜,笑嘻嘻的从桌上碟子里拿了一块,小口小口的吃起来,半含羞半知足的瞅了一眼屏风旁的那两人。

    香草和梧桐正趴在一处下五子棋,时而为了一个棋子争吵两句,当墨瓷走过来时,她们就低头面面相觑,不再多言。

    墨瓷是跟着雨轻的生母从裴家出来的,裴府里规矩很是严格,她耳濡目染,自然在行事方面也是颇有手段的。

    惜书和怜画就是她早年买来专门给雨轻作贴身小婢的,当时惜书也才四岁,她的父母因为家里穷,养活不了这么多孩子,特别还是女孩,便把她贱卖了,不过当时许多穷人家的女儿都是这样被卖给有钱人家作粗使丫头的,惜书心里也很清楚,无奈他们终究是自己的亲生父母兄弟,后来也渐渐会把自己的月钱寄回老家补贴他们。

    而怜画则是墨瓷与人抢来的,当年怜画不过五岁,也不知被哪个牙婆拐来的,春风楼的老鸨看中非要买回去,怜画当街拉住墨瓷的手,凄楚的央求她搭救自己,墨瓷一时心软,便从老鸨手里将她抢了过来,扔下了几两金子,那老鸨还想要争辩几句,墨瓷哪里会理睬这等人,立时就命管事的人将老鸨轰走了。

    至于香草和梧桐她们二婢却是左芬带来给雨轻作玩伴的,平日里言辞有些跳脱时,墨瓷都会当面斥责的。

    其他还有一些小丫鬟都是裴姑陆陆续续采买来的,或打扫庭院,或浆洗衣服,或是做刺绣活计,总之是些低等丫鬟,不出入厅房的。

    来左府时那些丫鬟也并未带来,仍旧留在胭脂铺子后面的院子里,毕竟房屋不能长时间空置的,墨瓷时常会回去打理一番,照旧给她们发放月钱。

    惜书朝窗外望了望,院中的小白还在撕咬着那根羊肋骨,不由得又是一笑,“傅家小郎君真是有心了,今个儿特意派人给小白送来一些新鲜的牛肉和羊肉,不过小白的胃口还真是好呢。”

    “我刚刚在荀家的时候,还遇到了傅家小郎君,”怜画又喝了一杯茶,想了想,笑道:“他们过几日好像要去城外畋猎,到时说不定还会猎到獐子狐狸什么的野味呢。”

    雨轻长舒一口气,终于把另一只纸鸢做好了,然后递给惜书,说道:“先找地方挂起来吧。”

    “畋猎?”香草这时凑过来,她曾听左太妃说起过畋猎之事,如今正值秋天,动物经过一年的生长膘肥肉多,恰是畋猎的好时机,“我还真想看看他们是如何畋猎的,可惜我不是男儿身。”

    “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怜画摇头吟诵道,“大概就是这个样子的了。”

    雨轻微微一笑,“怜画真是努力,都会背诗了。”

    “难道只有惜书记性好,我也不差的。”怜画抿唇一笑,然后抬眸问道:“雨轻小娘子,昨日聊斋的故事讲到哪里了,爱笑的婴宁是不是要离开了,然后呢........”

    几个小婢又开始围在一起叽叽喳喳,聊斋志异原是雨轻讲给甜甜解闷的,不想怜画她们更感兴趣一些,雨轻便卖关子道:“据闻山中有草,名笑矣乎,嗅之则笑不可止。房中植此一种,则合欢、忘忧,并无颜色矣.......”

    婴宁不爱笑了,正是因为这世俗的纷纭——

    这世上总有一些人不得不以卖笑为生,石崇府上的众多舞姬歌女,奴婢成百,哪个不是罩着‘笑’的面纱,只是那层薄纱后的真实面目谁又能看得清。

    一名约莫十六七岁的清丽女子正斜倚着阑干,远望着那百丈高的崇绮楼,蔚蓝裙裾随风舞动,手中把玩着一只箫,一叠乐谱却被一块镇纸压住,风儿试图吹动它,可惜无力。

    少女又把箫搁在乐谱上,拢起几缕鬓边的碎发,冷冷一笑,“靛儿,你方才可听清了,她们当真是这么说的?”

    “嗯,不会有错。”靛儿侍立在侧,点了点头,目光笃定,“姑娘,那个新来的缃儿自从拜了绿珠姑娘为师,就变得更加放肆了,那句话分明就是冲着姑娘来的,说是今夜已经定下来了,由她与紫珠姑娘一起弹奏,她才学吹笛不久,就这般目中无人,真是——”

    “无妨。”蓝珠摆手,示意她不要再说了,浅笑道:“她吹奏的好与坏,都和我无关。”

    “蓝珠,这话听起来可有些酸溜溜的呢。”声音传来,蓝珠转面看去,只见那女子手持一把团扇将半张脸遮盖住,十分俏皮的眨了一下眼睛。

    说话的人正是青珠,她笑吟吟的走了过来,伸手戳了一下靛儿的额头,笑嗔道:“你这丫头,搬弄是非的本领倒是长了不少,缃儿才没有你说的这么不堪呐。”

    靛儿羞臊了脸,垂下来,口中喃喃道:“我都是为姑娘好才说的——”

    “好了,靛儿,你先下去吧。”蓝珠懒懒的倚在阑干处,眸底带着丝丝愁绪,任秋风吹拂如玉般光洁的面颊。

    青珠靠过来,笑问:“你的右脚已经好了,怎么不去崇绮楼和姐妹们一处玩笑呢?”

    “姐妹?这样的姐妹我倒希望从未认识!”蓝珠目光寒凉,双手绞着丝帕,道:“难道你也认为我的右脚受伤只是个意外?”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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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数魏晋风流,璀璨群星,
崔卢裴王,闪亮登场,
金谷密事,贾后弄权,八王相争,谁是赢家?
寒瓜少女,步步为营,摸金校尉,誓死追随;
复仇大计,只看今朝!晋中镜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晋中镜,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晋中镜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