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宴清一直觉得很神奇,有些人闭上眼睛和睁开眼睛给人的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感觉,比如眼前的她,她睁开眼直视你的时候似乎她的满世界都是你,包容着你,温暖着你,似乎只要有她在,你的世界就不会崩塌,像她给你创造了一个避风港,无论是狂风还是暴雨,她都能为你阻挡,让你的世界阳光明媚一帆风顺。可当她闭上了眼睛,比如现在,看不到她的双眸后,你才发现,她其实是很瘦小的一个人,其实她根本就不能够承受得住****,可即使如此,她也努力给你创造一个虚幻的世外桃源,只为让你不忧心不痛心,笑口常开。
而第一个给他这种感觉的,不是她,是始神,他们有一双相同的眸。不过,他当时没领会到,毕竟,当时的始神那么强大,谁也没想过他会跌落神坛,而且因他所建立的制度,也完全不像成就了一个安乐之所。
现在想想,过往发生的种种,真的是有些可笑。
始神,是他们的养父。
始神初来游历大陆时收养了三个孩子,由他取名取姓,分别是楚元、乐姝和他,谭宴清。
始神交了一个好友,那人叫三川,给始神取了个姓,姓白。
于是,他们便开始叫始神白父。
始神最初并没有在天域生活,而是像寻常百姓家一样在地面上生活,教他们学习生存,嬉戏玩耍。
那时,楚元顽劣,武斗第一;乐姝好乐,记忆超群;而他自己,没什么特长,闷坐着看天际能看一天,不是无聊,他是真的喜欢看天,旷远安宁,他喜欢那种感觉。
那时,始神便着重教楚元武技,为乐姝广集乐器书籍,而对他,却常常让他一起品酒,一起下棋。说实话,那时他觉着酒是天地中最难喝的东西,每次喝都是皱着眉只嘬一口,而每次看他喝酒始神都会爽朗大笑。
他有想过始神是拿他寻开心,不过都被他打消掉了,因为喝完酒始神又会收敛神情语重心长地拍着他的头道:“宴清小子,以后若要疏解愁绪,酒会是一件很好的东西哦。别像个闷葫芦一样什么都憋在心里,会难受的。”
而后始神又会大笑,估计是因为看见他呆呆傻傻的表情吧。
在他们大些后,始神便不怎么管他们了,要么不见人影,要么和三川一起论酒论茶论天地。
三川也评价过他们三个,说楚元太戾,乐姝太柔,他太呆,还特意为他补了一句,苹果放在他嘴里他都吃不上。
他记得白父笑着回答:“楚元固执好胜,戾气是比常人重了些,但他心底向善;乐姝一个小女子本来就是拿来宠爱的,柔些好,善汇善容;至于宴清小子,他可不呆。”
三川明显揶揄,道:“你就护着他们吧。”
他记得这时始神笑着把他推上了棋桌,与三川对弈,谁输谁赢却记得不大清楚了。
岁月静美,他是真心期盼要是一直这样就好了。
可事与愿违。
始神扶持了人类当大地之主,人类表面看着弱小,其实血肉里深刻着杀戮,一旦有权利能力没有限制,便一味的扩张屠戮。
建立政权,血腥;内里叛乱,混乱。而在那混乱中,魔也开始滋生,有人说魔是外族尸骨的怨气所化,有人说魔是由人欲所化,真相源头如何不得知,反正魔就是那样出现了,然后神魔大战,始神陨魔族隐。
其实谭宴清没有亲身经历那场大战,他心绪乱,去异界看天空去了。
对于始神的爱人青女,他只远远看过一眼,温婉贤淑,不带自我感情,静静看上去与他很配。
那时他与始神的关系很冷淡,可以说是他单方面的置气不想理始神,原因之一是他还没想通为何始神要扶持大主,让原本安宁的天空硝烟滚滚暗黑一片;原因之二是因为白芜,白芜是始神分离的神力所化,不知怎么吸收了天地精华有了意识,在始神在天域不知干着什么的时候,白芜就在人界照看着他们三个。其实也不需要照看,他们已经长大成人了,就当多了一个朋友。
当时白芜和他交好,可能因为是同一类人,喜静,大都都是他们两个在一起的。那时大主之位才建立,大主刚颁布拓荒,他和白芜便去游历,第一个到的地方,是枯漠,也就是现在的拓拔属地。
那时他还没对大地立主有什么看法,对于拓荒也有一丝好奇,便和白芜在枯漠停留了一段时间。他们认识了拓拔野,那个仅凭双手在荒漠中开辟一片乐土的人,他让人和妖兽一族共存,人和妖兽能在同一片土地上同一片星空下喝酒,侃天侃地其乐融融。那场景让他在那一刻觉得始神扶持大主是绝对正确的事。
但世上事大多都是一波三折,初心理想与得到的结果相同的大概少之又少吧。
枯漠城中一妖兽兽性大发致伤致死者无数,人和妖兽终究不是同一类,食人为大多妖兽埋在骨髓血液里的天性。
此事一出,舆论铺天盖地,大主下令绞杀枯漠城中所有妖兽,由拓拔野带领执行。
他亲手建立的安乐城,要被他亲手毁了。
无奈也好,悔恨也罢,人和妖兽不共戴天,拓荒也终将难免演变成屠杀外族。
谭宴清亲自经历了这件事,城中有不少弱势妖兽,拓拔野是拼死维护城中妖兽的,他递了文书给大主,那文书谭宴清看过,上面有些话他记得特别清楚。
“……不能因一妖之过而责之其族,以偏概全,况我人族为欲烧杀抢掠着不在少数,其要屠尽我人族?拓荒之旨,在容不在离,法令之初,有挫有折,实属正常,只需建城之初加以防范,顺行教化,人与妖兽共荣可期,枯漠城中血事,为我过失,野甘愿受罚,以儆效尤……”
可这文书还没到大主手上,枯漠城先乱了。
拓拔野手下一姓风的先动了手,煽动他人半夜杀害了不少妖兽。第二天一早城中就乱成了一锅粥,一锅血粥。妖兽血液刺鼻,城中血臊味冲天。
到底是人的还是人,是妖兽的还是妖兽。
没有再过多交谈,枯漠城中人与妖兽反目成仇。
当时在枯漠城亲眼见证了这一切的谭宴清当然也加入了混战,结果是越搅越浑,最后枯漠城中断壁残垣,人族站到了最后,妖兽一族大多死了少部分逃离了。
白芜也因为保护他在混战中不知道被哪个妖兽咬断了右手手腕,血流不止无法自愈。
谭宴清悔恨,抱着白芜离去了。乐姝帮忙止住了血愈合了手腕,但白芜右手不能用力彻底废了,后来是始神赐给了白芜一对能孕养治愈身体残疾的玉镯,才让她右手渐渐如初。
那时,谭宴清已经独自一人去游荡了。
因他伤了她,他恼他悔,他脑子很烦什么都不想管不想做了只想看一片湛蓝的天,他认为异界是他最好的去处。
不过,在进入异界之前,他救了一个孩子,因那场影响深远的变故而受害的妖兽幼子,因为变异已经辩不出他确切是哪一族了,但因当时幸存下来的妖兽一族本来就不多,推测下来应该是魔妖一族,谭宴清便把他送了去。
送他去之前,不知处于那种原因,他为他取了名字,叫谭渊。
随后,他如愿看了好几年苍穹,异界的苍穹因无风而无云,干净得有些苍白,但他还是看了那么些年,直到他逐渐感觉酒也不是那么难喝,直到他开始想念从小陪着他长大的始神、楚元、乐姝以及后来居上的白芜。
他觉得他有话要对她说,一定要亲口对她说,几次都欲说出口的话:他喜欢她。
那日,他从异界出来,阳光明媚,空气中裹挟的不是血腥而是花香。他看到城池高耸,看到人群聚集笑语闲谈,看到孩童嬉戏玩耍天真无邪,以及那浮动着白云湛蓝的天。
他心一松,喜容浮现,战乱结束了吗?战乱结束了!
他想先去找始神,就像孩童一般因失去自己喜欢的东西而嚎啕大哭,因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而喜笑颜开。始神是他的父,他们的白父,当初始神的决策是对是错已经不重要了,现在的安宁团聚才是最重要的。
之前疏离了他,好好和他道个歉吧,他会原谅我的,大不了陪他喝酒,我已经能体会到酒的美味了。
谭宴清到了人间他们的居所,没人,杂草丛生,像是许久都没来过人了。
换地方了,他想,他们小时候也常换居所。
不过不用着急,乐姝会给新房子布上术法的,自己念咒御物可以使自己找到的。
他折了一片草叶,捏术念咒,草叶静静悬浮在空中,而后指向眼前的房屋。
这房子的术法还没撤,但却已经人去楼空了。
谭宴清有些不安。
他往天台的方向走着,他想上天域,即使他从来没有上去过。
途中,他听了一些传闻,三百多年前,神魔大战,始神……陨落了。
……
又许多年后,他接受了,接受了始神陨落,楚元乐姝失踪疑是离世,但他没有接受白芜死了。
据说,始神曾派了一位翩翩少女去极东教化。
他想那就是白芜,于是,他踏上了去极东寻白芜的道路。
到达极东其实并不难,只要一直走下去就好了。
风沙,岩浆,极寒,极炎……这些都可以忍受。
她就在前方。
“你为何要找她呢?”
“我有话要对她说。”
“你以什么身份有资格对她说呢?”
“我……”
“让我看看,啊,她生不是你引,她伤不是你救,她困不是你解,她哭不是你慰……你没有资格,不能求,不能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