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绝境
随着尤莉丝那声斩钉截铁的话语，在场的所有人脸上便只剩下了惊恐和后怕。
“尤莉丝，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鹤臣站起身，向着尤莉丝走了几步，最终还是停下了。
现在的尤莉丝，身上有着极其可怕的气息。
康斯坦丁背对着尤莉丝，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也没有回应。
对于现在的状况，尤莉丝并不是所有人中最有力量的，但她却是最关键的。
有史以来，她是唯一一个知晓《地狱辞典》中的咒语，即使失去连结，却依旧幸存下来的人。
她是布罗姆的后人，有着强大的双元素体质，也能够支配奇美拉。
而且她勇敢、聪慧，是几乎所有人的行动纲领。
但现实是残酷的，在强大的宿敌面前，她终究还是一个弱小的女孩。
尤莉丝非常清楚自己的力量，她早已不再是与《地狱辞典》产生连结的那个足以瞬间将整片森林夷为平地的强大巫师。就像是刚才的对决，面对的对手甚至并不是真正的帕克勒斯，但若没有康斯坦丁的协助，也许她并不会赢。
也因此，她更愿意相信其他人的力量。
既然一个这样的她犹如蚍蜉撼大树，那么千个、万个拥有不变信念的战士一定可以打败帕克勒斯。
但是，如果已经没有那么多力量了呢？
那她更愿意相信，那一个有着至关重要力量的人。
即使需要牺牲自己。
“喂，你也说句话啊，我们一定有其他办法的，对吧？”
鹤臣在他们之间张牙舞爪，总算扰得康斯坦丁愿意开口。
“有办法。”他看向鹤臣，“你怕死吗？”
“我怕什么死？我都已经变成鬼了，我死不成！”
“你想让我们同他决一死战？——只拼力量，我们没有胜算。”安赫尔质疑道。
“我可从未说过那样的话。”康斯坦丁转过身来，抱起地上已经死去的凡妮莎。
“走吧，出发去渡鸦郡。”
“又去那鬼地方做什么？”
“恶鬼只会在鬼地方待着。”
“你是说……帕克勒斯现在在渡鸦郡？”尤莉丝问道。
“也便是还有三大家族和剩下的16名我的老朋友陪在他身边——看起来也不是对手很多的样子。”
他转身似乎要把凡妮莎带去什么地方安葬，但是没走两步便又停下来了。
他转身看了一眼安赫尔，然后是鹤臣，眼神空空洞洞地，甚至好像带着一点悲伤。
“真的不怕死吗？”
“真的！”
他应声欲走，却被尤莉丝的喊声拦下。
“所以——请你答应杀死我。如果万不得已，把我的力量给你，你就能够打败他，摧毁那本书。”
“我会考虑的。”
康斯坦丁最终也没有给出什么明确的答复，但是却好似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让其他人也不敢再多问。
与此同时，尤莉丝的心中却总感觉隐隐的不安，因为他知道康斯坦丁是怎样一个不顾后果的人，她生怕他会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不择手段，譬如就像安赫尔所说——决一死战。
即使现在杀死帕克勒斯是众望所归的事情，她也从不认为为了杀死一个人覆灭所有人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她想要利益的最大化，既然帕克勒斯狡猾，就努力想出比他还要狡猾的方法——即使这样的设想看起来似乎有些太过理想化。
“你觉得他想做什么？”
安赫尔坐在奇美拉的背上，同样是一脸担忧。
康斯坦丁坐在奇美拉尾端，与他们相隔一段距离，似乎沉沉睡去了——这些时日，基本上每个人都已经疲惫不堪。
尤莉丝摇摇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有些无力。
“如果我能够更出色一点就好了。”
安赫尔轻轻抚摸她的头，随即亲吻她的额头，“记得我说过，你非常有潜力。”
“但是永远潜在的力量与不存在有什么区别呢？”
安赫尔却摇摇头，“没准下一刻就会浮现了呢。”他轻抚尤莉丝的后背，让她不自觉感到踏实。
“还记得你是双元素的命格吗？下次不如试试风雪会为你带来什么？”
尤莉丝恍然大悟。
当奇美拉降落在地，四下里寂静地骇人，连乌鸦都不曾有一只。
眼前是腐臭黑暗的街道，破碎的城池，早已没了人间的模样。
“万幸这个地方已经没有居民了把……”
“听说世纪之战便是在这儿结束的，果然还是又回到这个地方了——就像命运一样。”
“但是已经不会再有渡海而来给与关键帮助的圣者了。”尤莉丝轻声道。
安赫尔却望向她，眼神中尽是怜爱。
“这一次，你就是圣者。”
尤莉丝无奈苦笑，顺着鹤臣的眼神向着海边望去。
波涛依旧汹涌如常，好像这并不是一场决战的启程，而不过是这跌宕人生中的平凡一日。
世间，原本就是如此残酷。
身后慢慢传来大地的颤动，他们随之回头，成千上万个血族人正向他们奔来——在这样一个暗无天日的城市中，他们正享受着肆意的狂欢。
“到海边去。”
随他们一同而来的康斯坦丁立刻发号施令。
他们在血族的追逐中被逼到海岸的尽头。
“然后呢？”鹤臣焦虑地问道，“他们人太多……我们死定了！”
眼前的景象让他们不自觉感到压迫，而但凡后退一步，冷冽地海水便会浸没他们的鞋子——看起来就好像已经无路可走了一样。
在那些人已然到达海岸时，他们却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
华伊达，不、帕克勒斯，在其他16位干将的伴随下从天上缓缓降落。
那鬼魅得意的笑容浮现在她脸上——这一次绝不会错。
尤莉丝四人背靠大海，望着眼前这黑压压的血族人——依旧光彩的奥奎因家族、一片狼藉的古德温家族和六神无主的罗梅罗家族——就如面对地狱而生一般。
“康斯坦丁……是时候了。”
尤莉丝以为康斯坦丁面对眼前的绝境，总算会知道一意孤行是不可行的。
他们没有让皇家的士兵一同前来，让他们留下保卫皇城，也是明智那些脆弱的人类在血族面前不过蝼蚁而已。
“没错，是时候了。”
但康斯坦丁心中所想则并非她所想。
“尤莉丝，你可以操纵四大元素之力对吗？”
“……对，怎么了？”
“麻烦你，让海浪掀得更高一些吧，最好是能够把整个渡鸦郡淹没。”
“……雪的力量。”安赫尔似乎想到了重要的事情。
“没错，凡妮莎的命格是操纵风雪，你有那样的力量，而我……也因为方才的掠夺获得了那样的力量。”
“所以我们……可以把海水冰冻凝结？！”鹤臣努力理解了他们的用意。
“极寒会让那些血族人破碎，既然元素赋予我们恩赐，不好好利用怎么能行呢？”
第一百五十二章 邪王的对手
纵然现在在尤莉丝面前是恶魔的千军万马，但她却从未像现在这般安心。
她知道无论输赢，一切结局都会在今天尘埃落定。
明天太阳依旧会升起，不管她是否还有机会看到，她都一定要让那阳光重新洒满巴普国的大地。
尤莉丝慢慢走到奇美拉身旁，轻抚他光滑的皮毛。
“你能听得懂我的心声，对吗？”
奇美拉作为神兽，自然会与召唤者心连心。
奇美拉原地踏了几步，轻声低吼，皮毛上燃起层层电光，似乎已经蓄势待发；他那尖锐的金色眼睛望着眼前的黑暗，从未有过一丝畏惧。
“他们一旦有动作，所有人都到奇美拉背上来。只要海浪够高，即使是会御风的黑巫师和那些蝙蝠化的血族也会难逃此劫。”
尤莉丝再度把计划详细地捋清了一遍。
“当海浪落下，我们便在空中操纵一切，带来风雪，让海水瞬间凝结。”康斯坦丁补充道。
“……冰封整个海面吗？”安赫尔有些迟疑。
“倒也没那个必要。”康斯坦丁微微回头，向着那汹涌的浪涛打了个照面，不过我们动作要迅速。
确实，这并不只是冰封一潭湖水的问题，海水面积之广，当海水淹没渡鸦郡，若不动作及时，很有可能会危及其他郡县，也可能会造成他们逃脱，到那时情况便更加棘手了。
然而这对他们来说，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万幸如今康斯坦丁可以为尤莉丝分担一部分压力，但如果他们的动作被帕克勒斯识破、或者他们的实际动作比他们要更快，这一切也便是功亏于溃了。
寒冷的天气固然会影响对方血族的战斗能力，但同样也会干扰鹤臣和安赫尔，如此一来，麻烦只会越来越多。
所以，他们依旧在赌，但希望是赌对了。
已经化身华伊达的帕克勒斯慢慢站到码头的石坝上，俯视着沙滩上的尤莉丝四人，似乎已经相信他们绝无退路，却又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看他们会给她带来什么惊喜。
他身后的血族就不像她那么耐心了，各个蠢蠢欲动，在他的身旁张望着，时不时发出“嘶嘶”的声音，就像成千上万条毒蛇。
“他们为什么还不动作？”鹤臣也有些心急了。
“他们在等我们先出手。”尤莉丝轻声道。
“呵呵，想看我们送死？”
安赫尔忍俊不禁，“不如我们就给他们送一个？”
“我去！”鹤臣毛遂自荐。
“哎，傻小子，他不是那个意思。”康斯坦丁赶忙拦住他，望了一眼安赫尔，又瞥了一眼尤莉丝。
尤莉丝一言不发却心领神会，轻轻抚上奇美拉的皮毛，心中已经有了一个答案。
所有的力量都在奇美拉体内，但开启这一切的是她，是尤莉丝，因此当他们发生接触时，尤莉丝也能够操纵那些力量，甚至比奇美拉的攻击更加“人性化”——因为这之间有属于人类的智慧。
他们脚下的大地开始颤动，似乎有什么即将爆发。
“靠近些。”其他三人应声向着尤莉丝靠近。
紧接着，慢慢沙土化为沙暴，升腾而起，将他们隐匿得无影无踪。
“糟了，大人，他们要跑了！”帕克勒斯身旁的大块头焦急地寻觅着他们的身影，帕克勒斯却不慌不忙地抱着怀，甚至笑了起来。
“他们跑不掉的。”她慢慢昂起头，直面天际——也是那黄沙之海的边际。
“跟我来。”
她猛地起身，犹如一卷黑烟，向着苍穹而去。
几乎所有能飞的人都追随她而去，但她飞得实在是太高、也太快了，让所有人都望尘莫及。
她几乎能够嗅到那只臭狮子的气味，于是在恰当的位置，她悬停了下来，面对着那沙尘之壁，静候尤莉丝的到来。
她看着眼前的黄沙流转，心中的欲望几乎满溢出来，浑身上下每一个死而复生的细胞都在剧烈地兴奋着，让她的眼睛也慢慢变成了红色的。
她从未感觉到自己如此热爱这份邪恶的事业，遇到一个强大的对手，对她而言，比消灭成千上万个软弱的人类都要令人亢奋。
她想象过无数次，那个流传在人们之间，如同奇迹一般的女孩，究竟会有什么样的力量，才会让她如此不同。但在上次地下城之战中，她只能从中体会到她的畏缩——这不是她想要的，她也明白，真正的尤莉丝绝非如此。
于是她开始思考，尤莉丝那份本能的仁慈，也许来自于她那副凡妮莎的身躯。
一副调虎离山之计就这样顺理成章的进行了，凡妮莎已死，她心想，这一次，尤莉丝总算能够好好战斗了吧。
但其实尤莉丝从不是因为凡妮莎而游移。
她并不是最聪明的，也不是最强壮的，更不是最坚强的，不过是一个十七岁的女孩，漫漫银河中不起眼的一颗星。她的力量是祖先的馈赠，她的肩上有亲友的期望，她的心中有家族的仇恨，她同常人一样，也会喜怒哀乐，也会仁慈、也会害怕。唯一让她区于常人的，也便是心中那份永不会消亡的决心。
从她出生起，她便只会向前走。
她会用尽她所有的力量，利用她所有的优势去弥补她的缺陷。
她保留力量，不是因为恐惧死亡，而是为了等待时机。
她与帕克勒斯不同，她知道自己是谁，知道自己的缺陷是什么，也因此，她会把自己的弱点，变成出奇制胜的优点。
身形庞大的奇美拉从帕克勒斯眼前破沙而出，与帕克勒斯预计的位置不差分毫。
他向着帕克勒斯冲来，帕克勒斯竟也不为所动，因为她知道，他会在关键时刻向上飞去，这一切就如同一场幼稚的把戏。
奇美拉怒吼一声，向着更高的天空飞去，甚至又藏进了云层之中。
帕克勒斯仰望着他们，心中的期待越发旺盛。
但她有些好奇，既然他们已经逃离了掩护，这漫漫的黄沙，为何还未散尽？这大地的震颤不自觉发出轰隆之声尚未停息，令人有些心神不宁。
除非那黄沙要掩饰的对象，并不是那只臭狮子。
帕克勒斯凝望着眼前的黄沙，轻轻挥手，劈开一条通路。
她竟未想过沙墙之后，还隐藏着这么大的一个惊喜。
滔天巨浪宛如蓝色的帷幕遮天蔽日，慢慢向着她逼近，那隆隆之声并不来自与大地，而是来自于那流转的水波。
下方的巫师和血族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就要追上他们的主人，虔诚之心几乎让自己感到动容。
“不、不、不要上来！”
但是一切都太迟了。
“为你准备的惊喜，喜欢吗？帕克勒斯大人？”
“哟呼！”
云层中发出稚嫩的女声，伴随着少年的喝彩。
帕克勒斯从未觉得有什么比现在更加讽刺。
第一百五十三章 忠诚
“废物，快离开这儿！”帕克勒斯奋力向下呼号，而那些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喽啰们完全无法体会到帕克勒斯言语中的严重性，依旧自顾自地向上赶来。
他们的眼前依旧黄沙弥漫，谁也不知此时自己的处境。
帕克勒斯的血脉中流淌着无限的力量，在此时竟也感到了不可逆转的无力。
她怒叹一声，向着更高处飞去。
“大人……大人怎么又飞走了？！”她身后的手下们也不禁迷茫了起来。
就当他们刚刚飞到帕克勒斯方才所到的位置，那随着帕克勒斯的发出在沙暴中劈开的通路尚未闭合。
“你们有没有觉得天黑了？”
他们顺着沙暴的方向望去，那滔天的巨浪高起，弯曲着的水面慢慢向他们铺盖而来。
时不时尚有水滴落下，就如一场遮天蔽日的暴雨即将洗刷他们身上的罪恶，为他们带来永生难忘的一课。
“快逃！”
已经很近了、已经无法避免了。
随着海浪愈发高攀天空，它移动的速度没命地加快。
如今它们的上空已经被海浪遮蔽，他们已经没办法像帕克勒斯那样径直向着高空飞去——他们也没有那样的体力，只能发了疯似的向着另一头平行飞去，祈求能在海浪落下之时逃出这其中的魔掌。
奇美拉载着尤莉丝三人在云层中穿梭，他们要找一个合适的位置施展法术，从而能让有效部分的海水及时冰冻凝结。
而康斯坦丁则身在奇美拉尾部，时刻勘探着周围的情况——帕克勒斯向上飞来之后便行踪不明，如果他先发制人，可能会有大麻烦。
那滔天的巨浪慢慢覆盖了整个渡鸦郡，那些飞窜的巫师和血族无论怎么逃都挣脱不出那席卷而来的压抑。
而地上的众人，更是无所适从地怔在了原地。他们深知这一切无法避免，只觉得惊诧，却尚且没有太大的惊慌。
他们可是血族，区区海啸——死不了的。
随着尤莉丝一声令下，那黑蓝色的天幕向下塌陷而来，瞬间将整个渡鸦郡淹没。
那些破败的房子瞬间被击碎，随着大地上滚滚而来的海的嚎啸声，这片肮脏邪恶的土地，瞬间被洗刷，与茫茫无际的北海融为了一体。
“是时候了。”
尤莉丝扶着奇美拉的脖颈慢慢站起来，奇美拉轻声呼啸，把他们眼下微微迷蒙的云彩吹散，尤莉丝抬起手，将魔杖举过头顶。
她轻轻闭上眼，感受着来自天际的力量慢慢流入她的身体，就好像心中有一团火，时刻准备着将世间焚灼。
她轻声念到那咒语。但这一次，她只念了一次。
紧接着，一道霹雳顺着她的魔杖顶端刺向那千万里外的高空，一股耀眼的光火将四下笼罩，整个世界只留下苍白的颜色。
一股强大的力量死死拉扯着她的魔杖，让她十分费力地才把魔杖朝向大地。
白光消散，那茫茫的雪就如同破碎的云翳，向着无垠的海面落下颗颗星子。
而那白雪所及之处则瞬间冰封，他们的设想似乎实现了。
漂泊在海水中的血族人们才刚刚挣扎着从海浪中翻涌而出，见到这漫天无情的“流星”，他们心中的恐惧越发强烈了。
不光是那皑皑白雪，那随之席卷而来的北风也刺痛着他们的血液，让他们的动作因此变得迟缓。
在他们纷纷重新潜入水下躲避那风雪，而在这样混乱的时刻，他们也已经不知不觉被此冰封。
转瞬之间，尤莉丝眼下已是茫然一片，片刻的胜利让大家的心中也踏实了许多。
“太好了……”
只要冰雪能够再快些蔓延，等全部的血族都被冰封，只需一把火，他们便会死无葬身之地。
但尤莉丝的力量似乎已经达到极限了。
冰雪覆盖了大部分海域，但是在冰雪的边缘冷冻的速度已经逐渐变慢，甚至停了下来。
从海水中暂时脱身的敌人奋力游动着，甚至攀上海面尚未被淹没的房顶；有些巫师也重新飞向了天空，似乎发现了他们的踪迹，准备向着他们攻来。
而更大的问题，是施法中的尤莉丝无法进行其他的防御，一旦法力停下来，那冰雪也会骤停。
身为近战的安赫尔帮不上什么忙，于是康斯坦丁赶忙举起魔杖，对那些向上奔来的敌人发起攻击。
但现在最关键的，是让冰雪继续蔓延。
“别管那些了，康斯坦丁，先帮尤莉丝！”
鹤臣从身后掏出箭，朝着眼下的巫师拉满弓。
康斯坦丁见状，赶忙施法，试图为尤莉丝增添一份力量。
但那样的力量，终究不是属于他的，他所能发挥的效用，也会大打折扣。
那冰雪在他的加持下重新蔓延，但只挪动了便又停了下来。
他们的计划中有漏洞，康斯坦丁非常清楚。
他的心中一直都有一个更加完美的计划，但他也知道，尤莉丝绝不可能同意。
因为尤莉丝从不希望任何人为她而死——她宁愿牺牲自己。
因此，康斯坦丁必须让尤莉丝亲自明白，有时，必要的牺牲并不是因为同情，而不过是一种战略。
也是一种忠诚。
康斯坦丁的使命便是护卫布鲁姆一族周全，与国王同血脉的尤莉丝理所应当也是他保护的目标，所以他绝不可能杀死尤莉丝，掠夺她的力量，代替她结束这一切。
如果只能留下一个人，那也应当是尤莉丝。
康斯坦丁的命格与佩特拉一样，是掠夺。
他从不为掠夺而杀死过谁，但每一个被他杀死的人的力量，都会融入他的身体，成为他的一部分。
也因此，他的身上，总是带着一副邪恶的气息。
并非他是如此，而是因为他经受过太多的血光，肮脏的人生便只留下了一瞬间的光明，就是那个深居皇位闪耀着的人，而现在，他也有了更多的期望。
“尤莉丝，握住我的手。”康斯坦丁朝着尤莉丝伸出手，他们眼皮底下的敌人在鹤臣的攻势下暂时无法靠近他们，他明白，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什么……”尤莉丝有些应接不暇，她不自觉停下了手中的法术，已经冰封的海水会甚至开始慢慢重新融化。
情况万分火急，如果海水不能被及时冰封，尽头的浪涛甚至会冲破城墙，伤及无辜。
但康斯坦丁顾不上那么多了，他猛地抓住尤莉丝的手，希望在最后的时刻，把他身上最有价值的一切交付给尤莉丝。
他体内的这份力量有着无尽的潜能，然而他并不是那个能够将此一切发挥出来的人。
他绝不能够辜负自己身上的这份凝聚了万千鲜血的期望。
奇美拉在高空盘旋着，从天而降的雪也落在他们的身上，冷风也在他们之中穿梭。安赫尔瑟缩在奇美拉的毛发之中，凝望着康斯坦丁和尤莉丝，似是能感觉到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小子，还记得我问过你，怕不怕死吗？”
康斯坦丁回头望向一旁剑拔弩张的鹤臣，脸上带着从未有过的豁达神情。
他站在风里，冷风将他的大衣吹得摇摆。
“对你们来说，赢，才是必死之时。虽然这样说好像不怎么好听，但我希望你能够死得其所——不过倒也没什么，我早就对血族深恶痛绝。”
寒冷的气息让鹤臣感到浑身刺痛，他的下巴轻颤着，似是想要苦笑，却发出几丝无奈的叹息。
“我明白。”
康斯坦丁转而望向尤莉丝，尤莉丝却有些看不懂他眼中的意味了。
他的掌心滚烫，死死握着她的手。
“你要做什么？”
康斯坦丁缓缓拿起魔杖，对准了自己的胸口。
“能够掠夺也便能够给予，我的人生是布鲁姆给予的，我的人生也是为布鲁姆而存在的。我的力量便是布鲁姆的力量，我会把一切还给你，结束这一切的应是你，而不是我。”
“不……”
没人能够阻止这一切，随着康斯坦丁魔杖的一闪，尤莉丝只能感到自己好似被人一击，体内猛然迸发出来的力量瞬间将她击倒。
康斯坦丁尚且站在原地，摇摇欲坠，眼中也骤然失去了光彩。
尤莉丝赶忙起身，想要抓住他。
但是他的身后一枚光点从天而降，直击他的后背，将他整个人不可避免地从奇美拉后背上击落。
“康斯坦丁！”鹤臣伸手去抓，但是动作已然迟缓，失之毫厘。
“他、他会烟雾化……不会有事的……不会的……”安赫尔颤抖着安慰道。
但尤莉丝却摇了摇头。
康斯坦丁把他所有的力量都给了自己，即使他还活着，也绝不会再回来了。
他闭着双眼，沉入那千米之下的海水之中。
尤莉丝不容半分迟滞，起身继续飞舞着那风雪。
整个渡鸦郡，终于完全被冰封。
这份礼遇，是康斯坦丁对布罗姆的忠诚。
第一百五十四章 不输
康斯坦丁把自己的力量给予了尤莉丝。
强大的力量集合了无数条灵魂的毕生所用，一下子涌入她的身体，在经受过《地狱辞典》历练的尤莉丝自然能够消化这股法力，但同样也需要时间。
在目睹他们所其期待的画面彻底展露在他们眼前后，奇美拉的口中也落下一团火，一如星火燎原，慢慢吞噬着这片苍茫的大地。
那些被冰封的血族和巫师脆弱不堪，纷纷在这样的大火中灰飞烟灭，被鹤臣击落的巫师也只能无从回头地葬身火海。
敌人一个一个减少，整片大地跳跃着红色的火光。
那是燃烧在海上的火。烈火把冰雪中的罪恶烧毁湮灭，又被涛涛卷起的浪花拍熄。
水与火相斥相争，难分胜负，最终亦会达成一种完美的平衡。
尤莉丝跌坐在奇美拉的后背上，只由得自己心跳飞快，神情似乎还没有从方才的混乱中清醒过来。
“尤莉丝，尤莉丝！”
安赫尔努力晃动着她的肩膀，这才让她慢慢恢复了神智。
鹤臣依旧在一刻也不停息地对付着眼下那些从火焰中挣扎着向上的巫师，但他们已经没有了胜算，不过是在垂死挣扎。
世界上最强大的力量，从不在于什么人，也不是那些稀奇的魔法。
自然的力量，永远是一切生灵都无法战胜的。
尤莉丝随安赫尔一同向下凝望着这片火海，腾腾热烈的烟气向上袭来，盘旋在九天之外的奇美拉不得已重新在云层中跳跃起来。
当大火融尽所有的雪，渡鸦郡会重新变为深邃的海洋，但是无需担心，那茫茫的狱火会将所有的海水蒸腾而起，再降下一场甘霖一般的雨。
一切就要结束了，所有的巫师都接二连三被消灭，这片广袤的天空几乎只剩下了他们三人。
但他们似乎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方才把康斯坦丁击落的，并不是其他人——正是帕克勒斯。
天顶云层一颤，一声巨雷响起。
“尤莉丝？”安赫尔关切地望向尤莉丝，她却摇了摇头。
这并非尤莉丝所为。
一道巨雷从他们更高处的天空骤然劈下，落在奇美拉的后背上，随着奇美拉一声长啸，他失衡歪倒，从空中坠下。
而剧烈地打击也让尤莉丝三人随之从他的背上飞落，那强烈的电流流经奇美拉的身体，甚至让尤莉丝身上都隐约受到几丝麻痹之感。
他们向着火海坠去，眼前地狱一般的景象慢慢展开。
为什么会这样？
帕克勒斯慢慢从云层之上现身，驾着几丝黑色的烟雾，悬浮在那天际尽头，高高在上地凝望着落难的对手，好似一个残酷的造物主。
尤莉丝三人都不会飞，虽说他们的位置到地面还有一段距离，但是如今奇美拉下落不明，如果他不能及时赶来，他们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
但，绝不能就这样结束。
尤莉丝在下坠的风中努力抬起魔杖，对着火焰落下咒语。
跳跃的焰端如同恶魔伸出的手，在尤莉丝的操作下慢慢变得温和起来，好让他们不觉得那么灼热，这样的缓冲，也使得他们下降的速度不再剧烈。
现在只要……奇美拉能够及时回来。
大地慢慢震颤开来。
无数条粗壮的枝干越过层层大火向着他们飞跃而来，藤蔓编织成碗状，犹如一道巨大的屏障将他们高高托起，又继续向上生长，最终变作球形，将他们紧紧包裹，也因此规避了大火的侵蚀。
尤莉丝摔在那枝条上，抬眼透过根枝的间隙也望见了天外的身影。
她大概知道是什么回事了。
这些植物由木之力操纵形成，如此一来，也便说明奇美拉尚且安全。
虽说这些植物从地面上缠绕成粗壮的支柱，支撑着供他们藏身的球壳，暂时帮他们承受了火焰的侵蚀，但是这终不牢靠，也并非长久之计；如果帕克勒斯再度发动攻击，他们将再次身处险境。
他们躲不起，他们，也不该躲。
方才的电击似乎顺势留在了尤莉丝的血液中，激发出他身体里一些本该属于她的力量。
她的头发上不自觉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一如从雷电中蓄力的奇美拉。
她站在那藤蔓之上，慢慢驱使着头顶的枝条散开。
她凝望着高空的帕克勒斯，帕克勒斯倒也不作为，只是兀自悬在那儿。
尤莉丝看不清她的表情究竟是讥讽还是期待，她只觉得一腔怒火与她脚下的火海交相辉映着，身边的空气越来越热烈、也越来越潮湿，而自己的身子，变得越来越轻，好像飘起来了一样。
但这并不是幻觉。
尤莉丝的命格拥有凡妮莎的一半，而在康斯坦丁将凡妮莎的那份力量赋予她之后，这一切体会的更加明显。
“暴风雪”，是风与雪的结晶。
既然这漫天白雪是她的杰作，那么这风也会成为她凯旋的利器。
枝条慢慢散尽退去，似是体会到她心中的决心，最后连她脚下的那片也融进了火海。
尤莉丝悬在空中，背后是漫漫的大火，波涛的呼啸与火苗的窜动交错纵横，一如英勇的战士，携着坚毅的眼神昂头望着帕克勒斯，没有一丝恐惧。
“尤莉丝……”
安赫尔、鹤臣与尤莉丝并没有摔往一处，但是面对如今尤莉丝凌驾在火海之上的奇异景象，他们透过枝条的间隙，也不自觉感到一丝惊诧。
尤莉丝紧握着手中的魔杖，好像握住所有的筹码。
这两年来，她经历了无数次生死之间的抉择，但她从来没有放弃。
她恨透了凡妮莎，恨透了所有的邪恶，恨透了所有将人间变为炼狱的人，尤其是他——帕克勒斯，正怀握着那本至恶的宝典，依旧自顾自地认为自己是世界的主宰。
无数无辜的人死去、美丽的天地毁于一旦，一切都源自于他。
而尤莉丝要终结这一刻。
即使她只是一个形单影只的女孩，她也要告诉这个人，他不配拥有这一切。
尤莉丝猛冲而起，向着她飞去，魔杖尖端的光点却并不是向着他而去的。
帕克勒斯欲闪身躲避，却猛然意识到她的攻击对象并不是自己，而是上方的云层。
一道霹雳向他袭来，他灵巧地闪过，却依旧为这女孩的策略小嘘一声。
黑魔法防御课的要以，从不是如何保护自己，而是消磨对方的意志，置自己于不败之地。
一个正义的巫师，并不想要赢过谁，他们只是不会输。
在遇到佐顿之前，尤莉丝从未知晓如何去杀死一个人，而在她被那千万种黑魔法感触之后，她更不愿意这样做。
她只是想了结这五百年前就该结束的错误。
既是属于地狱的人，就滚回那儿去。
第一百五十五章 小聪明
帕克勒斯和尤莉丝在云层中对峙着，魔杖一刻也未停下，他们的力量碰撞着、每一次对决都是一瞬闪彻苍穹的光芒。
尤莉丝的力量变强了，帕克勒斯自然知道那是为什么。
但他依旧觉得可笑。
康斯坦丁五百年前不过是一族平凡的人类，因为国王挡下那一刃边被赋予了魔法的力量，成为了皇家的暗侍。
而这一次，坠入火海的艾尔曼诺早已成为大地上的尘埃，尤莉丝也终将死于自己的手下——这一切所谓的忠义，又有什么意义呢？
但他，还是太自大了。
他从未想过康斯坦丁这些年来收集了怎样的力量，那是足以将整片大地摧毁，也足以让整个世界重生的力量。
无数死去的灵魂在尤莉丝的胸膛内奔涌而出，她棕黄干枯的头发迸发出金色的光芒，在茫茫的穹顶之上，犹如一片太阳。
婉转的风托着她的身体让她自由地御风穿行，敏捷地躲过过帕克勒斯的攻击。
他们之间相隔着一段距离，最后的距离。
也很快便是生与死的距离。
帕克勒斯悬在尤莉丝面前，不靠近也不后退。
他们二人俨然将整片天空割裂成光与暗。
帕克勒斯身处黑暗，代表着毁灭与邪恶。
而尤莉丝发誓，一定要把光明重新夺回来。
保护着安赫尔和鹤臣的藤蔓眼看就要坚持不住，开始摇摇欲坠起来，他们身下是地狱一般的烈火，越烧越旺，腾着海水蒸腾起的漫漫雾气，燥得他们心慌。
随着一声长啸，奇美拉从远处重新现身，及时载上了他们。
“奇美拉，快去尤莉丝那儿！”
鹤臣急切地拍打着奇美拉的毛皮，望着战况胶着的尤莉丝和帕克勒斯，希望能够助她一臂之力。
但奇美拉并没有这么做。
他在高空中盘旋，越过云层，越飞越高，却未朝向尤莉丝所在的方向。
“奇美拉？你去错方向了……”
但奇美拉好像心中早有了决定，他那双金色的眸中写满了坚定。
安赫尔慢慢起身，回头朝着尤莉丝望去，她的身影早已隐匿在了云层之中，唯有那频频闪过的白光能够证明她依旧在拼力奋战。
那远去的阴郁天幕慢慢绽放出红色光芒——那是无数人的血染红了这片天空。
奇美拉挥动着翅膀，他的翅膀好像更大了些，强而有力，每挥动一下，便有几十里的土地从他们眼前消尽。
很快，他们越过那片火城，大地变得清透，他们又回到了那片熟悉的地方。
“这里是……白鹭郡？”
虽不再有彻眼的火光，但那星星点点的蓝色光气也几乎把城市包围。
“我们得帮他们。”
那些失去理智的死灵战士漫无目的地破坏着片茂盛土地上生长的一切，如果不阻止他们，这里很快就会变成下一个渡鸦郡。
奇美拉尾上的蛇发出厉叫，大地上的植物横七竖八地生长起，给每一个尚且庇护着人类的房屋牢牢地裹了起来，紧接着，他降落在地面，让安赫尔和鹤臣跳下，口中吐出一团巨火，所及的亡灵，绝不会从中逃脱。
他们三个扭转在这片战场上，以一敌百，但他们并不觉得是在孤军奋战。
尤莉丝是他们最大的希望，他们只需要为她守住这里，守住他们尚且能够救赎的一切，等宝典被毁，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一定会的。
尤莉丝和帕克勒斯的力量不分上下，来来回回几个回合都尚未分出胜负，似是达到了一种奇妙的平衡。
如今尤莉丝体内的力量其实比帕克勒斯要更加强大，频繁的更换容器让帕克勒斯折损了他多年的修为，但是他的适应能力和体力都要比尤莉丝更加坚韧——接连几日的负荷，尤莉丝的体力几乎悬于一线。
还好康斯坦丁为尤莉丝准备的力量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刚好能够与帕克勒斯势均力敌，并让他感到焦虑不安。甚至尤莉丝都怀疑是否是康斯坦丁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所以他所做的这一切，也都是为了这一天。
尤莉丝并不觉得疲惫，或者说，她根本没有闲暇去感受自己体内的那份不支，她的大脑在飞速的旋转，她深知一直这样对峙下去并不是办法，也许艰难的对抗最后只会换得一份支离破碎，因此，她必须找到突破口。
于是她放下了魔杖，身下悬浮的力量骤然消失，整个人也向下坠去。
她确实需要喘一口气。
帕克勒斯的攻击如她料想般如期而至，但是下落的力量让她恰好躲避了那样的攻击。
她与帕克勒斯的对决，每一次都是致死的攻击，因此他们需要极其高度集中的注意力，也因此，会从而忽视一些极其简单的问题。
“认输了？”帕克勒斯轻笑一声，向着她俯冲而来。
战火已经燃起，他再也无法等待地想要获得一副赢家的冠冕，他要在尤莉丝被火烧死之前抢先一步杀死她，因为不甘被敌人杀死而想要自尽——实在是太懦弱了。
尤莉丝背向着那片火海坠去，金色的卷发在她耳边顺着风向上扬起，她眼望着高空的帕克勒斯飞快向她冲来，甚至比风还要快。
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眼中闪耀着的似乎并不是来自这面前的烈火，而是他心中熊熊燃烧的欲望。
尤莉丝却笑了。
她扬起魔杖朝向天空轻轻摇动，身后窜动着的一片火焰瞬间高扑向云霄，将她一口吞没。
帕克勒斯及时停下，那滚滚热浪依旧灼得他生疼。
“就这样？”他在空中不屑的笑，甚至有些难以置信为了守护这一切拼劲全力的尤莉丝会就这样退出这场决战。
当然，不可能就这样结束。
帕克勒斯被眼前的火焰扰乱，早已忘记了背后的危险。
一道巨闪划破天空降落，直击他的后背，将他向下劈去，整个人跌进那漫漫火海。
帕克勒斯自以为神太久，恐怕已经忘记，他的躯体，依旧是个人类了。
只要是人类，就会有弱点。
至少，人会死。
人畏寒、畏火，畏惧世间一切不可控制的力量，人的躯壳脆弱无比。
藏在弱小躯壳中的也许是一副强大的灵魂，躲在强壮躯壳之下的也可能是一只蝼蚁。
对于帕克勒斯这样早已对死亡习以为常的人来说，也许一副肉身的覆灭不过只需要再更换一副新的。
但尤莉丝不会再给他这个机会。
第一百五十六章 虚空
尤莉丝纵身坠入火海，被大火吞噬的那一刻，她见到了她此生从未见过的震撼盛景。
无数火苗犹如灼色的鲜花弥漫整个天际，远方是血色的天空，那妖冶景象之后是一切的结束，那绝不是她生命的结束。
她被大火笼罩，却没有葬身于火海。
她有支配火的力量，也便知晓如何才能既保住自己又能够杀敌于无形。
虽然在帕克勒斯眼中，她早已没有生存的可能，但那熊熊的烈火非但没有伤害她，反而成了她最坚实的屏障。
火焰之中为她留出一块空地，让她免受大火的灼伤，大地的力量亦是卷起风沙让她平稳降落。
只是那浓烈的高温依旧是让她体力不支昏过去，但是她期盼的一切已经全部做到了。
帕克勒斯如她所愿，坠入那茫茫大火，然而这一次，这些无情的火可绝不会对他手下留情。
残酷的烈火灼过他的每一片肌肤，他感到疼痛无比，却没有挣扎的机会——那些死在他手下的人，可是要比这痛苦千倍百倍。
就如死得其所一般，被烈火灼伤之后，他重重跌落在已经不再被海水覆盖的地面，他霎时感到自己的身体四分五裂。
他尚且试图向上飞，但那火苗实在是太高、太旺，几乎再也没有其他的选择了。如此一来，他必须在意识还在之时把灵魂从躯体中分离开来，否则他就会真正的丧命。
烈火依旧灼烧着渡鸦郡的每一寸土地，一切昔日的美好幻想都慢慢化作漂离的尘埃。
上方是血色的天，远方大海的边际闪烁着苍白的光，太阳藏在红云之后，没有人能分得清这究竟是白日还是黑夜。
而地面上是赤色的火，帕克勒斯游离的灵魂飘浮在这片苍茫的世界中央，这也是他第一次如此看清自己所创造出的地狱。
他应该感到庆幸，他渴望的一切都已经实现了，很快，千万人的血将洒满这个世界，届时它将会成为这世界唯一的主宰。
而他，却怎么都笑不出来了。
天上淅淅沥沥落下几滴雨，转而变得浓密，从上倾泻而来。
帕克勒斯伸出手，却感觉不到。
就好像整个世界对于他来说尽是一片虚无——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
也许是因为他已经能够感受到自己与死亡的距离了。
人在死亡前，会有两种反应，一种是对生的急切向往，一种则是如他这般，几乎再也无所求。
并不是他不想活下去，而是他已经没有活下去的理由了。
他已经完成了他想要的一切，他对强大的对手已经死去，那郁结在他心中百年的大业也立竿见影。
太快了，快到他来不及感受。
这片土地上没有活着的生灵供他寄宿，他的灵魂只需再过没多久就会化作一缕烟雾消失殆尽，而他竟也不再那么迫切地想要去找了。
那血色的光已经穿透了他的身子，他在这暴雨中环视这片荒芜的土地，大地上的火慢慢熄灭，一切趋向平静。
他的心也从未这么平静过。
雨滴的叨扰让尤莉丝慢慢清醒过来，她浑身发冷，衣服已经湿透，头发变回寻常的样子，狼狈地如同一个拾荒的孩子。
她感觉全身上下痛得不像话，即使刚才在土之力的保护下尚且还没有重重的跌在地面上——大概是过于劳累了。
她大脑昏昏的，几乎要忘记自己为什么在这个地方，迷茫地望着四周，早已是废墟一片。
渡鸦郡彻底被摧毁，但总会有重建的一天，它会变好，会比五百年前更好。
尤莉丝在大雨中艰难地睁开眼，起身走向了地上的那本书。
此时悬于半空中等待死亡的帕克勒斯见到这样的一幕，实在是吃了一惊。
“你……为什么还活着？”他不禁向着尤莉丝发问。
但他心中却好像看到了新的希望。
如果他能够占领尤莉丝的身体……那会是加倍的强大。
尤莉丝捡起书，用手抹了抹上面的泥土。
《地狱辞典》。
她终于又见到它了。
尤莉丝嘴角带笑，向上凝望着帕克勒斯的灵魂——在获得康斯坦丁的力量之后，她也能看到这幅景象了，原来传言中他的阴阳眼绝非戏言；每每这个时候，她也会感到那个冷酷的地狱使者好像依旧陪伴在她身边。
帕克勒斯的真面目出现在她的眼前，他尚且是一副中年人的模样，即使经过几百年，他的灵魂依旧依靠着无数罪恶的浇灌而变得容颜不老，然而这一切，都已经没有意义了。
尤莉丝的脸上写满了一副真正赢家的自信，不管何时，那样的一副表情总是让帕克勒斯感到无比的厌恶。
帕克勒斯打败了尤莉丝，但他却没有赢。
他支配着千万邪恶的军团，而尤莉丝的身后不过是那么的几个怪人，她凭什么能够赢过自己？
但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心中会感到那样的孤独，千万恶鬼诞生在他的恐惧中，在他们之间的并不是效忠，而是服从。
而支撑尤莉丝走到现在的，是世间永不会磨灭的，真正的友情和爱。
这些，他永远都不会有。
渡鸦郡的那场大雨蔓延了整个巴普国，人们并不清楚这场雨的到来究竟是何意，暗自希望这是一场能够洗净世间所有罪恶的雨。
白鹭郡上，罗伊也号召在场所有的巫师加入了安赫尔和鹤臣，一同对抗那些令人生物的死灵战士——即便那些僵尸曾经是他们的同伴。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死灵战士脆弱不堪，但是非常危险，因为他们的攻击毫无章法，又似是向死而生。
但是他们很快就发现，他们的数量似乎并没有再增多，又或者说，他们更新的速度已经赶不上他们死亡的速度了。
安赫尔心想，一定是尤莉丝那边出了什么事情，而这事情很可能是一件好事。
他希望是她赢了。
即使那么一来，他很快就会死。
“你真的要那么做吗？”
尤莉丝把宝典翻到最后一页，并没有同帕克勒斯废话什么。
她不屑与他交谈。
帕克勒斯依旧悬停在半空，自负地俯视着大地，自以为继续保持着高高在上的姿态就会看到尤莉丝臣服于他的那一面。
“我其实并不想跟你做对手，你应该臣服于我，我们会是很好的搭档。”
尤莉丝哑然失笑，把《地狱辞典》重重摔在了地上，举起魔杖，对准它。
她希望帕克勒斯现在就可以闭嘴，永远永远都不会再出现。
“慢着！”
“如果宝典被毁，这些力量都不再了，你知道的吧，这世间所有的……那些强大的、无尽的古代黑魔法，凡是与这本书有关联的，都不复存在了。”
“我不需要他们。”
即使书中尚且有她父亲的灵魂。
“即使你的那些血族朋友也会一同化为灰烬？”
契约一旦不再，无论是安赫尔还是鹤臣，都会一同死去。
“而且……没有连结的你，释放这样的法术，会死无葬身之地的。你能够幸存是一个奇迹，但奇迹不会发生第二次。”
但尤莉丝并不在乎那些，只要能终结这一切，无论让她做什么她都绝无怨言。
亚西伯恩未能完成的事，她一定要替他完成。
尤莉丝手中的魔杖尚且直直指着宝典的封皮，四个残酷的字眼在雨水中闪闪发亮。
“帕克勒斯，祝你永远都活在地狱中。”
第一百五十七章 世
“不！”
帕克勒斯向着尤莉丝俯冲而去，自以为还有机会力挽狂澜。
但他却径直穿过了尤莉丝的身体，只剩下灵魂的他，再也没有任何本领能够介入这个世界。
他感到无助，就好像仅剩的机会终于被他自己放走了。
帕克勒斯就快要死了，他几乎能够感到死神在扣他的门。他的死是必然的，仅仅是死去并不足够，尤莉丝是要像帕克勒斯这样的人再也不会出现。
再也不要有哪一份心底的邪念，会经由这宝典的发酵，成为吞噬世界的火。
《地狱辞典》是一本极具力量的宝典，从它一问世，人们便深知这一切，如果他落在正义之士手中，它定能发挥出大作用，但是一旦落入邪恶之人手中，便会轻而易举将世间变为地狱。但也正因为它具有蛊惑人心的力量，真正向往着正义的人反而会抗拒接触它——毕竟又有谁能够担保自己心中不曾有过分毫的邪念？一旦这份邪念被它抓住，那将会成为吞没天地的恶。
它的编纂者也早已意识到这一点，因此在它的尾页附加了一条摧毁宝典的咒语。但那本书在人世间流转、关押百年，被无数人敬畏着、也被无数人向往着，却从没有一个人能够将它摧毁——即使是亚西伯恩也不能。
能够理解《地狱辞典》中内容的人只是少数，能够将它读到最后而依旧没有被力量吞噬自我的人更在少数，到那时，又会有几个人能够甘愿将宝典摧毁呢？又或者说，这世上又有谁能够或者断离宝典的连结呢？
除了尤莉丝，再没有其他人。
尤莉丝并不是一个奇迹，这一切都是命运。早已在她身体中流动起第一滴血时便已经注定，她会站在这里，一定会，高举着父亲为她打造的魔杖，背负着家族的仇恨、肩负着拯救人类的责任，将《地狱辞典》诞生的错误修正。
宝典一旦被摧毁，所有与它有关的事物都会同他一起消失，无论是它创造出来的事物，由它缔结的契约，还是由它赋予的力量。
凡妮莎与三大血族缔结了契约，按照常理，那三个家族应该在凡妮莎死去之后便消失，但是契约却意外地与帕克勒斯的灵魂产生了连结，受到了帕克勒斯的支配。
而鹤臣，也许并不会随着帕克勒斯一起消亡，因为他是由安赫尔的血转化为血族的，而安赫尔身上的契约，是属于尤莉丝的。
如此一来，只要尤莉丝活着，安赫尔和鹤臣其实可能有生还的机会，但尤莉丝并不清楚，宝典被毁之后所“清除”的究竟是契约本身还是甚至连同契约双方，抑或契约的被征服方。
毕竟从没有人尝试过。
瓢泼大雨搭在尤莉丝身上，让她觉得皮肤生疼，心跳更是飞快。
这颗健壮的心脏，很有可能在她念完咒语的那一刻便停止跳动；但是她并不害怕，因为她知道，无论她去哪儿，安赫尔都一定能找到她、陪着她。
帕克勒斯悬在尤莉丝面前，也放弃了反抗。
尤莉丝的手被雨水击打得颤抖，她再次校准了魔杖。
“结束吧。”
魔杖的光点犹如一片雪花落在封面上，下一刻，光点爆炸成激烈的光，将整个世界变成白色的空洞。
尤莉丝直直站在空洞的中央，四周没有任何东西，也没有声音，她身上变得干燥、衣服变得平整，手中失去了魔杖，身上好像也没有那么累了。
她几乎要好好想一想自己刚才在做什么，就好像这两年来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她只不过是在家中的悬台上借着阳光打了个盹，一睁眼，便来到了这儿。
“我死了吗？”她想。
“这儿是天堂还是地狱？”她问。
却没有人能够回答。
但她想，答案应当是否定的，这个地方她很熟悉。
这是安赫尔在埃及遇到的那片空间，也是尤莉丝杀死佩特拉之后在黑暗中听到召唤所望见的那道光门背后的模样。
这里不是什么地方，这里是虚无。
在这里，没有时间、没有生命，亦没有神明。
她可以选择永远留在这里，与死去无异，这片宁静足以让她想清楚世间任何的难题。
但她面临的似乎并不是她是否想出去，而是她为什么要出去。
这里没有边际，如果她一直走下去，走到她汗流浃背恐怕也如原地打转一般。
于是她索性盘腿坐下来，地面是凉凉的，她有些意外自己居然还能够感到这一切。
她垂眼望了望自己的手。
宝典大概已经被摧毁了，如此一来，她的任务也便完成了。
鹤臣还好吗？她不清楚；安赫尔还活着吗？她说不准。
甚至，世界真的会因此而变好吗？她也没办法交出一个满意的答案。
皇城的人民安全了吗？国王是否已经带着士兵重建家园了？罗伊呢？重新挥舞魔杖的他，还会成为商人吗？
这一刻，尤莉丝发现，其实她根本不想死去。
她才十七岁，还有太多太多的事情她没有经历，还有太多太多壮美的盛景她还没有去看，她想要跟安赫尔一起去看。
回过神来时，她脸颊上的泪水已经在衣袖上洇成一朵朵小花，但是很快便消失了。
这个地方完美到让人无法说出它的缺点，但是尤莉丝不喜欢这里。
太令人寂寞了。
“你想明白了吗？”
那个熟悉的男声再次掠过她的耳朵。
“亚西伯恩？”
尤莉丝站起来寻找声音的源头，当然，她找不到。
“我不是亚西伯恩。”
尤莉丝有些疑惑了。
“我是《地狱辞典》的主人。”
尤莉丝诧异之余，似乎也明白了什么。
一切都是在她与宝典产生连结之后才出现的，自连结产生起，她便有一部分存在在宝典里了，即使是后来连结断开，依旧有宝典的一部分力量留在了她的身体里，甚至是同她有契约的安赫尔的身体里，也因此，他们依旧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想明白什么？”
“摧毁我，你确定吗？”
尤莉丝沉思了片刻，也想过她现在的处境也许就是最终的结局。
死亡——残酷并且不留情面，绝不会因为她拯救了世界便网开一面。世界也许在未来依旧会有其他的灾难，而那些早已不是她能够管辖的范畴。她会死亡、会承受无法承担的孤独，也不会在死亡中与安赫尔再见面。
“确定。”
对面的人轻笑一声，“你做出了一个很幼稚的选择，但我依旧很佩服你的胆识。”
“尤莉丝，你只是个孩子，有时候其实可以更自私一些。”
“可我不愿。”
对面人沉默了一瞬。
“当然，你一定会做出这样的选择。自从我编写那本书开始，我便等待着这一天。”
“这一天……你难道早已知道这灾难、世纪之战……这些事情都会发生？”
“没错。”
“那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尤莉丝感到十分愤怒，但她却无处发泄。
“为了见到你。”
苍白的空间中缓缓现身那个男人的身影，那是一张她再熟悉不过的脸。
第一百五十八章 命运
对面的男人从这片白色的空间中渐渐现身，他的棕红色长发垂落到腰际，在这片苍白之中显得尤为骇眼。
他的脚步极轻，就如失魂落魄的幽灵，尤其是配上他那苍白的皮肤——几乎要与身后的背景融为一体。
他脸上的表情十分清冷，血色的眸子中似乎藏着几个世纪的谜，也随着这白色空间的映衬，那份刺眼的红色更加夺目。
“安赫尔……”
尤莉丝自以为，她终究是在死亡中与安赫尔相见了。
她说不出心中的感觉，像是庆幸，又像是遗憾。刚刚止住的泪水又倾泻而出，她再也无法抑制心中的压抑，向他扑了过去。
她落在他坚实的怀里，那是真实的触感，就好像一切都是真的——而并不是一场梦。
但那强烈的心跳以及他身上这副沉重的距离感，是安赫尔绝不会有的，就仿佛在提醒她，眼前这个与安赫尔样貌几乎一致的男人，只是一段讽刺的幻觉，却并不是她所想的那个人。
“你不是安赫尔……你是谁？”
尤莉丝从他身上退离，又连连后退了几步。
而他只是望着尤莉丝，眼角微弯，露出了一副久别重逢的笑容。
就好像，安赫尔真的站在她的面前。
“你到底是谁？”尤莉丝加重了语气。
“我是谁也许对你来说并不重要。”
“但是我想知道。”
“我是这片地狱的创造者。”他抬起手，背后是一片苍茫的空白，让人很难想到他所指的地狱是什么。
“《地狱辞典》是我的杰作。”
尤莉丝心中有些慌，眼前这个人的每一句话于她而言都如天方夜谭一般荒唐，她更愿意相信自己一定是已经死了，所以才能见到听到这么奇怪的人和事。
“难道你是说……我现在在《地狱辞典》中？”
“你果然很聪明。”他轻轻一笑，向着尤莉丝靠近几步。
但那强大的气场压迫着尤莉丝，让她不自觉后退。
“我是创世神的弟弟，人类往往称我为邪神，世间所有邪恶之事、悲亡之事都由我而起，但这一切就如这本书的存在一样，是个错误。”
“我从未想过要用身上这份与生俱来的力量伤害谁，即使编写这本书也是一样，我只是想创造一个平和的世界，让人们了解所谓的邪恶，并且学会控制它。”
他苦笑一下，“但我又有什么资格来决定这一切呢，就连我自己，到底也失控了。”
关于创世神和他的弟弟邪神的故事，先前尤莉丝听鹤臣讲述过，用于解释安赫尔身上出乎常人的永生能力。她原以为一切都不过是神话传说。
“安赫尔同你有什么联系……为什么你们……”
“有相似的样貌？”
尤莉丝点点头。
“我确实不是安赫尔，但他是我的一部分，也许也可以认为是另一种形式的我——我的化身？又或者说，他不是过去的我，但却是未来的我。”
“安赫尔还会有未来吗？”
他抬了抬眉，留下一句模棱两可的话。
“他不会死，你忘了吗？”
尤莉丝皱了下眉头，“可是……只要我死去，他就会死去。”
“契约已经不在了。”
“你的意思是……他会因此而幸存？”尤莉丝眼中闪过一道光。
而他只是落下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一股脑坐在了地上。
“现在的这个地方是没有时间存在的，你愿意同我聊聊吗？”
尤莉丝没吭声，沉思片刻还是随他坐了下来。
“但你要告诉我答案。”
他点点头，“会有答案的。”
“尤莉丝，你相信命运吗？”
尤莉丝摇了摇头，“我更相信事在人为。”
“那你相信我吗？”
尤莉丝转头看向他。
他身上穿着她这个世纪的衣服，若不是身后那披散的长发，她几乎要无法将他与安赫尔分别开来。
“……暂且相信。”
“我和我的哥哥——也就是所谓的创世神——并不是像传说中那样因为我盲目追求着虚无的永恒而分道扬镳的。我们同是一族，同为神明，千百年的生命于我们而言，不过是常态。作为神明，我们早已阅尽人世百态，难免对生存产生了厌倦，我也并不在乎那些。”
“创世神掌管着光明，自然受到世人的爱戴，而我作为邪神，守护者黑暗中的一隅，则不受待见。但那些，也并不是我屠杀的理由。我在乎的，只有我心爱的那个少女，她是个人类，是个巫女，比一般人更接近神，也更吸引神。”
“她从没有因为我是什么而对我有过一丝偏见。我对永生没有向往，但我却因为她开始畏惧死亡，我害怕失去她，害怕自己创造出的死亡从我身边将她夺走，我想让她跟我一起活下去。”
“可我注定不是创世神，我没有让别人同我一起活下去的能力。”
“那种能力，就是所谓的……永恒的秘诀？”
“没错，我既掌管着死亡，创世神便掌管着新生，他有着能让生命无限延续的奥义，他的自身便是涓涓流淌的生命之河。我希望他能够成全我们，但是他拒绝了。世间的规律并不会因为我是怎样的神明而网开一面，她是一个人类，便注定要接受死亡的审判。”
“然后呢？”
“然后她作为人类，按照她原本的命数走完了一生。红颜薄命，仅仅活了几十余年便罹患疾病，我连挽留她的机会都没有。”
“所以你痛恨你哥哥没能让她永生，便让人间成为了炼狱？”
“不。”他否定的很坚决，“那样实在是有些俗套了——兄弟之间到底是为了一个女人反目？”他轻笑一下，语气中带着丝丝自嘲，“我并不怪他，我恨的人始终都是我自己。”
“死亡因我而生，究根结底从我身边把她夺走的，也是我自己。”
他出奇地笑了起来，“从那时起，我便开始相信命运了，命运比世间所有按部就班的神明都要残忍无情。必然会发生的一切，没有人能够阻止，即使是我也不可以。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等。”
第一百五十九章 赌约
对面的人瞥了尤莉丝一眼，眼中流露出难得的垂怜。
其实并不只是尤莉丝对他感到熟悉，对于邪神来说，尤莉丝的样子，更是与自己记忆中的幻影慢慢重合了起来。
“千百年来，像她那样直到死亡来临都都在意着我的人，再也不会有了——我非常的孤独。”
“临终前，她嘱咐我不要因为她的死亡而憎恨创世神，更不要因为她的离开而失控。并且与我约定，总有一天，她会找到我，回到我身边。”
“但是很遗憾，我还是做了不该做的事……我承受不了失去爱人的痛苦，杀死了无数生灵，让一切生命枯萎，把世间变成了地狱，让我体内的邪恶滋生在这片曾经无数生命旺盛生长的土地上。”
“我在报复创世神的残酷，更像是在报复自己。我自甘堕落，到底是认为像我这样邪恶的人，就应该这样沉沦下去。原本属于黑暗的神明，也许本就不该觊觎那一抹光。”
“创世神把我打入地狱，我原以为因此死去就能与她重逢，却不料从死亡中重生，成为了永生不死，却也永远不可见光之物。”
“我是血族的起源，也是邪恶的源头。我曾想过，如果当时创世神给了她无限的生命，这一切究竟还会不会发生。”
他笑了，“但有时，命运确实还是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情。”
“无论是她的死去，我的重生，还是创世神牺牲自己、把那份力量馈赠给世人……其实都是命运。”
“而你，也是这早就写好的命运之中的一员。”
尤莉丝有些不解，“为什么？”
“创世神将自己的力量化身无数份，在原本被我荒废的大地上重建了生灵的世界、也重建了人类的文明，而那一份份力量随着一代代人出生与死去，也在血脉中流传下去了。”
“他们发生了分化，演化成各种各样特殊的力量，魔法、命格、超自然的形态……安赫尔的永生也好、你的雷之力也好——一切都是源于创世神，也都是因为我。”
“这些力量流淌在每个人身上，却只因为特殊的情况显现。也因此有些人变得特殊，而有些人穷尽一生也不过平平白白的凡人。而安赫尔身上的那份永生，也确实并不只是因为他血族的身份——他的身上拥有创世神的核心，唯有核心的力量，才能实现真正的永生。”
“核心在千百万人身中流转，却偏偏在安赫尔身上显现了——这，也便是命运。”
“所以……他不会死，对吗？你还没有告诉我答案。”
他轻叹一口气，“为什么你总是在考虑别人呢？”随后慢慢抬起眼，望向尤莉丝的眼神掺杂了几丝复杂的情感。
“那时如此，现在也如此。”
“我不想让任何人为我牺牲。”尤莉丝的回答非常坚决。
“如果一个人甘愿陪你死去，那并不能算得上牺牲。”
尤莉丝眨了眨眼，垂下了头，“我死定了，对吗？”
“你看起来并不想死。”
尤莉丝苦笑一下，“当然，我想要跟安赫尔一起活下去。”
“但如果他一定要死呢？你是想要自己活下去，还是陪他一起死去？”
“那我也自然会选择陪他一起死。”
“那么……如果他的死去，是为了让你活下去呢？”
“那就是牺牲了，我不要。”
但对面的他，却沉默了。
“彼时我欠我的爱人一句道歉，也便注定我会有偿还的这天。”
他伸出手，似乎想要触碰尤莉丝的头发，但是却还是没有落下手。
“命运从不是轮回，而是一条直线，永生对我来说是诅咒，也是馈赠。他给了足够的机会目睹这一切到来，一切因我与她的羁绊而起，也终会以此为结点。”
“我从不期待她能够原谅我这千百年来的过错，于是我编写了这本书，也把自己留在了这里。一直以来，我都在等待着命运把她重新推到我的身边，等待一切审判的到来，也等待着能够在此见到你。”
“我知道，你并不是她，而安赫尔也并不是我。但是我的死亡于我而言、安赫尔的死亡于他而言，都算不上是一种牺牲。”
他慢慢把头转向前。
“那个时候我就像这样跟她坐在那片荒漠之中，看着太阳落下，血色的余晖燃尽天幕，天上慢慢闪烁起红色的星星。”
尤莉丝身在的这副白色的空间猛然变幻，四下的场景也慢慢如同他描述的那般震撼。
“她跟你很像，碧绿色的眼睛，棕黄色的卷发，抚在手中，比阳光还要温暖。”
“她用微弱的声音对我说道：‘一定会再见的’；我同她讲：‘如果真的能够再见，我一定会把活下去的机会留给你。’”
“如果那时她还能够听得到，一定会跳起来反驳我。”他苦笑一声，声音中竟也带着泪腔，“不管怎样，我绝不会食言。”
“世间没有什么是真正永恒的，我跨越时间的尺度，用千百年来等待的，不过是一份缺失了答案的赌约。”
“而现在，我很高兴能够看到这份等待迎来了终局。”
“尤莉丝，一切都应该结束了。”
“等你离开这里，《地狱辞典》就会真正从这个世界上消失，连同我、安赫尔、鹤臣……世界上不会再有血族存在过的痕迹，一切由《地狱辞典》带来的黑暗魔法也都会不复存在。”
“即使邪神不再，死亡依旧会存在，因为只有有限，才能够体现生命的价值。”
“你会一直活下去，活到老、像一个平常人一样生老病死，只不过……不会有安赫尔陪在你身边了。”
“我不要。”尤莉丝的身体止不住颤抖。
“就把这当作一份报恩，好吗？这是我欠她的。如果那时没有她，我这无尽的生命，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不要！那是你们之间的事情，与我和安赫尔无关！”
“你还不明白吗？你与安赫尔便是当今世界的我与她。”
“你要相信，安赫尔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便是与你度过的，能够遇见你，对他来说已经完满了。”
“我不要……”尤莉丝原本强烈的声音随着她的啜泣变得逐渐低沉，她感觉自己好像被一座石头压着，无论如何呼吸，却依旧找不到活着的感觉。
“这一点都不完满……我们还要去很多地方，我们还要在一起……很多很多年……”
他还是把手落在了尤莉丝的肩上，轻轻拍打着，就像那时第一次遇到那个巫女，仅仅是那一次触碰，便让他从未跳动过的心满血复活了。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任由尤莉丝兀自消化着。
因为这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无论尤莉丝如何不愿，他如何不舍，命运的脚步并不会停下来。
他又何尝不想永远置于这虚无的空间，与眼前这个极似他梦中人的少女肩并着肩，抬头看着漫天红色的星星闪烁。
直到一轮朝阳升起，那便又是新的一天。
第一百六十章 破晓时分
虚空在尤莉丝和邪神之间沉默着，他的手落在尤莉丝肩头，透过她薄薄的衣衫，也能让她感受到他手掌中传来的炽热。
而那是安赫尔绝不会有的。
安赫尔若是作为他的化身倒也没错，当那个巫女死去之后，邪神的内心便早也随她而去，成为一个死物了。
只不过这一刻的邪神，在尤莉丝的映衬下，也便回复了曾经的荣光。
他望着尤莉丝轻声啜泣、慢慢擦干眼泪，那绿色的眸子被这片血色的天空染上星星点点的红印。他的眉头随之微微舒缓，眼角也落得了笑意。
面对即将到来的审判，他的心中早已没有了恐惧，也并不想再为谁反抗这一切。
死亡对他来说从来不可怕，最怕的是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人死去，却无能为力。
尤莉丝望着远山雾濛，连绵的群山犹如蜿蜒的兽脊，巨大的红日滚滚沉没，她却觉得自己离着那天空越来越近。
黄昏慢慢消散了，红色的星星消散了，在风中滚动的稻田消散了，头顶的屋檐消散了，就连那只搭在她肩头的手也渐渐失去了踪影。
她身边的一切都慢慢坠入无尽的深渊，她所珍惜的一切也终将逝去。
这究竟是回报，还是报复呢？尤莉丝并不明白。
顷刻之间，方才的天地骤然被黑暗包裹。
她再也什么都看不见、听不清、触不到。
命运已经来了。
尤莉丝猛地睁开眼，就好像从一场噩梦中惊醒。
她眨着眼支起身子，四下依旧是硝烟一片。
“尤莉丝？”
“安赫尔！”尤莉丝猛地从地上爬起，接连踉跄几次，不顾一切地落入他的怀中。
“……我以为我失去你了。”
“什……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应该在渡鸦郡吗？”
是啊，尤莉丝环顾四周，这副场景既陌生又熟悉。
再远望一下四周，巫师们努力抵抗着那些不屈不挠的亡灵战士，夜色已深，几盏惨白的灯光映衬着那些恶灵的蓝色火焰，红色的血洒满路面，呈现出一副诡异的画面。她在战场上，但并不是渡鸦郡。
“这是哪里？”
“……白鹭郡。”
安赫尔转头望了一下依旧与那些死灵战士奋力对抗的鹤臣，夜晚给了血族人强大的力量，但似是鏖战太久，他的动作也变得迟缓了，浑身上下都暴露着伤口，然而他并没有办法像安赫尔一样快速痊愈——不过是在拿命扛罢了。
尤莉丝不知道自己在那个梦里待了多久，与帕克勒斯的对战虽然紧张激烈，让她无暇顾及那些，但她摧毁宝典时大概也不过黄昏时刻，也就是说自安赫尔离开到现在，恐怕已有十个小时，他们已经苦苦抵抗这些战士十个小时。
“奇美拉消失之后你便出现了，你……打败他了吗？”
话还未说完，安赫尔的脸上便已经流出了欣喜期待之意，因为他知道，尤莉丝一定做到了，否则他们绝不可能在此相见。
“安赫尔！”身后传来鹤臣的声音，安赫尔和尤莉丝随之看向他。
剩余的的死灵战士尚且在他们眼前挣扎着就如灰尘一般接二连三的消失了，鹤臣的刃尚且还未放下，望着这四下的狼藉，甚至怀疑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他们消失了……对吗？”
安赫尔笑了起来，转身抱住尤莉丝，“我就知道你可以！”
“鹤臣，我们赢了！”
鹤臣愣了一秒，随即欢呼起来，身后的人们也随着他一起喝彩，甚至把他像个英雄一样高高抛起，将这寂静残酷的夜晚乍然变成了喜悦的天堂。
但是尤莉丝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紧紧拉着安赫尔的手。
“怎么了？我们到鹤臣那边去吧。”
尤莉丝摇了摇头，“我不能。”
“为什么？”
尤莉丝慢慢抬起头，望着彼处被人们众星捧月的鹤臣，脸上洋溢着无尽的欢乐，自从战争开始，他已经很久没有那样开心地笑过了。
那一瞬间她甚至感到被愧疚包围——是她害了鹤臣，他原本可以像任何一个普通人一样在东瀛健康的长大、成家，而现在……
“《地狱辞典》被我摧毁了。”
“当然，不然那些邪恶的东西也不会就那样消失，我们已经没有力量抵抗他们了，如果你没有即使打败帕克勒斯摧毁宝典，我们都活不下去。”安赫尔俯下身子，握住尤莉丝的肩膀，是你救了我们，你拯救了所有人——我就知道你一定可以。”
而尤莉丝的表情却好像更加的悲伤了，仿佛眼泪下一秒就要夺眶而出。
她慢慢抬起手，落在安赫尔的脸颊上，轻轻抚摸着。
他的肌肤还是那样的冰凉，额前的碎发总是不自觉落在眼皮上，遮住他那深邃的眉眼。他的头发很软，泛着隐隐约约的棕红色，尤莉丝一直很喜欢，也说过，自己棕黄色的头发总是像杂草，不及他万分之一好看。那神秘的眸子，依旧是红色的，这也使得她不禁有些怀念初见时那双如同水般清澈的银色眼睛，但是无论怎样，都总是荡漾着最深情、最温柔的波光。
尤莉丝端着安赫尔的脸，想要把他的每一寸肌肤镌刻在自己脑海中，她想要记住这个画面，想要留住这份触感，想要把他藏进自己的心中，无论经过多少年都不会忘。
“我并没有办法拯救所有人。”
尤莉丝轻声道。
而安赫尔心中的愕然，也在尤莉丝那绝望的眼神中不觉参透了这一切。
她好像已经接受了将来的审判，也许是这一刻，也许是下一刻。
她只想赶快把自己心中所有没能说完的话告诉眼前的人。
“安赫尔，我爱你。”
安赫尔轻轻眨眼，低头亲吻了尤莉丝。
“尤莉丝，你相信命运吗？”
听罢这句话，尤莉丝眼中的泪水，不知怎么便落了下来。
“相信。”
她嘴角带着欣慰的笑，似乎即将面对的离别并不是一切的结束，而是重逢的开始。
安赫尔注视着尤莉丝，就像是捕捉到了那颗夜色烬灭处的星星。
“无论你在哪，我都会一次、一次、又一次地找到你。”
而尤莉丝凝望着安赫尔，就像是凝望着他眼中那颗永恒燃烧着的太阳。
“无论你是谁，我也会一次、一次、再一次地爱上你。”
鹤臣开朗地笑着，倒也是一份无声的知足常乐。至于将要发生的事情，他早已有了准备。
《地狱辞典》一旦被摧毁，所有因此而产生的事物都会消失。
每一个人，都知晓这一切。
安赫尔很遗憾自己没办法一直陪伴着尤莉丝，当命远的石头压在他的身上，即使他有着绝对永生的力量，也许只不过是螳臂当车。
但是总有一些东西，是比世间任何一种力量都要强大的。
它超越时间、超越空间、超越一切地让对方感受到它的存在。
那是爱，是永恒的爱。
安赫尔从不相信永恒，但对于爱着尤莉丝这件事，显然是一个天大的例外。
爱把每一个人的生命变得伟大，即使是面对着生离死别，也绝不会减少分毫。
“尤莉丝，我爱你。”
“即使我不是人类，我也会用尽我所有的人性去爱你。”
有人总是称爱为一种感觉，但尤莉丝觉得，那更像是一种直觉。
就好像火会烧断木头，风会卷起尘埃，雪会覆盖大地，太阳会按时升起。
这些事情的答案也许并不是百分百肯定，但是她相信。
命运是一条直线，无论如何去走，总是指向着唯一的终点。
她最后选择相信命运，亦是选择了相信：
只要她的心还在跳动，安赫尔就永远不会离开。
平原之外的大海流淌着舒卷的云，遮住月亮，晕出惨淡的光。
安赫尔把尤莉丝紧紧抱在怀中，同她一起向着那渐渐发亮的天际线望去。
他还能够看到黎明吗？安赫尔并不知道答案。
他身为血族，本应恐惧太阳，而他一生却从没有害怕过太阳，这一刻，更是对那份阳光无比憧憬着。
他想跟尤莉丝再看一次日出，一次就好。
第一百六十一章 炽热的星星
鹤臣从人们的欢呼中落下地来，同人们一起向着那遥远的地平线望去。
每个人心中都满怀着喜悦与感激，他们拥抱着自己身边的朋友和家人，在这一场犹如浩劫一般的灾难中幸存，是他们无法言说的好运气。
很快，阳光就会笼罩大地，而尤莉丝所留恋的一切，也都会化为乌有。
鹤臣的手，在消失。
伴着点点的刺痛，就好像已然被阳光笼罩，但太阳还还没有升起。
天边不过是笼着红色的光，看起来既温暖又妖冶。
他垂头看着自己逐渐破碎的肌肤，轻叹一口气。
他没有家人、也失去了师父，此行巴普国，能够遇到像安赫尔和尤莉丝这样的朋友，还一起游了那么多珍贵的回忆，这已经远远超出他对自己生命的预想了。
他并不觉得自己在这一刻终结是一种不幸。
鹤臣转过头，看着彼处的尤莉丝与安赫尔相依偎着，尤莉丝脸上早已是泪水斑斑，而安赫尔的眼中，却似是一份欣慰的释然。
“谢谢。”他轻声朝尤莉丝说道。
他并不知道她是否能在这喧嚣的欢呼声中听到他这份仅有的感激，却也希望她听不到。
他是个害羞自卑的少年，在遇见他们之前，他从未知道原来从面具之后走出来，会看到这么明亮的天空。
尤莉丝望着鹤臣朝他们轻笑，也不自觉笑了起来。
轻轻的秋风穿越人潮，将鹤臣犹如一幅残破的画卷一般吹散了。
尤莉丝哽咽了一瞬，安赫尔将他往自己怀中又拉了几分。
她的手很冰，大概是怕极了，但很可惜，安赫尔也并不是能够温暖她的那个人。
“闭上眼睛，好吗？”
尤莉丝望着安赫尔弯弯的眼角，也能够体会到，他大概已经感知到那样的危机了。
她紧紧握着安赫尔的手，就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无论如何都不愿松开。
“我想再吻你一次。”
安赫尔轻轻抬起手指，合上尤莉丝的眼皮。
他牵着他的手，向她俯身而去。
那个吻温柔似水，落在尤莉丝的唇上，冰冰凉凉，也能给人几分大彻大悟之感。
尤莉丝闭着眼睛，却好像望见了她梦想中的乌托邦，在那儿，她与安赫尔紧紧相拥，像任何一对再平凡不过的恋人，虽不求天长地久，但他们也能够白头偕老。
她的泪不禁滑落嘴角，再这份沉重的道别之下，喉咙中也不自觉抽泣几声。
紧握着她的手的触感慢慢消失了，让她的手坠在身旁，蹭着裙摆发出撕扯。
接着，就连唇尖的触碰也不见了。她环着安赫尔背部的手也沉了下来，就如从指缝间经过了一阵沙。
当她下定决心睁开眼后，眼前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就好像，他只是躲起来了。
人们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许久才发现鹤臣已经不见了踪迹。
而尤莉丝站在人群的后排，怅然若失地望着远处的天空。
安赫尔让她闭上眼睛，确实避免了她眼睁睁看着他从自己眼前消散的痛苦——那样的的事他不会再让她经历第二次——但那依旧无法缓解她心中的空虚。
他到底是没能陪她看最后一次日出。
尤莉丝只觉得头脑发晕、双腿也发软，慢慢蹲下身来，低头望向自己的手，最后狠了狠心，用那尖锐的虎牙咬破了手指。
滴滴鲜血顺着手指流下，落在地面上，口腔中弥漫着血腥的气息，又苦又咸。
她望着地上的血，一次眼都不舍的眨，也早已忘记了伤口的疼痛。
她无比期盼着这片血滴可以重新幻化出安赫尔的模样，屹立在她的面前。
但这样的事，不会再有了。
安赫尔离开了自己，这是事实，《地狱辞典》被毁，他们之间的契约也已然消失，她体内因契约而弥留的安赫尔的血会慢慢被她自身净化掉，也便不再有令他复生的力量。
甚至因为她的法力曾与《地狱辞典》发生连结，也一并被剥夺了。
现在的尤莉丝，不再是个巫师了，她只是个再普通的女孩，所有的辉煌和绝望，都留在过去了。
罗伊慢慢走到尤莉丝身边，给了她一块手帕，心领神会她的悲伤也便没有再多问些什么。
裹着尤莉丝伤口的手帕慢慢洇出血来，泪滴在上面也渲出淡红色的梅花。
“看，多美的朝阳啊。”
罗伊话罢，尤莉丝努力从绝望中挣脱，慢慢抬起了头。
夜色在朝阳的映衬下慢慢烬灭，黯淡的天空攀上血色的痕迹，那轮圆圆的月亮尚且晕着惨淡的光，几颗红色的星星如同鲜红的血点在她的头顶跳动着，一如黑暗深渊中闪烁的萤火，永远能够指引她从困境中走向光明。
那炽热的太阳一点一点攀上天空，这一切，都映入了尤莉丝的眸子，就如她第一次望见安赫尔那赤色的眼睛。
没有害怕，没有恐惧。
她很安心，因为他的存在，让她感到很安全。
“他还会回来的。”
罗伊安慰道。
但尤莉丝只是望着那触不可及的天空，微笑着摇了摇头。
“他从没有离开过。”
安赫尔从没有离开过尤莉丝，即便契约的毁灭让他不会再复生，但他的血从来都是一个特殊的存在。
它们有着自己的意识，每一滴血中都残存着他的灵魂。
夜烬破晓之时，红色的星星犹如鲜血一般在尤莉丝的头顶闪耀着。也许她看不到、摸不到，但是她坚信安赫尔并不是真的离去，她能够感受到他的存在，就活在她的血液中，与她的每一寸肌肤共同呼吸。
只要她的心还在跳动，他们就永远都不会分开。
永远，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