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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烬破晓之时全文阅读

作者:迷路鬼斯     夜烬破晓之时txt下载     夜烬破晓之时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夜烬破晓之时全文阅读

第一章 怜悯

    “为着追求光和热,人宁愿舍弃自己的生命。生命是可爱的。但寒冷的、寂寞的生,却不如轰轰烈烈的死。——巴金”

    安赫尔失策了。

    他不应该把自己在地下室关这么久,而忘记了时间。

    十二月的大雪一场接着一场,当整个天鹅郡都被如鹅毛般的白雪覆盖时,圣诞节也到来了。

    每个月的修行对安赫尔来说是必须的,这是对于他这样一个睡眠有着严重问题的吸血鬼来说,恢复精力的最好方法。

    每次修行或许是几个时辰,或许是几天,但从未像这一次,他足足把自己关在地下室十五天,期间没有喝过一滴生灵的血。

    大概是因为半个月前那场战斗,让他消耗了太多的精力。但是不管怎样,他现在饿急了,他必须找到什么足以让他饱腹的生物。

    立刻、他希望一个光鲜亮丽的女人立刻出现在他面前,然后他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将她魅惑,一步一步褪下她的衣服,在她光滑洁净的肌肤上轻咬一口,感受源源不断的血液流进自己冰冷的身体,事成之后只需要挥挥自己那双富有魔力的手,抹掉她的记忆。

    运气好的话,还可以揩走一些有价值的珠宝,当这蒙在鼓里的女主人醒来之后,只会天真的以为自己遇到了一场灾难般的盗窃案,伴随着一阵阵头晕似的贫血并发症,却丝毫不会意识到一位英俊的吸血鬼曾经涉足过她的人生。

    安赫尔抬头朝着苍白的天空,慢慢闭上了双眼,沉寂在这场如梦似幻的想象中。

    直到他苍白的皮肤如同触电一般闪过一瞬间刺痛,他回过神,轻轻瘙痒自己的脸颊,继续在雪地中穿过层层黑森林,向着城镇走,厚重的靴子在雪地上踩过,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那种声音就像人类在咀嚼苹果,让他感觉恶心。

    安赫尔不怕阳光。

    在吸血鬼猎人的法典里,他们称这种吸血鬼为“日行者”。

    修炼年限高的吸血鬼可以获得这种能力,即便如此,阳光对大多数吸血鬼来说依旧是可以让他们灰飞烟灭的噩梦,但是对于安赫尔来说,他并不存在这种烦恼。

    他的母亲是人类,从一出生起,他便与其他纯正的吸血鬼不同。

    他不怕阳光,不排斥人类的食物——只是吃起来就像吃空气,没有任何饱腹的作用,同样的,他的体温也比正常的吸血鬼要高一点,虽然对人类来说,依旧冷的像冰。

    他有时会痛恨自己这半人半吸血鬼的血统,他没有办法和其他纯正血统的兄弟姐妹一起成长,跟他们生活在一起的每一天,都要承受同胞的讥讽和父亲的蔑视。

    与此同时,他也同情自己那个不谙世事的人类母亲,这一切都是在他真正成为一个吸血鬼后慢慢理解的。年少的母亲大概是被父亲——高傲自大的洛朗•罗梅罗伯爵施了迷魂术,让她感觉到昙花一现的爱情,毫不犹豫地留下了他这样一个或许本就不该出生在世界上的混血种。

    通往城镇的道路,安赫尔从没觉得有那么长。他想用专属于吸血鬼的急速奔跑冲到城镇中央,但是他许过那该死的誓,他绝不会在人群中用任何看起来不像人类的吸血鬼法术。

    当然,现在的他精力有多饱和,体力就有多虚脱。即便是没有那誓言,猛地集中力量用在奔跑上,他也未必能坚持到城镇。

    好在这寒冷的气温对他来说还算适宜,不会分流他太多的体力。但他依旧因为贫血,慢慢感觉到整个身体都仿佛在蓄意爆炸一般累极了,每走一步,身体仿佛都在下陷一点。

    道路旁边的原野被白雪厚厚地覆盖着,雪一直下到这天凌晨,已经停了很久,但是这条路上却几乎没有马车的车辙,更没有脚印,想必在这冰天冻地的圣诞前夕,根本不会有人出门吧。

    想到这儿,安赫尔摇晃的脚步顿了一下。

    他虚脱到仿佛自己飘离在这座死尸一般的身体之外,再不能喝到人类的血,他会立刻昏厥过去。

    一座马车匆匆而过,驾驶马车的老头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车的后座是满满的货物,他似乎在赶着经过郊区,去另一个城镇运送货物,好在圣诞夜之前赶回自己家中。

    这是这几近一个小时的路程中,安赫尔唯一见过的人类。

    此刻的他,想冲上去先把那用蹄铁在雪地上发出令人作呕咯吱声响的马喝个精光,再拿那个老头作为下酒菜——但他不会这样做。

    安赫尔可不是那种没有教养,把人类当血库的狂野吸血鬼。他永远不会因为极度饥渴而狂暴,即便是在十五天滴血未沾之后。

    他更不会冒犯一个忙着回家的老人,若是他迫不得已那样做了,他一定会忏悔很久。

    一直以来,他与人类和平共处,甚至给自己造了一个卢斯男爵的虚名,好方便他自由地出入各类名贵的私人派对。

    他有很强的自我约束能力,这是他从人类绅士身上学到的教义,也是他一直以来修行养性的结果。

    对他来说,比起一个纯正血统的吸血鬼,他更想要做一个真正的人类。经营着自己的产业,凭靠自己聪明的大脑,他坚信很快他的事业就会蒸蒸日上,然后他可以靠自己的积蓄住上豪宅,而不是靠高明的手段骗来金钱和地位。

    他的身边会不乏美女和珠宝,每日包围他的都指会是贵族的敬仰和喝不尽的美酒。再也不需要为血液发愁,也不需要用修炼的方式打磨时间。

    他就是这样一个物质的人,势利,并且简单;简单,并且容易满足。

    最终,他也会像每个人类一样,不可避免地进入坟墓。在经历过百年的孤独后,死亡也逐渐变成了一件令他向往的事情。

    他继续向前走着,城镇仿佛触手可及,却又好像越来越远。他吃力地向前蹒跚走去,银白色的眼眸仿佛要溢出血来。

    安赫尔死死盯着城镇的大门,以至于没有光顾脚下。

    他冷不丁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精力还没来得及从视线转移到下半身,他便已经整个人跌在雪地上。好在雪地足够软,没有把他摔得太疼。

    但不得不说,这是这一百年他最狼狈的一次。一向敏捷的他,何时受过这样的屈辱呢。看来缺乏血液时造成的迟钝也确实是存在的。

    安赫尔摔在距离城门还有不到一百米的地方,他光速站起来,拍净身上的雪,整理好自己的原本光洁却因为丧失血液而有些枯黄的棕红色头发——作为一个绅士,他必须时刻保持优雅。

    他瞄了一眼那刚才绊倒他的,雪地上的那一片凸起,没有多留意,毕竟城门就在他的眼前,他来不及等待。

    但就在他回过神那一刹那,他的脚却好像被什么东西箍住了一样,让他不能再向前。

    这是主观意愿还是被动想法?安赫尔不禁思考。

    他本能后退了一步,畅通无阻,而当他再着步向前时,他依旧无法做出任何动作。

    安赫尔无奈,连连退了三步,准备一个助跑冲进城门,脚后跟却抵在了什么东西上。

    他转身看向地上,那堆雪,因为自己绊的那一跤,似乎被打乱了一些。

    他微微侧脸,隐约可以看到雪下面透出了淡淡的棕色。

    就看一眼,耽误不了太多时间。

    安赫尔心中的好奇驱使着他,向着那堆雪俯下了身子。

    一定只是埋了块石头,飞快地看一眼,然后跑进城镇,找到一个漂亮的女人……一切就都解决了。

    石头罢了。

    只是石头。

    安赫尔轻轻蹲下来,用手扫掉外层的雪,感觉摸到了什么本质柔软而被冰冻得有些僵硬的东西。

    富人丢下的布料?

    他继续扫,两个手一起。

    是丝状物,像毛绒,但更像枯萎的草皮。

    冻死的猫咪?

    等到一切都真相大白时,安赫尔的眼中,那看似永恒的惊诧中,流露出了一丝同情。

    在这厚厚的雪层之下,藏着的不是布料,不是草皮,更不是冻死的猫咪。

    那是个可怜的,冻僵的,奄奄一息的人类小女孩

第二章 第一口饮料

    安赫尔一刹那忘记了自己是为何走到这个地方,他奋力拨开覆在那个女孩身上的雪,直到只剩下一层薄薄的霜,仿佛是从她那苍白的肌肤中渗出来的。

    她紧闭着双眼,脸上并没有痛苦。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晶莹的水滴,一头棕黄色的卷发随着吹过的风缠绕在一起,就像一件破碎的艺术品。

    安赫尔用手试探她的体温,却感觉她甚至比自己还要冰凉。

    可怜的女孩,或许已经死掉了。

    安赫尔轻叹,心想若是这样的天使还是要被这无情的大雪夺去生命,那么上帝未免太过残忍。

    他侥幸地把手伸出,试探她的鼻息。

    也许是上帝听到了他心中的不甘,那个女孩仍然有着极弱的鼻息——她还活着。

    安赫尔把她从雪中挖出,猛地抱起,钻进了黑森林。

    他要立刻把她放到炉火旁,给她过裹上厚厚的毛毯,一点一点将她从冰冻中解救。

    但他没有力气了。

    他的速度比他预想中还要慢,他感觉到自己正在衰竭。

    甚至手一软,整个人,连同那个昏迷的女孩,一起摔倒在地。

    安赫尔赶忙起身,爬到那个女孩的面前,确保她这个完美的艺术品并没有被摔碎。

    从头顶的发丝到指尖,安赫尔坐在地上,一次一次地抚摸她,试图用自己微弱的体温将她解冻,但是显然,这是不可能的。

    他感到无力,尤其是每一次自己的指尖抚过那女孩精致动人的脖子,他都感觉到,他几乎要无法压抑自己内心恶魔的种子。

    他厌恶这样的自己。

    更加厌恶,确实这样做了的自己。

    当他回过神来,女孩的血已经顺着她的外套流到手心。

    他连连后退,无法相信他做了这一切。

    整整一百年来,他从来没有做过这样一件失去理智的事情。尽管没有任何人发现,但他依旧痛恨自己这瞬间的冲动,把他努力维护的“绅士”形象,全部都毁了。

    他想要逃跑,却在拼命奔跑几步后,还是停了下来。

    安赫尔的力量回来了,他的口腔中还充满着那个女孩甜美而温暖的血液。

    那种感觉让他入迷。

    即使他明白,这一切都是罪恶。

    他擦干自己嘴角的血,转身,回到那个女孩身边。

    他俯身触摸女孩的脸颊,他棕红色的发丝有些狼狈地垂下一缕,却也因为有了血液而重新焕发光彩。

    如果他把她留在这儿,他敢肯定,到不了夜晚,她就会死在这悲哀的冰天雪地。

    身体慢慢腐烂,血液的香气让森林里的野兽全部应招而来。最后只剩下一具弱小的尸骨,永远地葬送在这茫茫大雪之中。

    安赫尔不想看到她就这样的凋谢。

    “如果她一定要死,我宁愿她是死在我手里。”安赫尔想道。

    他毫不犹豫地抱起她,快速移动返回了自己的庄园。

    当女孩醒来时,首先映入她眼帘的是她头顶,这极具奢华的金边米色帷帐。她动了动僵硬的手指,抓在这如同云朵般柔软的丝绸棉被上。

    床的一边,跳动的炉火,正将整个房间,连同那条波斯生产的异域风地毯映照得散发着光彩。让她不禁想起那团在她记忆中熊熊燃烧,将她灼痛的火焰。

    这并不是她熟悉的房间。

    她多么希望她脑海中那些刺痛她的场景只是一场梦,而现在醒来了。但她明白,这一切都是再高强的魔法也无法逆转的现实。

    她掀开被子,空气中的血腥味让她不禁感到紧张,她四处寻找着这气味的根源,最终才察觉到自己领口上已经变得暗红的血,她用手指轻轻擦拭,已经凝固了。

    她走到梳妆台前,打量着自己狼狈不堪地模样——枯草一般的头发,暗淡无光的绿色眼眸,血迹斑斑的裙子,橙黄色的炉火让她看不清自己的脸色,如果能看到,想必一定是苍白无比。

    最引起她好奇的,是她脖子上的绷带。

    她轻轻掀起一角,血红的牙印留在她的脖子上,向她传输着源源不断的恐怖。

    她赶忙重新把绷带缠好,不得不说,那吓到她了。

    她突然意识着什么,在整个房间发了狂似的寻找她的外套。衣架、沙发、橱柜、床底全都没有,她打开房间门,楼道里刺眼的吊灯让她一瞬间难以从刚才昏暗的环境中挣脱。

    她恍神许久,才慢慢走出房间,走进了走廊。

    走廊铺满的红色地毯比房间里的要更加柔软。她小心翼翼地踱着步,看着天井中这从天而降的巨大宝石吊灯,美得令她震撼。

    透过围栏,她可以轻而易举地看到楼下厅堂里的气派景象。燃烧的炉火,镶嵌着金丝的壁纸,活灵活现的雕塑,馆藏的油画,看似柔软至极的毛毯和带着流苏的头枕如同七歪八扭的人偶歪倒在有着精致刺绣沙发上。

    长长的楠木茶几上,放着一杯热茶,还冒着淡淡的白气,坐在这儿的人应该离开没多久。

    她冲向走廊尽头,准备踏过那漆这暗红色的木质旋转楼梯走下楼去,却被一个声音扼住。

    “感觉怎么样?”

    一个穿着衬衫的男人从厨房走出,手里端着与茶几上一样的一杯热茶。

    他苍白的皮肤与背后棕褐色的壁纸格格不入,显得太过刺眼,像是天使的圣光。而他两条黑色的背带搭在他两个肩膀,却又像是束缚住恶魔翅膀的诅咒。

    “你是谁?”

    安赫尔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坐在离女孩比较远的那个沙发上,然后把手中的热茶放在茶几的另一端。

    “我希望你觉得好一些了。”他伸手指向那杯茶,“喝点东西吧,高良姜茶,会让身体觉得暖一些。”

    女孩则仿佛被封印在了楼梯上,眼神中透露出质疑,没有丝毫想要靠近的意思。

    “我的外套在哪里?”

    “丢掉了。”

    “什么?!”

    女孩惊讶极了,不自觉向下迈了两步,很快却又被安赫尔身上的骇人气质逼退。

    “我的书……”

    “哦。”安赫尔喝了一口茶,轻舐唇上残存的茶水,伸手打开沙发一旁的茶几柜门,“如果你说的是这个的话。”

    他从柜中把一本看似有些破旧的书——厚厚的牛皮包封让它看起来更像是某种宝典——拿到自己面前。

    “把它给我!”

    当然,他还没来得及翻开,那个女孩便已经冲到他面前,一把夺走了书。

    她紧紧抱着那本书,连连倒退到与安赫尔保持两米距离才停下,眼神还不忘警惕地锁定着他。

    “哈。”安赫尔觉得有趣。

    他别过头,又喝了一口茶水,就像在品尝美酒一般优雅。

    女孩这些低下头,看了一眼这本叫做《地…辞典》的书,这是她从那场要命的大火中,唯一找到的东西。

    它从大火中幸免,几乎可以被称为奇迹,但是它破损的封面已经让女孩无法辨别出这本书曾经的样貌甚至是它完整的名字。

    无论怎样,这是父亲的书,这是她与父亲仅剩的联系。

    女孩翻看检查着书籍,朝安赫尔没好气地说道,“这本书,你没有读吧?”

    安赫尔不置可否地摇摇头,“抱歉,我对那种怪里怪气的东西不感兴趣。”

    女孩半信半疑,想把书收起,奈何自己身上没有口袋,而这件肮脏的裙子,也似乎并不该继续穿在她的身上。

    “你是谁?”

    女孩再次问安赫尔。

    “是一个把被狼咬伤的你从冰雪坟墓中解救出来的人。”

    安赫尔转过头,女孩依旧一眼怒气地望着他,仿佛他反而是那个害了她的人。

    这种眼神让安赫尔感到反胃,就好像让他看到了曾经那无数双把他逼出家门的红色眼睛。

    “哦……看起来你的身体已经没什么问题了。”安赫尔握紧茶杯,侧身伸出胳膊,手指指向那扇气派的黑色铁门,“你可以走了。”

第三章 安赫尔

    安赫尔突然的冷漠让这个女孩打心底感觉到一丝恐惧,那种死亡的气息仿佛是从那个男人身体内散发出来的。

    女孩紧紧抱住怀中的书,不敢多说一句话。

    她在想,愿意救自己的人,绝不可能是坏人;她在想,或者是自己对他来说有什么利用价值;她在想,如果现在从这个大门走出,究竟是拯救自己还是毁灭了自己。

    人生中的选择总是太多,这让她感到头痛。

    但是她明白,无论她选择哪一条路,都不会完满,也总会有出路。

    就像她从马车上跳下,逃到这个地方之前,她也没有思考太多幸存的可能,但她确实是活下来了。

    安赫尔把茶杯放在桌子上,十指交叉放在胸前,面对女孩的无动于衷,他似乎有些坐立不安。

    “需要我帮你把门打开吗?”

    女孩什么都没说,长长的睫毛垂下来,脸上因为逐渐温暖而重新透出淡淡的红色,手中的牛皮书像个洋娃娃一般乖巧地倒在她的怀中。

    她转身向着门走去,脏兮兮地裙摆甩起打在沙发上。她费力地把门推开,重重地关上。

    这声巨响让安赫尔空荡的灵魂猛地泛起波澜——如果他还有灵魂的话。

    雪又下起来了,地上的雪足以漫过女孩的脚腕。夜幕已经降临,没有月亮的夜晚,这片黑森林如同乌鸦堆砌的坟墓,让女孩看不清方向。

    她吃力地迈了几步,扑面而来地冷气和雪花让她睁不开眼,牙齿也在不停地打颤。

    她回想起不久前,也是像这样,穿着大衣,冒着大雪走了几公里,最后还是倒下了。

    而现在,雪好像更大了。一场暴风雪好像即将来临,她身上只剩下单薄的裙子,即使她努力把手缩进袖子,却还是无法承受那针刺般冻裂的疼痛。

    她转身望向那座城堡一般灯火辉煌的府邸,像个局外人一般,猛然想起今天是平安夜的事实。

    只可惜一切的温暖,都再也与她无关。

    尤莉丝出生在一个幸福的家庭。她的父亲克莱门特•艾雷克希亚是天鹅郡的临郡,夜莺郡极具盛名的巫师。

    克莱门特主修决斗法术,几乎没有人能够在跟他的绝斗中有任何取胜的可能。

    与此同时,他那头金丝一般的头发和如大海般湛蓝的眼睛也是他致命魅力的绝对根源。

    他永远是尤莉丝心中最美丽的男人。

    而尤莉丝的母亲,就像是她开朗热情的父亲的反面。从她记事起,她便永远是那样一副阴郁悲伤的模样。

    母亲凡妮莎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却像她一样,天生有着掌握魔法的能力。后来她成为了父亲的学生,并且如愿以偿地嫁给了他。

    现如今的她,也是夜莺郡一位很成功的女巫,除了父亲的决斗法术,她还用自己精明的头脑,掌握了各种药水的炼制方法。

    凡妮莎总是穿深色的衣服,倒弄着那些绿色的恶心药水,脸上从没有笑容。尤莉丝从不否认母亲的美丽,但那种透露着沉闷的神秘感,总是让她感到别扭。

    尤莉丝并不喜欢这样的母亲,她心目中的母亲应该有着全世界最温暖的怀抱和笑容,但父亲似乎反而沉溺其中。他被母亲的神秘无可救药地吸引着。

    直到母亲发了狂一般在自己的家中燃起熊熊的狱火。

    温暖的家在她的注视下化为灰烬,尤莉丝也是第一次尝尽了万念俱灰的感觉。

    火焰被浇灭后,母亲回到废墟中,像极了凶手重回现场,拿走了这本现在在她拿在手上的书。

    警卫找到母亲,母亲流着泪,说她无法原谅出轨的父亲,所以在争吵的时候打翻了油灯。

    但是尤莉丝知道她说的不是真的。

    从那一刻起,她彻底无法原谅母亲。

    从那一刻起,母亲只是一个虚无的名词,而凡妮莎则是她永恒的敌人。

    郡主得知此事,同情他们,看在父亲的份上,给他们安排了新的住所,即日启程。

    尤莉丝全程一句话都没有说,她怕一张开嘴,就会忍不住吐出来。

    即使是跟凡妮莎处在同一个马车车厢也令她感到恶心。

    最终,她趁凡妮莎和弟弟睡着,偷走了父亲的书,在冰天雪地奔跑几公里。

    之后的事情,便如同安赫尔所见。

    安赫尔豪宅中的火光映在尤莉丝的眼中,像是她遥不可及的星辰。

    她冷极了,紧紧停滞了几分钟,厚厚的雪已经俨然将她包裹成雪人。

    她相信自己很快就会死去,现在即使是挣扎着再往前走几步也无济于事。

    不会有任何改变,不会的。

    她的人生,已经与父亲一同覆灭了。

    她的意识开始模糊,脚步不自觉向着安赫尔的房子返回而去。

    她不明白自己这样做的理由,或者说这根本不是她的选择。

    按她不屈不挠的性格,她宁愿冻死在松林之下,也绝不会委曲求全地回到那个把自己赶出来的地方。

    尤莉丝有气无力地垂下头,看到那本被她紧紧护在胸前的魔法书。

    如果这是父亲的选择,那么她也愿意这样做。

    尤莉丝离开那扇门已经十分钟了。

    安赫尔依旧坐在沙发上,眼睁睁看着另一杯原本为尤莉丝准备的热茶一点一点变凉。

    没有任何动静。

    那扇门没有被敲响,这超出了安赫尔的预期。

    确实,一个死过一次的人会有多珍惜生命呢。

    更何况那个女孩的性格似乎与她的天使面孔完全不同,她只是一个固执、自大、不知礼节又毫无感恩之心的叛逆期女孩。

    如果早知如此,安赫尔根本不会选择救她。

    安赫尔把茶杯里的水一下子浇到壁炉里。火熄灭了房间里没有了火星燃烧的啪嗒声,霎时间静得让人有些不安。

    安赫尔的心从来没这么乱过。

    如果他还有心跳,想必已经是心率不齐。

    他不理解这复杂的感情究竟是出于怜悯还是他嗜血的本能。他来不及思考,似乎他也没有太多的时间去等。

    他打开那扇沉重的大门,门外狂暴的雪不可避免地吹进房间,在昂贵的地毯上瞬间化为水雾。

    尤莉丝正蜷缩成一团,坐在安赫尔门前的台阶上。

    安赫尔飞快地将她抱回大厅,关上了门。

    把尤莉丝放在壁炉前的地毯上,重新点燃炉火,拿来毯子,裹在她的身上,把一杯全新的、滚烫的高良姜茶递到她的面前。

    一切都在瞬间完成,尤莉丝微眯的眼睛甚至还未完全苏醒。

    尤莉丝身上的雪很快就在这温暖的房间中化作雪水,甚至弥漫到安赫尔的脚下。她全身都湿透了,被水浸过的衣服让她觉得有些不舒服。

    她的意识渐渐恢复,睁开眼看到的便是面前那刺眼的火光。

    她缓过神来,身体不自觉后退了一下。

    不知从何时起,她开始有点怕火了。

    好在她鼻尖慢慢被姜茶的香气包裹,似乎在某种安神成分的作用下,让她感觉到有一些平静。

    安赫尔蹲在她的一旁,别着头,像一座雕塑一样,端着那杯茶,没有任何的摇晃,也没有说任何话。

    好像在生闷气,又好像在避免自己再说出什么会把整个房间都点燃的话语。

    尤莉丝慢慢平复呼吸,花了好一阵子才反应过来,自己依旧活着。

    她看着自己冻的通红的双手,张开手掌,向着炉火伸去,肩上的毛毯不自觉落下。

    她发誓不会再离开这里了——至少在暴风雪结束之前。

    外面实在是太冷了,冷到结束她的生命只像大象踩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她明白,她的父亲不会想让她这样随便地对待自己的生命。

    她的手开合几次,刚刚冷冽的飓风在她手上落下的划痕慢慢渗出血来。

    那鲜美的气息不禁让安赫尔打了个冷颤。

    他掏出口袋中的手帕,扔到尤莉丝身上。

    “你最好不要再把血滴在我的地毯上——尽管它是红色的。”

    安赫尔把茶杯放在尤莉丝面前的地毯上,起身拿起外套和手套向外走去。

    “我去仓库看看有没有你可以穿的衣服,你的房间有浴室,在你变干净之前,你最好不要在我的房子里搞什么名堂。”

    安赫尔打开门,门外的北风呼啸而过。

    “你是谁?”

    安赫尔沉默一秒,转身看向那个被安静包裹在他华丽装潢之中的女孩。

    她是那样的纯洁,质朴却又精致。

    她略带忧郁的翠绿眸子中,仿佛有着另一片宇宙——那是他从未见过的景致。

    他一生见过无数动人的女人,妩媚的、性感的、优雅的、纯真的、富有的、贫穷的,却都抵不上尤莉丝瘪下的嘴角上的那一点点倔强。

    即使现在的她,有着一团糟的头发,糟透了的衣服,肮脏而冻伤的手。

    这让安赫尔心中不禁产生了一点点畏惧。

    倘若这个女孩重新打扮梳洗干净,那该是怎样的一番胜景。

    “安赫尔。”

    “安赫尔•埃利亚斯。”

第四章 旧日子

    安赫尔一个人生活了差不多一百年,那该死的仓库就算有女人的胸罩也绝对不可能有能让那个女孩穿着合身的衣服。

    那个女孩看起来也就十三四岁的样子,整个脸上都写满了涉世未深。

    所以安赫尔在这个万人空巷的平安夜,冒着大雪溜进了一家服装店,拿了几件差不多合身那个女孩的裙子,包裹整齐,带回了家。

    他又做了一次窃贼,但是他似乎并不在意,他对这种生活习以为常。

    作为一个漂泊了一个世纪的吸血鬼,安赫尔曾经也想要像人类一样生活、学习、工作,但是他慢慢发现,他并没有那么多的闲情。

    与简单的人类不同,人类的人生可以被称之为生活,而吸血鬼,只能称之为生存。

    尤其是在他刚刚成为吸血鬼的那几年。

    安赫尔的母亲生下他时,才19岁。

    而直到他10岁,他才第一次见过他的父亲,那个高傲的、冷艳的、举手投足都弥漫着对自己和母亲的轻蔑的洛朗伯爵。

    他不明白母亲为什么会爱上这样的一个人。

    他至今也不会忘记罗梅罗家族那无数双盯着母亲的如饥似渴的红色眼睛,也永远不会忘记那无数双眼睛目送母亲回到父亲身边,又轻蔑地把他逼出了城堡。

    从那时起,他再也没有见过母亲,任何人都明白,他们对母亲做了什么。

    他痛恨这一切,他打心底唾弃着这些人,他认为他们就是恶魔。

    但不幸的是,他正是他们中的一员。

    他被一个叫做谢里夫的素食者老吸血鬼抚养长大,在18世纪末的黑森林山上,一处简陋的小木屋里,他度过了他的前二十年。

    这是父亲的安排。

    混血种是没有资格跟家族生活在一起的。

    谢里夫固然古怪,房子里一团糟,看起来像个流浪汉。整天板着个脸,好像并不在乎安赫尔的死活的样子。

    但是他教给安赫尔一些稀奇古怪但是实用的法术,告诉他作为一个吸血鬼应该避免些什么,应该怎么掌控自己的能力,告诉他如何打猎,去吃那些动物的血,告诉他作为一个吸血鬼,应该如何生存。

    在安赫尔心中,他似乎比自己的父亲,更像自己的父亲。

    纯正的吸血鬼,外貌会永远停留在他死去,也就是成为吸血鬼的那一天。

    虽然安赫尔从一生下来就没有心跳,但是他也一直都很好奇,他的“生长”会停留在哪一天。

    直到他二十岁,他有了答案。

    一夜之间,他的头发比曾经看起来更有光泽,他的肌肉变得更有力量,他的皮肤更加苍白,他的牙齿更加锋利。他感到自己的胸腔仿佛空空荡荡,如饥似渴一般,需要着更加鲜活的血液来填满,而不仅仅是那些动物。

    那一天,他第一次喝到了人的血液,也是唯一一次杀死了人类。

    他被谢里夫驱逐了出去。

    安赫尔开始了他日复一日地游荡。在游荡中,也找到了属于他自己的生存方式。

    那种奢靡又放荡的,禁欲又纵欲的方式。

    他凭靠他的魅力和聪明头脑挤入上流社会,试着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个人类,努力把生存过成一种生活。

    也是在这日日与鲜血为伴的夜幕中,他慢慢意识到了自己的弱点。

    谢里夫曾经告诉过他,每个吸血鬼生来都具有弱点,除了阳光会杀死他们,银器会灼伤他们等等这些几乎每个吸血鬼都具有的弱点之外,还有很多弱点是具有特质性的。

    比如有的人必须睡在棺材里。

    有的人是薄皮肤,换句话说,在阳光下死得比其他人更快一些。

    有的是心中那份无法抗拒的悲伤感,安赫尔曾经与它擦肩而过,但他成功地克制住了,这也使得他的心底一直充满着不可避免的压抑感。

    又或者是差劲的控制能力,饥饿时会不受控制地狂暴,变得凶残,如同坠落人间的魔鬼。

    更多的是面对人类食物的反胃,大多数吸血鬼与安赫尔不同,他们吃下人类的食物,若不及时吐出,会成熟那脆弱的肠胃下坠般疼痛的折磨。

    对于安赫尔来说,他最大的弱点就是睡眠。

    他曾经以为自己的弱点是必须睡在棺材里,但是渐渐他发现,无论是在床上还是棺材里,他都不能够拥有一个真正完美的睡眠。

    他的睡眠质量极差,即使是将他人两倍的时间花在睡眠上,也未必能够收获与其他吸血鬼相同的精力。

    对于一个吸血鬼来说,体力和精力都是必须的。体力关乎他们这副尸体一般冰冷的躯体是否能够像人类一样灵活运行,精力则关乎他们能否顺利施展法术。

    体力的来源主要是动物的血液,血液的质量越高,可获取的体力越多。

    而精力则需要睡眠和冥想补充。

    所以安赫尔将大把的时间用在冥想上。

    冥想与睡眠唯一的不同便是能够感知到外物,以及能够从内在提升自己的法力,运气好的话,还可以在冥想,也就是修行中,学到什么新的能力。

    也因此,他不能再像其他仁慈的吸血鬼一样,在森林中靠追捕动物为生。

    他没有那么多时间花在捕猎上,那太枯燥,也太消耗精力。

    倒不如就像这样,与全城最美丽的女人进行一场场如梦一般的欢愉,在品尝过她们身体的滋味之后,再品尝她们的鲜血。也圆了他从不做梦的遗憾。

    安赫尔也愿意把自己在上流社会的派对中高举红酒杯寻找下一个目标的行为,称作“捕猎”。

    浴缸里的水已经变凉了,安赫尔还没有回来,尤莉丝可没有耐心继续等下去。

    她穿上以防万一,从安赫尔房间找到的男士浴袍——那对她来说还是有些太大了。

    丝绸的下摆垂到她的脚腕,袖子也把她的手牢牢包裹着,如果不攥紧领口,还很有可能走光。

    这浴袍无论是印花还是材质,都华丽到令尤莉丝发笑。

    倒是与安赫尔蛮相配的。

    她把那件沾满血的洋装丢进了炉火里,希望安赫尔可以快一点回来。

    闲暇之余,尤莉丝在房间里转来转去,俨然把这里当作了自己的家。

    这么折腾一圈,她发现,这个地方其实还没有自己曾经的房子大。也许是装潢的问题,却好像气派很多。

    最后她停在自己房间的梳妆台前,端详起自己脖子上的牙印。

    伤口太小,完全不像是狼留下的痕迹——她根本不相信她能够从狼的手下逃脱。

    又或者是在狼刚刚准备对自己发起攻击时,安赫尔便把自己解救了出来?

    尤莉丝昂着头,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翻了个白眼。

    “罢了,那种只会泡茶斗嘴的家伙,能有什么本事与狼决斗。”尤莉丝心想。

    想到这儿,尤莉丝活动了一下手指。在屋内炉火和热水的解救下,那僵硬的手指似乎活了起来。

    尤莉丝望着自己那纤细修长的手指,那是专属于巫师的手指。

    她摩擦手指几次,几个零星的闪光似有似无地隐现。

    她朝着梳妆台上的兰花花瓶轻弹手指,霎时间那翠绿的叶上便冒出了几朵花。

    尤莉丝满意地笑了。

    作为一个中阶巫师,尤莉丝在魔法学校学到的东西仅限于实用主义和一些用于恶作剧的小技巧,不过那对她来说已经足够了。

    只可惜。

    她翻开父亲的那本书,上面密密麻麻写满着文字,她却一个也读不懂。

    她坚信这本书中一定藏着一些无比重要的咒语,所以母亲才想要得到它。

    尤莉丝咽了一下口水,她似乎明白母亲为什么要杀父亲了。

    她把书攥得更紧了一点,她多么希望她的揣测是错误的。

    此时的她即便讨厌母亲,也不愿意承认,那个把她抚养长大的母亲,是如此一个恶毒而坏得彻底的女人。

第五章 请求

    安赫尔看着这个趴在梳妆台上睡着的女孩,不自觉怔了很久。

    印着夜色的房间,渐渐熄灭的炉火,四下透着凉意。女孩安静地如同一只猫咪,睫毛垂在脸颊好像天鹅落下的的羽毛。

    不合身的丝绸睡衣在尤莉丝白净光滑的肌肤上肆意延展。那脖颈上的淡淡血印,如同茫茫雪地上的一滴血,不断刺痛着安赫尔德眼睛——那是他罪恶的证明。

    当然,安赫尔发现了花瓶中突然出现的兰花。

    那瓶兰花在那儿放了几十年,从来没有如现在般盛开过,整个房子,连同他,都弥漫着死亡的气息。直到这个女孩出现,好像一切都开始有了生命力。

    他把从郡上偷来的洋装轻轻放在床上,觉得无论如何,先让这个注定不寻常的夜晚慢慢过去。

    窗外的暴雪已经呼啸着骇人的风,窗棂被敲打得搏搏作响。

    尤莉丝醒了。

    尽管只是小憩,那眼神中透露出的惺忪迷茫,却好像新生之子。

    那种波动着生命的感觉,是安赫尔永远无法拥有的。

    安赫尔的脚步随尤莉丝复苏的呼吸止在门前。

    “谁允许你穿我的衣服的。”

    尤莉丝不以为然地伸了个懒腰,骨骼分明的手腕从衣袖中滑出,让安赫尔不禁幻想:如果他可以咬上一口。

    这是赤裸裸的诱惑。

    “你慢到我甚至以为你在仓库给我现做了一件衣服,还指望我一直等你吗?”

    “外面起了暴风雪,行走很困难。”

    尤莉丝揉了揉眼睛,把桌子上的魔法书放进了抽屉里。

    “恐怕我一时半会走不了了,安赫尔先生。”

    “等雪停了你就给我离开。”

    “你会很寂寞的,安赫尔先生。”尤莉丝伸手擦拭了一下镜子上的灰尘,“你看,你的房子到处都死气沉沉的。”

    “这与你无关。”

    “我饿了,安赫尔先生。”

    一声声安赫尔先生,语尾带着些许卑微的请求,又有一些自骄自纵的撒娇,听得安赫尔有些没耐心。

    他不知道这个女孩心中在打什么主意。他不像那些有着读心术的吸血鬼,能够洞悉世间的任何一种情绪。他有的能力,只是一定程度上控制人的心智。

    他一度想要弱化这个叛逆女孩的骄纵,却发现自己的法术似乎对她无效——这是他从未遇到过的事情。

    安赫尔走近她,扶着桌面俯下身,用他那比月光还要冷冽的银色眼眸看着尤莉丝。

    尤莉丝毫无保留的直视着这恶魔的审判之眼,丝毫没有任何畏惧。

    安赫尔很少用这样凶狠的眼神看待别人,更多时候,他想要成为一个温柔谦逊的人。

    但是他还是这样做了,他想要逼退她。

    逼退她的狂傲,逼退她的不屑,他处在想让她明白,自己是可怕的恶魔,她不应该对自己如此放松警惕,与,自己犯下了罪过的矛盾之中。他感到很痛苦。

    那审判的眼眸,更多的,或许是对他自己内心的责问。

    安赫尔对女孩的威胁,只是想让她尽可能地远离自己,避免自己重蹈覆辙。

    尤莉丝因为短时间贫血而变得苍白的脸颊彰显出安赫尔白日对她犯下的罪孽,这让安赫尔有了从未有过的罪恶感。而更加罪恶的是,安赫尔明白,如果选择权在他,他一定不会让尤莉丝离开。

    尤莉丝身上有一种安赫尔从未见过的气息,那对他有着极大的吸引力。而且她的血液,仿佛有着致命的魅力,这一切都在不断诱惑着安赫尔心中压抑已久的欲望。

    为了维系那种与人类和谐的关系,安赫尔从不杀人,也从不过度饮血。他尽量保持着不影响人类的生活,不破坏社会的秩序,把伤害做到最小,又需要维持自己的生命。

    这是第一次,他感觉自己站在失控的边缘,向前是万丈深渊,向后是万劫不复。

    尤莉丝是如此一个美丽的天使,而他却对她产生了如此罪孽的欲望。

    “咕……”尤莉丝的肚子饿得出声,这陌生的声音反而引得安赫尔紧张地后退了一步。

    说实话,他并没有多么熟悉人类这种生物。

    人类对他来说,只是财富、地位以及向往。

    “我说过我真的饿了,安赫尔先……”

    “叫我安赫尔就可以。”

    安赫尔离开房间,眉头依旧皱得像一团乱麻。

    他没有向尤莉丝说明他要去做什么,但是显然,他去了厨房。

    尤莉丝换上安赫尔给她拿来的洋装,跟他下了楼去。

    一楼比二楼要暖的多。二楼,尤其是她所在的那个房间,仿佛已经尘封了很久。

    不得不说,整个房屋里弥漫着的华丽气息,足以震撼每个人的眼睛,但却总是好像缺了些什么,尤莉丝认为,这些都好像是在掩饰某种奢靡背后的空虚。

    豪华的红木餐具橱上落了一层灰,高高的置酒架上没有一瓶红酒。

    镀着金色丝纹的餐椅微微开裂;角落里的那架笼罩着红色天鹅绒罩衫的黑色钢琴,更不用提,仿佛有五万年没有登场。

    廊上的雕塑,如墨般深邃的质感,却被灰尘渡上了一层不合时宜的白霜;每一副油画上,都只有空荡的场景,却没有任何人的踪影——也许是安赫尔喜欢这个风格,但那种空虚感,足以将每一个观众吞噬。

    安赫尔一个人在半开放式的厨房里,自顾自地煮着些什么,全然无视了尤莉丝。

    “你没有仆人吗?”

    “我不喜欢有人碰我房子里的东西。”

    尤莉丝猛地收起自己的右手。她刚刚从隔间找到一块粗布,打算用它清洁一下这些灰尘。

    面对尤莉丝的沉默,安赫尔不禁回过头,向她看去。

    尤莉丝双手背在身后,站在餐具橱一旁,像是被施了静止咒。

    “你在做什么?”

    “看盘子。”

    安赫尔转回头,觉得她确实不太正常。

    尤莉丝见安赫尔回过了身,继续偷偷摸摸地进行她的清洁计划。

    “拿个盘子过来。”

    “天。”

    安赫尔突然出声,让尤莉丝不禁打了个冷颤,把粗布掉在了地上。

    还好她足够敏捷,在安赫尔回头之前便把粗布藏在了自己的袜子里。

    安赫尔把牛排装盘,在盘子的一边点缀上一块西兰花,在牛排上面浇上黑胡椒汁,无论是看起来还是闻起来,都十分美味。

    这种生冷的牛排,安赫尔家里有很多。他不能吃这种东西,死物的血对他来说有害无益。

    只是每每邀请镇上的女人到自己家中做客时,也许会派上用场。

    尤莉丝在餐桌的一头乖乖坐好。

    餐桌上一尘不染,干净到好像是特意清洁过。

    安赫尔把牛排扔在尤莉丝的面前,便转身坐在了火炉前,背对着尤莉丝,就好像她做错了什么。

    牛排很美味。

    尤其是在饿了这么久之后,尤莉丝几乎可以把盘子整个吞下。

    虽然尤莉丝只是趁安赫尔没注意,擦了擦茶几和橱柜,但这似乎已经引起了安赫尔的注意。

    “你刚才做了什么?”

    尤莉丝从美味中挣脱,用餐布擦了擦嘴角。

    “你在说什么?”她不自觉地摸了一下自己的小腿袜。

    安赫尔虽然背对着她,却好像看到了这一切。

    他突然快步走到尤莉丝一旁,尤莉丝被她吓了一跳,身体不自觉向后倾斜。

    安赫尔只是一把扯出她袜子里的粗布。

    他打量这块粗布,努力回想它是从哪里出现的,

    哦,也许是这栋房子之前主人留下的,清洁用品。

    安赫尔很少打扫房间,这是事实。因为除了沙发和床铺,其他的地方,对他来说,其实都是摆设。

    他不需要,也就未曾注意过。

    他抬眼环视着整个房间,那些微微变得有些明亮的地方,在他这样一双敏感十足的眼中,更加彰显。

    这个女孩,让安赫尔的家复活了。

    “你擦了茶几和柜子?”

    尤莉丝瘪瘪嘴,“我可不想吃饭的时候被灰尘呛到。”

    唯一的缺点,这个倔强的女孩,好像不同安赫尔斗嘴就会死掉一样。

    安赫尔把粗布丢在桌子上,看了一眼窗外,转身离开。

    雪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我希望暴风雪快点停下,别再让你这样的小鬼在我家里胡作非为了。”

    “安赫尔先生。”尤莉丝猛地站起来,朝安赫尔大喊。

    安赫尔回过身,刚刚舒展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你叫我什么?”

    “安赫尔……让我留在这里吧。”

    尤莉丝的声音柔软起来,眼神中也溢出不同寻常的软弱,看起来并不像在耍花招。

    “我没有地方可以去,我可以帮你整理房间,给你准备食物,做你的女仆……”

    “我的家中不需要其他人。”

    “拜托,安赫尔,你显然看起来很需要别人照顾!”

    “我不需要!”安赫尔的怒吼确实让尤莉丝害怕了一秒,但是很快,安赫尔便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那沉默在他心中许久,掺杂着不甘与无力的压抑,被尤莉丝撬开了一道裂缝。

    他曾经无数次思考过这个问题,为什么他,是这样的孤独。

    纵使他的枕边每天都会有不同的人,也从未有过一个人能够真正走进他空壳一般的心。

    “你的父母呢?”

    “我的母亲杀死了我的父亲,我不可能回到她的身边。”

    安赫尔沉默了一瞬。

    “你可知道我有多危险?”他完全转过身,“也许我比你的母亲更危险。”

    尤莉丝的呼吸声在这空旷的房间里,几乎能听得真真切切。

    她的心中也有犹豫。

    安赫尔救了她,她无从报答,安赫尔似乎并不需要她的报答。

    她应该离开,或者说,在这样一个完全陌生的人的领地中,她必须离开。

    但是她试过一次,森林的黑暗,飓风的狂烈,无路可退的茫然,都在钻她的心。

    是安赫尔又把她呼唤回了这里。

    这一次,无论如何她也不会离开。

    她的人生已经随着父亲燃尽在那场大火里,无论日后会走向何处,她只想努力活下去。

    正如安赫尔所说,即使他是充满危险和未知的迷宫,尤莉丝也愿意在其中找到那条通向光明的路口。

    “求求你,让我留下来。”

第六章 翡翠眼眸

    但是安赫尔并不想让步。

    他不想伤害任何人,不想让任何人因为自己而置于危险的境地。

    他讨厌吸血鬼,尤其是他自己。

    他不敢死去,更多时候,却又希望自己从未降生。

    最终他什么都没说,没有应允,也没有拒绝。顺着旋转楼梯走上了二楼,每一步踏在阶梯上的铿锵声音,都敲打在尤莉丝的心上,让她变得更绝望一点。

    那是安赫尔最煎熬的一个夜晚。他甚至没有躺在床上,彻夜坐在房间的沙发上,注视着窗外的雪肆意地飘落。

    他希望那雪永远都不要停下。

    安赫尔担忧让女孩离开,会送她走向死亡,却又近乎可以确定,他对女孩来说,与死神本无差别。

    一次又一次,他陷入无尽的矛盾与自我怀疑中。他的心情,与他刚刚见到那个女孩时一样,他不理解这复杂的感情究竟是出于怜悯还是他嗜血的本能。

    他只知道,这一切近乎注定的相遇,既是害了她,也是救赎了她。

    把那个女孩留在这里,是唯一可以保护她不再受到自然因素或是野兽或是其他吸血鬼伤害的方法,但也会让女孩因此过上与地狱为邻的日子。

    如果女孩选择离开,他绝不会阻拦。

    而糟糕的是,她想要留下。

    她从喉咙中挤出一丝软弱而坚定的恳求,用那种几乎可以融化任何一种物质的垂怜眼神看着自己,翡翠一般葱翠欲滴的眼眸在炉火的映照下闪闪发光。那是眼泪吗?安赫尔不确定,但是刹那,他险些以为自己从未跳动过的心脏,都迸发出新鲜的血液来。

    太阳照常升起。

    雪停了。

    温暖的阳光落在猩红色的帘幕上,让尤莉丝的房间充满着玫瑰色的气息。

    她有些沮丧。

    也许她很快就要离开了,她想。

    但是安赫尔却迟迟没有叩响她的门楣。

    她离开房间,发现安赫尔正在兴致勃勃地摆弄着桌子上的午餐。

    他抬头注意到趴在栏杆上一脸不解的尤莉丝。

    “我想你醒来的正好。”

    尤莉丝有些迟疑地走下楼。

    安赫尔低头忙着厨房里的工作,“可惜错过了早餐。”

    “这是我的送行仪式吗?”

    安赫尔把最后一盘菜端在桌子上,整个餐桌被布置的满满的。

    他坐下来,把餐巾铺好,示意尤莉丝坐下来。

    尤莉丝刚刚醒来,身上还穿着泡泡袖设计的白色睡裙,头发乱糟糟的,像个刚从柜底翻出的洋娃娃。

    “或许……可以等我换一下衣服吗?”

    “当然。”

    尤莉丝有些意外。

    安赫尔虽然没有笑,但是从头到脚都洋溢着一种与昨日完全不同的感觉。

    或许可以暂时称这种感觉为,轻松。

    是因为自己要离开了,终于摆脱了一个小鬼头,而感到高兴吗?尤莉丝想。

    但这丰盛的午餐,又像是精心准备的。安赫尔完全可以在雪一停就把她打发走。

    尤莉丝的全部疑惑,都写在了脸上。

    安赫尔与尤莉丝一起进食,他吃得很慢,也很少。虽说有免疫,但他还是担心吃的太多会产生什么不良反应。

    “我想过了,如果你坚持,我可以让你留下来。”

    “真的?”尤莉丝手中的叉子落在盘子上,发出叮当一声。

    她高兴坏了。

    “但是我不需要仆人。不要进我的房间,不要过问我的工作,不要涉足我的生活。”

    安赫尔非常严肃。

    “当然,如果你喜欢对付那些大厅里的灰尘,我也不阻拦你。”

    “如果有时间,我会跟你一起用餐,其他时候,请自便——你应该不会把我的房子烧焦吧?”

    安赫尔望了尤莉丝一眼,她剧烈地摇头,每一根发丝仿佛都表达着感谢。

    那滑稽又可爱的样子,让安赫尔不能抑制地露出了微笑,他甚至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他第一次明白,原来不靠心灵控制,不靠吸血鬼的诱惑力,让一个人发自内心的感到满足,是这样一件有成就感的事情。

    “你几岁了?”

    “十五岁。”

    十五岁,对安赫尔来说,已经没什么概念了。他只觉得那似乎是个很遥远的日子,一个介于幼稚和懵懂之间,无法形容的时期。

    “你呢?”

    安赫尔被问住了。

    尤莉丝眼中流露出期待的目光,逼迫安赫尔的头脑飞速旋转。

    “二十岁。”

    “二十岁就这么富有,真厉害。”

    “这是我父亲的房子,我的母亲去世后他跟别人结婚了。我不想和他们住在一起。”

    安赫尔停顿了一下咀嚼的唇齿。

    “不要打探我的生活。”

    尤莉丝默默埋下头,专心吃饭。

    安赫尔抿了一口红酒,润了润嗓子——当然,那并不是红酒,那是早上他外出采购时在森林里遇到的雪兔。

    可怜的,没有任何选择的雪兔。

    他好久没有喝过动物的血了,那种过度的腥味还是让安赫尔忍不住皱了下眉头。

    当他意识到尤莉丝正在看着他时,他灵机一动说了一句,“这酒……质量一般。”

    尤莉丝当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她对吸血鬼一无所知,整个镇上的人几乎都对吸血鬼一无所知。

    吸血鬼对他们来说,只是传说中的事物。

    “庄园里有酒窖吗?我还以为你的红酒架只是摆设。”

    “当然,就在地下。”

    说罢,安赫尔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多嘴。

    地下室可是个有着各种不同款式棺材的阴森地方,是如同墓地一般死寂的禁忌之所,怎么能让尤莉丝知道这个地方的存在?!

    “我可以去看看吗?”

    “当然不行。”

    尤莉丝还在想自己是哪里说错什么,安赫尔便已经变回了昨日那副冷酷无情的模样。

    “我只是同意你住在这里,依旧随时可以把你赶出去,除了你的房间,你最好哪里都不要去。”

    “知道了,安。”

    尤莉丝很不幸,她再也没有家了。

    尤莉丝很幸运,她很快找到了新的地方居住,慢慢的,或许她也有可能称之为“家”。

    安赫尔几乎不跟她交流,他每天黄昏时出门,几乎黎明才回来。

    更多时候,他无影无踪。

    他就像无声的幻影,尤莉丝无法找寻他的踪迹,却又明白,他一直都在自己的身边,守护着她。

    但是安赫尔并不觉得这可以被称作守护。

    他认为对她最好的保护就是尽可能地离她远一些,尽量保持自己时刻满足,这样就不至于像那个雪天那样,抑制不住伤害到尤莉丝。

    他依旧在夜晚的天鹅郡现身,像是黑夜使者,神秘又富有魅力,足以勾魂摄魄,让每个女人向他臣服。

    安赫尔依旧恪守着他的生活方式,享受着人类发明的娱乐与翻云覆雨的欢愉,音乐、舞会、社交、大笑、酣畅淋漓的酒、毫无保留的性。他努力让自己变得像个人一样,尽管他明白,他永远都无法做到。

    他带着虚伪的人皮面具,行走在人潮,却感觉不到这个世间有任何一个角落,容纳着他的灵魂。

    他孤独极了。

    绝没有任何人能够理解他的感受,人类不能,吸血鬼也不能。

    他是介于恶魔与人类之间的行尸走肉,有时他觉得自己甚至不能被称为活着。

    要想生存,就必须一次次挑战自己的底线直到粉身碎骨。若是草草死去,那么他这荒芜人生的意义,又在哪里。

    曾经那样厚的雪最终也慢慢化成水,不知不觉向着太阳而去。深处黑森林间的棕色房子,仿佛被隔绝了整个世界的声音。

    安赫尔两只手撑着地板,坐在门外梁板下的台阶上,望着层层阴郁的杉树。

    这里的杉树和其他地方的一样,有着永远都不会褪去的绿色,只是在某种神秘力量的作用下,无论是枝叶还是铺着苔藓的树干,都呈现出一种黯淡的沉重感。

    杉树矮层的枝叶上还堆积着雪,高处直逼舒卷的云层,像是在向那云翳之后的太阳发起挑战。

    这里总是雾濛濛的,看不清天空的颜色,显得有些清冷,但是安赫尔似乎并不在意这些。他活了一百年,无论是什么样的天空,都已经厌倦了。

    “安赫尔先生。”

    “我敢打赌我不止说过十次不要这样叫我。”尤莉丝从房子中走出,站在安赫尔身后。

    安赫尔甚至没有回头,依旧直直地望着前方。

    “我敢打赌你什么都看不到。”

    “你怎么知道?”

    “因为前方的杉树遮住了一切。”

    “但是我可以看到。”

    安赫尔没有说谎。

    吸血鬼的视力极其敏锐,像是生来的野兽,有着猫头鹰一般的夜视能力,也有着鹰一般的远见,好保证他们可以第一时间发现猎物。

    “一个樵夫正推着车走来,大约三分钟后会途径这里。”

    尤莉丝蹲下来,与安赫尔一起见证奇迹的发生。

    三分钟后,果然有一个樵夫途径了这里。

    “上帝。”

    安赫尔不禁为赢得了少女的崇敬而感到有些自豪。

    “原来你也是巫师!”

    安赫尔的笑容凝聚了。

    他转过头望着尤莉丝,“你说什么?”

    “我父亲也会透视魔法。”尤莉丝如释重负一般,“我还一直担心你是麻瓜,会排斥我。”

    她双手一挥,几朵雪花如同礼花一般在他们的头顶绽放落下。

    尤莉丝提着裙子转了一圈,笑得比她领口的蔷薇花还要灿烂。

    她的虎牙轻轻抵在她红润的唇边,这一个多月以来,多亏了安赫尔的丰盛招待,她的气色看起来好多了。

    安赫尔并不讶异魔法是真实存在的,对他来说,他这样的生物都可能存在,世界上似乎并不会有什么不可能了。

    更何况夜莺郡上的魔法学院,在整个国度都久负盛名。

    只是作为吸血鬼,他们很少与魔法师打交道。

    虽然巫师的魔法并不能伤及他们,但是有的吸血鬼猎人会委托巫师制作镇压邪恶的药水,那会束缚他们的能力。

    为了自身的安全,他们一般选择远离这些人。

    “我不是巫师。”

    兴奋之余,不停施法的尤莉丝突然停下手上的动作。

    “但我也不讨厌巫师,你不用太紧张。”

    如果尤莉丝没看错,安赫尔的脸上,居然流露出了一点欣慰的表情。

    他依旧望着远方,透过层层的森林,注视着天鹅郡上人们百味杂陈却又真实无比的生活。

    埋没在尤莉丝用魔法变出的那些闪烁的星点中,安赫尔感觉到自己仿佛也成为了他们的一员。

第七章 谎

    尤莉丝的父亲总是说她有一副漂亮的牙齿,两个尖尖的虎牙总会在她大笑的时候露出来,像猫咪,所以她曾经很爱笑。

    但是随着她长大,她也因为她的牙齿,遭受了魔法学院里同学的排挤。

    别人说她是恶魔的后裔,她的尖牙邪恶无比,她学习魔法将会成为她邪恶的利器。

    人们远离她,厌弃她,排挤她,更是因为她的父亲是著名的克莱门特,他们嫉妒她。

    或许是因为母亲性格的影响,尤莉丝的心中,也似有若无压抑着一份沉郁。

    父亲教会她如何化解心中的死结,教会她一些能够提升自己幸福感的魔法,虽然她有时依旧会孤独,但她从没有怨恨过什么。

    她没有朋友,一直以来,只有魔法,能让她感到快乐一些。

    尤莉丝也慢慢为自己是别人眼中有着恶魔牙齿的天使而感到庆幸,虽然因为与众不同,她感到孤独,但是也因为与众不同,她比任何人都要沉稳,都要更有资质。

    她一直都是魔法学院同年龄人中,做的最出色的那一个。

    尤莉丝躺在沙发上,举着镜子,手指不自觉抵到那颗牙齿上。

    再也没有人会夸赞这样的她。

    “安赫尔。”

    安赫尔刚刚把晾在露台上的衣服收好,走下楼梯,便被尤莉丝叫住。

    尤莉丝起身,棕黄光泽的卷发搭在肩膀上。

    她朝安赫尔咧开嘴,却好像不是在笑。

    “怎么了?”

    安赫尔朝她走去。

    尤莉丝用两个手指咧大嘴巴,露出了那两颗尖尖的牙齿。

    “你觉得,我是不是像恶魔一样。”

    安赫尔沉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你这样子的恶魔,会吓到谁?”

    “我是说,我的牙齿。”

    尤莉丝松开手,敲了敲自己的虎牙。有些沮丧地垂下头。

    “除了我,再也没有其他人的牙齿是这样的。我身边的人都说我是恶魔的后裔。”

    “你觉得你是吗?”

    “我也不知道,但我觉得我不是。”

    安赫尔俯下身子,“如果你真的是恶魔的后裔,你会感到痛苦吗?”

    尤莉丝耸了耸肩,“我想我已经尝到被排挤的滋味了,就算真的是恶魔的后裔,也没有什么区别。”

    “恶魔会做恶,但我不会。”

    “恶魔也未必想要成为恶魔。”安赫尔瘪了下嘴角,“很孤独,对吧?”

    他昂起头,若有所思,尤莉丝抬起眼,努力体会着他心中所想。

    “不过别担心,你并不是孤军奋战……”安赫尔重新低下头,露出他的獠牙,“至少在成为‘恶魔的后裔’这条路上。”

    “哇哦。”尤莉丝笑了,安赫尔不清楚她的笑容是因为欣喜自己并不是异类,还是为他这般夸张的“登场”感到发笑。

    无论如何,尤莉丝心中的阴霾,被他驱赶了。

    安赫尔的那牙齿,可不只是简单的虎牙。

    上槽牙有两颗,下槽牙有两颗,既弯曲又尖锐,像钩子一样,还带有微小的倒刺,一旦插入猎物的体内,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挣脱的,甚至是越挣脱只会越疼痛。

    一般情况下,安赫尔会收起他的獠牙——毕竟这实在是太引人注目。

    但是这一次,为了让尤莉丝开心,他破了例。

    “我可以摸一下吗?”

    尤莉丝这个请求,可是让安赫尔有些左右为难。

    他担心自己会伤到她。

    “我希望你不要这样做。”

    但是尤莉丝还是伸出了手。

    安赫尔与尤莉丝离得很近,尤莉丝那的又长又茂密的睫毛与他近在咫尺......

    “抱歉。”

    显然他有些难为情,转过身背向了尤莉丝。尤莉丝两个手握在一起,跪坐在沙发上,无论她多用力地握紧双手,指尖的触感迟迟挥之不去。

    她看着安赫尔坚挺宽厚的臂膀,竟然有一丝想要靠近的冲动。

    尤莉丝看向角落里的钢琴。

    “你会弹钢琴吗,安赫尔?”

    安赫尔转过身,“我想是会的。”

    安赫尔掀起那尘封已久的天鹅绒罩衫,一股飞尘扬起,惹得尤莉丝连连后退。

    “我希望琴键还能用。”尤莉丝讽刺道。

    安赫尔小心地掀开琴盖,随意摁下了一个键。

    有力的延长音回荡在整个房屋内。

    “音准稍微有些偏差,等我调整一下。”

    尤莉丝坐在琴凳上,安静等待安赫尔调音,窗外的斜阳透进窗内,一切都显得过于平淡又过于温馨了。

    好像他们真的是一家人。

    “好了。”安赫尔坐在尤莉丝一旁,很轻松地弹了一小段音乐。

    “好美的音色。”

    安赫尔想不起自己是什么时候学会的钢琴了,但他想应该不是跟谢里夫生活的那段时间。

    尤莉丝跟着安赫尔,把两只手落在琴键上,一点一点模仿着安赫尔。

    她很聪明,也学得很快。弹错的地方,安赫尔会握着她的手重新弹一遍。

    尤莉丝第一次意识到,安赫尔的体温是如此的冰凉。

    “炉火是不是应该烧的再大一些,你好冰。”

    “没关系,继续练琴吧。”安赫尔缩回手,好像在掩饰什么。

    他这才发现,自己背后窗外的黄昏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与尤莉丝共同消磨的时间,仿佛再多也不能足够。

    “我想我需要出门了。”

    安赫尔看向尤莉丝,她还在专心琢磨着指尖的魔术。

    “哦,去吧安赫尔。”

    安赫尔望着尤莉丝专心致志的侧颜,她耷拉下来的一缕头发,止在了安赫尔的目光和她的脸颊之间。

    “不,今天不去了。”

    安赫尔回过身,在钢琴上弹出一串轻松的音调。

    尤莉丝望着他,显然有些受宠若惊。

    “无论风吹雨打,你每天晚上都会出门,我以为那是很重要的事情。”

    “是这样,但我想我需要休息一下。不要有负担……”安赫尔想叫尤莉丝的名字,但是他突然意识到,他根本不知道自己面前这个女孩的名字。

    他显然有些难为情,欲言又止地僵持了十多秒,直到尤莉丝在一个琴键上连连按了三次,像是在鸣笛一样,“怎么不继续了?”

    “抱歉,你叫什么名字?”

    “天啊。”尤莉丝也是突然才意识到这个问题。

    “我叫尤莉丝。”她用她纤细的手指把自己的名字写在安赫尔的手背上,阵阵温热真真切切地传入安赫尔的体内,仿佛可以赋予他力量。

    写罢,她抬眼望着安赫尔,眼睛笑得弯弯的,连那两颗虎牙也显露出来。

    安赫尔望着尤莉丝那双动人的眼睛,丝毫不为自己的牺牲感到后悔。

    但是很快,他就要意识到,这是他与尤莉丝相处的这一个多月来,最错误的决定。

    雷暴毫无预兆地降临了,倾盆大雨霎时落下,让屋内的钢琴声变得模糊不清,他们停止了弹奏,难得共度了一场有些艰难的晚餐。

    窗外瓢泼大雨把窗户打得噼啪作响,一次又一次轰顶的雷声像上帝的怒吼让尤莉丝的心脏砰砰直跳。

    “还好你没有出门,太可怕了。”

    “你很怕打雷吗?”

    恐怕是尤莉丝脸上的惊骇再度出卖了她。

    她总是这样,把一切都流露在脸上。

    “我小时候曾经在雷雨天迷路过,雷雨闪电,几乎集合了我心中所有的恐惧。”

    尤莉丝的脸色似乎有些不好。

    安赫尔让尤莉丝早些休息,给她铺好床铺,关紧了窗户和窗帘。

    他多希望在这一刻他的心灵控制术对她是有用的,多少可以给她一些安抚。

    但是事与愿违,他无法安抚尤莉丝,甚至也无法安抚他自己。

    雷声的吵闹让他无法安眠,但他想更多扰乱他心绪的东西,是来自他心底的饥渴感。

    尤莉丝的气息透过整个长廊传到他的跟前,让他辗转难眠。

    他没办法再忍受,他打算趁着混乱溜出庄园,至少先填饱肚子。

    但是他还没打开那扇门,尤莉丝便已经先于他叩响了它。

    “安赫尔,我今晚可以跟你睡在一起吗?”

第八章 惊雷

    安赫尔愣住了,他想换做任何人,都会感到吃惊吧。

    “你要出门吗?”

    安赫尔的领结还未系完,耷拉在他修长的脖子前,没有整理好的领口,在尤莉丝的贸然到访下,显得更加狼狈。

    那眼神又来了。

    尤莉丝蓬松的卷发被打乱,整个人在炉火的映照下显得十分疲惫,想必她也是挣扎了许久才做出这个完全不理智的决定。

    “不……听着,尤莉丝。这不合适。”

    “我可以睡在地毯上,我只是想有人陪在我身边。”

    安赫尔一只手握着门把手,另一只手撑在门框上,在尤莉丝看不见的墙壁后,手指不安地敲打着。

    他饥渴的肠胃,混乱的头脑,与自己眼前这个花样百出的女孩揉杂在一起,迫使他竭尽全力思考一个最合理的解决方案。

    “不可以,尤莉丝。”

    安赫尔有很多理由。

    他需要出门觅食。

    他不确定自己的房间中有没有尤莉丝不该看到的东西。

    他有可能伤害到尤莉丝。

    男女授受不亲?

    很多时候,尤莉丝认为是安赫尔为自己提供了庇护所,给了自己打开新生活大门的钥匙。但更多时候,安赫尔认为自己对尤莉丝的纵容,只是在为他那一次冲动而犯下的罪孽所进行弥补,而并非善意。

    每个人都有自己秘密。

    就像此刻,一次次说着拒绝的安赫尔脑海中却充斥着尤莉丝血液中那独一无二的美妙香气。

    而一脸无辜令人怜爱的尤莉丝,却是在耍花招,想说服安赫尔,让她进到房间里去。

    尤莉丝对安赫尔从未放松过警惕。

    她不会否认安赫尔对她的照顾,但是她也从未说服自己安赫尔只是一个平凡的善人。

    或许是因为自己与他并不熟悉,所以他的生活真的不必同她讲,但是他未免过于神秘。

    他仿佛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又行迹诡异。近乎完美地掩饰着自己的真实生活。落满灰尘的家具,无处可寻的资金来源和孤僻的生活方式。他的身上充满着疑点,而尤莉丝一直在做的,就是想寻找到足以与安赫尔对峙的证据。

    一声雷鸣轰然响起,整个黑暗的房间骤然被白光包围。

    尤莉丝尖叫一声,扑到了安赫尔身上。

    “天啊!安赫尔!”

    安赫尔被尤莉丝推得后退一步,张着胳膊不知道把双手放到哪里才算合适。

    他垂眼打量着自己眼皮底下这个紧紧缠绕在他腰上的“毛线团”,正在被雷电吓得冒着哭腔,实在是有些无可奈何。

    “好吧,尤莉丝,进来吧。”

    尤莉丝转了下眼珠,一副得逞的模样。

    安赫尔站在她的身后,握着她的肩膀,把她按照他的路线送到柔软的床铺上。

    “好凉……”尽管炉火从未停歇,但是安赫尔的被窝里依旧冷似铁。谁让他没有体温呢。

    尤莉丝仔细打量着安赫尔的房间,与她第一天来到这儿,进安赫尔房间拿衣服时的布置并没有什么区别。

    一个壁炉。

    比尤莉丝房间里的更大一些。

    一间浴室。

    紧锁着门。

    一个沙发坐,高高的椅背,很有哥特风格。

    一张桌子。

    上面只有一盏油灯和一个残留着一些红酒的水晶杯。

    一个衣柜。

    大到足以塞下一头牛。

    一个巨大的书架,比衣柜还要大。

    装载着各种吸血鬼宝典和吸血鬼猎人相关的资料。当然,尤莉丝看不清那些标题文字,她也看不懂。

    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

    只是不知为何,除了第一天,安赫尔的房间每一天都紧紧锁着门,好像在刻意防备她。

    安赫尔坐在另一侧的床尾,察觉到了尤莉丝那转来转去不知道打着什么鬼主意的眼睛。

    “我想我的房间应该跟你的没什么区别。”

    尤莉丝立刻闭上眼睛装睡。

    安赫尔心中的饥渴感如同无尽的浪潮,他一只手握住床脚的立柱,试图克制着心中的欲望。

    他决不能够重蹈覆辙。

    “您不睡了吗?安赫尔先生。”

    尤莉丝把自己身上这厚厚的真丝被向着自己拖拉了几寸,给安赫尔“让”出了一丝空间。

    “现在被窝暖和多了。”

    安赫尔轻笑,觉得这个女孩真的是荒唐得可笑。

    有时连他自己也无法辨别,天真与狡猾,到底哪一面才是真实的她。

    “等你睡着我再睡。”

    尤莉丝乖乖缩回手,有安赫尔在一旁,窗外的雨似乎真的不再那样肆意了。

    安赫尔安静面对着炉火,坐在床边,时不时回头看一眼尤莉丝,苦苦等待着她沉睡的时机。

    但是天公总是不作美。

    一个巨雷轰顶,安赫尔仿佛看到头顶的帘幕都跟着颤抖了一下。

    尤莉丝本该睡着了,却被这个惊雷惊起。

    她没有睁开眼睛,皱着眉头呜咽一声,向着安赫尔侧过身,把头蒙在了被子里。

    她半梦半醒,似乎并没有完全醒来。

    安赫尔还在犹豫现在是不是一个离开的好时候。

    他上前整理了一下尤莉丝的被子,以防她被憋坏。

    又一个雷劈来,尤莉丝的身体一颤,又钻进了被子。

    这一次,她痛苦的眉眼还露在被子外面,直观地冲击着安赫尔的眼。

    安赫尔能理解那种感觉,每个人的心中都有恐惧的东西。

    就像他每每想起自己兄弟姐妹那无数双红色眼睛,还是会浑身发怵。

    他虽然拥有一双漂亮神秘的银灰色眼睛——那是母亲的礼物。但是每当他吸血之后,他的眼睛也会变成并且一直持续着与那些眼睛同样的血色,仿佛在提醒他犯下的罪恶。直到四个小时过去,那血色才会散褪去。

    安赫尔侧身靠在床头,他选择待在了尤莉丝身边。

    他用自己冰凉的手覆在尤莉丝的耳朵上。

    若早料到如此,他本应该戴上手套的。

    当惊雷再度袭来,尤莉丝没有被惊醒。

    他看着尤莉丝的眉眼渐渐舒展,她的气味也不再因为恐惧而散发着淡淡苦涩的气息。

    她是那样的迷人。

    这个古灵精怪的人类女孩有着让他神魂颠倒的东西,她独一无二的鲜血,是他毕生所尝过最美味的佳肴。

    她狡猾背后的天真,单纯面孔之下的鬼主意,她的孤独,与他是那样的相似,一场大雪把他们带到一起,再多疯狂的雪花都无法阻断他们之前磁场的转动。

    安赫尔从未在任何一个少女身上找到这种感觉,他们都只是曼妙肉体、动人灵魂、新鲜血液的碎片,而尤莉丝是一切的总和。

    他就是他毕生的渴望。

    尤莉丝看起来睡的很熟,但也可能完全没有睡着。

    安赫尔并不是傻瓜,她原以为尤莉丝会毅然决然地在醒来时就离开自己,但她并没有这样做。孤立无援的她必须抓紧自己这根救命稻草,努力的活下去。

    或许是向母亲复仇,或许是去实现一些父亲的期盼,她心中有诸如此类的复杂人类情感,他并不是很了解这些。

    他只知道,在一切更微妙的化学反应发生在他们之间以前,他们彼此产生联系的,只是那种互利共生的本能。

    安赫尔可以不计后果,陪这个张狂的女孩玩她想玩的游戏。但是尤莉丝不像自己,她是人类,在世界上终究有所牵挂,她完全有理由警惕自己的威胁。

    他也希望她这样做。

    尤莉丝从被子里搭出的手抵在了安赫尔放在床上的那只手上。

    尤莉丝的手指就像一颗小小的火星,专属于人类的温度在安赫尔的手背上翻滚着。

    那绝妙的气息不断挑战着安赫尔的呼吸,他不自觉闭上眼睛。

    他在想,如果他是人类,应该称这种渴望叫做什么。

    片刻,安赫尔停止了思考。他缩回手,把尤莉丝露出的手指收回被子。

    外面的雨似乎小了许多,虽然他不能确定雷暴是否会卷土重来,但是当务之急,他不能再待在这个地方了。

    随着体力的流失,他对尤莉丝的渴望只能越来越强烈,若是等到黎明再出门觅食,一切都会变得很困难,尤莉丝也很可能受到威胁。

    他慢慢离开床铺,每一步都走得很轻很轻。

第九章 证据确凿

    安赫尔轻轻关上门,如同一道幻影,在暴雨中穿梭。

    当他撑着在路边夺来的黑色雨伞进入他每晚都会光顾的妓院,里面的妓女似乎都已经恭候多时。

    老鸨摇着羽毛扇恭送这位卢斯男爵进入二楼雅间,安赫尔轻轻一笑,将一枚金币放进老鸨的领口。大厅里嬉笑着的妖冶风情万种的女人们立马欢脱了起来。

    对他们来说,这位神秘的“卢斯男爵”就是魅力本身。

    他英俊且富有,多情似火却又柔情似水。每个女人都争相与他共度良宵,而他又从不与同一个女人共眠第二次。所以对这些在妓院中度过一生的女人们,她们能够拥有他的那一夜,既是幸运的,又是不幸的。

    老鸨每天都会为安赫尔精心挑选女人,他似乎并不在意他们的肤色、样貌甚至是性格与“技术”,但是老鸨还是会为他挑选最好的——他总是这些顾客中最慷慨的。

    那些女人千姿百态,千方百计努力争取着他的欢心。即使她们能看到他真实的满足,却好像永远都不能走进他的心。

    安赫尔打开那扇再熟悉不过的门,那个趴在床上,穿着蕾丝睡衣、勾线吊带袜的女孩回过头,朝他轻轻一笑。

    女孩那一头棕黄色的螺旋卷发,想必是好好打扮过的,浓烈的妆容与她清纯的面孔似乎有些不搭调。

    她那双绿色的眼睛直直盯着安赫尔,单纯而不带有一丝杂质。不像其他那些女人,看着他时,永远如饥似渴。

    她就像是个孩子。

    “我大概是第一次见你。”安赫尔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他站在门口,迟迟没有向前去。

    女孩起身,坐在床边,两个脚像在秋千上一般摇摆着。

    “我的妈妈安妮是这里的妓女,我从小在妓院长大。”

    “那我想我应该见过你。”安赫尔向前一步,“可能是这些化妆让你变得不同了。”

    “变得更漂亮了吗?”

    “当然,小美人。”

    “说实话我觉得我并不太适合这些。”女孩用手指卷着自己一旁的头发。

    “我们应该先做什么,卢斯先生?”

    安赫尔没有想到,老鸨会把雏妓带给自己。也难免,他从不与同一个女人度过两次夜晚,如果这里不再有符合“条件”的妓女,她们就会担心自己会离开这个地方,去别家的妓院。

    “你叫什么名字?”

    “珍。”

    “珍,听着,我们什么都不做。”安赫尔走上前去,把女孩轻轻抱起,平放在床上,就像在摆弄一个洋娃娃。

    她明亮的眼睛始终注视着安赫尔,她对她即将遭遇什么,应该做什么一无所知。

    那是完全的天真无邪,她被派来做这样的事情,甚至都不知道如何来取悦他的客人。

    安赫尔并不想跟她做那些他跟其他女人做的事情。她看起来年纪太小了,或许还没有尤莉丝大。

    更何况,她与尤莉丝又是那样的相似。

    安赫尔为珍盖好被子,坐在床边,百味杂陈。

    “真的什么都不做吗?卢斯先生,母亲告诉我,让我亲吻你,然后我们融为一体,我就成为大人了。我见过那些女人怎样做。”

    安赫尔俯身亲吻了女孩的脸颊。

    “珍,我不需要你那样做,在我这里,只需要睡一觉。”

    可悲的是,有些事情他还是不得不做,毕竟这是他来到这里的原因。

    被安赫尔施了法术的珍很快便睡去了。

    安赫尔拿起她纤细的手臂,用獠牙轻轻划破她的手腕。少女滚烫的鲜血霎时流出。

    安赫尔微微闭着眼睛,用心品尝着这涓涓细流带给他的生命力。但是脑海中,却尽是尤莉丝的滋味。

    这世界再也不会有任何鲜血比她更美味了,纵使是这样一个纯洁无暇的孩子。

    尤莉丝就好像是,上天施舍于他的宝藏,又更像可望不可及的禁忌之果。

    当安赫尔获得了他想要的,他为女孩止住血。

    距离天亮已经不足四个小时。

    他纵然不能在这儿待到天亮,等女孩醒来,一切都会变得麻烦。

    他血红的眼睛会吓到在场的每一个人。

    在平时,他可以伴着夜色回到家里,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便可以巧妙地躲开尤莉丝的注意。

    然而就在自己那一瞬间错误的决定下,一切都开始乱套了。

    破晓时分,暴雨已经变成绵密的小雨,氤氲缭绕整个天鹅郡。

    安赫尔像模像样地打着伞踱步向着庄园走去,他打算把这短短的路程他能够走上两个小时,好在到家之前让那血色褪去。

    而当尤莉丝醒来时,发现整个房子空无一人,她也能料到安赫尔去了哪里。

    趁这个机会,她继续在安赫尔的房间翻找着证据。

    读不懂的书,空荡的摆设,衣服塞得满满当当的衣柜——作为一个男人,未免太臭美了些。

    好在她并不是没有收获。

    她就知道,没有人能够做到真正的完美无缺。

    安赫尔的衣柜底角,有一件沾着血迹的打底衬衫,也许是忘在了那里,但无论如何,这“证实”了尤莉丝的猜想。

    尤莉丝曾经在安赫尔的衬衫领口上发现过依稀的血迹,不止一次。

    安赫尔的手很灵巧,每次吃饭时转动餐刀,都好像在摆弄自己的玩具。

    他是一个职业杀手,她想,也或许是业余的,不然也不会忽略那些细节。

    更多的,安赫尔有着令人生怖的冷酷面孔,在尤莉丝心中,一个杀手便是这副模样。

    但是她并不感到害怕,反而被这种越来越接近残酷真相的感觉所吸引着。

    无论如何,尤莉丝相信他的神秘一定是有缘由的,而现在她认为她找到了足够的证据。她一定要亲口向安赫尔对峙,证实自己心中的真相。

    成为一个杀手,是一件多么需要勇气的事情。

    做杀手,可以变得有力量吗?可以不再怕雷电吗?可以惩罚捉弄自己的人吗?可以让害死自己父亲的人血流成河吗?

    待她证实这一切,她要亲口问问安赫尔,杀死一个人,会痛苦吗?

    杀死父亲的母亲,会痛苦吗?

    大门开了。安赫尔回来了。

    他把伞丢在门外,脱下黑色外套,甩了甩自己棕红色头发上的星星雨水。

    尤莉丝把那件衣服藏在自己身后,小心地走下楼梯。

    但这很难逃脱安赫尔的察觉。

    安赫尔本能转身,又很快转过头。他不能确定自己眼睛里的血色是否依旧褪去了。

    “嘿尤莉丝,这么早就醒了,昨晚睡的怎么样?”他低着头,背着身子,假装梳理着衬衫上的褶皱,从口袋中摸索着自己的怀表。

    “多亏了你的陪伴,我睡的很熟。”尤莉丝像幽灵一般向着安赫尔走去,“不过你还是偷偷溜出去了。”

    安赫尔拿出怀表,确保他眼中的血色几乎已经褪去,只剩下如同雾气般的血丝残留在眼中。

    他回过身。

    “抱歉尤莉丝,我的工作真的很需要我,我必须整晚应酬那些该死的商人,才能保证这个庄园永远都在我手里。”

    尤莉丝在脑海中幻想了一下安赫尔伴着月色杀人如麻又消失在黑暗之中的画面,让她有些恶寒,又感到心脏在激烈地跳动。

    “该死的商人……安赫尔,你其实并不是商人吧。”

    安赫尔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这样说。

    “看你眼中的血丝,难缠又不懂事的我,恐怕耽误了你许多宝贵的时间,才让你一夜没睡。”

    “尤莉丝?”

    “我知道你真正的身份了,安赫尔。”

第十章 新世界

    安赫尔有些不安,在他思考他是否是哪里留下狐狸尾巴之前,他必须确定这不是这个狡猾女孩套话的花招。

    他的法术——他从来没有在任何人面前显露过。

    他的血红眼睛——他保证每一次都完全消退才与尤莉丝见面。

    他的獠牙——永远不沾着一丝鲜血。

    “其实很简单,就像你不讨厌我的魔法一样,我也不讨厌那样的你,不需要再对我伪装了。”

    安赫尔笑了,用来缓解他的尴尬,其实他也拿不准主意。他几乎要被这个女孩搞垮了。

    “尤莉丝,你昨天晚上做噩梦了吗?”

    尤莉丝把背后沾着血的衬衫拿到安赫尔面前,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你是个职业杀手,对吧?这就是证据。”

    安赫尔看到那件衣服,先是愣了一秒,随即大笑起来。

    职业杀手——这么说也不为过。

    但他可从不杀人。

    这是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太高看这个女孩了。

    说到底尤莉丝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女孩,她与超自然力量最大的联系就是那张中阶魔法师执照。

    “噢……我可爱的尤莉丝。”

    安赫尔那起那件衣服,向前走了几步,丢进了壁炉中。他蹲下来,将一切燃作灰烬。

    尤莉丝吃惊地跟了几步,“你销毁了证据!”

    安赫尔脸上还洋溢着无法掩饰的笑意,他转头看向尤莉丝,向下翻下自己的嘴唇,那锋利的獠牙若隐若现。

    “你没有被虎牙咬到过嘴唇吗?”

    尤莉丝眨了眨眼,难以置信那血迹竟然是这样来的。

    不过想想,集中在领口的点点几滴,也许他没有欺骗自己。

    “长着这样的牙齿,吃饭时都要格外细嚼慢咽,不然吃下的可能就是自己的舌头。”

    安赫尔安静燃着火,脸上的火光,与他高昂的情绪一同燃烧着。

    他感到这一切都太有趣了。

    而尤莉丝站在一旁,却好像头顶着乌云。

    “那你为什么不准我进你的房间?”

    “我担心你再糟蹋了我的真丝睡衣。”安赫尔举着一根木柴向尤莉丝晃去,惹得她连连后退。

    “就算我现在经济状况还过得去,也不至于奢侈到整天用真丝睡衣当燃料,对吧?”

    尤莉丝低着头,心想也许真的是自己做错了。

    “抱歉。”

    她的手轻轻一挥,从背后掏出一支玫瑰花。

    尤莉丝小心翼翼地向安赫尔靠去,弯下腰,把那支花递到他面前。

    “我只是太无聊了,原谅我吧。”

    安赫尔有些诧异,转而变得平静。

    在他面前这朵盛开妖艳的玫瑰花,竟比不上尤莉丝万分之一的美丽。

    玫瑰花本该是什么味道,他并不清楚,他只能感觉到那近在咫尺的血液气息,正从这个女孩富有生命力的心脏中迸发而出。

    “当然。”

    安赫尔接过这朵满是针刺的玫瑰,插在了壁炉上的花瓶里。

    因为接花时转动了花茎,那玫瑰锐利的刺划伤了尤莉丝的手指。

    尽管坚强的她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那突然猛烈的气味还是引起了安赫尔的注意。

    一滴鲜红晶莹的血液慢慢从尤莉丝的手指上渗透出来。

    安赫尔转身看着那破土而出的生命力,几乎要抑制不住自己。

    生命,是他用尽一生都在苦苦渴求的东西。

    尤莉丝望着自己的手,眼神中掠过一丝慌张。

    “可以让我……”

    安赫尔看着尤莉丝,她那葱绿的眼中,仿佛流露出了最真实的心愿。

    尤莉丝向他伸出手,安赫尔像是捧着一尊珍宝,轻轻吻上了她的手指。

    他感觉到了生命,他感觉到他拥有了生命。

    无尽的黑暗盘旋在他的世界,整整过去了一百年。

    孤独的嘶吼伴随着邪恶的回声充斥在这无尽的山谷,就要将他湮灭。

    他在没有尽头的血海中下坠,他的灵魂被诅咒,他在死亡中活着,日复一日,祈求着救赎。

    连起血肉的羁绊,就这么生长起来,是不是太随便。

    安赫尔从不是为某个人而生的,也从未有过这样的期许。

    直到。

    直到尤莉丝的出现。

    安赫尔成功地控制住了自己,只索取了他应得的。

    这才是他绅士的本性。

    “你刚才说什么,在这里感到无聊吗?”

    尤莉丝指尖的血被止住了,虽然安赫尔的吻没有温度,却似乎有着让人难以忘怀的魔力。

    “是的,当你不在这里的时候,甚至没有人同我讲话。”

    “如果你喜欢,那架钢琴以后你可以随便使用。”

    尤莉丝脸上有过一瞬间的光彩,又转瞬即逝。

    “还是不够?”安赫尔若有所思,“你之前……每天都做些什么?”

    “上学、练习魔法、跟家人在一起……”

    安赫尔坐在沙发上,沉默了一会儿。

    “这几件事,现在似乎都不太好办到。”

    他突然想起什么。

    “跟我来。”

    他把尤莉丝带到自己的房间。

    “你了解吸血鬼吗?”

    安赫尔停在书架的面前,望着尤莉丝那双懵懂的眼。

    “在书中读过一些。怕阳光的不死之物,长着恶魔一般的面孔,靠吸食生物的血液为生。”

    “足够了。”安赫尔从书架上拿起一本书,翻看了几页。

    “你相信世界上有吸血鬼吗?”

    尤莉丝歪着头,思考了一会儿,“或许吧。父亲常说魔法是上帝赋予我们保护世界的能力,我想总应该会有恶魔出现,人们才需要得到保护。”

    安赫尔手上的动作停了一刹那,如果不仔细看,也许根本都无法察觉到。

    他又拿了一本书,好像在找着什么。

    “其实我的父亲是吸血鬼研究学家,这些书都是从各种地方淘来的有关吸血鬼的文献,或许有真实的,也或许全都是杜撰的。”

    他看了一眼尤莉丝,确认她还在听,“我的父亲坚信不死者的存在,他想要找到他们,成为他们中的一员,获得永生。”

    尤莉丝反而好像很感兴趣,“结果呢?”

    “显然,他没有成功,还因为走火入魔搭上了性命。所以我年纪轻轻,才能有这么多的财产。”

    尤莉丝耸耸肩,“那你倒是应该‘庆幸’。”

    “可惜我对这些并不感兴趣。”安赫尔阅读着自己手上的这本书,这是他想要找的。

    那是一本真实的,吸血鬼所留下的日记。

    记录着几百年前那位不知名的吸血鬼与一位吸血鬼猎人之间持续了近百年的斗争。

    在此之后吸血鬼的作品,都是仿照它的文字,开创出了一种专属于吸血鬼的文字。

    但是这本书,真正能够让吸血鬼辨认出的东西,并不是这些奇怪的符号,而是它每个字眼背后的气味。

    它是用血写下的作品,吸血鬼们甚至闭上双眼,也能感受到他讲述的故事。

    “如果你感兴趣,这个书架上的书你都可以拿去看。可以先从英文版的读起,还有一些,像我手中的这一本……”安赫尔把书放在尤莉丝手中,“是用一种所谓‘吸血鬼文’写下的,辨认起来可能有些困难,有时间我会教给你。”

    尤莉丝翻看着那本书,红色的字迹已经因为时间的沉淀变得暗红,那些她无法辨认的文字骤然镌刻在这些泛黄的纸面上,却仿佛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在推着她探索。

    “我喜欢。”

    那种感觉就像她在读那本父亲留下的魔法书。

    越是无法理解,越想要探求它的真谛。

    “安赫尔,如果你遇到一个真正的吸血鬼,你会让他帮你转化吗?”

    尤莉丝抬头望着安赫尔,眼中尽是期待。

    有意思的问题。

    如果你知道一条路的尽头是怎样的风景,你是否还会选择这条路呢?

    大多数时候,安赫尔在歌颂自己命运的悲惨。但是他明白,无论命运指向何方,都不会有真正的完美,每一种最糟的境遇,其实也都是最好的安排。

    这是当他遇到尤莉丝之后才明白的道理。

    “不会。我会珍惜我作为人类的每一天。”

    安赫尔说的很有底气。

    “我也不会。”

    尤莉丝笑了笑,继续把头埋进书里。

    “但我想我会跟他成为朋友。”

    安赫尔痴痴望着尤莉丝专注又充满好奇的眼睛,心中盈盈生出一丝希望。

    或许有一天,他也能够不带一丝伪装地生存。

第十一章 真相的影子

    当尤莉丝真正渐渐走入这个神秘种族的世界后,她开始幻想,如果这个世界真的存在犹如书中所描述的那样神秘而忧郁的夜行者,他们会出现在哪里呢。

    没有尽头的黑色小巷,罪恶纵生的渡鸦郡,黑暗的下水道,沉闷的地下室,还是只是在一片遮天蔽日的森林?

    尤莉丝日复一日地埋头在书籍中,她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满足。她阅读着这些晦涩难懂的语言,努力感受着这传说一族的气息。

    她有时候觉得他们是那样的孤独:不同的出身,因为相同的命运和目的群居在一起,亦或是成为一个茕茕孑立的独行侠,用尽一生找寻着自己灵魂的所在。

    在时间洪流中的漫长漂泊后,他们会去向哪儿呢,他们的结局又是什么呢。

    他们没有过去,没有未来,没有心跳,没有生命。他们向往着血液,其实是向往着生命。

    他们历经着千百年的寂寞,目睹时代的崩塌与重建,看着昔日所爱之人成为坟冢,却只能像无家可归的幽魂。

    不死,是上天对他们最大的诅咒。

    就像现在的自己一样,尤莉丝的人生导师——她的父亲,伟大的克莱门特法师,已经不在了。

    她的心中除了仇恨和不断发酵的孤独,已经感觉不到其他了。

    尤莉丝坐在安赫尔房间的地上,手指不禁攥紧了那脆弱的纸张。

    一阵冰冷突然覆上了她的手。

    “怎么了?”安赫尔蹲在她面前,手指轻搭在尤莉丝的手上,让她把紧张的五指放松下来。

    尤莉丝永远学不会伪装自己的情绪,她那皱起的眉头已经出卖了一切。

    安赫尔坐在她的一旁,支起一条腿,把尤莉丝手中的书拿到自己面前。

    “读不懂吗?”

    尤莉丝并不想同安赫尔说出那些她埋在心中的心事,不是因为不信任他,反而经过这两个月的朝暮相处,她已经习惯了安赫尔,也再没有什么幼稚的怀疑。

    安赫尔从没有伤害她,这是事实。

    尤莉丝点点头,对安赫尔说道:“可以帮我读一下这一段吗。”

    她随便朝书上一指,显然她并不在乎书中的内容,因为她已经读懂了。她只是想随便让安赫尔做些什么,好让他不要察觉到自己突然低落的情绪。

    “对吸血鬼来说,人类的情感是他们最难以琢磨的东西。转化对他们来说是一场无法逆转的盛宴,与死亡为伍,与过去告别。他们再也闻不到花香,世界上的色彩变得黯淡,在他们眼中变成无数破碎的分子,都指向一个方向——那最富有生命力的心脏,源源不断的血液在他们眼前流淌,如同太阳一般灼热滚烫。”

    “这样的转化对他们来说并不是一种涅槃,反而让他们真正成为了血的奴隶。他们不再能具有人类一般复杂多变的感官,同理心也变得微弱。他们的人性沦丧,不再会因为自己亲手把死亡降临在那些可悲人儿的身上而感觉到罪恶。

    “爱,慢慢变成他们最难懂的东西。即使在他们作为人类的时候,是那样如痴如醉的深爱着一个人,在他们成为吸血鬼之后,那种感觉也已经完全丧失了。自此在他们心中,没有靠爱维系的锁链,没有荷尔蒙催促下的欲望,只有利用、阴谋、欺骗、虚伪,一切都是为了生存。”

    “他们不再是他们,他们已经成为了地狱的使者。”

    读罢,安赫尔沉默了一会儿。

    作为一个天生的混血儿,他天生有着比一般吸血鬼更强的人性,但那份若有若无的感触,却让他更加煎熬。

    要么做一个彻底的恶鬼,要么做一个完整的人类,可惜哪一方都不能代表他的心境。

    有时他觉得,他的境遇,确实像是人类中的杀手,却又比他们要痛苦更多。他被迫做着残害人类的事情,挑战着自己的底线,当人类痛苦时,他也会跟着一起痛苦。

    所以在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杀人之后,那种几乎要把他吞噬的历历在目的恐惧,这给了他教训,也成了他日后的戒律。

    他永远希望那些被他夺去血液的女孩,是笑着享受这一切。他会用自己的迷魂术,让她们误以为一切只是天使的亲吻。

    这不光是对那些女孩的安慰,也是对自己的慰藉。

    “也许并没有这么糟,对吧?”安赫尔垂下头,看着尤莉丝靠在他的肩膀上,失神地望着那些文字。

    “说实话我并不认为贪婪的人类会比这些所谓的魔鬼更有人性。”尤莉丝抬起头,用那大大的眼睛望着安赫尔,“毕竟我们从没有人见过他们。”

    安赫尔别过头,他有些害怕。仿佛尤莉丝那双饱具魔力的眼睛,足以看透他的一切。

    “但是人类的贪婪与邪恶,我是亲眼见过的。”尤莉丝轻声嘀咕着。

    那场大火又在尤莉丝脑海中燃起了,即使她承受再多场无边无际的雷腾暴雨,也无法浇灭,日日夜夜,那场火把她禁锢在她的噩梦里。

    她依旧无法说服自己,那个自己熟悉的母亲,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难道这一切从一开始就都是一场阴谋吗?

    她不想相信。她更愿意相信,母亲只是受到了威胁,或者是被蛊惑了心智。

    她曾经希望安赫尔是一个杀手,这样她就可以亲口问问他,为什么要做那些惨无人道的事情。

    是因为仇恨吗?是因为孤独吗?她希望万事万物都有缘由,在了解一切的真相后她就可以体会到母亲的难言之隐,而不仅仅只是因为邪恶与残忍,就要让一段美满的人生化为灰烬。

    “好吧尤莉丝,你到底怎么了?”

    尤莉丝猛地回过神。

    安赫尔在这一刻无比希望自己有读心术,这样就可以看透尤莉丝的心中所想,而不只是她脸上的忧愁——虽然这似乎并不太道德。

    尤莉丝没有直接回答,因为她也无法给自己当下的情感一个确切的名字。

    人类的复杂情感,就连一个真正的人类都无法琢磨清楚。

    仇恨像一群肆虐的蚂蚁,反复腐蚀着尤莉丝心中对母亲仅剩的怜悯,她一直期待事情会有转机,却遥遥无期。

    当她慢慢放弃自我安慰,她也能够理解,不是所有灾难的发生都能找到一个真相,也不是所有真相,都能令人承受。

    从尤莉丝决定离开母亲的那一刻起,或许她就已经注定了要打翻她人生中前十五年的一切的牵挂。

    那些埋在血脉里的亲缘与爱,早就已经支离破碎了。

    尤莉丝起身,跑到自己房间中,拿出那本魔法书,又回到安赫尔身边。

    她再次翻开这本书,唯一确定的是,上面的文字不是英文,也不是学校里杜撰魔法书的那些西班牙语,更不是吸血鬼文。

    她依旧无法理解书中的奥义,也不能明白这本书的价值。但她总感觉,这一切并不简单,或许一切都是因为这本书而起的。

    整个大火霎时让整个房屋成为废墟,父亲那成千上万本的魔法书统统沦为一抔没有生命的灰土。

    唯有这本书,只是受到了轻微的损坏。就好像有某种看不见的力量在守护着它。

    而母亲,在废墟中苦苦寻觅的,并不是父亲的尸骨,正是这本书。

    尤莉丝在脑海中梳理着这近乎巧合的一切,那怨恨的感觉取代了最后的留恋。

    她要找读懂这本书,她要找母亲报仇。

    “安赫尔,你能读懂这本书吗?”

    安赫尔先是有些诧异,随即把书接过去。

    “我还以为你不会想让我碰这本书。”

    “那是因为我曾经对你有所戒备,我怕它落在巫师的手中。这本书好像有着很重要的魔法。”

    安赫尔皱着眉头,端详了许久。上面这些文字,比甲骨文还难懂。

    “可惜我不是巫师。”他摇摇头,把书还给尤莉丝,“见所未见的语言。”

    尤莉丝轻叹一口气,“我想好了,安赫尔。我要找我的母亲复仇。”

    “原来你是在考虑这件事吗?”安赫尔犹豫了一秒,“那恐怕并不容易。”

    确实,目前看来,尤莉丝的母亲使得自己如此优秀的父亲都未能逃出生天,现在的自己又如何反抗。

    母亲究竟有多大的能耐,她只是一个在没有魔法的普通人家庭出生的“奇迹”。

    还是说,父亲并没有真正地死去,他只是逃走了?

    她多希望她的猜想是真的。

    尤莉丝紧抱着那本魔法书,就好像父亲在她身边一样。

    “对了,你的母亲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想正是因为这本书。”

    尤莉丝抚摸着书的封面,《地…辞典》,她努力辨认着这本书的名字。

    “我要读懂它。等我理解其中的一切,我想真相也都会出现在我眼前。”

    “地……精辞典?”

    尤莉丝嫌弃地看了安赫尔一眼,“天,应该不会吧。”

    “我想可能是……地素?地灵?”

    “地狱。”

    安赫尔轻描淡写,尤莉丝的脑海中仿佛闪过一道白光,紧接着是无尽的黑暗。

    “不可能……那听起来太邪恶了。”

    “或许真的是某种具有邪恶力量的魔法书,你的母亲才会想要夺取它呢。”

    尤莉丝的心像钟表一般摆动着。

    “无论怎样,我要先知道这是什么语言。”

    “看起来像是拉丁语的变体。”

    “是吗?巫师的咒语就是拉丁文。”尤莉丝的眼中唤起希望,“这么说来,我也许可以从拉丁文下手。”

    “谢谢你,安赫尔。”尤莉丝站起身,像雀跃的小鹿,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安赫尔近乎痴迷地目送她远去——她是那样地生机勃勃。

第十二章 心动

    二月的脚步悄无声息的到来,它是那样的庄严肃穆,又与盎然的春只剩下一墙之隔。

    这个二月与安赫尔曾度过的近百个二月相比,都多了些许特别。

    情人节的夜晚,安赫尔踏着街巷中那些散落的玫瑰花瓣,混入了商人坎贝尔的聚会。

    商人刚刚从东方游商归来,他和他的船员在海上漂泊了四百多天,在东方淘到了各种奇珍异品,诚邀整个天鹅郡的上流人士前来鉴赏。

    更重要的,他打着找到了整个世界上最神秘的邪恶事物的旗号,也吸引了郡上的巫师。

    “看看这是谁,‘神出鬼没’的卢斯男爵。”

    安赫尔轻轻一笑,向坎贝尔行了个礼。

    他能听出坎贝尔口中的嘲讽。

    安赫尔与这位坎贝尔先生是第一次见面,但是想必自己年纪轻轻便跻身上流社会的事迹,已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而这最容易招惹这种财大气粗之人的嫉恨。

    “坎贝尔先生这寻宝之旅想必是辛苦了。”

    “辛苦,但是值得。”

    “所以我想,我大概给您带来了凯旋礼物。”

    坎贝尔鄙夷的表情立马收敛了许多,伸着脖子,满心期待地猜测着这位卢斯男爵会给他带来什么宝贝。

    他们有钱人就是这样,根本不在乎所谓的“真朋友”,他们在乎的只是金钱和地位。

    无论你是天生的贵族,还是突然冒出的“男爵”,哪怕你为自己编纂出一个上跻皇家的伟大身世,他们也不会多听,他们在乎的只是你有多少财富,以及多少能够让他们感到满足的花言巧语。

    只要你有足够的金钱,你就有资格和他们站在一起。

    安赫尔从口袋中掏出一个小巧的楠木的宝盒,看似平平无奇。

    当他打开盒子,慢慢掀起那块防尘布。

    坎贝尔感到自己的眼前仿佛闪过一道巨光,让他整个人都头晕目眩。

    待他慢慢看清,一颗鸽子蛋大的蓝色宝石展现在他的眼前,在水晶吊灯的映衬下,尽情地闪耀着。

    “我的上帝!”

    坎贝尔接过那个盒子,手甚至在颤抖。

    他不会懂得,究竟是这块宝石真正有着魔力,还是这一切只是安赫尔的障眼法。

    可以确定的是,他完全被震撼了,甚至不需要安赫尔再为这块宝石创造一个美丽动人的邂逅故事。

    “我想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就是解释到您这样的人物,卢斯男爵。”

    坎贝尔几乎要热泪盈眶。

    他紧握着安赫尔的手,如此真诚地表达他的感谢。

    “希望您能享受聚会,美食美酒美人,随您挑选。”

    “感谢至极。”

    安赫尔端了一杯红酒,在这华丽气派的府邸中寻找着他的猎物。

    除了他想要接近的人,他几乎从不攀谈。

    在别人眼中,他是那样的神秘,有着无尽的财富与魅力,好像什么都不在乎。

    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会来到这些名贵的集会,他不像那些夸夸其谈的交际花,他似乎对交际并不感兴趣,也不想成为人群的焦点。

    但这也正是他吸引别人的地方。

    很快,安赫尔便发现了在这个专属于情人的夜晚,他最想要的那个人。

    一位身穿着绿色洋装的少女,依偎在他贵族父亲的身旁。她戴着白色手套的纤细手臂搭在腰间,安静地聆听着她的父亲与他人的寒暄。

    那如水一般的眼神,纯洁、温润,像春日里的清风,她无意间瞥过房间角落的安赫尔,就如那微风拂过安赫尔的脸颊。

    舞会很快开始,这位少女似乎还并不熟悉如何在这样的集会上向那些有权有势的英俊男人发起邀请。

    他的父亲——伦纳德大公——是皇室之人,他似乎并不把这位小女儿的困窘放在眼里,皱着眉头对她耳语几句,把她推搡向前去。

    在这个时代,富家的女孩,生来便是为了嫁给权势。

    安赫尔毫不犹豫地穿过人潮,像一个为了拯救这个少女而生的骑士,翩翩来到她的面前。

    他向她伸出手,弯下腰,“美丽的小姐,我可以邀请你跳一支舞吗?”

    少女怔怔地望着他,把手轻轻落在了他的手上。那指尖的温热透过手套挑战着安赫尔的神经。

    安赫尔握住她的手,抬起头,看到少女纯真而绽放的笑脸。

    少女被这位俊朗的男爵牵走,她回头朝着父亲笑,希望从父亲那严厉的目光中寻找到一些赞许。

    音乐开始,舞池中的男男女女握紧彼此的手,肢体相触,眼神相汇。

    “我想你刚才似乎有些困窘,冒犯了。”

    女孩焕发着光芒的眼睛死死望着安赫尔,“多亏了你。”

    舞蹈开始。

    他们先是距离很近地摇摆,少女把手搭在安赫尔的肩膀上,安赫尔把手落在她的腰际。

    “你跳的很好。”安赫尔寻找着话题,让这些女孩放松下来,她们的血液会更加鲜美。

    “我从八岁开始每天都要学这些。”女孩苦笑了一下,“如果我踩到舞伴的脚,父亲会把我打得很惨。”

    安赫尔的眉毛不自然地动了一下。

    “对了,还没有自我介绍……”

    “我知道你,卢斯男爵。”

    安赫尔心中有点自豪,没想到他这几年建立的名声,竟是如此的远扬。

    “那么,这位有着夜莺般清脆声音的小姐,会有怎样动人的名字呢?”

    “噢……我叫西尔维娅·奥斯汀,叫我西尔维娅就可以。”

    “太美了。”安赫尔含情脉脉地注视着西尔维娅,“无论是名字还是这陶瓷一般光滑的脸蛋儿,抑或是这丝绸一般的秀发。”

    安赫尔的手还放在西尔维娅的腰际,但他的眼神却仿佛已经爱抚了她的全身。

    当然,安赫尔对这些花言巧语早就麻木了。只是这些令人反胃的夸张形容,却偏偏能让这些单纯的女孩神魂颠倒。

    西尔维娅的心怦怦直跳,她感觉到血液在她全身翻滚,让她的脸变得滚烫。

    那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鲜血气息让安赫尔变得饥渴至极。

    一曲舞蹈即将结束,一个完美的旋转,西尔维娅向后仰去,安赫尔俯下身,用他结实的手臂接住她。

    西尔维娅环住安赫尔的脖子,与他四目相对,在安赫尔的怀抱中,与他越靠越近。她的心脏几乎要一跃而出。

    这位不谙世事的少女,深深地感觉到,原来这就是爱情。

    安赫尔多想在这里便在她那洁白的脖颈咬上一口,但是并不可以。

    他在西尔维娅耳畔低语,“晚会结束后,在后花园等你。”

    西尔维娅深呼一口气,离开安赫尔德环抱。

    安赫尔轻轻在她的手上落下一个吻,转身消散在喧嚣的人群中。

    少女尚未平息的眼神不管怎样寻求,都追不上他的脚步。

第十三章 血源

    府邸中的轻松乐曲突然停止,人们谈话的声音在这瞬间显得是如此聒噪。

    “各位,大厅中的珍宝想必大家已经一饱眼福,现在,我要给大家带来的,是重磅中的重磅。”

    高台上,坎伯尔身旁放着一个被红色幕布遮住的东西。每个人都不约而同地停下交谈,不自觉被那东西所吸引。

    “是那个神秘的邪恶之物吗?”

    有人在台下问起。

    “没错,前所未有的,邪恶之物!”坎伯尔故弄玄虚,引得台下人们议论纷纷。

    安赫尔原本对这些东西是不感兴趣的,但是受的尤莉丝的影响,他一个人站在房间角落,也不自觉瞪大了眼睛,竖起了耳朵。

    “大家最好不要眨眼。”

    坎伯尔猛地把幕布掀开,一个被金色承托架着的水晶球毅然出现在人们的视线。

    那支架也许是坎伯尔自己加上的,严重的违和感与水晶球的古朴神秘强烈地对撞,惹得安赫尔眼睛生疼。

    台下的人们睁大眼睛打量着那个水晶球。

    透明的球体的内部似乎仿佛有着似水又似雾的半透明物质,泛着淡淡的紫色,在灯光照耀下还有些淡淡的珠光。

    不管是否邪恶,这都是普通人们从未见过的东西。

    “这是我从东方的炼金术士手下买来的神器,它叫做‘逢魔珠’。看这些奇异的紫色流沙,那是恶魔的灵魂!”

    人们开始议论纷纷。

    “天哪坎伯尔,你可最好不要打碎它!”

    安赫尔并不以为然,反而让他有些在意的是,那水晶球的表面似乎有着淡淡的符号——像极了尤莉丝魔法书上的文字。

    “‘逢魔珠’可笑至极。”人群中慕名而来的一位民间术士嘲讽着跳上高台。

    “只是一种障眼法罢了。”

    他从自己背后的皮箱里拿出一颗水晶球,魔杖一挥,水晶球里竟然也回荡起那邪恶的紫色雾气。

    台下的人们面面相觑,连同台上的坎伯尔也开始迷惑起来。

    “显然,你被骗了,坎伯尔先生。”

    术士摇着头跳下高台,不屑地离开会场。

    很多隐藏在人群中的其他的魔法师也一哄而散。

    正当坎伯尔百味杂陈地呆滞在高台上,台下的场面也愈发一发不可收拾时,一位带着黑色斗篷的神秘男人翩翩到来。

    “坎伯尔先生只是轻信了传言,不过它确实是邪恶之物。”

    男人摘下兜帽,露出他亦正亦邪的面容。他有这东方人一般深邃的黑色眼眸,让人琢磨不透,却又有着西方人一般俊朗的五官。

    厅堂中的人们纷纷闪身,为他让开一条通路。

    他那看不出年龄的脸上没有笑容,却有好像带着嘲讽。他似乎有着中年人的故事,却又有着少年人的神气。

    “是艾尔曼诺。”

    “他居然来了。坎伯尔这一回,也不吃亏。”

    安赫尔对眼前这个男人并不熟悉,他打扰站在自己一旁的人,“他是谁?”

    那个男人的眼神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随即用着带有极其崇敬的口吻向安赫尔娓娓道来。

    “你居然不认识艾尔曼诺·康斯坦丁。他是夜莺魔法学院的一名魔导,与那些高傲的正统魔法师不同,他虽看似冷酷,却一直都在用自己的魔法维护着整个巴普国的安宁。最近这些年,因为他的存在,渡鸦郡的犯罪率才大大降低。他曾经是学院里黑魔法防御术最优秀的导师,不过这几年几乎已经离开学校了,皇家有很多事需要他来办——仿佛天生就具备着一双足以一眼看透恶魔的阴阳眼,没有任何邪恶的事物可以逃出他的眼睛。”

    安赫尔抬眼看了一眼艾尔曼诺那黑压压的背影,不知为何,心中生出了一丝紧张。

    “黑魔法真的存在吗?”

    “不清楚,不过这些魔法师总要做些预防措施。多么幸运我可以跟艾尔曼诺先生生活在同一个时代。我们国家的魔法师如果都能像艾尔曼诺先生一样对待人民仁慈,对待恶人残忍,那将是太好了。”

    艾尔曼诺向着水晶球走去,安赫尔已经完全无暇顾及一旁这个人疯狂且热烈的赞誉。

    他到要看看这个艾尔曼诺要搞什么名堂。

    艾尔曼诺伸出手,那个水晶球缓缓飘起,最终悬在艾尔曼诺的手上。

    “这里面的物质,是施加了诅咒的血雾。”

    艾尔曼诺轻描淡写。

    “球面上的符号是一种古老的黑魔法术语,只有它能让这个水晶球破碎。”

    “当这些血雾暴露在空气中,所到之处的生灵,都会成为与恶魔结下契约的不死之物。”

    “他们必须以嗜血为生,通过窃取其他生灵的生命力,来美其名曰这是属于他们的永生。”

    “这样的人,我们通常称之为——吸血鬼。”

    他转过身,欲带着这罪恶之源离开。

    “我不得不把他带到雪鸮郡的教堂下封印完好。很抱歉,坎伯尔先生,打扰了您的聚会。”

    他挥手在坎伯尔的面前变出一袋金币,离开了府邸。

    “这些就当做补偿了。”

    安赫尔猛地回头,避开了艾尔曼诺的视线。

    他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是因为担心自己那完美无缺的演示在这位强大的巫师眼中只是幼儿的把戏,还是因为畏惧自己苦苦追寻多年的意义,竟就这样被这个人类轻描淡写地讲述。

    数十年来,安赫尔一直被一个疑问困扰着。

    究竟是谁创造了他们——吸血鬼,这个被诅咒的恶魔种族。

    而他现在,终于找到了答案。

    安赫尔空荡的心中,持续生长的那块大石头,在一瞬间破碎了。

    他原以为他会欣喜若狂,没想到迎接他的却是更加无尽的空虚。

    他对人类鲜血的贪,对这无边诅咒的嗔,对他探求生之所在的痴,到头来,皆是一场空。

    他依旧是那个被诅咒的人,永远永远,被剥夺了平凡的机会。

    他可以选择像一个真正的恶魔一样生活,杀光这些让他嫉妒的人类,但该死的是,他身体里尚存的人性尚不允许他这样做。

    他的心中有一肚子的话想说,他愤懑、不甘,痛不欲生的挣扎在他的胸腔里沸腾。

    但是他又能向谁诉说呢?

    西尔维娅?那会吓坏她。

    无知的流浪汉?他会觉得安赫尔比他更像一个疯子。

    那些肤浅的妓女?她们会笑他痴人说梦。

    孤独,是安赫尔毕生逃不开的印记。

    当聚会结束,西尔维娅满心期待地来到后花园,但是安赫尔却迟迟没有出现。

    安赫尔早已把这件事抛之脑后。

    那强烈的空虚感,甚至让他连最真实的饥渴感都感觉不到了。

第十四章 星的温度

    安赫尔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中,他站在门外,凝望着屋内跳动的火光,伴随着阵阵优美的钢琴声。

    尤莉丝进步真的很快。

    当他踏入房内,尤莉丝却似弹错一般定住了。

    安赫尔从没有在黎明之前回到家里过,更何况现在还不到午夜。

    “出什么问题了吗?安赫尔。”

    安赫尔迟了许久才意识到尤莉丝在同他说话,“没什么。”

    尤莉丝合上琴盖,向着安赫尔走去。温柔地帮他脱下外套。

    她面对安赫尔,轻轻抓着他的手腕,试图从他的眼睛中找到答案。

    安赫尔却似乎在逃避她的眼神。

    “你生病了吗?”

    “我想没有。”

    安赫尔缄默片刻。

    “尤莉丝,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你生来就拥有魔法?”

    尤莉丝轻笑,“难不成你是在思索生命的起源。”

    她转过身,有着荷叶边的裙摆轻轻转动。

    “父亲告诉过我,每一个生命都曾经是上帝撒下的星星,他们被世界上的各种元素影响着,有了不同的命格。”

    “有些人有了魔法,有些人成了普通人。普通人中,有些人注定要成为君主,有些人注定会成为三个孩子的母亲。”

    “你相信命运吗?”

    尤莉丝回过头,多数时候,她总是那样无忧无虑。

    她看着安赫尔:“我相信。”

    尤莉丝轻步走到安赫尔面前,整理着他凌乱的领口,“我想你可能是生意上出了问题才突然变得那么多愁善感。但是别担心,命运早就给了每个人最好的安排。”

    “但愿如此。”

    “不要想那么多了,跳支舞吧。”

    尤莉丝朝钢琴施下了法术,美妙的乐曲就这样被钢琴自顾自地演奏着。

    “我想你应该知道今天是情人节。”她拉起嘴角,炯炯有神的眼睛一转,安赫尔猜到,她一定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果真,她像模像样地向安赫尔俯下身、伸出手,“尊敬的安赫尔先生,我可以邀请你跳一支舞吗?”

    还不忘偷偷抬眼打量着安赫尔的表情。

    安赫尔被她这番古灵精怪的样子逗笑。

    “学得挺像样的,不过还是差了点。”

    安赫尔俯下身,给尤莉丝做了个优秀的示范。

    “亲爱的尤莉丝小姐,我可以邀请你跳一支舞吗?”

    尤莉丝笑起来,露出漂亮的虎牙。

    “当然可以。”

    安赫尔牵过她的手,环住她的腰。

    “我刚才可没说亲爱的。”

    安赫尔慌了下神,转而改口“我想我说的是‘美丽的’。”

    尤莉丝不以为然地歪了下头。

    他们四目相对,沉浸在音乐和舞蹈中。

    尤莉丝的舞步并不像西尔维娅那样娴熟,甚至有的时候还会踩到安赫尔的脚尖,但是安赫尔完全不在意。

    他看着这个青春洋溢的女孩如同盛开的花朵一般在他的面前旋转着她曼妙的身姿,她的头发在转身中有时扫过他的脸颊,让他的欲望变得逐渐膨胀。

    而这一次,他的欲望并不是来自渴望她的鲜血。

    他也仿佛能透过那光洁的美丽卷发,嗅到她发际间香波的味道。

    是幻觉吗?

    跟尤莉丝待在一起的时候,他经常会忘记自己并不是一个人类。

    那种感觉真的好极了。

    尤莉丝踉跄着扶着安赫尔的肩膀,脸上的笑容就从没有停下来。

    连连不断地笑声与幽静美妙的钢琴声在这个房子中此起彼伏,这山谷似乎从没有这般热闹过。

    安赫尔也发自内心感觉到快乐,这种完全放松的舞蹈,不属于上流社会,伴随着那种权谋相争的暗流。只是很单纯、很真实的满足。

    此刻安赫尔想说一些心里话,只说给尤莉丝。

    她相信她不会嘲讽他、不会畏惧他、也能够与他感同身受。

    若是她也不能理解他,那再也不会有其他人了。

    “尤莉丝。”

    “怎么了,安赫尔?”尤莉丝依旧咧着嘴笑着。

    如果他说出来,尤莉丝选择离开他怎么办?

    如果说曾经他留下尤莉丝,是在等待一个能够再次品尝她的机会;那么现在,随着他对尤莉丝的熟悉,他已经完全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不想要尤莉丝离开,却不是因为她的血。他依旧需要她,但不再是因为那种生理上的需要,而是来自心理的。

    发自内心的,他需要她。

    “不没什么……”他突然抱住了尤莉丝。

    他说不出口。

    “我只是想……这样做。”

    尤莉丝显然有些诧异,但还是安慰地拍了拍他的后背。

    “这没什么,安赫尔。尽管抱吧,如果能让你的心情好一些。”

    “你总是把话说得好像在迁就我,尤莉丝,我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我不需要你报答我。”

    尤莉丝笑着摇摇头,“你错了,安赫尔。是你一直都在迁就我才对。”

    安赫尔收回身子,望着尤莉丝那让人平静的绿色眼睛。不自觉抬起手,轻抚着她脸侧的发梢。

    钢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下了演奏,房子中的一切摆设都仿佛在专心凝望着他们二人。

    他想。

    他想亲吻她。

    不带有任何目的的,来自他内心的声音一遍遍重复着。

    他,想要,亲吻他。

    那一瞬间,他感觉不到尤莉丝血液的气息了。

    他不明白究竟是自己出了问题还是尤莉丝出了问题,那一刹那地脱离,他坚信是尤莉丝为他破解了恶魔的诅咒。

    府邸的大门突然被叩响,这片刻的静谧被打破。

    尤莉丝和安赫尔不约而同地向着大门看去。

    安赫尔犹豫再三,最后还是恋恋不舍地松开尤莉丝,向着大门走去。

    他的房子可没什么人光顾。一直以来,他也一直对别人隐藏着他的住址,避免不必要的到访。

    门外站着一个独身年轻女人,因为安赫尔迟迟没有开门,她似乎原本打算离开。

    她转身朝向安赫尔。

    “先生,我似乎迷路了。”

    “别担心,你要去哪里?”

    “我从鹤林郡来,要往天鹅郡去。”

    “好消息是你现在正在天鹅郡。不过距市区还有一段距离,而且在这黑森林里,你恐怕一个人走不出去。”

    “上帝。那个车夫在森林边缘把我放下,说很快就会到。”

    “显然他骗了你。”

    安赫尔回头看了一眼尤莉丝。

    “不过我想我可以把你送出森林。”

    “真的吗?太好了,您真是一位英俊……又富有的绅士。”

    这是安赫尔最喜欢听到的话。

    安赫尔同尤莉丝道别,发誓很快就会回来。

    他与女人一同走着,那血液的诱惑感又回来了。

    直到这个时间还没有饮血,他也是时候感到饥肠辘辘了。

    “我会送你到森林的边缘,顺着大路走,你可以看到城镇。”

    “非常感谢。”

    话罢,女人便晕倒在安赫尔的怀中。

    他的法力似乎又强了一些。

    安赫尔迅速结束了这一餐,把法术尚未退去的女人抱到森林的边缘。待她苏醒之后,她便会忘记这一切。

    这样的生活还要持续多久,安赫尔真的有些厌倦了。

    他希望终有一天,他可以不再活得这么谨慎而无趣,不再冒昧地讨着女人的欢心,只是为了她们的血液。

    他渴望爱,他想要知道,爱一个人是怎样的感觉。

    在尤莉丝眼中,他似乎已经找到了一些答案。

    当他回到家里时,尤莉丝已经躺在沙发上睡熟了。

    安赫尔很高兴自己似乎慢慢抑制住了自己对尤莉丝的渴望,但也很遗憾自己最终没能狠下心对尤莉丝说出真相。

    只要他没有坦诚,他们之间便永远阻隔着一道墙。

    安赫尔也曾不计后果地想要让他与尤莉丝之间的距离无限贴近,这一切最终是被他的理智阻绝了。

    他害怕的并不是尤莉丝有所保留,他生而便是不死之身,他无所畏惧,也无所失去。

    他唯一恐惧的,是被尤莉丝厌恶。

    安赫尔抱起尤莉丝,向着二楼走去。

    尤莉丝像一只熟睡的猫咪,依偎在安赫尔的怀中。

    这样看来,她是那样的甜美、温驯,如同天使一般。

    但是想起她古灵精怪的鬼主意,和咄咄逼人的理论,安赫尔又不禁发笑。

    安赫尔一生从没有什么时候,比与尤莉丝朝夕相处的这两个多月更加精彩。

    他从没见过什么奇迹,而尤莉丝就是奇迹本身。

    如果他有一天能够感觉到爱,他希望会是因为她。

第十五章 向着光

    天鹅郡似乎没有那么冷了,炉火不知何时已经熄灭,阳光透过窗棂散落在尤莉丝的床铺上,照得她暖洋洋的。

    1863年的春天,想必已经快马加鞭从南方赶来。

    尤莉丝慵懒地躺在床上,总觉得有什么事情硌在自己心中摆脱不掉。

    思索再三,她终于想起,原来是前夜自己在安赫尔还没有回来的时候便已经睡着了。

    是他把自己抱到床上来的吗?

    尤莉丝从被子中钻出,眼看着自己的洋装还穿得板板正正,睡裙都没有换,心中不禁生出一丝难为情。

    想来安赫尔回来之后,看到自己睡得正酣,一定有些失望吧。

    尤莉丝梳洗打扮好,决定去找安赫尔道声早安,却发现安赫尔房间的大门是敞开的。

    他难道又出门了?

    自从安赫尔允许尤莉丝去他的房间读书以后,他不怎么锁门了。

    唯独他睡觉的时候,他依旧会把门关紧,似乎不想被任何事情打扰。

    尤莉丝蹑手蹑脚地走进他的房间,却看到了出乎她意料的一幕。

    安赫尔正躺在床上,睡得正熟。

    他房间的窗帘是关得严严实实,却依旧抵挡不住调皮的光线穿过窗帘的缝隙落到他的脸上。

    他洁白如雪的脸颊在阳光的照耀下仿佛闪着盈盈的光。

    他面朝上躺在床边,微蜷的头发散乱在他的额间,头向外歪着,似乎摇摇欲坠。他一只手搭在床外面,另一只手搭在胸前。丝质的打底衬衫随意地蜷在他的身上,似乎是忘了换下来。

    他看起来正在进行一场精疲力尽之后的体力补充。

    他昨天晚上到底经历了什么,怎么会疲惫到连衣服都没换,门也忘了关。尤莉丝楞在门口,不禁思考起来。

    她犹豫再三,还是走近了他。

    尤莉丝慢慢蹲在安赫尔的床边,安静地欣赏着他的睡颜。

    他棕红色的发丝交错在一起,就像干涸的血一样。

    深邃的眼窝,高挺的鼻梁,微微张开的弯曲嘴唇,他的虎牙若隐若现。

    她从未这样认真地观察过他,或者说,尤莉丝从未见过安赫尔睡着的样子。

    他总是在她睡着之后才睡,而当她醒来时,他早已经醒来。

    她小心地把安赫尔的手放回被子里,轻轻为他调整枕头,避免他真的掉下来。

    但是不幸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脆弱睡眠的安赫尔,还是被这瘙痒一般的打扰惊醒了。

    尤莉丝想错了,安赫尔也许并不是因为疲惫才睡得这样狼狈,反而,也许是因为他放下了心中的一大困扰,瞬间的解脱,让他放松地过头了。

    确实,突然知道了自己宿命的由来,安赫尔感到十分空虚,但是,他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带来好消息。

    他想他找到了能帮助尤莉丝的方法。

    “尤莉丝?”

    “噢!抱歉……我不是有意要打扰你的。”

    尤莉丝有些慌张,使劲摆着手后退了几步。

    安赫尔无奈轻笑,枕在柔软枕头上的脑袋轻轻滚动,“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他直起身子,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靠在了床头上。

    “过来。”

    他向缩在房间角落的尤莉丝伸出手。

    尤莉丝小心地伸出手,握紧那冰凉的手指,坐在了床边上。

    “你忘记关门了。”

    安赫尔看了一眼门口,挑了下眉毛,“我想是的。”

    “昨天在聚会上发生什么了吗?”

    安赫尔打俏道,“没什么,尤莉丝。就只是……你懂得,非常多的贵族小姐,她们也非常地喜欢我。应付起来很困难。”

    尤莉丝望着安赫尔一脸自豪地表情,涨红了脸,猛地收回自己的手,悻悻地站起来躲了两下脚。

    “这种话也说得出手,脸皮真厚!”

    安赫尔看着她气鼓鼓的背影,不禁笑了起来,发起嗲来:“尤莉丝……”

    他在撒娇吗?天啊!真恶心——他用不知道牵了多少女人的手拉了自己的手。尤莉丝想到。

    富有又俊朗的男人,果然摆脱不掉花花公子的头衔。

    想到这儿,尤莉丝情不自禁搓着自己的手背,手都搓得通红。

    “诶,只是玩笑。”

    安赫尔翻下床,坐在床边。尤莉丝迟迟没有回头,他觉得尤莉丝显然是当真了。

    “你很在意吗?”

    尤莉丝猛地回过头,气冲冲地盯着安赫尔。

    “抱歉,并没有!”

    她轻轻皱着眉头,两只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安赫尔,似乎要把他生吞活剥,就像是一只被挑衅的小青蛙。不得不说,还蛮可爱的。

    与他相比,此时满脸怜爱的安赫尔可以算是以德报怨了。

    “我可是为了帮你才牺牲色相的呢。”安赫尔一脸得意,“我知道谁可以解读那本书的语言了。”

    尤莉丝先是白了他一眼,回过了头,当安赫尔把话说完之后,她难以置信又满怀期待地把头转回来。

    “谁?!”

    “如果我没记错……艾尔曼诺•康斯坦丁。”

    安赫尔可以看到尤莉丝确实怔了一下。

    “如果你知道这个人的话。”

    康斯坦丁。

    尤莉丝当然知道这个名字。

    一个不像老师的老师,一个不像好人的好人。

    尤莉丝以前在魔法学校的时候,有幸见过他几次也在他退职之前,上过一次他的黑魔法防御术课。

    他总是穿着长长的黑色西装外套、不系排扣,有着永远梳不妥帖的的黑色短发,泛着淡红色的眼眶,洁白透亮的肌肤和有如黑夜一般深邃的眼睛,浑身上下透露出骇人的气息。

    他大概很年轻,但那摸不透的眼神中却好像藏了数百年的秘密。有人说他偷偷修炼了不老的法术,有人说他确实只有二三十岁。

    他比初见时的安赫尔还要冷酷,并且严厉,少言寡语,嫉恶如仇。

    尽管所有的学生都偷偷议论,他才像那个会作恶的人。

    但是不得不说,他确实是一个能力特别强并且有天赋的人。更重要的,他有头脑。

    退职之后的他基本都在为皇宫做事,只有很少时候,比如校长需要他的时候,他才会回到学校里来。

    大多数是在渡鸦郡,有时也是其他不太太平的地方。

    无论是哪儿,只要他出现,邪恶都会随之消散。

    他就是魔鬼的噩梦。

    “康斯坦丁……”

    尤莉丝低下头,若有所思。

    “说实话,我并不想跟那种人打交道。”她耸耸肩,“不过如果是他的话,倒也很容易解释为什么他能够读懂这本书。”

    “看起来只有我不知道这个人了。”安赫尔瘪瘪嘴。

    “噢……”尤莉丝歪了下头,“如果你见过他,我想你是不会想认识这个人的。”

    “等等。”她突然想起什么,“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安赫尔组织了一下语言,“我想我已经见过他了。就在昨天的聚会上。”

    “什么?!”她似乎很震惊,“他也会去那种无聊的聚会?为了什么?”

    尤莉丝的总结虽然犀利但也说到了安赫尔的心坎上。

    要不是为了什么,谁会去那种无聊的聚会?

    “一件法器——一个水晶球,里面有着可以创造吸血鬼的‘血雾’。”

    “‘血雾’?”

    说得神乎其神的。

    “那水晶球上有着跟你那本书上一样的文字,艾尔曼诺说那是一种古老的黑魔法文字。”

    “艾尔曼诺知道那是什么。”尤莉丝似乎并没有特别吃惊,“那也难怪。”

    紧接着,她好像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瞪大眼睛,眼珠精灵地左右摇摆。想都不用想,她一定又是在琢磨什么。

    “所以……吸血鬼是真实存在的?”

    “我想是的。”

    “天……”尤莉丝转过身,轻轻拉开窗帘,手还在似有似无地颤抖,“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我知道这似乎很邪恶,但是……”

    尤莉丝张大嘴,好像有什么卡在她的喉咙说不出口。她望着窗外,眼神不停跳跃着。

    “安赫尔,我真的很希望能亲眼见到一个活的吸血鬼。”

    “他们没有生命,尤莉丝。”

    “拜托……你知道我的意思。”

    尤莉丝转过身,看向安赫尔,想要从他的眼神中找到一丝肯定,“很糟糕的想法,对吧?”

    “或许不是,你只是好奇而已。对于不了解的事物,有的人会感到恐惧,有的人则是更渴望去了解他们。”

    “但是,尤莉丝,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如果真正的吸血鬼,要比那些书上的插画更加可怕、更加凶猛呢?”

    虽然那些插画已经足够丑陋了,安赫尔想,只有极其野蛮的吸血鬼才会是那般模样。

    但他依旧在努力说服尤莉丝不要试图靠近那些与自己相同血脉的东西,他们的邪恶程度,一定会远远超过尤莉丝、甚至是他自己的预期。

    当然,他也想为自己试探。

    如果终有一天他不得不揭露自己的身份,怎样才能让尤莉丝接受呢。

    “相信我,安赫尔,我可以应付的。”

    他想似乎一切并不会像他想象中那么困难。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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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8518/ 第一时间欣赏夜烬破晓之时最新章节! 作者:迷路鬼斯所写的《夜烬破晓之时》为转载作品,夜烬破晓之时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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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烬破晓之时介绍:
15岁少女尤莉丝·艾雷克希亚,出生在一个魔法世家。
她的父亲是魔法界宗师级人物,母亲出生在普通人家,后进入魔法学院成为了父亲的学生。
母亲天生性格阴郁,在弟弟出生后,她性情大变,用狱火烧光了房子,父亲也未能幸免。
于是尤莉丝逃离了母亲,一本原属于父亲的魔法宝典,辗转落入她手中。
究极宝典的争夺战,由此拉开帷幕。
这场犹如闹剧般的“意外”,背后支撑的是巨大的阴谋。
一场近乎绝望的逃亡之路,她遇到了改变她一生的血族混血王子——安赫尔·埃利亚斯。
这命中注定的相遇,让她变得更勇敢,也让他变得更强大。
叛逆出逃的巫师少女&孤傲冷僻的吸血鬼男爵
魔法&跨种族&年龄差&命中注定&爱恨情仇&19世纪绝世虐恋&人人背后都有自己的秘密
“如果一定要死去,我希望是死在你手里。”夜烬破晓之时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夜烬破晓之时,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夜烬破晓之时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