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解氏的手笔
眼下刚过饭点儿,店里吃饭的客人不多了,店里的人稀稀拉拉。茶博士总管闲着没事干,便打开柜子,将那品质稍微一般点的胭脂香抓了一把,给自己沏了一壶。刚提起茶壶,就看见门口挎着个大篮子的乔芸,顿时眉开眼笑起来。
哎呀!
小福星又来啦!
茶博士总管连忙迎了上去:“乔家娘子!”说着,他压低了声音,道:“你又捣鼓出吃食方子啦?这篮子里头是什么?”
乔芸赶到了鼎食记,才觉得心里的急躁下去了好些,她笑着小声道:“这里人多耳杂,去后头说。”
茶博士总管抬头看了看,自己管着那些小伙计们应当也能应付得好剩下的局面,便跟着她一起去了后头。
每次乔芸来都要做上一锅美味佳肴,可后厨那帮人跟饿狼似的,自己分吃干净,前头他们这些跑堂的一口都吃不到!只能在第二天眼巴巴地把他们刚学会、做出来的菜馔端给食客。
不行,今儿他非得跟到后头去尝一口乔芸弄来的好吃食。
丁管事见乔芸过来,面色同样一喜。
“哎呀呀!”他殷勤地接过乔芸手里沉甸甸的篮子,“刚才还想着你,就可巧把你给盼来了!”
“想我?这是怎么说?”这会儿的乔芸也有心跟这群人玩笑,一边顺从的将篮子递到丁掌柜手里,自己落得轻松,一边打趣。
“今早上我还跟鲍大说呢,这野猪也快到了下山的时候,你肯定能得到消息来跑一趟的。这不是你就来了?你这又是带了什么?哇,这难道是鲜辣椒?这一大坛子又是什么?”丁管事揭开篮子上的布,被红红绿绿的朝天椒和二荆条晃花了眼。惊奇至于,他又捧起了那一坛豆瓣酱,凑近闻了闻,好香的味道!
乔芸从袖子里拿出那一沓方子递了过去,道:“这些是我琢磨出来用猪肉做的菜!这些也有用鲜辣椒的,也有用辣椒面的,也有用辣椒酱的!我就把自家长的辣椒全摘下带来了!这一坛子是我加了辣椒腌的豆酱,你叫它豆瓣酱就行。”
丁管事接过那一沓食谱,只粗略的扫了一眼上头的菜名。什么糖醋排骨、粉蒸排骨、烤排骨、黄酒烧肉、竹笋烧肉、蒜泥白肉、酱猪蹄、石蜜肘子、鸡汁百叶包……
看得他连连咋舌:“你……这几天想出了这么些吃食方子?”
乔芸志得意满地笑了起来,她拍了拍胸脯:“实话跟您说罢,我这人别的不行,就钻研吃食上有本事。那掌柜的,我还是给你们先做一顿?”
“行。”丁管事摩拳擦掌,看着这么多食谱,只觉得心潮澎湃。
这么些方子!今年曲沃县的野猪宴他鼎食记又要大赚一笔了!
这些外地来的猎户要在南边的山里活动半个月,外地来的游客潮大约也会持续半个月左右。
整个河北道那些有闲有钱的老饕们都会涌入这个小县城,曲沃县在绛州境内,绛州又离两京极近,京畿道、都畿道的那些达官贵人们,县城里热闹非凡。
县里大酒楼也不止鼎食记一家,毕竟他家再大也不可能把整个县的食客都装进去,与能与鼎食记争上一争的也还有两三家酒楼。
虽说各家有各家的秘方,可那些长安洛阳来的人吃饭大多都会选择鼎食记,毕竟自家酒楼全国都有分号,他们的那些挑剔舌头早就习惯鼎食记的调教了。
鲍大厨接过了那几张方子,大概翻了一遍,一边在心里连连称奇,一边道:“掌柜的,咱酒楼里的猪怕是有点不够,譬如这猪蹄,咱确实没备着多少。”
“这个不难,先让她去歇着,挎着这么沉的篮子过来,她这细胳膊细腿儿的肯定酸得不行。”丁管事把她扶去鼎食记酒楼后头的抱厦,往炕上铺了张干净洁白的方巾,才让乔芸上座,又给她端来了一杯胭脂香,笑眯眯道:“小娘子,你先在这歇歇,我让他们买肉去!”
说着,他走到了后院,叉起腰来吆喝道:“张四,刘五,你们仨去账上领钱,去城里肉铺跑一跑。看看有什么好一点的五花肉、猪后腿、排骨、肘子猪蹄,各自买个五斤回来,动作快点。”
“是!”
两个采买去账房领了钱,各自飞奔而去。
乔芸看了觉得稀奇。忽又想到,鼎食记平日里就这么多客人,这县里若再来那么多游客,也野猪经不经吃?
她心里不免又有些担心,问道:“每年这么多外地来的客人,野猪会不会吃完了没地儿逮去?”
丁管事哈哈大笑:“你是聪明的,我就知道你有这么一问。放心吧!这事儿啊,我们东家早就想到了!”
乔芸忙向前倾了倾身子,好奇地问:“怎么说?”
“很早的时候,县令大人便立下了规矩,猎野猪可以,只能猎成年野猪,那些个小野猪严禁狩猎。这些时候那些不良人们也跑得勤些、检查各家酒肆的后厨,若发现有谁私自偷偷收野猪幼崽,猎人罚五十贯钱、蹲三个月的大牢;收野猪幼崽的酒肆罚钱两百贯。”
这个法子好啊,禁止竭泽而渔。跟捞河鱼只能用大眼儿的渔网一个道理!能不被眼前利益所蒙蔽,将目光放长远,这县令是个有作为的!
“那这怎么听都是县令大人的手笔吧!”乔芸捧着茶杯,不解地道:“那这事跟鼎食记的东家又有什么关系呢?”
“因为这个法子是我们东家教给他的啊!也是四年前,孟县令刚来的时候,那一年曲沃县的野猪比往年少了不少。各家酒肆叫苦连天——游客千里迢迢来吃野猪,却供不上野猪肉!这多急人呢?也不能拿家猪来糊弄,家猪和野猪差别可糊弄不过那些老饕们!正巧我们东家打算把酒楼开到这里,听说了这个事以后,亲自去跟几个猎人接触之后,回头跟孟县令谈了好久。第二天孟县令就颁布了这条法令。”
“原来如此!”乔芸佩服地点了点头,又问:那外人知道这件事么?这法令刚出来的时候肯定不少人嗤之以鼻吧!”
“嘿,还真让你猜对了。”丁管事看起来是他们东家的死忠粉,刚刚还讲他们东家讲到兴头上,结果话题转到县令身上的时候他的气势瞬间就减了几分。
许是站累了,他便一屁股坐在了炕桌的另一边。
“县令也是雷霆手腕,他还命周围的人监督,发现谁收野猪崽子可以向衙门检举!若是核实了确有其事,那检举人可以拿到罚金的一成作为奖励!这条法令被他贯彻得雷厉风行,那些收了野猪崽子的酒肆不少被罚得当场歇业大吉。缓了大半年,县里的酒肆恢复元气的才有六成。到了第二年的雪化的时候,野猪便多了不少。第三年,也就是前年,县里已经几乎没有酒肆不遵守这规矩了。”
虽然他没说,但乔芸仔细想想就品出来,孟县令能如此强硬地实施这条法令,想来也少不了那位解氏的影子,若不是解氏陈情利害,他哪里能这么坚定?
真有意思。
跟鼎食记打交道这么久,他们上上下下已经把“东家”二字挂在了嘴边,看来这解氏对这些人的影响真是深远。
乔芸越来越感兴趣了,这一个两个的,她都有点想见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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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争抢
乔芸略坐了一会儿,跟丁管事唠了会儿嗑,两个采买就已经提着篮子回到了酒楼后院。
“掌柜的,肉买回来了!”甫一进门,两个年轻人就兴高采烈地吆喝了一嗓子。
丁管事便站了起来,笑得非常诚恳:“嘿嘿,接下来要劳烦您受累啦!”
乔芸跟着几人来到厨房,鲍大厨递来了一个新围裙。乔芸一看,居然是粉色麻布裁的,还小了一号,她戴着正合适。
鲍大厨也笑道:“俺们寻思着以后你来这里做菜的时候还多着呢,老让你戴俺们的围裙也不是事,就合计了一下让我媳妇给你做了一条。这次要让你做这么多菜,你尽管放心,这厨房里的伙计你尽管差遣!”
“你们可真有心!”乔芸非常开心,一边给自己系围裙,一边爽快道:“那我使唤起人来就不客气啦!谁先去帮我磨一点大米粉?不要多的,这么一盘子就行。”乔芸递出一个浅口的瓷盘,很快就有小伙计自告奋勇地上前领了盘子去磨米粉去了。
乔芸叮嘱:“别磨得太细!这是要往排骨外面裹的,磨太细了没有口感。”
“晓得了!”
趁着这人去磨米粉,乔芸开始着手准备别的菜,一边在手头上忙活,另一边还在口头传授着要领。宽敞的厨房里油烟四溢,透露着浓浓的烟火气,阳光从窗子照进来,洒在每个人的脸上,给他们脸上的笑容镀上了金子一样的光辉。
“调糖醋汁记住我这个一二三四五,一勺黄酒,两勺酱清,三勺糖,四勺醋。五勺水。若是糖醋排骨这种需要炖煮的菜,酱清就用熟酱清,若是只是用来浇汁的,那就换成颜色浅的生酱清。”
“这道烤排骨原是需要用安息茴香磨成粉和盐抓匀以后提前腌上三个时辰!只是眼下来不及了,我先放在这里,等别的菜做完了再烤它。你们给它盖一层油纸,好生看着,仔细走了味儿!”
“黄酒烧肉一定要用细绳捆好了,肉皮朝下,这样肉不容易松散。别加水,只把黄酒倒满就行!煮开的时候搁上一把石蜜,这样炖出来的肉颜色才好看呢!”
“蒜泥白肉的猪肉在煮的时候别煮熟透了,九分即可,捞出来以后它自己会捂到九分半,这样放凉以后才不会老呢!”
鲍大厨和几个平时摸得着锅的帮厨此刻都凑在了乔芸身边,聚精会神地眼睛耳朵并用,恨不得把她说的话立刻拿凿子在自己脑子里。
乔芸忙忙碌碌,挥着锅铲,那动作老练无比。时不时还把自己挑出来的酱汁用筷子沾一点给鲍大厨尝尝味,几乎都能得到他赞许的眼神。当然,也有个别一些菜会根据鲍大厨的经验,针对当地人的口味进行调整。
厨房里能跑腿的几乎都被她差使了个遍。
“这边差不多了!”乔芸将裹好调味米粉的排骨放入蒸笼,把袖子又往上卷了卷,道:“那排骨也腌好了,谁去帮我把它拿过来?”
话音刚落,眼前立刻就递来一个盘子,伴随着一个年轻的男声:“给。”
“喔,谢谢。”这速度如此之快,乔芸忍不住看了那男子一眼。
谁知那男子也在看他,带着点探究的眼神,见乔芸的眼神递过来,他连忙低下头,一副沉默寡言的模样。
乔芸莫名觉得有些不安,觉得这年轻男子好像在哪里见过,却又想不起来。
眼下却容不得她细想,早有手脚快的小伙计把炭炉生了起来,拉着她到炭炉跟前看她烤排骨。
乔芸只得暂时按下心头疑惑,笑着把这些排骨一个个放在烤架上。
“烤排骨这个没什么说的,就是多翻动翻动。要紧的是一定要刷一层蜂蜜水,好上色!到时候排骨烤出来带着点清甜,也能更好地衬托安息茴香的香味,这边没什么店用安息茴香烤肉吧?”
安息茴香不是小茴香,它就是孜然。论理要再晚一些才能从西域传到中原,但乔芸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东西会出现在鼎食记的调料架上。
不过想到那个曾经云游天下的老板娘,好像一切都不稀奇。
果然,鲍大厨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这倒没有!这边人烤肉大多还是撒点盐,佐着蒜酱吃。大一点的酒楼会用到胡椒,但是像咱这样把安息茴香与胡椒一起调味的,咱们还是独一份呢。”
丁管事听到这里又忍不住得意洋洋地插了句嘴:“这可是东家建立起的私密供货渠道!她如今手下养着二十五六支商队,专门天南地北地运送调味品!”
好嘛。
乔芸一边翻动着排骨,给排骨刷上蜂蜜水,陶醉地感受孜然在炽烈的高温中会迸发出的奇特香味,一边在心里暗自吐槽。
老板娘就算是不开酒楼,搞个物流公司也挺好的。
她什么时候也能把生意做到这个份上呢?
随着烤排骨出炉,十几道进户可以称得上“全猪宴”的菜尽数上了桌。鼎食记在庭院里用两张方桌拼成了一张大长桌,这才勉强摆下那些盘子,不至于摞上两层。
趁着这会儿前头没什么客人,丁管事赶紧把前头那些个跑堂的茶博士也叫了回来,让他们也尝尝今天的这一桌子盛宴。
桌上的菜肴热气腾腾,荤香四起,勾得人肠子里忍不住地叫嚣。那些个小伙计们各个都拼命咽着口水。
虽说鼎食记给的工钱足够,甚至还包住所,可谁不是有一家老小要养?这些长工们平日也要搁上好几天才能舍得给家里吃一顿肉,自己馋了只能去酒肆里花几文钱点上一份猪下水。
他们何时曾见过这等场面,非年非节的,酒楼里居然摆了这么一大桌荤菜让他们随意品尝!
然而急切归急切,所有人却都很克制,不等丁管事发话没有一个人动筷子。
“愣着干嘛,吃呀!”丁管事眉开眼笑地拍了拍手。
这一声让众人如同得了什么军令一样,争先恐后地伸出自己的筷子去抢盘子里的肉。
“好家伙,这百叶包能鲜掉舌头!”
“这糖醋排骨也好,就是甜了点,想来女人和孩子们爱吃。”
“哎哎哎,那个谁,烤排骨一人一个都不够分的,你咋还拿了俩?分我一口!”
看着自己做出来的菜如此受欢迎,任谁心里都会十分满足,乔芸也不例外。
她正喜滋滋地看着这群人哄抢桌上的菜馔,丁掌柜拉了拉她,指了指一旁的厢房。乔芸会意,照例跟着丁管事去算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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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分钱
回到厢房,两人在椅子上坐下。丁管事拎起桌上的茶壶,给她倒了一杯茶。
乔芸坐了下来,心怀忐忑,同时又有点激动。前些日子那几道菜谱就已经让她赚了九十贯,不知今日她这十几道菜能不能让她一夜之间变成富婆。
丁管事拨了两下算盘,心事重重。他沉吟了许久,才道:“唉!你这么好的吃食方子,若我总是用现钱给你结,总是觉着有些屈才,太亏着你了。”
不亏啊,不亏啊!
乔芸在心里疯狂呐喊。
您定的价钱那么公道,用现钱结多好啊,方便又生事,别搞那些花里胡哨的!
丁管事自然听不见乔芸在心里的呐喊,他道:“你之前那几道菜在这里卖的都不错,尤其是那道莲藕干锅鸭子!这样吧,我每道菜给你付两贯钱的定金,日后这些菜售卖出去的利润你抽个三成,每季一结,如何?”
乔芸反问:“那一道莲藕干锅鸭子多少钱?”
“四百一十文,你是想知道若是类似定价,一份能抽多少么?”
乔芸品了品,忽然察觉出不对来:“咱们酒楼一只葫芦鸡就四百六十文,怎么莲藕干锅鸭子才四百一十文?”
“嗐!葫芦鸡毕竟是我们的招牌,又是整只鸡,鸡肉比鸭子是贵一些。不过价钱也差不多。刨去成本,这一道干锅莲藕鸭子也就是三百二十文的利润,不算很多。”丁管事打了打算盘,笑意吟吟地看着乔芸,也不知道这丫头能不能算得过来。
原来鸡肉竟然比鸭肉贵吗!
从来没留意过这件事的乔芸呆了呆。
随后她就回过味来,快速地在心里做了个加减乘除。
若是按照三七分成,这一道干锅莲藕鸭子她就能拿到九十六文,四舍五入勉强算一百,要卖个五百道菜就赚得跟之前那五十贯方子价钱差不多了。
猪肉做的菜定价想必更贵,利润也更多吧。
可是这么个小地方,真的有人会经常点这些大菜吗?
等到一时风头过去,游客减少,这小县城里又有多少人能漫天撒银子就为了吃一口猪肉?
乔芸露出了狐疑的神色。
丁管事忙问考虑得如何了。
乔芸想了想,没有直接说这个问题,而是道:“我可能明年,或是今年后半年就要离开这小县城,去扬州这等大州府生活。你这样算,那日后我的钱怎么拿?”
“想不到你志气还不小。”
丁管事面露喜色。去扬州?那可就更好了,那边不就是东家的发家之地么?那里的鼎食记可是总号!比长安洛阳和并州那三家都要老的总号!
“小娘子,您似是忘了咱们鼎食记是全国都有分号的,我们东家也有自己的商队为我们南来北往的送货,我们的菜单、调料。食谱,都是东家统一调配的。除了根据各地口味不同在调料程度上有所改动以外,其余方面我至少能保证,全国各地一百多个分号的食单几乎都一模一样。”
每次提起解氏的产业,丁管事总是忍不住摇头晃脑,带着几分洋洋得意和意气风发,好像解氏的这些成就都是他的一样,这难道就是所谓的荣辱一体?
乔芸眨了眨眼,一下子就明白了丁管事的弦外之音,想到其中的可能性,乔芸激动得嗓子都变了调。
“你是说,日后这些菜的菜谱可能会被发往全国各地所有分号?那、那……”
县城里的情况她不好说,但她知道那些富庶的州府里,富贵人家也多,他们们消费起来定会比孟少恒出手还阔绰。
到时候卖出去的菜肴就不是区区五百份可以计数的。
可恶,这么说起来那干锅莲藕鸭子她五十贯卖出去还亏了!
丁管事点了点头,看了看自己桌上的账本,慢悠悠道:“只是,何时发往别的分号,还需等我们经营一段时间,起码过去这段野猪潮,将这些菜的利润汇总成账册,寄给东家。东家看过之后,才能决定是否将其发往全国。若是利润不理想,那便只能作罢了。”
这个乔芸倒是不担心。
既然丁管事之前能自信满满地认为鼎食记一定会像以前一样在这次野猪潮里脱颖而出,那这些菜的销量肯定不会难看。
“那若等我到了扬州该怎么拿钱呢?”
丁管事想了想,道:“扬州长安洛阳并州那边的四家是总号,那边每个酒楼的账房就有十个人,几乎联手掌管着全国所有分号的账面。你决定要去哪了的时候跟我们说一下,我去信给东家,她盖了章之后会发给那边的总号,到时候直接去支银钱就行了。”
这管理效率还挺现代化的。
就是古代的交通效率实在是低了点,如果有互联网就好了,效率想必会更高。
乔芸没有了疑问。
丁管事便拟了两份文书,递给了乔芸。她看过之后,觉得没什么问题,就在两份上头按了手印。
没有问题之后,丁管事便喊来账房。十五道菜谱,每份两贯钱的定金,也有三十贯之多。
账房递上了一个匣子。匣子上还放了个鼓囊囊的包袱。乔芸打开一看,见里面两大片值十贯钱的金叶子,并一小片五贯的金叶子,包袱里是五大提铜钱。
账房解释道:“你平日里卖菜,金叶子不好花用,还得去当铺换。”
有道理!这服务可真贴心!
乔芸肃然起敬,她接过了匣子,顿时双手往下一缀。
五提铜钱就是五千个铜子儿,这么一堆将近二十斤重啊!乔芸这瘦瘦小小的身板想将二十斤的东西双手捧起来,还是有点难度的。
丁管事和账房的见状忍俊不禁,丁管事忍着笑,关切道:“要不要我差个人帮你送回家去?”
乔芸感激地笑了笑,却是摇头婉拒:“不了不了,我拿得动!”
她将包袱挽在臂膀上,双手捧着匣子,跟丁管事告了辞。只放了几片金叶子的匣子可比一包袱铜钱轻多了。
出了酒楼,她就绕到了没人的小巷子里,手一翻把铜钱和金叶子都收进了游戏包裹。
乔芸揉了揉酸痛的胳膊肘。
好嘛!
这才一小会儿,她胳膊上就被包袱的系带勒出印子了。
唐代的银子还没有在百姓之间流通,一快一块的银元宝不是没有,可那都是官银,是各地向朝廷缴纳赋税、或是朝廷给各地拨款所用,一般人是用不得的,若非如此,较为轻便的银子带起来一定比铜钱要轻。三十贯钱也就是三十两银子,按照一两银子就指甲盖那么大的一小点来算,三十两还不够铸一个元宝呢!
这时候也没有钱庄,更为方便的银票也就无从谈起。
还好她有个游戏包裹。
不然她挎着那么沉的包袱回到家,胳膊非得淤青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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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烦恼
不过两三日的光景,从正月十二这天起,曲沃县的人明显变多了些,乔芸经常能见到腰间挎着腰刀的汉子三三两两地一起扛着野猪在县城里晃荡,挨个酒楼打听价钱。
但是,其实在这个时候,各个在同档次之间的酒楼收购野猪的价钱都差不多,就算再怎么货比三家,也不会有更好的结果,这是当初鼎食记牵头跟县城里餐饮行业一起下的规矩,就是为了免得有的店价格高了,猎户们都把野猪集中在一家出售,导致别的小店没活路。
那些经常来的猎人也有了自己不成文的规定,猎到最膘肥体壮的野猪就卖给鼎食记、桃花香之类的酒楼,瘦小一点的就卖给那些小酒肆。
近几日县城里的行人旅客也慢慢变多了起来。他们有的人说着关中话,有的人谈吐河洛雅音,也有不少人操着一口晋地方言。
县令府邸。
一个丫鬟揽着裙子跨过角门,举着手里的信封,一路小跑,兴高采烈的来到正院厢房。
“夫人!郎君来信了!”
甫一进门,那丫鬟气喘吁吁地跑到卢氏跟前,将信递过去。
“阿爹来信了?”一旁正依偎在卢氏身边的绣东西的孟韶卿猛地抬起头,“阿娘,快看看信上说了什么,他们几时回来?”
卢氏同样很高兴,她安抚了孟韶卿,连忙拆开信,一目十行。
“你阿爹说,十五前后他们就能回来了。长安到这里不算远,骑马走得快些。另外你大伯、大伯母和哥哥姐姐们要回老家去,不跟着一起回来了。”
“太好了!”孟韶卿兴奋地把手里的针线撩开,搂着卢氏的脖子欢呼起来,一旁的碧月赶紧把绣绷上的针取下来放进针线盒里,免得戳着主子。
“你这句太好了,是高兴你爹和祖父回来,还是高兴你大伯一家不回来?”卢氏颇为好笑的刮了刮她的鼻梁。
“都有!嘿嘿!”孟韶卿做了个鬼脸。
“你为什么不喜欢你大伯一家呢?你四个哥哥姐姐不是挺疼你的。”卢氏摸着孟韶卿的头,颇为好奇。
说起大哥这一房,卢氏还挺啧啧称奇的。
大嫂赵氏的肚子是争气得很,第一胎怀了双胞胎闺女,第二胎怀了双胞胎儿子,为此她从前在婆母面前非常长脸,从前跟夫君回孟家老家祭祖的时候,那些个七大姑八大姨对赵氏都非常敬畏。
赵氏是个明理的,让自己丈夫趁着孟二郎上任一起过来,看看能不能让自家丈夫谋个差事。奈何孟二郎对自己大哥是什么水平心知肚明,根本不敢让他去衙门里当差,只让他去做一些跑腿的差使。比如县衙院子里的地砖松了,就让他负责去采买石料,监督整修。
孟大郎一开始对此颇有怨言,埋怨弟弟为什么不让自己直接做个小官当当,哪怕带一班不良人也行,还是赵氏好一顿教训,让他别好高骛远,他才安分下来。
生过四个孩子,孟家传宗接代的头一号功臣,背后有整个孟家撑腰,只要不犯七出,孟大郎就畏妻如虎。
“好什么呀,你是不知道那两个姐姐有多烦人!”孟韶卿一提起上头那两个姐姐就仿佛要把一口银牙咬碎一般气恼。
“你们发生了什么口角不成?倒是没听你提起过!这个县令府是你爹你娘当家,若他们让你受委屈你尽管跟我说。”
“倒也不是。”孟韶卿闷闷不乐道:“阿娘你从前没发现么?那两个阿姐就爱学我!阿娘你是知道我的,我不爱与别人一样,为的这个我才求你给我寻能教我弹瑟的!她俩倒好,不学琴不学筝,不学笛子不学萧,偏偏跟着我也学起瑟来!”
卢氏说道:“这恐是你想多了,你大伯母跟我说过,她请不起别的西席,才让你两个姐姐蹭一蹭你的先生。你两个姐姐知道机会来之不易,可比你用功多了。”
“她俩弹得比我好就罢了,可干嘛老是拐着弯地在课上跟先生暗示我天赋不好,让先生教我不如专心教她俩呢?”
孟韶卿越想越气。
两个姐姐下了课之后努力练习,这她知道,也没觉得有什么,人家练习刻苦是该弹得好些。可她俩干嘛每次上课都暗示先生孟韶卿下课后总是荒于嬉行呢?
先生拿了卢氏的钱,倒是未曾对孟韶卿有过责备,但这拉踩行为就是让孟韶卿如鲠在喉。
在祖父跟前是孟韶卿更得宠。
孟韶卿爱看孟少恒用过的课本,因此空闲时间都拿来努力认字。祖父年纪大了,见孟韶卿爱看书识字,活泼可爱,难免偏爱一些,不可避免的就冷落了两个堂姐。
孟韶卿总觉得她俩是为了这个心生嫉妒才在器乐课上踩她,这么几年倒也没跟外人说。
今日卢氏问起这件事,加上两个姐姐终于要走了,这才不吐不快。
“还有这等事?”卢氏皱了皱眉。这两个侄女看着倒还好,怎么小心眼?
不过眼下她们都不跟着回来了,就算知道了也无济于事。
“回去了倒好!孟家老家比曲沃县还偏呢!你的西席是我托了你姨母从洛阳请来的,她们以后大概就学不着瑟了。”
卢氏摸了摸她的头发。
孟韶卿絮絮叨叨地踩一捧一了起来:“还是阿芸姐姐好!跟我交好也不图咱家什么,就是找阿娘你做生意也是凭她自己的本事。哦对了,阿娘,你说这次阿芸姐姐的小食肆会不会跟着一起收野猪呀?”
“我也说不好,不过那孩子肯定有自己的主意。”
……
被孟韶卿惦记着的乔芸这会儿乐得清闲,她同样惦记着孟韶卿。
过三天就是上元节了,上元节是所有百姓不论男女老少都可以尽情狂欢的日子,乔芸本来想扎几个冰糖葫芦去卖,酸酸甜甜的糖葫芦一定很能得到年轻小娘子和稚童们的喜爱。然而眼下她改了主意。
卖了这么多菜谱,加上手里有跟鼎食记的合作文书,她已经不需要再依靠这些小本生意来维持生活了。
乔芸点了点自己身上的银钱。
眼下她身上有一百八十五贯钱,等天气再回暖一些,再拿出几十盒桃花膏卖给王氏,无论怎么算,能证到一百九十贯钱都是不远了的。
她给孟韶卿写了个信,托在自己店里吃酒的不良人送去县令府,说上元节可以同她一起去玩。
就当是跟卿卿告别吧。
“阿娘,等开春这一波钱拿到手,我把乔家的事收一下尾,咱们就南下吧,离开曲沃县,到扬州去讨生活。”
“这么快?”云雪媚有些惊讶,然而也没有别的意见,“我跟着你就好。”
到时候就把这座院子找个靠得住的牙行去!
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
这一去可能这后半辈子都不一定能再见到孟韶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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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要坐一天的火车,到家可能就晚上六七点了,明天的更新放在晚上~
等后天我就可以恢复一天两更啦!
感谢大家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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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孟县令
得到了孟韶卿的回信之后,乔芸便来到后院。
云雪媚此刻正孜孜不倦地对着木人桩比划。今日分明还存着几分残冬的冷意,她却穿得分外单薄,洁白的脑门上挥汗如雨,淋漓的汗水浸湿了她后背的薄衫,勾勒出几分窈窕的身形来。
她见到芸豆过来,也没有停下手里的招式,问道:“怎么了?”
乔芸道:“正月十五我想同孟韶卿一起出去玩,娘你到时候有什么安排么?卢夫人有请。”
“她找我做什么?”云雪媚一时不解,停下了手。
乔芸看了看自己手里的信封,忍不住笑了起来:“卢夫人怪有意思的,她请你到时候去鼎食记对面的茶楼听曲儿打叶子牌,还说自己约了两个关系交好的乡绅太太,都是十里八乡的打牌好受,到时候玩个痛快,请你务必赴约。”
“啧。”
云雪媚闻言噗嗤了一声,笑道:“她上次输给我两吊钱,这是想找回场子?”
“你说过年那次?你还能赢了她两吊钱?”乔芸啧啧称奇。卢夫人可不是只身迎战啊,她可是有自己的心腹嬷嬷和贴身大丫鬟做助手,两个人帮衬,居然还能输给云雪媚?
“我们那也玩叶子牌,虽然这边的规矩和我家那边不太一样,倒也不难。”
那等森严冰冷的刺客组织里也并非全无人情,至少逢年过节或是平日休沐的时候,谁都爱去广场的茶水摊子那边搓一圈叶子牌。
师门的兄弟姐妹们平时几乎接触不到搭档以外的人,打叶子牌是他们唯一和别组照面的机会。
云雪媚回味了一下卢氏当时的表情,一个时辰下来,她分明已经输了一吊半,却还分外倔强,仿佛自己故意让的几张牌是多么羞辱她似的。
“我原觉得总赢她也没面子,可不过让了两手她就察觉出来,当场恼了。”
她只好放开手脚又赢了五百文。
另外两个搭牌的一个是年迈的嬷嬷,一个是水葱似的丫鬟,手头都不宽裕,她哪里好意思赢她俩的,只能逮着卢氏一只羊狠薅。
她们玩的局不大,十个子儿一局,可想而知卢氏连带着她两个心腹一共输了多少局!
“没想到你还是个打牌好手!”乔芸眼睛都亮了,她怎么忘了这等事!
云雪媚是益州人啊!
而叶子牌的玩法和算法跟麻将是大差不差的。
她前世虽是中原人,但大学却考进了天府之国,这才发现,在巴蜀川渝地区,不会打麻将的人暂且不论,那些会打、擅长打麻将的人,乔芸还真没遇见过和外地人打牌还能打输的。
“那些乡绅太太都是在这里盘踞了几十年的,哪个不比卢夫人有钱?若是到时候玩的局大了,你一晚上赢个几十贯不是绰绰有余?”
乔芸两眼放光,兴奋地绕着云雪媚转圈圈:“你要是平时就去茶楼里逛逛,没准咱家就暴富了。”
“就你想得美!”云雪媚美目一嗔,伸出葱指来点点她的鼻尖:“十五那天我赴约就是。现在,你去烧一桶水来,我要洗澡!”
……
孟县令在正月十四这一天,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
他并非坐车,而是亲自骑马赶路,他骑御之术颇为熟练,竟将自己小书童甩在了后头。
“郎君回来了!”
几道门口守着的丫鬟一声叠一声的往里头喊。卢氏闻言,十分惊喜,拉着孟韶卿笑意盈盈地迎了出来。
“夫君!”
“阿爹!”
她们母女俩出来时,孟仁甫才下了马,小厮牵着马去了前头县衙的马厩里。瞧见自己的妻女,孟仁甫喜出望外,忙不迭哎了一声,竟不是先去抱自己女儿,而是第一时间先拉起自己的妻子的手。
和一别不过一个月的光景,孟仁甫却觉得如隔三秋。
“这一个月家中可还好啊?我不在,辛苦你忙里忙外了。”
“好,一切都好。忙活这些原也是我力所能及的事,能为夫君分忧,何来辛苦?明年还留在这里么?”卢氏眼眶微红,也是百感交集。自打嫁给这个男人,他们夫妻俩还从来没分开超过一个月!
“自然。咱们在这还有四年的光景要呆!陛下夸我政通人和呢!吏部的人说,下一任任期满了,咱们有望调去江南一代!”孟仁甫执起妻子的手,用大拇指轻轻地摩挲着她手指上的关节:“荃娘你的手比我离家前好像莹润了些许,身上的香味儿也不同了,是擦了什么东西?”
“就你鼻子灵!”卢氏破涕为笑。
这时她的夫君,会第一时间发现自己换了香膏的夫君!这说明什么?说明自己从头发丝儿到脚趾头他都极为熟悉!
若非夫妻恩爱,哪会如此?
“阿爹,阿爹!”孟韶卿被自己爹娘塞了一嘴狗粮,万分不乐意,她扯了扯两人的袖口,不甘心道:“阿爹您是没看见卿卿吗!”
“哈哈哈,怎么会!来让阿爹抱一个!”孟仁甫哈哈大笑,将孟韶卿抱了起来:“哎哟哟,这过了年你可沉了不少,身上长了多少肉?”
“讨厌,阿爹你怎么一回来就说我胖了呀!”孟韶卿不依不饶地跟阿爹撒起娇来。
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地往屋里走去,孟仁甫又问:“那小子人呢?”
唉,夫君主动问起儿子来,难道是不生气了不成?卢氏喜出望外,连忙道:“他过年回来了一趟!过完年后说功课要紧,又回书院去了。”
“哼!”一说起不成器的儿子,孟仁甫立刻又换上了那副不怒自威的面孔,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丝轻蔑,“算他有良心。对了,你问过他功课没有,他今年岁末考得如何?”
“我知道!”孟韶卿连忙搂住阿爹的脖子,脆生生地答:“我去书院找阿兄时看见他的卷子啦!先生给他批的是丙!”
甲乙丙丁戊,对应优良差及格和不及格,说白了,甲等是九十分以上,乙则相当于八十分到九十分的水平,丁是六十分及格线,戊就在六十分以下了。
孟仁甫的脸唰地一下就黑了起来。
这个臭小子!当初还信誓旦旦地放话出来说一定要考出个样来打他老子的脸,结果苦读一年,居然还是个差!
不过话说回来,他好歹往前进步了两个档次,也不能说他完全没用功。
哼,等过了十五,他倒是要去书院看看这小崽子怎么读的书!
看见夫君黑如锅底的脸色,卢氏不免责怪地嗔了一眼孟韶卿。
这小妮子嘴可真欠!说不知道不行吗?这样哪怕日后他亲自上书院去揍儿子,她也能图个眼不见不心疼。
这下可好,好容易夫妻、父女团聚的气氛就被一个考试成绩给破坏了。
……
“阿嚏!”
远在书院的孟少恒冷不丁打了个剧烈的喷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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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闹心
“父亲没跟着回来?”回到厢房里,卢氏见孟仁甫只一人只身回来,十分疑惑。
“跟着阿兄阿嫂回老家去了。”孟仁甫抚了抚自己的胡子,像是松了一口气般如释重负。
“怎么好端端地跟兄嫂回去了?”卢氏给孟仁甫斟了杯茶,心里有些惶恐,“是不是老人家觉得咱们平日奉养得不够周到?”
“夫人多虑了。父亲没那个意思。”孟仁甫看了看四周,屏退了伺候的人,才低声道:“这话我也就跟你们娘俩说,你们可别外传。父亲是生阿兄的气,才回去的!”
见两人双双不解,孟仁甫解释道:“去岁我不是让阿兄去给浍河南岸边儿种树么?给他批了三百贯钱去买树苗,他贪了便宜,不知从哪弄了一批病树回来,种了不到俩月,树苗全死了!我问他剩下的钱呢,两个月不会全花完了吧?他却是支支吾吾说不出,后来才知道,他路上被山贼劫了!父亲气得七窍生烟,觉得纯属就是给我的官路添麻烦,便带着他们一家子回老家了。”
“阿爹上次带人去剿匪就是这回事?”孟韶卿张大了嘴巴。
卢氏同样有些无语。那次剿匪很是凶险,那是个盘踞几十年的硬骨头了。夫君带了三个巡检手下的人去,折了一半才把那个寨子拔了。
“不对呀?”卢氏一琢磨,品出了异常来,“他们被山贼劫了,还能毫发无损,一点儿皮都没擦破,拉着一车子树苗回来?”
“还不是他昧下的太多了!那起子山贼从他们身上搜罗了二百五十贯钱出来!那树苗山贼要了也没用,再者,他们是县衙的人,他们也怕闹出人命不好收场,才放他们走的。”
说起这件事,孟仁甫都快气炸了。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他带人去剿匪,人手折损大半时,还被那些山贼好一阵嘲笑,讥讽他有个好哥哥!
他实在想自己给百姓做点好事,也是给自己的政绩添上一笔。曲沃县南边的河堤都是土堤,树苗稀疏,为了护堤养堤,他特地没去绛州请拨款,而是省吃俭用凑出的三百贯钱交给阿兄去买树苗,结果落了个鸡飞蛋打的局面。
他要不去剿匪拔寨,以功抵过,怕是能被同僚嘲笑到吐血!
虽说拔了寨子,到底是让土匪头子给跑了。不过据说那土匪头子卷铺盖跑路去了江南,这就不关他的事了,南边他管不着。
看这自己夫君的额头皱得简直能夹死蚊子,她连忙宽慰道:“好啦好啦。夫君好容易回来团聚,别想这些不痛快的了。咱们好好吃一顿吧?”
“也好。”孟仁甫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夫君好容易回来,按照卢氏的意思,是想在鼎食记里包个雅间好好点一桌菜给夫君接风洗尘。然而孟仁甫却不是这等铺张浪费的性子,平日里他去鼎食记也是吃鱼肚肉汤饼,从不点别的菜,顶多来一瓣腌蒜佐餐。
卢氏只好让派丫鬟去鼎食记订几道,让他们送到这来。正好眼下是吃野猪的季节,卢氏便吩咐丫鬟去点四道他们招牌的野猪宴。
反正那家酒楼离县令府几乎就隔了个十字路口,一来一回时间不多,完全不用担心饭菜冷掉。
县令府的单子,鼎食记不敢怠慢。丁管事立刻就吩咐鲍大厨先安排这一单,其他人的先往后稍稍,或者交给帮厨去做。
很快,鼎食记那专门往外送餐的小伙计就拎了大食盒,脚步稳健飞奔到了县令府角门前,殷切地将手里的食盒递到门内丫鬟的手上。
“谷雨姐姐,这是贵府订的餐。”
“你跑那么快,当心洒了!”娇俏的丫鬟接过食盒,在手里轻轻的拎了一下重量,又要打开盖子看看里面的菜品是否还齐整。
“哪里能洒?”小伙计一拍胸脯,“我风里来雨里去送了三年的餐,从来没洒过!谷雨姐姐你就放心吧!嘿嘿,听说今儿是谷雨姐姐来,我可是费了老大劲儿才抢到来县令府送餐的差事,就为了见姐姐你!”
“油嘴滑舌!”丫鬟心情颇好,翘着兰花指将餐费递过去,“快些回去交差吧,当心你们掌柜骂你。”
“姐姐!”小伙计接过钱的时候,不忘摸了一把小娘子的柔荑,嫩白的小手触感如羊脂美玉,荡的他心头一阵痒痒。
丫鬟脸上红了一下,软绵绵就要抽回手,小伙计力气不大,丫鬟却一副抽不开手的娇羞模样:“哎呀,你快松开!”
“姐姐!你什么时候休沐呀!明日是上元节,咱们能不能一起出去看灯?”
“那我明日便回了夫人,你放心,我也有半年没休沐了,跟夫人告个假却是不难。”小丫鬟见情郎还不撒手,红着脸跺了跺脚,“你快撒手!让人看见要羞死了!”
“嘿嘿,好,那明日我也跟掌柜告个假,晚上在浍河上常济桥那儿等你!”小伙计得了心上人的允诺,高兴得不得了,松开了手蹦蹦跳跳地跑开了。
谷雨这才拎着食盒去了厨房,将里头的菜馔和厨下备的几样素菜一起端去正院。
丁管事给安排的正是乔芸给的那几样食谱!糖醋排骨、石蜜肘子、竹笋烧肉、鸡汁百叶包。
菜馔端上来,卢氏咦了一声,给孟仁甫碗里夹了块排骨:“他们家上新菜了?夫君你快尝尝这个排骨,鼎食记他们家的菜一向都很不错。”
以往野猪宴的季节里,池乡绅会做东在鼎食记摆一桌酒,专请在任的县令和其他几位乡绅,因此孟仁甫对于往年野猪宴上的菜都有什么还是心知肚明的。
眼下这四道菜确实不同以往。
孟仁甫吃下排骨,将骨头吐在了一旁的碟子里,啧啧称奇:“好吃,怎么忽然想起来把排骨做成甜口了。他家莫不是换了厨子?”
孟家一家三口的口味都偏甜,是吃蒸豚肉要浇杏酪的那种,唯独孟少恒爱吃咸的。
“我知道我知道!”孟韶卿颇为兴奋:“肯定是阿芸姐姐的手笔啦!阿娘你忘了么,昨日阿芸姐姐还来信说她在鼎食记卖了些吃食方子,上元节不必再摆摊了,可以跟我一起去玩了呢!”
“那倒也是。芸丫头研究吃食是有一套的。”
“你们说的是谁?”听到了陌生的名字,孟仁甫不明就里地问。
卢氏和孟韶卿便你一言我一语地将乔芸这些日子跟孟府的交往都说了出来。先是把那小娘子夸了又夸,末了卢氏话锋一转,道:“三郎君好像对人家有意,这事夫君如何看?”
治下的县里出了这么个能干又有奇思妙想的人,这事件好事。当初扬州出了个解氏,把扬州刺史美得什么似的,不仅扬眉吐气,让他政绩上足够吹嘘一笔,而且鼎食记那么大的酒楼一年光营业税都几乎养活了扬州全城不良人!如今自家地盘出现这等能人,这时好兆头。
孟仁甫听着前面那些话,还不住地点头。这小娘子她有印象,是不是年前来找自己过过一张地契来着?
正想附和说这小娘子他曾见过,然而最后一句话让他差点喷饭。
“你刚才说,那乔小娘子多大了来着?”
“她才十一岁,跟卿卿差不多大呢!”卢氏无比担忧,眉头都拧巴在了一起,“偏这事还怨不得人家小娘子,是咱们儿子先起的头,这可如何是好?”
“这个不争气的蠢材!”孟仁甫恨铁不成钢拍了拍桌子,“这些年你给他说了多少亲他都看不上,偏偏看上了一个商户家的丫头!气煞我了!”
孟韶卿正兴高采烈地准备插嘴,给爹娘细数这些日子她偷偷观察到两人之间的小情愫,想问问阿芸姐姐何时才能变成自己嫂嫂,听见阿爹这么一发火,又把话憋进了肚子里。
怎么回事,阿爹跟阿娘好像不太看好这件事?
难道她磕糖磕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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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深夜造访
孟仁甫皱着眉头,低声喝问道:“那家小娘子怎么想的?”
“芸丫头倒是个好的,从来没对咱儿子有过非分之想。两次来咱们府上目的都很纯粹,头一回过来是做生意,第二次来是跟卿卿玩。卿卿的针线还是她教的呢!瞧着像是不知道三郎君对她有意一样。”卢氏叹了口气。麻烦就麻烦在这里!人家小娘子清清白白的,她也不好对人家说什么。
自家儿子整日闷在书院不着家,平日有没有出去逛她也不知道。万一他天天去人家铺子里吃馄饨,把乔芸给说动了心怎么办?
到时候她还能棒打鸳鸯吗?那岂不是让儿子跟自己离了心!
“哼!”孟仁甫余怒未消,“人家商户家的小娘子也是吃苦耐劳,靠本事吃饭。那整日不学
无术的畜生哪里配得上,也不看看自己跟人家差在哪!”
孟韶卿呆了呆,觉得嘴里的糖醋排骨都不香了。
好可怕!为什么阿爹忽的这般生气?
她小心翼翼地问:“那,那我明天还能去找阿芸姐姐玩嘛?”
“自然可以。”孟仁甫一看自己吓到了宝贝闺女,立刻又换上一副慈爱的笑脸来,“那乔小娘子是个好的,你可以跟她多多来往。”
孟韶卿这才松了口气,继续认认真真地啃排骨。
卢氏在心里撇撇嘴。
这儿子不管是好是歹,都是她自个儿生的。她就这么一个儿子,平日里难免纵着些,还好有他爹能约束管教,不至于让儿子被宠坏。
这么想着,她又往孟韶卿碟子里夹了一块排骨,一边看向孟仁甫问道:“夫君消消气。明日是上元节,我约了几个太太去茶楼打牌,听说正好她们家的爷们儿也要一起去听戏,你跟着去吗?”
“去!自然要陪夫人去。”正好还能跟乡绅们拉近关系。自己那不成器的阿兄已经回老家了,以后自己再想搞什么事就从这些狗大户身上薅,他可再也不自己出钱了。
“成,那我们明日先去乔家接云妹妹……”卢氏又絮叨地说起自己新认识的云雪媚来。
……
曲沃县的街上到处都飘荡着菜香,无论是大酒楼还是小酒肆,各处都是荤香。
野猪不似家养的黑土猪那样肥肉多脂肪多,而是一身的瘦肉,劲道有嚼劲,哪怕是零星的肥肉也带着一股子独特的香味,这是家猪不能比拟的。
曲沃县以及其治下的村落里,平民百姓吃肉多是为了肠子里存得住油水,野猪肉对他们吸引力不大。然而平时鸡鸭鱼肉吃多了的富贵人家不一样,平日里肥腻之物吃多了的人家就好这一口。更何况大夫都说吃野猪肉能治阳亢(古代高血压的说法),这让一身富贵病的有钱人更兴奋了。
乔芸的小店肯定不会有富贵人家造访,但这几日生意也不错。
干净便宜的小食肆很得那些猎户们的欢迎。
如今宵禁得晚,各路猎户在结束了一天的辛勤后,手头宽裕,都爱找那些小酒肆痛痛快快地喝上几杯。
拎着大街开的那些酒肆早就人满为患,像乔芸这种开在小巷子里的酒馆,哪怕就离巷口不远,也不太容易引起人的注意。
为了抢生意,乔芸从自己游戏里弄出了一个赤漆灯笼架,摆了三列灯笼,又在上头罩上一块块稍稍遮光的布匹,当中剪出一个硕大的“酒”字,这样一来,灯笼的光只能从剪出的洞里透出,这个“酒”字明晃晃的,老远就能看见。
隔壁赛大娘直夸她这法子好。
只是这样一来,乔芸又要在前头给食客舀酒,又要去后厨忙,实在是分身乏术。
她可不敢让云雪媚出来帮忙招待客人!
还好她早就预料到了这种情况,提前给自己店铺里改好了硬装软装,把自己的店铺布置成了居酒屋一样的格局。
店里吧台占了一半,吧台后头算是一个小小的临时厨房,砖石砌的灶台,两个灶眼,一边是块铁板,一边是一口蒸锅。此外还有两个炭炉,一个蒙了铁丝网当烤盘,另一个从早到晚熬煮一些高汤。吧台后的地面铺装乔芸给换成了青石板,这样不容易走水。
除了环绕吧台的一溜长凳外,窗子下头还摆了几张桌椅,都是能坐三四人的。
她新添了几样食谱,都是下酒好菜。铁板豆腐、白水肉、葱酱烤鲈鱼,并各种烤物,譬如鸡腿鸡翅鸡皮、烤羊肉、烤五花肉、烤茄子等等。
酒肆酒肆,酒可是必不可少的东西。
乔芸卖两种酒,一种是汾清,这时候还没有成熟的蒸馏酒技术,现在的汾清还算是一种黄酒。另一种是度数比较低、口味稍甜的水酒,乔芸准备的是便宜的浊酒,这时候的文人墨客们都爱吃这个,“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说的就是这种浊酒了。
外地来的猎户们对鱼不是很感冒,各个都偏爱猪肉羊肉。乔芸卖得不贵,羊肉三文钱一串,五花肉两文钱一串。店里地方小,很难抻开胳膊,乔芸烤好肉以后亲自把肉从上头撸到碟子里,省得人戳了嘴。
宵禁虽然是晚上十二点,但白天忙活了一整天的猎户们很早就歇了。眼下不过晚上十点,店里已经冷清了下来。
乔芸擦完桌椅,收拾好碗筷,坐回了柜台后头。她从柜台下拿出放钱的簸箕,成堆的铜子儿叮呤咣啷地响了起来,分外悦耳。
“这群人可真能吃啊,他们晚上都不吃饭的吗?”
正想趁着闲把这些钱都记了账串起来,门口又进来了个人。
乔芸赶紧把账本放在一旁,条件反射道:“客官里面请。”
说完这句话,她才定睛去打量这位深夜来客,心里不由得一惊。
这人穿了一身圆领袍,腰上系着蹀躞带,跟唐班头身上的铜铁銙蹀躞带不一样,这人腰间的蹀躞带是银銙,这说明他起码是个七品官!
一个县城里的七品官员不就县令一个吗!他怎么来了?
乔芸心里犯嘀咕,却还是指了指吧台:“您一位吗?请随便坐。”
孟仁甫在吧台边上坐了。这个位置正好能看见后头的灶眼,厨子做饭时能第一时间观赏到色香味的大型交响乐。
孟仁甫深夜来探店,一是想出来吃点夜宵。二是想看看妻子嘴里“把儿子迷得神魂颠倒”的小娘子是何许人也。
如今见了乔芸,他心里更疑惑了。
这么个还没长开的小孩子,是美是丑都没个定论,眼下还没他宝贝闺女长得好看,自己儿子会瞧上她?说笑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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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鲫鱼脯
他看了看墙上贴着的纸牌子,面上装作是在看菜谱,心里十分纳罕。孟少恒的脾气他这个做老子的多少还是了解的。
别看孟少恒整日不务正业,爱游山玩水,还爱摆阔,然而那些个陋习他一样都没有。这小子十七年的人生里就一直没正眼看过除了他娘她妹妹以外的所有女子。要不是他也不曾正眼看过其他男子,孟仁甫都觉得儿子是不是冒出了什么龙阳之好来!
“客官您想好要吃什么了嘛?”
乔芸拿着干净抹布擦拭着铁板,看到孟仁甫盯着墙上的菜单久久不回神,忍不住出声提醒。
“嗯……”孟仁甫被喊了一声,这才开始注意菜单上写了什么,他简单研究了一下,便决定好了想吃的菜。“来……一碗汾清,一份葱香鲫鱼脯。”
“好嘞!”
乔芸爽快地应下,从柜台后的冰盆里取出一条冰鲜的鲫鱼:“您瞧这一条如何?”
这后头冰盆里的碎冰还是她从游戏里弄来的。一个大木盆,里头铺满了碎冰,是从冰窖里取了冰块请人一点一点刨出,可费事了。
孟县令看着那条鲫鱼,顿时连风度与矜持都顾不得了,他瞪大了眼,叹道:“亲娘啊,这么大的鲫鱼还是我头一回见啊!”
野生的鲤鱼一两斤就顶天了,乔芸手里的是四斤一两的鲫鱼!这是现代化养殖规范后都不一定有的大小!
乔芸笑眯眯道:“今儿早起去河边钓的!够大吧,一天了我都舍不得卖,您不一样,您是县令大人嘛!没问题就给您做这一条了。”
才不是她去河边钓的呢,她又不是钓鱼佬!
游戏里也有钓鱼的玩法,可无论是在野外钓鱼点钓到的鱼,还是河鲜商人那出售的鱼,大小都是野生个体常见的数据,她卖的鱼都是从河鲜商人那里直接低价批发的。
然而自家庄园的鱼塘里养的鱼不一样,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饲料质量太高,又没有天敌,那些鱼都奇大无比,四斤的鲫鱼,二十八斤的鲤鱼,六十斤的河鲈,八十斤的白鲢!
这些三十小时就能成熟的鱼个头顶得上它们在野外长十年了。
后面这些庞然大物她就不敢拿出来卖,太过稀奇,容易招祸。
一边想着,她一边将鱼往常温的水里泡了泡,不那么动手了之后才开始着手剔鱼肚肉。
孟仁甫惊诧无比,这丫头如何看得出自己是县令?他穿的圆领袍是最稀疏平常的灰青色,也没有戴官帽,她是咋认出来的?
虽然疑惑,但看着乔芸认认真真处理鱼肉的模样,他决定过会儿再问。
鲫鱼刺很多,除了支撑身体的主刺之外还有很多乱刺、碎刺,不仅非常细小,分布得也不规则,吃起来非常麻烦,一不留神就扎了嘴,没什么吃头。
前世的时候,他们家吃鲫鱼通常都是和豆腐一起炖汤,炖出奶白色的汤汁以后弃鱼食豆腐汤。
但乔芸就不一样了,她自从有了游戏包裹之后就开发出了很多新的玩法。
乔芸握着鱼刀一边将最嫩的鱼肚肉从大鲫鱼身上拆下来,一边在心里默念:“鲫鱼鱼骨,收!”
一条鲫鱼的整副鱼骨,包括那些零零碎碎的小刺都安静地躺在了她的背包里。
乔芸用刀背挑开鱼腹,果然,里头那些个鱼刺一个也不见,整条鲫鱼变成了去骨鱼。
这可真方便!
乔芸喜笑颜开地将鱼肚肉用姜汁、黄酒以及葱段简单腌制后,下锅油炸。剩下的鱼肉则被她搁回了冰盆里。
孟仁甫忍不住问:“那剩下的鱼肉不一起做么?”
乔芸握着长长的木筷,一边翻动油锅里的鱼块,一边道:“鲫鱼肉次多不经吃。只有这鱼肚肉最嫩,值得入菜。”
“那其他的鱼肉呢?”孟仁甫张了张嘴,不会就这么扔了吧?
“留着炖汤自家喝,嘿嘿。”乔芸一笑,锅里的鱼肉已经复炸过一遍。她用笊篱把鱼肚肉捞起放在一旁控油。另起一锅,待烧热后倒上一勺油,加入葱段、酒、酱油等七种调味料以及高汤,收成葱香浓郁的浓稠的汤汁,把炸好的鱼肉放进去滚了滚,即可装盘。
“您的葱香鲫鱼脯!”乔芸将酒菜放到了柜台上。
“闻着酒香!”孟仁甫将盘子端到自己面前,忍不住陶醉地深吸一口气。
他最爱吃鱼了!
四斤一两的鱼,鲜嫩的鱼肚肉也比其它鲫鱼多,然而价钱却是不变的。这么满满一碟子只要五文钱,划算,太划算了!
孟仁甫用筷子夹下一小块鱼肉放进嘴里。
好嫩,好鲜、好香的鱼啊!
他忍住了涌到嘴边呼之欲出的赞叹声,眯起眼睛享受地细细品味着嘴里的鱼肉。
居然没有刺!
难道是这小丫头仔细把鱼刺剔过了吗?这也太细心了!这生意不好天理难容啊!
这里的清汤馎饦也这么便宜,若是能要上一碗,再要一份鲫鱼脯,自己动手盖在面片上,那这一碗鱼肚馎饦不也才七文钱,不比鼎食记那十五文一碗的鱼肚汤饼香吗!
吃着吃着,孟仁甫突然想到,难道自己儿子是被她手艺征服的吗?
好像……有这个可能?
对了,还有一个问题差点忘了问了。
“你如何知道我是县令?”
乔芸心平气定地说:“您腰上的蹀躞带是银銙的,唯有七品以上能用这个。”
“不错不错!你读过书?念过学?”孟仁甫一边吃一边点头。蹀躞带对于大部分百姓来说是再寻常不过的功能性腰带,可以挂唐刀匕首,也可以挂扇子算袋,非常实用。仅仅是通过蹀躞带就能识别出他的身份,这小丫头不简单呐!
“倒是不曾上学,只是在阿娘的教导学了几个字,会认会写,不是睁眼瞎。”乔芸摇了摇头,“杂学旁收的书籍看了些罢了。”
“哦?你都看过什么书?”孟仁甫兴致勃勃地看着她,仿佛有刨根问底之势。
这怎么还没完了!
乔芸在心里咧了咧嘴。
若是寻常人这么查户口似的问,她铁定理都不理。可这是客人,又是县令,还是孟韶卿的父亲,她不能甩脸子。
那些四书五经她确实没看过,然而文言文的古籍她确实看过不少。
乔芸搬起指头数起来:“山海经、诗三百、论语、吕氏春秋、世说新语、搜神记……好像就是这些了。”
其实还有东京梦华录、三言二拍等许多著作,明代的世俗小说她看得最多。不过这些都是唐代以后的书了,不能拿出来跟别人讲。
“难得啊难得!墙上的字难道也是你写的?”孟仁甫连连感慨,不住地点头。
这等商户之女都知道勤学上进,比自己那整日只知道花钱的儿子好太多了!
他原本预想中,这等低贱的商户女定是满身铜臭气、重利轻义的,纵使听了妻女的话,他的思维也绕不开心里的刻板印象。结果一份鲫鱼脯下来,他对眼前这个识字懂事不卑不亢的小丫头好感度直线上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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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茶楼
正月十五这一天,县城几乎一夜之间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南北向的大街上,一排排的灯架从城北直架到城南。浍河两岸东西向的大街上则扯起了绳子,悬挂上一柄柄红粉橙黄四种颜色的油纸伞,树下则到处都是花灯,每个大路口都搭起了繁复华丽的灯树。
只是眼下天色还早,要到黄昏时分才能点上灯,到时候才好看呢。
卢氏正在为出门做准备。她们去茶楼打牌,是要去得早些。虽然已经提前预定好了两个雅座,但天色若是晚了,唱曲儿的声音就要被外头的动静盖过去了。
大丫鬟霜降正捧着桃花膏给卢氏擦手抹脸时,丫鬟谷雨打起门帘走了进来,想跟卢氏告个假。
她就晚上出去一会儿,跟心上人看看灯就回来,夫人应该会同意的吧?
谷雨心里有点忐忑,于是走上前先行了个礼,喊了声夫人。
卢氏透过零花铜镜看到了来人,脸上露出喜意来:“谷雨,你倒是来的正好。今儿我要出门,三娘子晚一会儿会出门跟乔家娘子出门看花灯。碧月一个人怕是看不过来,你跟着去看着吧,明儿给你放一天假。胡妈妈,一会儿让人给她五百钱。晚上摊贩多,你要看上什么新奇玩意就别委屈自己了。”
啊这……
谷雨噎了一下。
但是又不能拒绝,只好应了声是。
不过转念一想,夫人这样安排好像也不坏。
晚上情郎就在常济桥口等她,这不就是鼎食记和县令府挨着的那座桥么?三娘子和乔娘子出去看灯的话,定是避不过的。
碧月是个老成稳重的,跟她一起看着三娘子能费多大事?正好自己可以偷个懒,落后她们一两步,也算是跟着了。这样倒也不耽误自己和情郎一起看灯。
何况夫人还给了五百钱呢!
谁能拒绝这样的诱惑!
这么想着,她的眉头又舒展开来。
卢氏收拾妥当,便与孟仁甫一起出了门,坐牛车先去接云雪媚,再一起去茶楼。
说起来,今日她们去的这间茶楼就在鼎食记对面,卢氏分明可以先派车子去接云雪媚过来,省得这样跑两趟。这样还快些,可她就是想绕一个圈,在车上多坐一会儿。
用卢氏的话说:“便是让她们等一等我又如何?我是县令夫人,她们还能有怨言不成?”
乔芸这边,云雪媚站在落地穿衣镜前,对着镜子左看右看。
她的上身裹着一件浅蓝色的小袄,上面不知是织还是印着珍珠白的小花。裙子则是两层的齐胸裙,外拢一层十二破的藏蓝色薄纱,里头一条紫棠色四破衬裙。蓝色的纱裙上印着雪白色星点,底层夜幕一般深邃的紫色若隐若现,整条裙子如仲夏夜的星空一般如梦似幻。
“好看吧!”乔芸站在云雪媚旁边,像是品鉴一件艺术品一样轻轻推着她转了个圈,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
“好看……”云雪媚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已经有些呆住了。
乔芸得意地笑了:“我就说么!你尽管相信我的品味!来,我给你点个花钿。”乔芸在一旁捧着个浅浅的钵子,里头是从胭脂盒里抠出来的一块胭脂,已经兑了水稀释到了蘸笔后不凝滞也不会往下淌的状态。
云雪媚乖巧地在坐垫上坐好,坐下时还特地将裙摆展开,像一朵花儿似的铺在自己身子周围。
乔芸认认真真地握着毛笔,点在她额间,轻轻向上一提,勾出了一道非常自然的红痕。乔芸又另取一支更细的笔,在尾部以浅金色的颜料做淡淡修饰。
这一道花钿简单却不朴素,配上她这身衣裳,就好像是划破夜空的一道流星,长长的拖尾如火焰般炽热明亮。
她的一双眼睛本就灿若星辰,美得不可方物,妆容上再精雕细琢,配上合适的发髻和首饰,更显得她宛若不慎坠入凡尘的云上仙子。
“好了!”乔芸收回胳膊肘,在一旁的笔洗里洗去毛笔上的胭脂盒染料。她笑意盈盈道:“今儿保证让你把那群乡绅太太们晃得眼花缭乱。”
这么一打扮,倒是显得她年轻了三四岁,越发像个水葱似的小娘子了。
哎,乔芸记得云雪媚好像本来也才是跟她穿越之前的年纪差不多大?
云雪媚扭过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镜子里的美人。
“好了好了,人家要来接你了,你快准备起来了!”
乔芸见她欣赏自己的美貌都能入了神,越发为自己打扮美人的本事得意了。乔芸站起身来,为云雪媚准备出门要带的东西。
她先是取了个丝绸扇袋,将轻巧的瀚海千机装进去,又取了个大荷包,把盛放弩针的小盒子也放了进去。
虽然不知道她出去打个牌会遇到什么危险,但以防万一嘛!既然已经给她准备了这种轻巧便携的武器,那出门时不带着岂不是有违本意?
她又准备了一个荷包和一个禁步,讲这四样装饰物系在了云雪媚胸前的系带上。
空荷包用来放她赢来的钱,玉制的禁步用来平衡一下左右两边的重量。
多了这么几样配饰,仙女顿时变成了凡人,这身衣裳的仙气掉了几个档。
刚给云雪媚打扮好,后院门外就传来了敲门声。
“他们来接你了,快去吧,好好放松一下!”乔芸目送她上了车。
自己也要收拾收拾去找孟韶卿了,一会儿还得从她家出发呢!
……
春茗楼。
趁着野猪宴的风潮,曲沃县游人如织。不知是长安还是洛阳来的哪个土豪带上了自己听惯了的歌舞班子,从吹拉弹唱到跳舞的拢共十几号人!
全城最大的客栈都没有地方能摆得开的,那位土豪便只好把这歌舞班子暂时安排在了最大的茶楼,成日里除了出去吃野猪,就是坐在位置最好的豪华雅座里看美人歌舞。
这几天的茶楼里的茶客格外多,这班人前日唱诗,昨儿唱江南小调,变着花的来,好不热闹。
这歌舞班子里甚至还有西域来的胡姬,今天就是那几个妖娆的外域美人在跳胡旋舞,水蛇腰趁着鼓点扭得那叫一个勾人心魄,媚意横生。曲沃县的乡绅们为了沾这个土豪的光也纷纷赶来,几乎住在茶楼,茶位费和茶点的钱长江入海一般流进了春茗楼,老板脸都快笑烂了。
土豪也大方,任着他们看,还让他们打赏,几日下来,这歌舞班子倒是把回去的路费给赚了足了。
下了车之后孟仁甫早就兀自去一楼了,茶楼的管事自会给他安排好座儿。二楼是一圈一圈的牌桌,卢氏说是约了两个交好的乡绅太太来二楼雅座打牌,实际上此刻在二楼打牌的并不止她们四个。
见卢氏上来,那些个太太纷纷放下手里的牌,一个个围了上来。
“县令夫人!许久不见,您近来可好?”
“前些时候一直听闻您在忙着筹备上元庆典,有心登门拜访却又怕叨扰,没想到今儿居然在这遇见您,可不是巧了么?”
那两个和卢氏提前约好的牌友也在此列,满口说着一路辛苦之类的场面话。
只是所有人的眼睛都不由自主地往云雪媚身上瞟去,一群年纪大大小小的太太们不善的目光带着点审视,让人很不舒服。
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女子!
她太美了,气质出尘,美得只要站在这里就好像所有的太太们都被她衬成了仙鹤旁边的土鸡。
关键是,她为什么跟县令夫人一同手挽着手上来的?她和县令夫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这么年轻漂亮的娘子,难道是卢氏相中的儿媳妇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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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牌桌上的不愉快
牌友蒋太太迎上前来,强装笑脸,眼睛却死死地盯着云雪媚那半搀半挽地搭在卢夫人胳膊上的那只手,道:“这是哪家的小娘子,生得这般好模样!夫人,这想来是您的亲戚?”
“不是。是我最近认识的朋友!这不是上元节么,带她出来松快松快。”卢氏拍了拍胳膊上云雪媚的手,示意她别紧张。“围在这里做什么?你们回自己桌上吧,别围着我。”
卢氏跟她们客套地寒暄了几句,就拉着云雪媚走向了她们定好的牌桌。
春茗楼二楼是一圈围栏做的露台,每张之间有屏风和盆栽做隔断。正对着一楼舞台的方向延伸出了一个半圆形的外拓,以两架花鸟彩画单牒立屏相围。这里的这张牌桌视野最好,别的桌子也看不到这里,相对而言隐私性也是最好的。
四人在桌边坐下,立刻就有侍女端上来茶水茶点和一个放着牌具的托盘。热气腾腾的煎茶芬芳馥郁,七八种香料烹好的茶水非常浓酽,反正是一点都不解渴。
叶子牌是现代麻将的祖宗。与麻将中的万子牌、筒子牌、索子牌一样,叶子牌中也有文钱、百子、万贯、十万贯。牌面上除了标注的字以外,画着精美的花鸟虫鱼。此外还有一颗玲珑骨制骰子,用来摇庄家。
“卢姐姐,您什么时候认识了这样好看的妹妹,也不跟我们说一声!这么神仙似的妹妹我们今儿才见!这位娘子您姓什么呀?哦,我姓何,既然卢姐姐把你领到咱们牌桌上,那咱也是自己人了,你叫我何姐姐就行啦,用不着那么生疏!”
说话的是一个身材富态的太太,说话时还正用银签子扎了果碟子里的蜜饯往自己嘴里送。白胖的大手上戴着两个镶宝的戒子,指甲也用凤仙花染得通红。一张脸拿水粉抹得惨白。
她放在云雪媚身上的眼神藏不住地羡慕,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呢!
“来来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蒋太太,是池郎君的妻子。今日上元节街上的那些灯架子都是他们家出钱搭的,在县城外头有几十顷地呢,是咱们县里数一数二的阔财主!”卢氏热情地指了指另外一个乡绅太太,便是刚才迎上前的那一位了。
云雪媚只略微颔首以代行礼:“两位太太好。我姓云。“
“那我们也不跟你客套了,以后就喊你云妹子吧!你今儿也是跟着家里郎君来的吗?”几人一边洗牌一边唠嗑。
“云妹妹真好看啊,我们可都比不上!这一看就是富贵人家才能养出来的好样貌!瞧瞧人家通身的气派,啧啧。”
“不是。”云雪媚非常坦然。“两位姐姐说笑了。我守寡好些时候了,哪里来的郎君?如今也不过是跟我女儿一起在城南开着一家小食肆,糊口罢了!”
芸豆说过,若有人问起来,尽管按照眼下的情况照实了说。她们能和县令夫人结识交好,她们凭的可是自己的本事!若有瞧不起的,那是别人自己心眼小,跟她俩无关!
“妹妹可是谦虚了!”两个富太太显然不肯信云雪媚的话,还以为她是自谦的推辞。
“就是就是,云妹子说笑了。您这一身料子看起来就不是凡品,那些开食肆的泥腿子哪穿得起绸子?还有你这个头面,多翠的玉啊!”
“真没说笑。我家确实不算富裕,这些料子还是县令夫人赏的!若不是卢姐姐,我们还只能穿得起麻布呢!”云雪媚一边寒暄,一边认认真真地揭牌。
卢氏听了却有些疑惑。这料子是自己赏给她的吗?
上次赏料子好像还是过年的时候,那会儿自己也没亲自去库房挑,只是让胡妈妈带着小丫鬟随便去库房挑了几批不错看的料子赏人,她并未过目。她也不清楚当时赏了什么颜色出去。
想来应该是胡妈妈的手笔,只是她有些困惑,自家库房里还有这么好看的织物不成?她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唔,不过芸丫头的绣技她是知道的,也许料子赏下去后那丫头又自己动手改过。
云雪媚脑袋上的头面她倒是有印象。这套翠玉头面是当初她出嫁时嫡长姐送给她添妆的,非常挑人,带过来之后她从来没戴过。
想到这里,卢氏并未起疑,只是一边揭牌一边赞叹道:“别说,我家里压着的料子我也没空穿,赏给云妹妹倒是正合适。你们看这蓝色多好看啊,搁我身上肯定穿不出这等仙气。云妹妹,你家的生意还好吧?最近卖野猪的多,芸丫头要是能赶上这趟,能赚好一笔钱呢。”
“她做生意一直有一套的,这些日子确实忙了些。”云雪媚看了看手里的牌,眼皮跳了跳。好手气啊,这一次揭的牌很容易就能做出得分最高的花色。
卢氏这几句话倒是坐实了云雪媚这一身都是卢氏赏的,家里做的也确实是些小生意。
两位富太太脸上的笑容挂不住了。
方才卢夫人说这是她的朋友,她们还当是什么跟范阳卢氏沾亲带故的亲戚,或是跟她们一样,身家地位厚实得足够令卢氏睁眼相看,才有意跟这女子套套近乎。
没想到还真是小门小户的商人啊?
士农工商四个阶级,卢夫人是高贵的“士族”,这两个乡绅太太怎么说也是仅次于士的农,家里几十顷地,是曲沃县首屈一指的大地主。
那些个商人怎么配让她们以姐妹相称?若是富甲一方腰缠万贯的大商贾就罢了,偏僻是这等跟泥腿子没什么区别的小商贩!
县令夫人是糊涂了么,什么香的臭的都往她们桌子上带?
更重要的是,县令夫人从长安过来,眼界高,当初她们花了不少银钱表忠心才让这位五姓七望出身的娘子正眼相待,这个小门小户的泥腿子凭什么一上来就能跟县令夫人这么亲密?听着她还有个女儿!
她们削尖了脑袋地想把自己女儿嫁给孟家,从此让自己家和当官的沾亲带故,这女人难道想带着她那上不了台面的商户女儿横插一杠?
两人再次看向云雪媚时,眼神里就带上了几分轻蔑和讥讽。
蒋太太笑了笑:“卢姐姐,人家家里生意正忙呢,你倒还拉她过来打牌!她们平日里哪有空打牌呢?”
何太太默契地一唱一和:“是啊,咱们玩得大,人家小门小户的做点生意糊口不容易,别到时候让她输得精光,那多不好看?”
卢氏岂会听不出她们的弦外之音?闻言,她不着痕迹地撇了撇嘴。
两个蠢货!
第一百零一章:胡到手软
她们说的话虽是那个道理,也挑不出什么错,但是听起来确实非常刺耳。
卢氏怎么说好歹也是百年大族出身,正因为是庶女,从小那后院间的那些个明争暗斗才没少见,怎么会听不出来这话是在埋汰人?她正想帮云雪媚解围,云雪媚下一秒却把手中的牌摊开到了桌子上。
云雪媚似笑非笑地看着两人,将自己面前的牌一字排开,手指点了点牌面:“清一色。”
那神色就仿佛在明晃晃地嘲讽两人,你们说你们的,我牌胡了。
卢夫人差点笑出声。
她怎么就忘了这一茬!她这个云妹妹可是打牌好手!
从前在闺中时,她听自己从益州当官回来的亲戚说过,那边的人仿佛从小就泡在牌堆里长大似的,不像这边打叶子牌更多是后宅女眷的消遣,那边可是无论男女老幼闲了都要摸两圈牌,哪怕是地动了都能继续淡定的摸牌。
卢氏赞叹道:“你这手牌做得真漂亮!我输了是心服口服的!”一边赞叹,一边吩咐丫鬟记分,最后总着给。
这两个蠢东西,卢氏已经放弃了和她们俩一起赢云雪媚这个念想了。
何太太和蒋太太一脸铁青,两人都颇有些不服输,肯定是巧合!她不过是运气好罢了!
“呵,再来!”两人咬着牙重新开始重新摇骰子洗牌,下一局势必要把刚刚输进去的分赢回来。
这一局是蒋太太摇到了庄家,她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认认真真地揭牌做牌发牌,唯恐让云雪媚钻了空子。
然而一炷香的时间后,云雪媚再次把手中的牌摊开往桌子上一排:“七对。”
“云大妹子,你的手气不错呀!”蒋氏的脸色已经有些发青了,又是清一色又是七对,这女人绝对不是第一次打牌,还是个高手!寻常人若是胡个碰巧哪能次次都番四番啊?
何太太脸色也有点不好看。
倒不是出不起这个钱,只是刚刚还信誓旦旦地嘲笑人家可能会输得精光,眼下就连着让人家胡了两把大的,这不是打自己的脸吗?
卢氏的心态已经从想要胡变成了看乐子,她就想看看云雪媚能不能一胡到底,狠狠打她们这等狗眼看人低的小人几大耳光。
春茗楼的舞台上,波斯来的美人正卖力地转着水蛇一般的纤纤杨柳腰,舞裙旋转起来如云似霞,鲜艳的红唇和明艳的脸庞飞速在看客面前闪过。衣裙上的金饰丁铃当啷,配合着节奏感极强的鼓点和沙哑的筚篥声,像是竭力诉说着大漠中的圆月黄沙篝火葡萄架……
胡姬跳舞在长安或洛阳或许不新鲜,然而这曲沃县的小县城确实颇为鲜见,其他牌桌的妇人们来打牌不过是图一乐,其实都是为了这县城不常见的歌舞来的。此刻那些妇人们早早结束了牌局,尽量抽出更多时间一边吃点心一边看舞蹈,努力从楼下嘈杂的叫好声辨别出胡姬踩得鼓点在哪里。
然而最豪华的那一桌偏偏这会儿正打得激烈,谁都没有转移注意力的意思。
“杠上开花。”
这已经是第四把了。
眼前这个天仙似的女人连着胡了四把。没有一把是平胡,却也不是什么特别大的局,仿佛是在嘲讽人。
云雪媚浓密卷曲的睫毛眨了又眨,一脸挑衅地看着左手边的蒋太太右手边的何太太,无声地催促她们赶紧给钱。
“嘿,我就不信那个邪了!”蒋氏的斗志完全被激了起来。她也算是十里八乡的摸牌好手,今儿居然一把都没赢过!她忍不了这口气!
何氏已经笑不出来了,她干巴巴地跟着说了一句:“云妹子的牌技真不错,呵呵。”
唐人爱穿窄袖小袄,蒋氏很干脆地直接把两个袖子捋到了胳膊肘,保养得当的手腕这才展露在众人面前,腕上五六个叮叮当当的大金镯子简直要晃瞎人眼。
“好,那就再来!”卢氏乐呵呵地放下手中戳蜜饯的银签,去摇骰子。
这乐子太好看了,比打牌还有意思。
她摇出来了个二,看来自己肯定又不是庄家了。趁着空闲,她赶紧戳了几个蜜饯塞进嘴里。
云雪媚摇的是六。
蒋氏和何氏顿时眼前一亮。
终于轮到云雪媚做庄家了!
她到底是赢两倍,还是输两倍,就看着一把了。
若说蒋氏此刻的斗志是为了在牌桌上保住自己的面子,好让自己以后不在牌友跟前颜面扫地,那何氏就单纯地想出口恶气。
一开始她便放话说云雪媚会输得精光,结果人家连着胡了四把,每一把都是狠狠地抽她的脸!何氏自己做庄家时,云雪媚就专挑大的番型胡,卢氏或蒋氏做庄家,她就只胡小的。
这是明晃晃的针对!
云雪媚手里捏着牌,看向了对面正磕蜜饯磕得欢的卢氏。
卢氏收到了来自云雪媚询问的眼神,摆了摆手,道:“没事没事,你胡你的,不用管我。”
哎呀呀,云妹子真体贴,还知道考虑自己的感受!
毕竟她清清白白做官家夫人的,手里的嫁妆再怎么丰厚也是有限,不像这些盘踞在曲沃县几十年的大地主那般阔气。能考虑得这般体贴,她可真好!
卢氏嘴里磕着蜜饯,心里比嘴巴上还甜。
何氏鼻子都气歪了。
这是什么态度?
这不明明白白的向众人表明,她云雪媚有能力让桌上任何一个人胡牌,她偏偏就是一点水都不放,就是要看着俩人出丑。
“云妹妹!”蒋氏这会儿倒是挺豁达,“今儿我算是见识到什么叫人外有人了。云妹子,我现在手里的牌还算不错,你要是这把还能胡,我就彻底服你!”
何氏瞪向蒋氏。
怎么,难道你要叛变?说好的一起挤兑这女人呢?
蒋氏仿佛没有看见何氏递过来的质疑眼神,淡定地继续揭牌。
笑话,她又不像何氏一样没生儿子,又要跟家里生了庶子的姨娘挣家产,指着自己那么一个嫡女扒上县令一家,好让自己在家里的地位水涨船高,在妾室们面前扬眉吐气。
她的宝贝儿子池青可是县令府三郎君的同窗,还是室友呢,何况两个年轻人脾气也合得来,关系还不错!将来两人一起考中进士入朝为官,学生时期曾经同窗同舍的情谊比金子还可贵,互相帮衬着在朝堂中立足,这等关系难道不比以亲家自居更有面子么?
也正因为她和县令夫人两人的儿子乃是死党好友,她更犯不着去得罪卢氏新结识的朋友了。
日后肯定还要来往呢,在牌桌上把关系弄僵了算什么事?
这会儿她反倒有些庆幸,还好自己一开始没把话说绝,反正最开始嘲讽人家会输光的不是自己,眼下想挽回关系倒还来得及。
她揭起一张牌,对比了一下自己手中的牌,没有同类的。接下来她要发出去一张牌,再揭回一张牌。
发哪张好呢?
她看了看手里的牌,她还差一张四百子就能做出清一色来,现在她可以随便发出去一张没什么用的金孔雀,或是把自己已经快要成型的牌面拆了。
她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云雪媚,不经意间和她对视了一下。
这一对视她就明白了,显然云雪媚手里也缺一张百子。
想了想,她扣出去一张二百子。虽然不清楚云雪媚缺哪张百子,但好歹也算递一张牌吧。
叶子牌的规矩是留在场上的牌可以继续由下一家揭走,虽然全程倒扣着,别人不能看到你打出去了什么牌,但云雪媚仿佛心有灵犀似的,揭走了那一张百子。
“好。”云雪媚再次把牌翻了下来:“清一色碰碰胡。”
她心情明显好得不得了,这一句话非常轻快,甚至带上了益州口音。
何氏黑着脸把牌也翻了下来。
这女人光是暗杠就杠了四次,更别提直杠和补杠了,这一把翻的番比前面几局加起莱都大。最后蒋氏和那女人互相对上那个眼色她看得分明,明晃晃的递牌啊!
蒋氏心悦诚服地挥了挥手让丫鬟递钱:“云妹子我算服你了!听你的口音你不是本地人啊,你是哪的,这么会摸牌!”
云雪媚冲她浅浅一笑:“我是益州人。”
最后就差那一张二百子做对子,才能让她碰碰胡来。虽说没有那张百子,单做清一色也行,不过那样番数显然要低很多。对于递牌的蒋氏,她心里的好感度水涨船高。
“噢,怪不得呢!”蒋氏颇为感慨地点了点头,“唉,云家妹子,你以后多来我家坐坐,好好教我怎么打牌吧!”
何时瞪大了眼睛,气得七窍生烟。
怎么回事!说好的同一阵营,你俩怎么还聊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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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查了一下叶子牌的游戏规则,总感觉太过简单了,就是单纯地揭牌,揭到和自己手里牌类型一样的记分,把场上的牌揭完为止,分高者赢。作者总感觉这样的规矩没什么玩头,就做主加了点现代麻将的规则。然而作者是个麻将小白,在网上打了几圈麻将也没搞清楚怎么胡牌算分(甚至托管比我打得好)。这里一切为剧情服务,请懂行的喷我时轻一点qw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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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推销
打了快一个时辰的牌,云雪媚是一把都没输过。
一楼的西域胡姬已经歇了,眼下台上是几个美丽的伶人抱着琵琶等乐器轻拢慢捻,用娇媚婉转的嗓音唱着各种类型的乐府诗。
台下的听众们纷纷慷慨解囊,一把一把的铜钱哗啦啦往台上扔。
伶人唱乐府诗,这等传统演出在曲沃县还是挺常见的。有钱人家的太太都能请一两个伶人来家里解闷,故而周遭那些牌桌上的妇人的注意力都不在台上了。
一个个地都竖起了耳朵,想听一听卢氏这边的动静。
卢氏往椅子靠背上一歪,往楼下瞥了一眼,心说这唱诗可比方才胡姬跳舞更对她胃口。她一边欣赏音乐,一边语气颇为轻松的问身后的丫鬟:“霜降,你看一下一共输了几个钱?”
霜降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小本本,道:“回夫人。您今日一共输了四千二百七十文,蒋太太也是这个数。何太太输了一万两千八百一十文。”
蒋氏差点没笑出声。
噗,她们两个人输的钱加起来还没何氏一个人输得多。
蒋氏同样也吩咐丫鬟解钱。丫鬟便从随身的荷包里数出四片一贯钱大小的金叶子,三小串钱递给了云雪媚。
何氏看着自己手里的牌,心里一百个不愿意。
今天她的脸可真是丢到姥姥家了。
卢氏见她迟迟不动,不由得挑了挑眉:“何姐姐,咱可得服输啊!怎么,莫非是没带够钱么?”
看起来卢氏这是要摆明了替云妹妹出头呀?蒋氏眼珠子一转,连忙接上了卢氏的话茬:“我倒是带够了。若何妹妹你钱不够,我倒是可以先帮你垫上。”
输了十贯钱已经够闹心的了,这两个人事后补刀更把何氏气得想吐血。
为什么呀?往年大小节日活动他们家也没少砸钱,这云氏是什么人,值得县令夫人这么护着?
她又不敢甩脸色,只好顶着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递过去了一片大的金叶子。
云雪媚勾了勾唇角,笑容浅淡又令人惊艳。她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将那堆金叶子拢了拢,放到了乔芸给她准备的空荷包里。
“哎,云妹妹,你这指甲挺好看的!”卢氏被云雪媚的指甲迅速吸引了注意力。
云雪媚的指甲是乔芸给她做的。用彩绘颜料在指甲上点出一朵桃花,最后用一小片珍珠做花蕊,立体感十足,非常漂亮。
“芸豆给我做的。今儿我的妆容打扮也是她拾掇的。”云雪媚说起乔芸来,语气就欢快了几分。
“芸丫头还真是心灵手巧。上次她绣的那柄扇子我不是拆了做成摆件给绛州刺史夫人当生辰礼了吗?刺史夫人见了爱得不得了,可算让我在她那儿好好挣了一回面子!”
说着,卢氏又兴高采烈地看向蒋氏和何氏,一个劲儿地夸起乔芸来:“不是我说,她家的芸丫头真真是个有能耐的!厨艺好,绣工好,人又讨喜又聪明,会的还多!年前的时候她倒腾出个桃花润肌膏拿来给我试,我用着确实好,你们看我皮肤是不是比以前好了?”
何氏没说话。
蒋氏心说你不捧县令夫人的场,那别怪我把机会抢走了。她连忙笑着恭维道:“怪不得今日一见您我就觉得跟以前不一样了!比起年前那次见您可真是容光焕发了不少!”
云雪媚歪了歪头。
卢氏居然要现在给芸豆推销桃花膏了嘛?她觉得芸豆最近做吃的那么忙,自己都不一定想得起来这一茬,没想到卢姐姐居然还记着。
卢氏很满意蒋氏的上道,她从自己随身的荷包里取出那个小瓷盒,朝蒋氏递过去:“喏,你试试看!我现在去哪儿都要随身带一盒,在外头少不了净手,净完手就抹一次!”
蒋氏接过小瓷盒,将其打开。
顿时,一股清淡的桃花香扑面而来。
浅粉色的版软膏体一点都不油腻,不说别的,单看这个质感就知道,抹在手上肯定比那山茶花油润色。
她原以为这不过是卢氏为了给云氏面子才勉强用一用这小孩子家家捣鼓出来的护肤膏,没想到东西质量意外的不错!
她膏看向卢氏,得了首肯之后,她便取下手上的戒子放在桌上,用指尖蘸了一点抹遍了整双手。
哎呀哎呀!
这等新奇的触感她可从来都没接触过!
柔软凉滑,滋润细腻……这可是个好东西啊!
她立刻就看向云雪媚,迫不及待地问道:“这桃花膏真是你闺女做出来的?这东西她还有没有?”
云雪媚浅浅地笑了:“她放了好些在曹记脂粉铺卖,手头上倒是没有空的。等过几天桃花开了倒是能赶一批出来。”
曹记脂粉铺?
蒋氏回忆了一下,完全没有印象。
她身后的丫鬟开了口提醒道:“太太,那家店在城西南呢,我们下人平时用的脂粉倒是从那家店买的。年前的时候采买说了那家店新出了个什么桃花膏,两贯钱一盒,怪贵的,我们做下人的哪里配用这么贵的东西,采买便不曾买了来。”
两贯钱?
蒋氏挑了挑眉,这个价钱还挺老辣!比长安拾春记的益母草油贵,又比他们家山茶花油便宜,那些买不起山茶花油,又不屑用益母草油的家境不上不下的人定会退而求其次去选这个桃花膏。
“那你回头跟采买说一声。若有多的,先买个十盒回来。”蒋氏恋恋不舍地将手里的桃花膏还给卢氏,“我两盒,大娘子两盒,剩下六盒给那些姨娘庶女们分了。”
“是。”
卢氏满意地点点头。不错,这蒋氏是个可造之材,捧场捧得够快的!她笑眯眯道:“是吧!这东西用了才知道好,不用谁能想到那山茶花油不过如此!芸丫头一共就在那店里放了三十盒,我们家用面膏的只有我和三娘子,就买了四盒回来。这半个月过去不知道卖得如何了,想来剩了不多,你要去买就赶早些。回头咱俩用这个把脸上保养好,开了春一起去踏青如何?”
“当然好呀!”蒋氏乐呵呵地点头,“涂了这个再出门,也不怕风把脸上给吹皱了!”
何氏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
卢氏这是准备重新划分小圈子了么?
听她的意思,不买这桃花膏的,以后她再办什么活动就不带着谁了。
离得近的几张桌子上,竖着耳朵偷听的妇人们把这话暗暗记下来。
以往都是蒋氏和何氏围着县令夫人打转,她们挤都挤不进去。如今这么好的机会能把何氏挤下来,她们岂会放过?
卢氏曾经给孟少恒相看媳妇的时候,不是没看过她们家的女儿,可是孟少恒一个都没看上。
然而这些妇人一点都不觉得是孟少恒的问题,反而觉得肯定是自己的女儿没在县令夫人面前混脸熟,县令夫人不了解她们的品性,自然就象征性地看一下便略过了。
一时间几个穿金戴银的妇人都悄声吩咐自己的丫鬟,等上元节过了快些去店里抢货,到时候让自家闺女涂上,再跟卢氏表表忠心,县令夫人不就记得她们了吗?
云雪媚同样倒吸一口冷气。
倒不是因为别的。
就是因为那两贯钱!
两贯钱啊!两千文钱!
芸豆说过她那每盒才卖了两百文,这岂不是才赚了一成都不到!
亏大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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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东风夜放花千树
被云雪媚默默念叨的乔芸正在县令府跟孟韶卿一起互相打扮,
孟韶卿之前从绛州城给她带回来的那身衣裳乔芸一直放着没穿,还是崭新的。今天拿出来了乔芸才看到这裙子具体是什么样。
茶花红的上襦里缝了不轻不重的丝绵,沿着中缝绣了对称的玉兰花,雪香色捻作枝叶,素色混着姜黄绣成花瓣,别有意趣;下身是一条玄青间葡萄紫的十二幅交窬裙,玄青色的占幅比葡萄紫的大,点缀似的用银线绣了梅花纹,余下大片留白(或是留黑)。
碧月不慌不忙地给两个人梳发髻,戴首饰。
谷雨则有些心不在焉的在旁边帮忙给碧月捧着首饰匣子,眉宇间隐隐有焦急之色。所幸其他三人的注意力都不在她身上,没人发现她的异常。
“阿芸姐姐,你真好看!”孟韶卿看着乔芸对着镜子自己给自己上妆,欢喜得不得了。
“你也好看呀!”乔芸嘿嘿一笑。孟韶卿今日穿的仍是自己那天见的衣裳,两个人一个活泼轻盈,一个端庄明艳,站在一起就是一道非常抢眼的风景线。
“今天出去逛着玩,咱就不坐车了吧!腿着去!”见乔芸收拾好,孟韶卿兴致勃勃拉着她起来往门口走,“今晚街上好多好吃的好玩的都出来摆摊,正好咱两个都没吃晚饭,一路吃过去如何?”
乔芸点点头:“好。”她早就取了一贯铜钱,拆成了铜子儿,预备今晚花用。钱都放在游戏背包里,只抓了一把放在身上的荷包内以做掩护。“今天我带了足够的钱,你送了我这么好看的衣裳,我今天可要请你吃个够,你不许推辞!”
“好好好,那我就不客气啦!”孟韶卿笑得合不拢嘴。
出了门,乔芸呼吸一滞。
白天还不觉什么,眼下天色已昏,她才见识到了什么是“东风夜放花千树”。
落日的余辉像熔化了的金子,渲染柳色的烟雾日渐浓郁。临着浍河的长街一路火树银花,河边的树上还没发芽,此时也黏上了彩纸裁的鲜花。灯光绚丽的色彩遥遥来看好像分开了大地,花灯灿烂,繁多的灯火一路向前铺去,好像接着天河的星火坠下,高楼屋檐悬挂的明灯则像是天上的明月。
大街两旁各式各样的小贩都出来叫卖,有杂耍的,有卖吃食的,有耍猴的,叫卖声不绝于耳。有人举着做成锦鲤、水母和金龙的花灯在人群中成群结队地游行,好像在夜空中铺开了一幅龙宫画卷。长街上行人摩肩接踵,人声鼎沸,看得人新潮荡漾。
“珍珠丸子咯——又甜又糯的珍珠丸子!”
听见小贩的吆喝,孟韶卿顿时欢呼起来:“珍珠丸子!走走走我们去买!”说着便拉着乔芸往人堆里挤,碧月紧紧拉着孟韶卿的另一只手,紧随其后,唯恐自家小姐一眨眼就不见了。谷雨正想先跟情郎打个招呼,见此情景却不得不跟上,只好先隔着人群朝常济桥桥头的方向挥了挥手,才跺了跺脚跟上三人的脚步。
挤开人群来到摊位前,蜜糖的香味猛然传来,眼前的摊位是个木头包边的小轮车,一边儿摆着炭炉和热水沸腾的陶罐,另一边放着滚糯米圆子的簸箕,当中是一个大浅盘,旁边还有放竹签的小竹筒、盛放蜜糖的大肚瓦罐,极其诱人。
一旁还挂着个木牌,上面写着:五文一串,十五文四串,童叟无欺!
孟韶卿兴奋地比起两根手指:“要四串珍珠丸子!”
卖珍珠丸的是个非常干练的大爷,一头霜雪,发髻倒是梳得一丝不苟。身上青灰色的麻布裋褐也非常干净,看着就让人放心。“两位小娘子要什么口味的?有蜂蜜的和紫砂糖的,您看想吃哪种?”
紫砂糖?乔芸看了一下那口瓦罐,这不就是红糖糖浆么?她记得,《新唐书》里说,太宗遣使者(至印度)取熬糖法。改良了本土的熬汤技术,眼下有红糖不奇怪。想到美味的红糖糍粑,她伸出手指道:“我要紫砂糖的!黄豆粉多洒一点!”
“那我要蜂蜜的吧!你们俩要什么口味的呀?”孟韶卿扭头去看碧月和谷雨。
谷雨很是意外,没想到三娘子买吃的还惦记着自己,便笑着摇头:“我什么都好。”
“那婢子要紫砂糖的吧。”碧月斟酌了一下,“给谷雨妹妹也来一串四砂糖的!”
“好嘞!”那老汉立刻手脚麻利地开始做起丸子来。
只见他将糯米粉加了水揉成不大不小的面团,再分成不大不小的小团子,丢入沸腾的开水里滚了一两分钟,待团子浮上来后立刻用大笊篱捞出,搁冰水里过了一遍,另一手拿着竹签一串三个麻利地串了四串出来,浇上蜂蜜和紫砂糖,再撒上厚厚的黄豆粉。
老汉将团子递过来,乔芸忙从荷包里摸出十五文钱投入了摊位上放钱的竹筒。
孟韶卿欢喜得将两个紫砂糖的丸子分给了身旁的乔芸、碧月和身后的谷雨,催促道:“这珍珠丸子就是刚煮出来才好吃,趁热快吃,别放凉了!”
高温会将蜂蜜的口感破坏,常温下凉凉的蜂蜜和过了凉水的团子让孟韶卿可以很轻松的就可以要一大口。然而紫砂糖的糖浆为了保证不凝固,也是需要在小火上慢慢沸腾的。丸子上的光泽像是映着花灯的河水,紫砂糖浆红亮的颜色更是给团子添了几分活泼。现煮好的丸子热气腾腾,她使劲吹了吹,才咬下一只丸子。
“斯哈斯哈!”乔芸捂住了嘴。
“让你趁热吃,你好歹多吹吹嘛!”孟韶卿咯咯咯地笑着。
“可是好好吃。”乔芸舔了舔嘴唇上的糖浆,又咬了一口。
糯米团子软糯弹牙,紫砂糖浆里应该是加了点什么药材,不那么甜腻,又有一种独特的芬芳,站在五光十色的花灯下热气腾腾的咬上一口,涌上心头的幸福感比天上的烟花还要绚烂。
两人一边吃一边往前走,碧月紧紧跟在孟韶卿的身侧,细细地品味着三娘子递来的珍珠丸子。
街上嘈杂喧闹声掩盖了不少小细节,三人谁都不知道的是,在她们身后三两步的距离,一个打扮得干净又精神的小伙子三两步窜到了谷雨旁边。
“好姐姐!你可让我好找。”他趁着人多,一把搂上了谷雨的细腰,埋在她耳根子后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姐姐今日换了头油?这个比之前的香!”
谷雨脸颊羞红,连忙把人一推:“死相!大街上的别发癫!喏,这个给你吃!”她把手里的珍珠丸子凑到了小郎君嘴边。
小郎君顺势咬下了一只团子,烫得他来不及细嚼,直接囫囵个吞了下去。但为了表示自己又认真尝味,他砸了咂嘴:“好吃,谷雨姐姐你递给我的比什么都好吃。”
“你这张嘴呀,就属它最贫。”谷雨笑着伸出葱指来戳了戳他的脸颊,“你放尊重些,我前头跟着三娘子呢,咱好好看灯,别打扰了。”
闻言,小郎君笑眯眯地牵起身旁小娘子的手,谷雨的心思也不再放在“好好看着两个小姐”身上了,专心地跟情郎两人并肩慢悠悠地向前走,一边走一边对着花灯和灯树指指点点。
上元佳节本来就是未婚男女出来幽会的好日子,周围的游人对此见怪不怪,毕竟这大街上成双入对的才子佳人也不差他俩一对儿……
第一百零四章:混乱
一串三个元宵大的珍珠丸子很快就吃完了。孟韶卿舔了舔嘴唇上的蜜糖,和乔芸对视一眼。
“总感觉没吃够,你还想吃吗?”
“不了吧!”乔芸摇了摇头,道,“这才刚开始逛,后头好吃的多得是,哪能在头一个地方就吃饱了?”
“你说得有道理!”孟韶卿伸出舌头把嘴唇一圈的蜜糖全都舔干净,才拿出帕子来把嘴巴擦干。“走,继续往前!”
这才走了几步,琳琅满目的美食就接二连三地闯入了她们的视线——烤胡饼、天花蘑菇剁碎做馅儿的天花饆饠,米粉染色蒸成的花折鹅糕,还有做成见风消花形状的油炸面果子,杏、梨、枣子并核桃仁做成的果脯杂拌儿,裹满蜜糖炸得酥脆的和后世炸馓子非常像的巨胜奴……每一样都物美价廉,让人眼花缭乱,散发着或甜蜜或咸辛的香气……
孟韶卿和乔芸走一路吃一路。
“你看,那边有卖炒栗子的!”孟韶卿和乔芸刚在饆饠摊儿上一人买了根油汪汪的饆饠,才啃了一口,孟韶卿又眼尖地发现不远处糖炒栗子的摊位。
乔芸眼睛一亮,道:“这个好,可以吃很长时间呢!前面有好像有戏台子唱曲的,咱买包栗子去边看边吃!”
“好哦!”孟韶卿欢呼着又哒哒哒拉着乔芸又从人堆的缝隙里钻了过去,一溜烟到了栗子摊前。
“三娘子,你跑慢些!”碧月哪里挤得过两个小孩子,在后头跟得费劲,气喘吁吁地忍不住高声喊一句让她们俩注意安全。
孟韶卿根本没听到碧月在后头喊,只忙忙地冲摊位老板比划了一个四:“来四份炒栗子!”
不多时,碧月终于挤了过来,她惊魂未定地拍着自己胸脯,再次把孟韶卿的手拉上:“我的小祖宗,你悠着些,你要是挤出个闪失,夫人得打断我的腿。”
“不碍事!”孟韶卿一边看老板装栗子,一边满不在乎地说:“我们两个小孩子,钻来钻去最是方便,再说了,寻常人看到我们这衣裳就知道我们非富即贵,定是不敢碰着的。”
“话是这么说,还是小心点好。”
老板装了栗子递过来,乔芸付了钱,孟韶卿接过栗子很自然地分给碧月和谷雨一人一包。随后拉着乔芸俩人直奔戏台。
两个小人儿左挤右挤,总算挤到了前头第一排,这让碧月没了法儿,两个小孩子挤来挤去,大人们或许不会说什么,可她这么大的人再往前挤,妨碍了别人看歌舞是要被骂脑子有病的。
还好她现在站的这个位置正好能看见孟韶卿和乔芸的后脑勺,她便不往前走了,就站在这里也挺好。
对了,还有谷雨!碧月又左顾右盼去找谷雨,见谷雨也在一旁不远处站着和她的情哥哥搂着调笑,人没丢,这才放下了一半的心。
好嘛,感情谷雨今儿出来私会情郎来了。碧月撇了撇嘴,倒是没说什么。夫人对她们的婚嫁态度十分自由开明,谁要是有心上人,只要是门当户对的,跟夫人说了,夫人都可以帮忙做媒。谷雨私会的那个情郎她知道,在鼎食记里做送餐伙计的,有鼎食记酒楼给分的居所,月钱跟她们当大丫鬟的差不多。若谷雨妹妹真能跟他喜结连理,也算是终身有托。
不管怎么说,谷雨身边有个可靠的郎君跟着,总比姑娘家一个人挤在人堆里安全。
放下心来的碧月专心去看着自家三娘子。
戏台上表演的歌舞班子是卢氏、何氏和蒋氏三家一起出钱,从绛州府城请来的。这班子伶人的水平在绛州只能算中等,然而在曲沃县这等县城里已经足够上得了台面了。
只见舞台布置得张灯结彩,几个乐伎身着方领五彩襦裙,梳着双环望仙髻,弹琵琶的、敲扬琴的、吹笛子的、拨箜篌的在后头依次排开,簇拥着中间那衣着飘飘欲仙的舞伎,合着一旁歌伎唱的诗歌翩翩起舞。
“……接汉疑星落,依楼似月悬。别有千金笑,来映九枝前。”伶人咿咿呀呀地唱完最后一句,笑道:“十五夜观灯,端的是花好人月圆。”
“好!”围观的看客纷纷喝彩,从兜里抓出铜钱向台上掷去。
“哎呀!”乔芸激动地心里咯噔一声,“这不是卢照邻的诗么!”
原来古代的诗词真的是靠唱来流传的!这时的唱腔没有后世戏曲的一句音调十八转,更多的是对纯粹音律的追求,恰如莺啼、涓流一般自然,曲调和各地民歌腔调结合,好听得很。
“哟,这位小娘子也知道这诗?”伶人笑得更开心了。
乔芸见伶人居然注意到了自己的自言自语,不由得有些脸红,她摸了摸下巴,傻笑道:“嘿嘿,初唐四杰名冠天下,谁人不知?”
孟韶卿摇着乔芸的胳膊小声道:“阿芸姐姐你好厉害,这都知道!”
伶人笑得越发开心,她看着乔芸,扬唇道,“此言不错,小娘子学问很多嘛,下一首不如就这位小娘子来点吧!”
乔芸也不推辞,兴奋地举手道:“那我想听西洲曲!”
“好嘞!”伶人点了点头,一挥袖子,身后奏乐的人便转轴拨弦,奏起乐来。“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
唱到兴处时,江对岸点起了烟火。硕大的烟花在空中绽放,如星如雨,绚烂多彩。正当人们一时不知是看烟火还是看歌舞时,人群里产生了骚动。
“走水啦!走水啦!”一个尖利的声音响起,舞台不远处的树上火光冲天!
围在一起的观众们顿时骚乱起来,人们纷纷四散奔逃,把原本就杂乱的人群推得更混乱了!
“哪个天杀的趁着乱把我的钱袋子扒走了!”
人多的时候,一旦有一个地方出了乱子,就会像浪潮一样越卷越大。渐渐地,被牵连的行人越来越多,见到火光的人纷纷推搡着往外面跑,原本完好的摊子也被挤歪了不少,大人喊小孩哭,乱成了一锅粥,半条街近乎都瘫痪了。
“三娘子,三娘子!”碧月在人群里尖叫着,她看不见两人的发髻了!慌乱中,不知道是谁抓住了她的手,那只手又细又软,一摸就知道是保养得当的女孩的手。她顿时面色一喜,“三娘子!这边这边!”她紧紧地抓着这人的手不放,拉着她想要去人少的地方避一避。
谁知道这场乱局没一会儿就发展成了拥挤踩踏的状况,不良人们分作两班,一班端着锅碗瓢盆去就近的浍河里舀水救火,另一班维持秩序,甚至拿公棍去拍打人群,可惜完全没用,乌泱泱地越挤越乱。
碧月总算牵着手里的人挤到了一旁的河堤上,这里地势较高,不会被踩到。她看向孟韶卿:“这里不会被踩到了,三娘……怎么是你!”
她手里拉着的哪里是孟韶卿和乔芸,分明是碧蝉!她气急败坏地破口大骂:“你怎么在这,我拉住的怎么是你?三娘子呢?乔小娘子呢!”
碧蝉看碧月脸色这般凶煞,还以为自己犯下了什么大错,带着哭腔慌乱道:“碧,碧月姐姐,我今儿跟夫人告了假出来看灯,刚才人挤人,我,我心里慌!看见姐姐在,就上来抓住你的手了,我没看见三娘子呀!”
碧月深吸一口气,努力克制住心头的火气。碧蝉年纪比她小,遇到慌乱是情有可原,更何况今天又不是她负责照看三娘子,眼下骂她也没用。她冷静下来,借着较高的地势,四下里去打量,努力辨别人群里的乔芸和孟韶卿。
只是别说这两个小娘子了,就是谷雨和她的情郎也没了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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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拐子?
在一旁的碧蝉看见碧月一脸凝重的神色,心里越发惴惴不安,她也不敢走开,紧紧拽着碧月的袖子,小心地问:“碧月,我是不是闯祸了?”
碧月深吸了一口气,拍了拍她的手背:“没有你的事,你放心。”她心里揪得什么似的,一边拼命告诉自己不能慌不能慌,一边飞快的在脑海里想应对的法子。
三娘子丢了是天大的事,这会儿扯嗓子喊是效果甚微的。这里离县令府不算远,若她们两个相安无事只是被人群冲散,她们自会回家去。若是被拐子拐跑,那喊了也没用。
“你见到谷雨了吗?今儿她跟我一起出来看着三娘子逛灯会,但是刚才看灯的时候她却不知道去哪里了。”
碧月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绪,决定先找找另一个人。谷雨今儿同自己一起来照看三娘子和乔娘子,她却开了小差,让照顾两个半大孩童的担子落在自己一个人身上,这等大锅绝不能自己一个人来背!
碧月炸了眨眼,回忆了一下,点头道:“看见了!方才台上那伶人唱完《上元夜观灯》,跟乔小娘子说话的时候,她和她那相好的就互相搂着走开了,想必是去找哪些清净的地方亲热去了!”
清净地方?这附近还真没有清净的街巷!
这俩人跑得还挺远!碧月狠狠地磨着后槽牙。
人群的骚乱渐渐平息。所谓走水,不过是一棵树上挂着的灯笼挨了风吹不慎燎着了,因为发现的快,火势都没着起来,四五个不良人一人一桶水泼过去也就熄了。然而出了这等闹剧,受了惊的伶人们坐在台下休息,这会子这个路口俨然已经没什么人。
看到那几个伶人,碧月眼睛一亮。三娘子和乔小娘子就站在最前面那一排,她俩有什么状况想必闭不过伶人们的眼睛!
于是,碧月甩开碧蝉的手,飞奔到几个伶人跟前,行了个礼道:“诸位娘子,不知你们刚才有没有注意到站在舞台最前头的那两个小娘子去哪里了?”
一歌伎问道:“你是说那个学问不错的小娘子和她身边那个么?你是她什么人?”
“我是她们俩的丫鬟!我们家小娘子找不到了,诸位姐姐有没有印象,乱子起的时候她们两个朝哪个方向挤了?”
说实话,刚刚闹起来的时候几个伶人也是被吓得大脑一片空白,此刻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大眼瞪小眼。
“我记得她俩一直都在挺前面的……至于刚才她们往哪边挤了,这个真想不起来……”那个歌伎带着歉意摇了摇头,又扭脸问其他几个伶人:“你们谁有印象?”
几个奏乐的也纷纷摇头,事发的时候她们一个个顾着自己怀里昂贵的乐器还来不及,哪里有多余的闲心去注意台下的看客?
见此情景,碧月的心凉了一半。
“我想起来了!”一旁坐着的舞伎腾的一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方才出乱子的时候我刚刚好停下来面朝观众,那两个小娘子好像是被什么人给抱走了。”
“抱走?”碧月提高了音调,尖利地问,“她们俩那么大的孩子,谁能一口气把她俩抱走?”
“是两个人。”舞伎努力回忆刚刚发生的事,越是努力回忆,脸色也越发凝重起来,“是两个男人,长相我却是记不得,但我记得他们把两个小娘子抱走时好像把手里的帕子塞回了怀里。”
“多谢!”碧月感激涕零地行了大礼。
这还真是被拐子拐跑了!碧月恨不得扇自己的脸,让自个儿没事胡思乱想什么呀!这下成真了!
她正想去让碧蝉先报官,猛地一想今儿县令大人和县令夫人都在春茗楼里看歌舞。于是拉住碧蝉,道:“你去找谷雨,找到她让她去春茗楼找我!我先去回夫人了。”
碧蝉见碧月脸色凝重,不敢耽搁,连忙应下,两人飞奔而去。
……
待乔芸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她发觉自己正在一个奔跑的骡车车厢里,和孟韶卿面对面躺着。车厢还算宽敞,光线昏暗,只有车顶悬着的一盏明瓦的灯笼散发着微弱的光芒,车轮吱吱呀呀的,颇为颠簸。
能跑得这么快,想必已经不在县城了?
“今天灯会的人多,动静有点大。你们没让别人发现吧?”忽地,一个说话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乔芸悄悄地抬了下眼皮,是个精神矍铄的老头子,裹着一身灰扑扑的袍子,脸上横着一道刀疤,面向极为凶恶。
“二哥放心!咱不过是搁暗处拿石子儿打歪了灯笼,火就点着了!用不着露面。嘿嘿,要说这俩小娃娃就是好弄,若是他家那个小郎君,怕是得费一番功夫。”回答的这个人在乔芸背后,她没办法看是什么长相,不过听声音像是那种贼眉鼠眼的。听这话里的意思,方才县城里那把火是他们放的?
这几个莫不是拐子?
乔芸下意识想要逃跑,然而却发觉自己身上的药劲儿还没散,现下只有脑袋是清醒的,四肢乏力,动弹不得,最多只能勉强勾一勾手指。怪不得他们连绳子都没给自己绑!
而且眼下孟韶卿还跟自己面对面躺着,就算自己能跑,那卿卿呢?总不能撇下卿卿一个人跑吧!
这时,乔芸惊讶地发现孟韶卿搭在自己手心上的指头正在悄悄戳自己的手掌,力道不轻不重,能让她觉出来,又不会被人发现。
乔芸莞尔,孟韶卿也醒了,但是她很机灵,同样没有轻举妄动!
这丫头是个好样的!虽娇生惯养长大,但关键时候还真不掉链子!
乔芸也暗戳戳掐了掐她不安分的那根手指,以作回应。果然,孟韶卿很快就不动弹了。乔芸也闭上了眼睛,思索眼下的对策,顺便继续听周围这几个人讲什么。
那刀疤男的声音冷笑一声:“还说呢!县令家的嫡出小娘子就一个,你怎么弄来了俩?”
“这,姓孟的他大哥不是养了两个小娘子吗?”
乔芸默默地在心里记着数,这是第三个声音了。
“蠢材!这次姓孟的那厮从长安回来,他大哥一家子都没跟着来这儿!”点火的那个人斥骂了两句,语气颇有些恨他搞砸了的意味在里头。
“那这两个,哪个是孟三娘子?”
这是第四个声音。乔芸想,这个声音应该是与方才那个被骂蠢材的人一起把她俩拿上了药的帕子捂晕抱走的,姑且在心里先叫他们手帕甲和手帕乙。那个刀疤男被他们称作二哥,想来在他们其中很有威望。
只是听谈话内容,他们的目标原本应该是孟韶卿,自己算是被殃及池鱼的那个……
“我见过她老子,都说女肖父,看看哪个长得像姓孟的!”说着,乔芸感觉到眼皮外头越来越凉,想是他们把灯笼取下来照她俩的脸了吧。
“这个,是她!着鼻子嘴巴长得跟她老子真像啊!”刀疤男非常肯定地指着孟韶卿的鼻子,低声道。
“那这个呢?是她哪个玩伴吧,一起出来看灯的。县上那几个大户能捞多少咱都门清,那点钱都不够咱塞牙缝的,为她犯险倒是不值得。卖了?”手帕乙掐了一把乔芸的小脸,又轻轻拍了拍,语气颇为不舍地砸了咂嘴,“长得怪伶俐的,瞧瞧这皮子又白又嫩的,腰细屁股翘,比那些个肥娘们带劲儿!要不带回寨子里养上几年,到时候让弟兄们快活快活?”
“哼。”刀疤男不悦地皱了皱眉,“那都没影的事!等筹到钱咱们去了南边,你见识了扬州瘦马才知道什么叫带劲儿呢!别为她耽误事!等她们醒了先问问看,若能筹到一笔大钱,也不算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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