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获救
乔芸赶紧跑回山洞里。
孟韶卿把碗里的羊奶一饮而尽,咂了两口,站起身来,兴奋道:“你阿娘来救我们了?”
乔芸点点头,接过她手里的空木碗收回游戏背包里,道:“咱们该走了。不过走之前我还得再忙活一件事。”
孟韶卿眨了眨眼,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对,咱们得把这母狼腿上的绷带拆了。它们又没手,回头等再把伤口捂坏了该怎么好!”
乔芸与孟韶卿两人便又来到母狼身边,乔芸又取出了一把草药放在嘴里嚼着,孟韶卿轻手轻脚地帮狼后将腿上的绷带拆掉,把它腿上敷着的药渣轻轻撇开,检查了一番它的伤势。
伤口完全止了血,也没有化脓的迹象,母狼也没有发热,看起来恢复得很好。
乔芸把新嚼好的草药糊糊吐在自己手上,重新给母狼的伤口敷上草药。
孟韶卿顺着毛抚摸着母狼柔软的脊侧。
狼后原本睡的正香,发觉乔芸两人换药的动作后醒了过来。它扭过头看着乔芸上药的动作,又慈爱地看了看自己怀里的狼崽,对孟韶卿撸自己毛的动作毫无反应,不气也不恼,反而在孟韶卿大胆抚摸它头的时候扭过脑袋舔了舔孟韶卿的手。
“它们真漂亮啊。”孟韶卿眼里满是撸大狗一样的幸福光芒。她欣羡地将手指轻轻陷入母狼光滑绵密的毛里,眼下狼群还没有换毛,这一身仍是过冬的毛发,摸起来软乎乎、蓬松松的。
“好了。”乔芸将草药敷好,随意地从袖子里掏出手帕擦了擦湿乎乎的手掌,才站起了身,“我们该走了。”
孟韶卿点了点头,她与这些狼相处虽然才不到两个时辰,但她已经有点喜欢这些毛茸茸的犬科动物了。
狼嘛,狗的祖先。它吃饱喝足、又信任人的话,那撸起毛来简直跟撸狗没啥区别,何况在见过捷克狼犬的乔芸眼里,这些狼乖得很什么似的,不就是加大号的狗吗!
她们来到东口,门口的肉起码还剩了三分之二,给这些狼肯定是够吃了,它们能撑到山林里的小动物出来活动,起码今年不会再下山去伤害人。
乔芸顺手揉了揉狼王的脑袋,随口道:“我们要走啦!”
猝不及防被毫无尊严撸了一把的狼王呲了呲牙。它抬起了高贵的屁股,站起了身。回望了一下山洞里的情形,跟上了乔芸和孟韶卿的步伐。
孟韶卿惊讶地合不拢嘴:“阿芸姐姐,它好像要送我们!”
“你老婆孩子还在洞里呢,你不怕外头那些狼对你老婆孩子图谋不轨吗……呃。”乔芸担忧地看了一眼,随后噎了一下。
外头这些一个个肚皮撑得滚瓜溜圆躺在地上嗷嗷的狼,对比洞里那几只仅仅是“吃饱”而且精神头十足的壮年狼,好像确实没什么威胁。
也是,动物之间争斗为的无非就是领地与食物,然而即使争夺领地,也是为了争抢领地内的猎物。眼下洞内有七八支健壮公狼作守卫,洞外又明显有那么多敞开了肚皮把自己撑死也吃不完的肉,哪个还想去流血?
狼很聪明,出来送她们定然也是考虑好了的。
乔芸看了一眼山势。
她会辨别方向,但眼下不知道自己身在在何处,对比曲沃县,这里是东还是西?单凭看日头肯定是不能摸下山去的。
但她知道山势走向,比如头顶上山寨大门下山的山路朝着哪个方向,她还是晓得的。
乔芸和孟韶卿手拉着手,在树林里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
偶尔狼王会咬住她的裙摆让她止步不前,随后在乔芸不解的眼神里衔起一根树枝往前头的枯叶堆上一扔。
“啪!”
一只捕兽夹当场就将那根树枝夹断成了两截。
孟韶卿惊魂未定地拍了拍胸口,庆幸道:“还好你步子迈得慢!若不是这只狼,你这一脚踏上去可怎么好!”
乔芸也吓得不轻。
差点她的腿就要被夹骨折了好吗!
她想了想,从包里取出一张纸和一根炭条,趴在树上写了“去你娘的”几个字,再将这纸压在了沉甸甸的捕兽夹下头。
“你写了什么?”孟韶卿好奇道。
乔芸摇了摇头,神秘兮兮地道:“那是脏话,你小孩子家家的不可以学。”
“……”孟韶卿撇了撇嘴,白了她一眼。
阿芸姐姐不也是小孩子,既知道是脏话,还写出来骂人。
不过这样小心眼的阿芸姐姐可真好玩,她好喜欢!
几人往前走了一段,已经隐隐约约可以看见落叶下掩盖着的土路,只有这一条窄窄的小径上没长草,明显是人或者牲畜踩多了踩出来的。
狼王便在这里止了步。
唉。孟韶卿伤感地看了口气。
纵使非常不舍,但她也知道它是属于森林的。
往前走了几步,她又回头看去,只见那狼王仍然站在那里,定定地望着她们。
“别看了,你瞧前面那是什么!”孟韶卿还三步一回头呢,乔芸猛地拽了拽她的袖子。
孟韶卿不情愿地回过头来,待看清了前头小点儿似的人,她立刻高兴地跳了起来,大声喊道:“解家姨母——!”
解家姨母?看来是小丫头的熟人!
对面那人明显听到了这边的喊声,她一甩马鞭,飞驰而来。
“吁——”解玉檀在两人跟前勒住了马,随后,云雪媚也从后头跳了下来。
乔芸这才发现原来云雪媚就在解玉檀后座!而且解玉檀这一身粉粉红红的衣裳太过绚烂夺目,把穿着黑色皮衣的云雪媚衬得反倒不显眼了起来。
“阿娘!”乔芸扑了过去,“你是怎么找到那个山寨来的?”
“我提前付了二百贯,跟着他们取钱的小喽啰一路追来的。”云雪媚接住乔芸,抚了抚她的头,眼底一片温柔。
解玉檀看着远处那只狼,眯了眯眼,道:“那是什么?”
“那个呀?”乔芸回过头看了一眼,“野生大灰狗,送我们回来的。”
“噗。”解玉檀差点喷饭,那么大一只狼,她竟能说成是狗!解玉檀打量了一下乔芸,狐疑地看着云雪媚,最后憋不住了才问了一句:“云家妹子,这是你养的小娘子?”
“嗯。”
解玉檀欲言又止。她顾及着旁边的孟韶卿,没把潜台词说出来——你看起来也就二十出头,女儿这么大,你唬谁呢?
不过想到幽冽弟子行事一向令人捉摸不透,为了别节外生枝,还是瞒着孟三娘子的好。
她跳下马,蹲下来摸了摸孟韶卿的头:“小丫头,倒是好久不见!”
孟韶卿见了解玉檀,眼泪顿时就上来了,好几份委屈一齐涌上了心头。
乔芸无论多么可靠,但也是个跟他差不大的孩子,向乔芸撒娇会增加她的心理负担,孟韶卿不愿意因自己的怯弱给乔芸平添几层烦忧,这几日心里的情绪一直是无处倾倒。
云家姨母虽然是大人,但她是别人的阿娘。解玉檀与她家是旧相识,平日里与她母亲卢氏交好,二人以姊妹相称,在场也就她这么一个能让她好好撒娇、诉说一下自己这几天担惊受怕的大人了。
她往解玉檀怀里一扑,又哭又笑道:“玉檀姨母,见到你,我、我太开心了!”
什么?
这就是解玉檀?鼎食记的东家?
乔芸闻言呆了呆,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脸懵逼地看向了解玉檀。
“回去再说。”
解玉檀把孟韶卿抱上了马,又把乔芸也抱了上去,自己则牵着马与云雪媚在地下走。
来到了山下镇子中,几人可算能先歇息一会儿。乔芸掏钱在成衣铺买了一条家常裙子让云雪媚换上,她那一身皮衣实在见不得外人,何可她现在在幽冽里是死人一个,若要让其他幽冽弟子看见她仍穿着幽冽的衣服在外头招摇,反倒麻烦。
解玉檀也直接慷慨解囊,买了两头牙口雪亮的上好青蹄骡子,又买了一辆宽敞舒坦的骡车,让乔芸和孟韶卿坐车上,云雪媚戴着帷帽在前头驾车,她自己则骑着养好了精神的马,像是护卫一般慢走在骡车旁边,四人不紧不慢地往曲沃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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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新功能?
此行一路向东,解玉檀骑着马,看了一眼坐在外头赶骡车的云雪媚,问道:“这里到曲沃县城起码一天半的路程。你把那山贼一个人撂在山上,真的没事吗?”
云雪媚一点儿也不在乎,她淡淡地回答道:“生死由天。”
解玉檀砸了咂嘴:“不愧是——咳。”她刚想说幽冽阁,但又转念一想车里还有孟韶卿在,便不再提起幽冽阁的名字。她换了个话题,又道:“那一碗水,他若是俭省点喝,倒也能撑个两三天。嘿,希望他可别撑不住。”
“哼。”云雪媚嘴角一撇,斜了她一眼:“那一寨子人都被咱俩解决完了,剩了个贼头子你反倒心软起来?”
“我那哪是心疼他?我分明是心疼我被抢的那十车货!”解玉檀纤纤玉手捂住胸口,装出一副心痛的神色来,夸张地吸了口气:“他们当真欠我四千六百贯啊,这家伙要是死了,我可真就一分都要不回来了!”
云雪媚手上拿绳子轻轻抽着骡子屁股,一边把身子往后靠了靠,让自己舒舒服服靠在车壁上,才道:“你那酒既然已经让县令缴了,县令府又消化不完这么多酒,那姓孟的肯定会把酒底价贱卖给城里的酒楼。你回去可以问问你们鼎食记当初收了多少坛子。按你们鼎食记卖酒的价钱,不会亏了你的。”
解玉檀笑了笑,道:“话是这么说。但生意不是这么做的。汾州的酒在晋地几乎是家喻户晓的东西,河东人谁没喝过汾清?我那十车汾清再怎么质量好、再怎么醇厚,在本地卖,价格总不会高到哪里去。要么我干嘛要千里迢迢把这酒运到洛阳呢?我是打算顺着大运河南下,把这汾酒拿去扬州卖的,到时候再把这十车酒兑了水,起码能多出三四车来,价格再翻上十倍,那才有得赚呢!”
话音才落,车窗帘就被掀开,露出乔芸的小脸来。
乔芸眼里仿佛闪着星星,她忙问:“价格翻十倍?在这边,兑过水的汾清就要六十文一小坛了,那一坛子只够倒两碗半的!你放到扬州还能卖六百文一坛不成?”
“扬州那些富人的有钱程度你根本想象不到。我这样的,在长安勉强能算个首富,在扬州那可是连前十都排不进去!”解玉檀笑着摇了摇头。她看向乔芸,眼神有些深邃:“乔娘子,你对这些事情感兴趣?”
“怎么不感兴趣,只要是赚钱的事,我都感兴趣!”
云雪媚听见乔芸的声音,脸上才露出了点浅浅的笑容来,她道:“这小不点天天嚷嚷着没钱。自己开酒肆还不算,又是给你们酒楼卖吃食方子。财迷一个。”
“我对你那些吃食方子很感兴趣。”解玉檀笑得越发灿烂了,明媚得像是一朵盛开的芍药。她道,“等我回曲沃了,你多来鼎食记里坐坐,咱俩好好探讨探讨。”
乔芸同样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她脆生生地应下,把车帘子放了回去,又去看一旁的孟韶卿。
她脑袋一点一点,似是又困了。
乔芸摸了摸她的额头,也不烫啊,没发烧。
在乔芸凉凉的小手覆上来时,孟韶卿迷迷糊糊地看了乔芸一眼,随后身子一歪,差点磕到墙上。
乔芸赶紧扶住了她的肩膀,扶着她让她轻轻躺下。
这车买好的时候乔芸着手布置了一下。反正孟韶卿已经知道了她会变仙法,索性也不避讳她了。
乔芸没给车里放凳子,而是只在车板上铺了厚实的波斯地毯,又放了坐垫和不少抱枕和毛毯褥子之类的。这会儿乔芸拿了个抱枕给她当枕头,又拿起一旁的小褥子盖在她身上,好让她睡得能舒服一些。
看着孟韶卿甜甜的睡颜,乔芸有点担心。
孟韶卿算上被迷药迷晕的时候,零零碎碎加起来已经在这四天内睡了四十八小时了。她分明已经给她吃过避毒丹,为什么现在还是困得这么厉害?
“陆折秋!”乔芸忙在心里像喊小爱同学似的呼唤起来。
“我在。”
“她为什么还这么能睡啊?”
“……”陆折秋有些无奈。
主人是把他当百科全书了吗?
这会儿又没脉象,也没个大夫去给孟韶卿望闻问切,他怎么知道?
他委婉道:“折秋不知道具体情况,所以折秋也不甚清楚。不过折秋猜想可能是她身体里残存着那除智散的后遗症,您回去请个大夫给她好好看一看。”
“……行吧。”乔芸也知道这会儿问陆折秋没什么用了,只好作罢。
陆折秋却没有放弃话题,他的声音悦耳低淳:“主人,你来一下。”
嗯?
这还是陆折秋第一次要自己去游戏里一趟呢。
好吧。
乔芸也给自己拿了个抱枕和小褥子舒舒服服地躺下来,闭上眼进入了游戏。
再次睁眼时,她仍旧在主屋里坐着,闲云这会儿不在。面前只有一个陆折秋正端着茶壶往茶盏里倒热茶。
“你喊我有什么事?”乔芸接过热茶,热乎乎地抿了一口。
陆折秋歪了歪头,垂下眼睑,道:“您总是保持现在这样,也不是个常法。”
“你指什么?”乔芸有些不解,一时没能明白陆折秋说的是什么。
陆折秋伸手就调出了乔芸的角色面板。
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武学界面和lv.10的等级,顿时就明白了陆折秋在说什么。
她的小脸顿时苦兮兮地皱成了一团。
“我不要!”
江湖客里又没有直升丸子可以让人升级,从十级升到满级一百级。如果只靠每天睡前那么一点时间去做任务的话,得磨蹭起码俩月。
这游戏对玩家进入副本的等级没什么限制,只有打得过和打不过两种分别。上次乔芸去包团也是用了隐藏等级的道具才没引来更多议论。
再说了,当初辛辛苦苦肝等级、做装备的疲累她到现在还记忆犹新,这穿越以后一朝回到解放前,她已经彻底丧失了重新来一遍的动力。
“升级可是会提升自己身体素质的。就像今天这样的情况,如果您自己会诊脉,那不用等到时候看医生,您就能替孟家三娘子诊断了不是?”
“……”
他说得好像有道理,乔芸觉得自己都快被说动了。
但是她打了个激灵,猛然就想起了这问题的关键所在。
“哪个玩家升满级了就会医术?咱游戏里生活技能里的医术也不过是让人会搓各种药丸子,正儿八经诊脉看病的门派不就只有医神谷和神农殿吗?”
不过这两个门派虽都是以医入武,侧重点却完全不同,一个擅长灵枢,一个擅长本草,两个门派追根溯源,其始祖都是黄帝时期姬轩辕座下的医官,本是一家,不过后来因专攻不同分立两派罢了。
游戏设定如此,放在现实中却不合理。因为没有任何一个中医是只会针灸不会开药、或只会开药不会扎针的,虽每个人侧重不同,但学医时要背的书可都是一样的!
她要学医术放在现实里用,总不能偏科偏得如此厉害吧?
一个玩家又只能加入一个门派,若想转门派,就只能用遗忘道具把自己之前学过的门派技能和武学全部洗掉,所以乔芸不可能靠游戏就把自己练成医学天才,学也是白学。
陆折秋:“……”
被主人识破了!
可他确实很想主人升满级。
这样主人就可以多一份自保能力,经历了主人被绑架一事,他再也不想这么提心吊胆了。
唉……
他勉为其难放个大招吧,本来不想这么早就告诉主人这个功能的。
陆折秋神秘一笑,道:“您要是升满了级,就可以重新彻底掌控这座庄园了。意思就是……您可以带着别人一起来这个世界。”
“!!!”
好家伙,这个诱惑力有点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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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二女冲突
“当真?”乔芸原本还瘫在椅背里,闻言立刻弹了起来。
然而不消片刻,她又坐了回去。
乔芸咧嘴笑了笑:“这等惊天秘密,还是不要随便往外倒。我自己把它攥在手里就够了,又何必把别人拉进来?万一哪个嘴上没把门的走漏了风声,我岂不是要被烦死。”
“主人说得不错。然而真正的妙用却不在这里。目前你对这个浩瀚如烟的世界开发了才十分之一都不到呢,话别说太满了。”陆折秋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主人你只说要不要去练级。”
“……”
乔芸总觉得自己好像不得不答应了。
哼。
她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转念一想,去升升级也好,游戏里的身份玩法毕竟是要求五十级以上才能开始进修的。
她有点想试试,把琴师、画师之类的技艺提升之后,现实中自己是否同样能学会这些技能。
现在她在骡车上闲着无聊,又还有一天左右才能到曲沃县城。她便传送回了新手村,去做任务去了,顺带掐着时间,每个小时回到现实中一趟看看情况。
云雪媚发现车厢内没动静,便扭头撩开了后视车帘看了一眼,见乔芸和孟韶卿各自盖着褥子睡得很香,便又放心地扭回头去。
“她俩没事吧?”解玉檀关切地问。
云雪媚点头道:“睡着呢。”她看了一眼解玉檀,又说:“一会儿我们从南门回曲沃县罢。我的身份不便暴露,你自己带着她俩去找县令吧。”
解玉檀狐疑地瞪了她一眼。
“你只身一人窜出来时就没想过孟二一家子会怀疑你去哪了吗?”
“……”云雪媚的大脑又宕机了,这好像确实是个问题!
她冲出来之前,好像确实没考虑过若自己几日不见,孟县令和卢氏会如何想自己!
哎呀,还是缺乏善后经验……
她轻轻咳嗽了一声以掩饰尴尬,迅速偏过头去,不让解玉檀看见她脸颊上飞起的红晕:“关心则乱罢了。”
解玉檀又撑不住想笑出声了。
“哎呀呀。”她一边咂嘴一边摇着头,一副啧啧称奇的模样:“你俩分明不是亲母女,可这情谊却羡煞旁人。你要不说说,你俩究竟是怎么认识的?你一个幽冽弟子,在外头认干女儿,你就不怕连累她吗?”
“在幽冽的名册上我是已死之人。”
“哦?你已经脱离了幽冽阁?这倒还不错。那乔娘子之前是哪里人?你俩又是怎么成母女的?这小小的人儿遇见危机竟能那般冷静,是你培养的么?”
“我遇到她时她便是那般沉着,家里大小事都是她自己掌管,如今还是她养着我。”
“喂!”解玉檀生气了,她一拉缰绳,让自己的飞霞骠靠近了螺车,将手中的马鞭不请不总地敲了敲车辕子,“能不能不要我问你几个问题你只挑最后一个答,还能不能好好聊天了!”
“我又没让你同我聊天。”云雪媚莫名其妙地瞥了她一眼,好似在说主动聊天的分明是你,她本就不爱与不熟的人说话,埋怨她做什么?
解玉檀气了个倒仰,幽冽出来的弟子一个比一个不好玩!
还是碧霞书院的姐妹们温柔可爱。
她很干脆地一甩鞭子,哒哒哒走到前面去了。
云雪媚勾起了唇角。
“到时候还请你替我向县令掩饰了?”云雪媚看着前头那美人粉色的背影,扬声道。
“谁要管你!”解玉檀冷哼一声。
自己的底细一个字都不漏,还想让她帮忙遮掩?她可从来不做赔本的生意!
云雪媚皱了皱眉头。随后,她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摸出一个装着猪肉脯的荷包,道:“我女儿做了些零嘴,你要看看么?”
听见零嘴二字,原本还在赌气的解玉檀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慢慢等骡车赶上前。
“什么零嘴?”解玉檀斜了一眼云雪媚手里的荷包。
“你不是不管我们么?这零嘴给你看看,没让你吃。你若答应在县令跟前替我遮掩,我就与你尝尝。”云雪媚把荷包回手一握,她存了促狭的心思,笑道。
解玉檀气坏了。
这人!
又要求她办事,又要耍脾气,真以为她解玉檀是好相与的么?
要不是自己现在骑着马,她差点就要原地跺脚了。
但是解玉檀也不至于被这么个明显幼稚的激将气到失态。
她黑白两道浸润这么多年,不是为了给谁伏低做小的!
她也冷笑一声:“用不着你在这得意。等回到曲沃县,你女儿自会把她知道的告诉我。我愿意让着你,这是我的情分,莫要给脸不要!你可要想清楚,我脾气大的很,我动一动手指头,能让你女儿在轩唐所治之处一个生意也做不来!”
若眼前这人仍是幽冽弟子,她尚有几分忌惮,更何况她已经没有任何靠山了。
出门在外有求于人时却也没个好脸色,如此莽撞,如此愚蠢!
幽冽的弟子果然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一对儿搭档里头,往往是一个特别精明,另一个武学天赋奇佳,然而思考能力却弱于旁人。
解玉檀瞥了一眼骡车遮掩得严严实实的车帘,心里早已把乔芸和云雪媚的情况摸了个七七八八。
云雪媚对乔芸关怀备至,然而旁人或许会觉得她们母女情深,她却能看得出来,乔芸才是被依赖的那个。
本来就不聪明,那丫头定是又爱惯着她,越发将她惯得没边没影了!
“不过是个玩笑,你又何必动怒。”云雪媚见解玉檀放了狠话,嘴唇动了动,态度不由得软了下来。
同时她也懊悔于自己做的傻事。
没有摸清楚一个人的脾性,就冒然口出轻狂之语,实属不该。
更何况她也没想到解玉檀脾气这么喜怒无常,斤斤计较,竟是一点言语上的亏都不肯吃!
解玉檀见她服软,脸上的冷意这才渐渐消散:“你们家平日里若都是你女儿主事,那你就别越俎代庖替她料理同其他人的关系。生意人在生意场上,言行谈吐有一定点儿的冒犯都可能让之前所有准备都付之东流。看你也是未经过大事,我便原谅你这次的冒犯。若是别人这么跟我说话,我保准让他在生意上赔得倾家荡产了。”
两人闹矛盾时,乔芸刚好踩着点从游戏里出来。
她才坐起身喝茶,就听见外头两人的那一番争执。
听完了整个过程的乔芸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她是迫切想要与解玉檀交好,但又不舍得让云雪媚受委屈。
此番也不能完全怪云雪媚。解玉檀之前对待她们两个太过平易近人,加上又是一身江湖人的装扮,很容易就让人忽略掉她今年已经三十岁,整个江湖、整个轩唐都要尊尊敬敬地称她一声解大掌柜。
她这样的人必然自有一番骄矜自傲的气度,除非能真正有一身本事入了她的眼,否则寻常的玩笑在她眼里都是冒犯。
唉……
云雪媚那边,只能自己过后慢慢安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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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借宿
到了中午的时候,乔芸睁眼起来吃了块蒸糕,原本还打算继续去游戏里升级,只是才躺下,解玉檀就隔着窗户喊了一嗓子。
“别睡了,知道你们昨晚担惊受怕的没睡好,但还是等晚上再睡吧。昼夜颠倒了对身体可不好。”
乔芸打了个哈欠,伸了伸懒腰,只好点点头。
不得不说,江湖客的任务流程设计得挺有意思,哪怕是重来一遍,做任务也挺上头。
“你们饿吗?饿了咱就停下来歇歇,吃个饭。”
乔芸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饿,又问:“你俩吃过了吗?”
“我们俩吃过干粮了。”解玉檀看了一眼车辕上坐着的正在啃猪肉脯的云雪媚。
乔芸笑了起来:“那我们俩也可以拿干粮对付一下子呀?便是停了下来,难道还有别的好吃的不成?”
“附近都是农田,能看见村子,我可以快马去买只鸡回来给你们烤一烤。”
“罢了罢了,早点赶路是正经。”乔芸摆了摆手。
解玉檀想了想,从马褡子里取出了一个小包隔着窗递给乔芸:“这个烤馕和水袋你们留着,饿了就塞点。”
“谢谢。”乔芸也不推辞,接了烤馕进来。“你这马具真好看啊,马也好看,这是什么马?”
解玉檀胯下的马是一匹白马,体格高大,结构匀称,四肢修长。白色的毛发如霜如雪,在阳光下泛着淡淡丝绸一般的金色光泽,头颅高昂,精神十足,眼睛也灵动,脖子上的鬃毛浓厚旺盛,然而却直如瀑布,被整整齐齐地梳理好扎成了辫子。
套在它身上的马具是一套粉色马具,解玉檀衣服的颜色非常搭。除了马鞍、水勒、笼头、缰绳、汗屉等马具通用的装备,马臀上的马褡裢是两个轻巧的小箱子,同样是粉色的,容量比布褡裢大了不少。马具上还装饰有一些缎带,华丽又惹眼。
听到乔芸这么说,那匹马仿佛听懂了人话,明亮的大眼眨了又眨,发出了一声愉快的嘶鸣。
解玉檀露出了宠溺的神色。她伸出手理了理马儿的鬃毛,笑道:“这是北庭都护府那边的马种,叫飞霞骠。我这匹给它起名叫惊帆。当初买它可是花了我几千贯钱!”
我滴乖乖。几千贯买一匹马,这就是有钱人的枯燥吗?
乔芸有点眼热:“等我有钱了,我也要买一匹这么漂亮的马。”
买倒是不用,她可以把自己游戏里养的好马直接牵出来。问题是好马价格都极为不菲,以她现在的家底,贸然把马拿出来肯定是会被人议论的。
高难度的驭马术她肯定不会,但她前世的时候也去马场玩过,骑着马悠哉悠哉地快步走几圈还是会的。
“你现在要不要试着骑一骑?你要是想骑,便下来跟我同乘一马。”解玉檀笑着道。
“可以吗?”乔芸兴奋了起来。
“当然可以。”
云雪媚闻言停下了车,好让乔芸从骡车上下来。
寻常人这会儿该先下了马,把孩子抱上马背,自己再跨上去。然而解玉檀懒得费事,她都没有下下马,直接单手提着乔芸后衣领把她拎了起来,放上了马背。
看见乔芸被人向拎小鸡似的拎起来,云雪媚不禁莞尔。
解玉檀没有因为自己而对乔芸起嫌隙,这让她觉得有些庆幸。
乔芸坐在马上,一边儿觉得好玩,一边又有点屈辱。
怎么就一只手把她给提上来了!她好歹快十二岁了,也将近六十斤左右,她怎么这么轻松!这是金刚芭比吗?
这让她很没面子吖!
还好云雪媚不是外人,让她看见倒也无妨。
若是让孟韶卿看见她刚刚的样子,怕是自己一手立起来的人设就毁了。
解玉檀把乔芸放在马鞍上放好,又看了一眼车内,觉得有些奇怪:“你醒了,怎么孟韶卿没醒?”
乔芸正因此事烦忧,眼下这两个都是走南闯北的江湖人,告诉她们或许有解决办法。于是她担忧道:“不知你们二位可知道除智散?”
解玉檀和云雪媚听见这三个字,顿时脸色一变。解玉檀忙问:“你怎么知道这个?”
“我在山上时听见山贼说起过。当时我们俩在山上就喝了个碗黄小米稀粥,之后孟韶卿就格外的困,好似怎么睡都睡不够。喝完粥的时候山贼给我喂了个白色药丸,所以我并没有什么不正常的困意。”
解玉檀和云雪媚遥遥对视一眼。
云雪媚道:“这药……北方不多见。”
解玉檀点点头:“多是扬州那边用来调教红倌用的。青楼里若是新得来的娘子不听话,就喂她吃这个,吃上十来天,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前期的症状就是嗜睡。”
“然而山贼给她喂这个肯定不是为了把她卖去楼里……”乔芸顿时有些毛骨悚然,那山贼二当家说过要报复孟县令……
云雪媚垂下了眼睑,她现在倒是有点后悔放那贼头子一条生路了,早就该一箭宰了他。
解玉檀道:“好在她现在不吃了。等回曲沃县就找杏林堂的大夫给她开个方子好好调理。”
乔芸点点头,按照陆折秋所说,就算是避毒丹也没办法完全清理她体内残存的药力,想要彻底恢复,还得按疗程服用之前那种白色的小药丸才行。也只好如此了。
乔芸骑了会儿马便又回到了车里。骡车的车轮嘎吱嘎吱,终于是在快黄昏的时候在地平线上看见了曲沃县成城墙的轮廓。
“若是以现在的速度走过去,走到一半怕是就要关城门了。我们要么现在跑快点,要么去城外村子里借个宿。”解玉檀看向云雪媚与乔芸,似是在征求两人的意见:“你们看选哪一种?”
古代城门是日落就关的,这个乔芸知道。但是正因如此,她才有些担心,道:“这外头的土路坑坑洼洼的,跑得快了把孟韶卿颠着了怎么办?反正既然已经到曲沃了,今天晚上回去和明天早上回去都没差。”
“那便去借宿吧。正好我知道城南附近有个村子,咱们去那边。”
云雪媚不置可否,她一向是没什么意见的。她道;“那你带路。”
骡车就这么继续晃晃悠悠地向东南方向走去,当走到那个村子的时候,果然天色已经擦黑了大半。这时候虽然太阳还没完全落下,可已经不点灯就看不请人了。
解玉檀从马褡裢里取出火折子,将挂在骡车车头的灯笼点亮。
近来山下天气回暖,村口已经陆续有年纪大的人趁着吃过晚饭这段时间出来消食,几个老太太搬了胡凳坐在大树下,叽叽喳喳地唠嗑。所有人看见那辆宽敞豪华的大骡车和健壮漂亮的大白马时都默契的止住了话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们。
乔芸偷偷掀开车帘,往外看了一眼。
顿时她心跳就漏了一拍。
这不是原主的老家白荷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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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再回乔家
乔芸连忙把帘子放了下来。
解玉檀骑马上前,行了个礼,道:“几位大娘,我们四个去县城路过这里,天色已晚,城门又关了。所以便想来借个宿,不知谁家可否行个方便?”
几个老太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俺们倒是想,只是俺们家没空房子了啊。”
“哎,俺们家那土墙土炕的,怎么好让几个娘子坐呢?”
“咱们存院落最大的不就是里头走第四户的乔家吗?他们家房子是瓦片顶,比村里其他人家都好。四五间屋子,如今又只有一房在那住,你们就去他家吧。”
乔芸在外头听得这话锋苗头不对,连忙贴近车前头的隔窗,想张嘴跟云雪媚说别去那家。谁知她还没掀帘子,便听见解玉檀答应了下来。
“好吧,多谢几位大娘!”
乔芸心急如焚。
完了完了!
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怎么撞到原主老家去了!也不知道该不该说是倒霉。
不过转念一想,她户籍都已经另立了。再说眼下还有云雪媚和解玉檀两个大人在,乔家如今说得上话的只有个吕老婆子和李氏,二叔这人她交情不深,不过他总是一副愚孝的模样,吕氏说一他绝不说二。
眼下天色正黑,外头有解玉檀这么一个老成的人主事,她只需要安安分分扮演一个需要大人照料的小孩子,不必抛头露面,左右不过在乔家住一晚上,能混过去就混过去吧。
看着几人的背影,村口的老太太们再一次恢复了叽叽喳喳。
“瞧瞧人家那衣裳,哎呦呦,穿金戴银的,一看就老有钱了。”
“看看那车,多漂亮啊,这一辆得几百贯吧!”
“嘘,人家身上背着刀剑呢!一看就是走江湖的,杀人不眨眼,这种人咱们少惹……”
乔芸胡思乱想间,车子已经到了。
解玉檀下马去叩门。
“谁呀?”吕氏的声音在院子里头响起。
“我们是路过的江湖人,想在这村子里借个宿,村里其他老人都说您家好,所以我们来问问您可愿意行个方便。”
“几个人呀?”
“四个。”
吕氏闻言,暗戳戳地啐了一口在地上。
呸!
那些个黑了心的老婆子们,平时东家炖肉西家摆宴席这种事从来不喊他们家,一到这种事就全推到她头上!
吕氏很不情愿接待这群人。四个人呀,又要喝他们家的水,睡他们家的炕,自己说不得还得好茶好点心地伺候着。她们还是江湖中人,一个不留心得罪了没准就没命了。
“我们家也没打扫,怪腌臜的,你们……”
“我们就住一间屋子就好,也不白住你们家,我自有重金酬谢。”
重金酬谢四个字话音未落,吕氏便堆着笑脸开了门。
“哎呦呦,你们是远道而来的贵客,能看得上俺们家,那是俺们家的福气!什么钱不钱的,也忒客气了!您放心,保证让您在俺们家住得舒舒服服的!快快请进!”
她的目光贪婪的在解玉檀身上打量,又看了看后头那两头青蹄骡子和漂亮骡车,心里顿时升起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娘啊,这有钱人在衣服上也挂这么多金子!
后头那个穿的一身乌漆嘛黑的让人看不清楚,想来是这娘子赶车的仆人,那就没必要搭理了。只把前头这个珠光宝气的娘子伺候好就行!
这可是真是个有钱的主了!这江湖人出手最是大方,他们指缝里漏出一点钱就足够自己阔阔绰绰吃一年!
这会儿的她仿佛全然忘记了自己刚刚还在心里说江湖人都是杀人不眨眼的人,仿佛刚刚不愿意接待的不是她一样!
解玉檀行了个礼,笑道:“多谢这位大娘了。不知大娘如何称呼?”
“俺老婆子姓吕!”吕氏点头哈腰地围在解玉檀跟前,“几位贵客这边儿请!俺们家空房子多着呢,您看着一间怎么样?屋顶上有明瓦,朝向也好,炕大,炕眼儿位置也好!”
云雪媚下了车辕,绕到车后面打起帘子。先是把乔芸扶下来,又一手穿过孟韶卿的膝弯,一手拖着她后背,将她横抱下车。
“她睡了一天了……”乔芸担忧地小声呢喃。
云雪媚低声道:“明天就能看大夫了,咱们先进屋。”
乔芸点点头,跟在解玉檀和吕氏后头进了院子。
走在前面的解玉檀点了点头,道:“就这里吧,大娘你有心了。”
说着,她又从褡裢里摸出两串钱来:“这钱你拿着,就当做是我们四个的伙食费。务必整治些好的来。”
“是、是!多谢娘子,包在俺们身上!”
吕氏捧着新鲜的两百贯,心里无比热乎。她转身就走,跟乔芸她们仨撞了个照面。然而此刻天色昏暗的,她也没看清,只晓得是个穿得极其漂亮的小娘子,也不敢怠慢,匆匆忙忙行了个礼就跑了。
解玉檀将从骡车上拿下来的灯笼放在桌子上。桌上有一盏油灯,然而里头没有油。
她并未在炕上直接坐下,而是伸出手指揩了一下炕桌的桌面。
手感有些干涩,借着灯笼的光,她看见自己指尖沾上了一层浮灰。
解玉檀皱起了眉。
乔芸看着这屋里的摆设,眼眶直发热。
这是原主从小长大的屋子。
因为乔松是乔老爷子的头一个儿子,故而住的也是全家除了上房以外最好的厢房。在原主的记忆中,这间房子一直都是明亮又温暖的。结实的桌椅板凳,气派的衣裳柜子,炕桌上摆着的家常杂物被甄氏整理得井井有条,整个房间就是他们一家最温暖的港湾。
而如今这个炕房已经光秃秃的了,从前那些用料考究做工结实的家具全都不见。
吕氏这会儿点头哈腰地回来了,她手里拿着个小壶和湿抹布,像一个陀螺一样在屋子里旋了一圈,把炕面炕桌啥的擦干净,又给桌上的油灯添上灯油。
“您稍等哈,俺已经吩咐俺媳妇去做晚饭了,您几个先坐,俺去给你们拿铺盖。”
吕氏撂下这句话,不一会儿又抱了被褥来放在炕上。
“你下去吧,我们自己铺。”云雪媚冷冷道。
“诶,好嘞,那一会儿俺把晚饭给您送来!”
解玉檀打开了灯笼罩子,用里头的蜡烛将油灯灯芯引燃,屋子里顿时亮堂了起来。
乔芸看了看那被子。丝绵芯子的薄被,褥子也同样如此,面料是粗麻布的,是乡下穷人家常盖的被子不错,比较粗糙,不穿中衣让衣料把被子跟皮肤隔开的话根本睡不着。
然而她印象里这间房子炕上原本的铺盖好像不长这样。
她平日里盖的被子是甄氏一针一线自己做的,柔软的布面,底下一层像是白编绫,上头一层则是大红的平纹绸,绣着金色的双喜,花花绿绿的非常好看,缝被边儿的针脚细密,或许是回忆带有滤镜,乔芸印象里那被子和她现在在家盖的鸭绒被一样舒服。
现在想想,那条被子应该是甄氏的嫁妆。如果她猜想不错,原本一屋子的家具应该都是甄氏的嫁妆。
眼下这屋里所有的摆设,都和她记忆中的对不上号,除了那个炕眼儿的位置和窗户开的方向与她记忆中的一模一样之外,她从这间房子里实在找不出一丁点儿过去的熟悉感。
她敢打赌,所有的家具定是叫吕氏给换过了。
至于换到哪里去了,这一点乔芸不得而知。或许是她们拿去自己用,或者是吕氏偷偷藏起来留着给乔枣花当嫁妆。
她才离开一个多月!
吕氏的手可真快啊!
乔芸一边铺炕,一边紧紧抿着嘴唇。
这些原本都该是她的东西!
可她现在的身份是个问题,她之前要和乔家撇清关系,特地在户籍纸上落的是乔闲芸,可若要拿回嫁妆,就必须得承认自己是乔家的乔芸。
该怎么办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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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孟韶卿发飙
乔芸思来想去,觉得这事好像还是得靠舅舅一家。
在明代以前,女子的嫁妆一般由女性自己打理,这一点她是知道的。但作为妻子的一方去世之后嫁妆该如何继承,她还真没个底。
这种情况下能坚决跟她站在统一战线的也只有舅舅家了。
无论他们是真心想帮自己也好、图谋那一份嫁妆也好,这都是可以等事后再梳理的,当务之急是别让吕氏这贪得无厌的老虔婆真的把甄氏的钱拿去给乔枣花当嫁妆。
但她不记得舅舅一家住在哪里了。
一会儿问一问闲云吧。
乔芸一边思考一边铺好了炕。她拍了拍孟韶卿的脸:“醒一醒。”
拍了好几下,孟韶卿才悠悠转醒。她倦怠地坐起身,伸了个懒腰舒展一下睡得酸软的四肢。
她环顾了一下四周,有些茫然,问:“我们这是到哪啦?”
“醒了?”解玉檀也在炕边坐下,摸了摸她的头,“已经到曲沃县了,眼下城门关着,我找了个村庄借宿。明儿一早就能回家了。”
“真的?太好了!”孟韶卿简直欣喜若狂,“太好了,终于能回家了!”
解玉檀点点头,站起了身:“我们去外头借个地儿把马和骡子安置一下,一会儿饭来了你们就先吃,啊。”
“好!”孟韶卿脆生生地应下。
解玉檀便与云雪媚两人走出了屋门。
吕氏早就把有贵客来借宿的事情跟李氏、乔枣花还有二儿子乔林交代了,让他们仔细些手脚,千万别把贵人惹毛了。
正在院子里剥蒜的吕氏看见俩人从屋里走出来,忙不迭迎上前,笑道:“二位贵客可是有什么事情?”
“你知道村里哪有牲口棚么?我需要把我们那骡马安置一下。”
“哎呀,这个俺家没有,村口那吴老六家里养驴,他家有牲口棚,走,我带您去!”
解玉檀一颔首:“有劳。”
乔芸在屋内听得外面三个人开门出去,叹了口气。
“怎么了?”孟韶卿见乔芸愁眉不展的模样,不由得有点担心,她小心地拽了拽乔芸的袖子,道:“咱们明儿就能回家了,你怎么还难过起来?”
乔芸咬着嘴唇,犹豫着要不要说。
她拽过孟韶卿,认认真真地看着她的眼睛:“我的心事告诉了你,你可不能跟外人说。除了我娘还没别人知道呢。”
天色昏暗的傍晚,屋里的油灯如豆一般,摇摇曳曳,明黄色的光芒让乔芸的双眼看起来分外明亮。
孟韶卿的心扑通扑通跳了起来。
来了来了,阿芸姐姐要跟她分享秘密了!
孟韶卿条件反射地又举起手指要发誓,被乔芸一爪子摁了下去。
“小祖宗,你可别乱发誓了,也不忌讳!你只放在心里就好。”
她附在孟韶卿的耳边,把之前拿来跟云雪媚说的那套话又告诉了孟韶卿,但隐瞒了自己开朝食铺的事,把店铺全都推给了云雪媚,只说自己冻得发烧快死的时候是云雪媚捡的她。
说罢,她垂下了眼眸试图隐藏自己的不安:“我怕一会儿他们认出了我,要好一顿闹,这一家子都是油嘴滑舌的,哪一个都不好相与……”
孟韶卿深吸了一口气,她只觉得自己小小的胸腔里一股子无名火在燃烧。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竟有这样恶毒的后奶奶!
之前是阿芸姐姐保护她,现在轮到她保护阿芸姐姐了!
她猛地握住乔芸的手,道:“你且放心,一会儿有我呢。他们敢多看你一眼,我定要让她们知道厉害!那,云姨母不是你亲娘啊?你亲娘家里……”
“我那会儿烧得神志不清,全靠阿娘出钱请大夫抓药把我给救活了……”
两人还想再说些什么时,院子里炒菜的声音停下了。乔芸连忙捂住了孟韶卿的嘴,悄悄儿地比了个“嘘”的手势。两人换了个位置,乔芸坐在灯光阴影里,孟韶卿坐在外头挡着。
果然,不一会儿就有人来敲门了。
“两位娘子,晚饭好了。”
孟韶卿清了清嗓子,拿出了自己县令府嫡出娘子的架子来,道:“送进来吧。”
吱呀一声,门打开来。端着碗把饭送进来的是李氏和乔枣花。
李氏端着的是一大盆炒菜,她将菜放在炕桌上就小心翼翼地退了下去。乔枣花跟在后头把手里放主食的藤筐也放在桌上,然而她却不走,贼眉鼠眼地将两个人打量了一圈。
天哪,这两个人身上穿的料子可真好啊!
原本她以为三嫂过年时捎回来的那一套平纹绸就已经是顶尖的好尺头了,可是跟她们俩身上的料子一比那都得扔。
孟韶卿见她眼里的贪婪几乎都掩饰不住了,非常难看,不由得冷声道:“你退下吧。”
乔枣花惊得回过神来,但还是不舍得走,遂问道:“咦?那两位贵客呢?”
“她们去栓马了。”
乔枣花有点不甘心。
娘跟她说了,把那位穿金戴银的娘子伺候好了,赏钱肯定少不了她的。那娘子带着两个半大的孩子,所以吕氏特地嘱咐自己十三四岁的女儿去上菜,为的就是能合了解玉檀的眼缘,她随便夸一两句好话,赏钱不就来了吗?
谁知她俩竟不在!
她的目光又流转到两人头发上去。
之前那山贼倒是没拿她们身上的财物,所以两人脑袋上的首饰还齐全。虽然发髻有些凌乱,但总归还是能看到金光闪闪的簪钗。
多好的首饰呀!
若是这些金首饰能戴在她头上,她出嫁时得多风光!
在配上那么多光鲜亮丽的家具做嫁妆,她一定能嫁到大户人家去当少奶奶!
等一下……
里头那个人怎么那么眼熟?
“砰!”
孟韶卿猛地一拍桌子,喝道:“大胆,眼睛不想要了?”
“不敢不敢,民女就是觉得——您身后那小娘子有点眼熟,长得跟我们家大侄女有些像。”乔枣花连忙躬身赔罪,只是她的目光仍然紧紧地盯在乔芸的脸上,盯得乔芸好不自在,只好将身子又侧了侧。
孟韶卿挪动了一下身子,挡在乔芸面前,气得不轻。
好哇,还真让阿芸姐姐猜中了,这家子人贼心不死啊!
孟韶卿厉声道:“放肆!你是让猪油蒙了眼了,我们是何等尊贵的人物,曲沃县的那些大地主们都得对我们低声下气的百般讨好,你们这等泥巴腿子配跟我姐姐相提并论?你再这般轻狂不知天高地厚不知尊卑有别的满嘴胡吣,仔细我剪了你的舌头丢出去喂狗!”
她还没完全变声,嗓子还保留着一分孩童的尖锐,本身又是极为娇滴滴的声线,让她这么大声一吼,竟是将骄纵蛮横不讲理的贵族小姐的模样诠释得淋漓尽致!
乔枣花哪里见过这等架势,她吓得差点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连滚带爬地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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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难吃得要命
乔枣花离开后,孟韶卿受气了刚刚咄咄逼人的模样,露出甜甜的笑容。
“嘿嘿,阿芸姐姐,我刚刚怎么样?”她叉着腰挺着胸,一副求夸讲的小模样,把乔芸给逗乐了。
“噗,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一面!”乔芸伸手去捏她的脸。
孟韶卿乖乖任了乔芸捏脸,嘿嘿一笑,拍了拍自己胸脯道:“我阿爹在曲沃县任职的这几年里,你若有什么事尽管找我!我阿爹最疼我了,这次你救了我的命,他肯定也会对你客客气气的,我再一撒娇,有什么事是不成的?”
乔芸眼睛一亮。
真是瞌睡了就有人递枕头!
要嫁妆这等事说大爷不大,说小也不小。若有官府给一方撑腰,那便起了决定性的作用。反正这个时代对律法的解释全凭县衙他们一张嘴,官府说嫁妆归你,那就跑不了,若说嫁妆你无权拿,那肯定要不回来。
还好现在县令一家子都是站在自己这边的!
俩人正叽叽咕咕,解玉檀她们俩推门进来了。
“诶,饭不是已经端上来了,你们怎么不吃呀?”
乔芸笑道:“才端过来,我们俩正准备吃呢,你俩就回来了。”
解玉檀将怀里抱着的马褡子搁在炕头,与云雪媚脱了鞋上了炕盘腿在炕桌边坐好:“快开饭,我快饿死了。”
这时,吕氏又敲了敲门,道:“几位贵客,俺给您送稀饭来啦!”
解玉檀没往别处想,道:“进来吧!”
吕氏拿胳膊肘推开了门走进屋,她两手捧着个大海碗,李氏跟在身后拿着碗筷。吕氏将手里的稀饭端上桌,一面摆碗安箸,一边说:“诸位贵客不要嫌弃,我们农家的饭糙,不过是些野意儿,吃个新鲜,比不得城里的饭好,还请您原谅个。”
“行了行了,你们快下去吧。”孟韶卿见吕氏的眼睛又盯着乔芸的脸上猛瞧,忍不住把人喝退。
“是,是,我们下去了,您几位慢慢吃啊。”吕氏忙不迭又行了个礼,颠颠儿地退出去了。
云雪媚也发现了不妥。
这老太太好像是之前来找乔芸的那个?
这不是芸豆的亲奶奶?
云雪媚有点懊恼。
早知道拦着解玉檀别在这家住了。
解玉檀本人早已饥肠辘辘,从方才开始注意力就全集中在吃食上了。几人之间的机锋她是一点也没察觉。她仔细端详了一番,见碗筷都还算干净,便拿起拿公用的汤勺翻动了一下海碗里的稀饭,皱起了眉:“这是什么呀?”
乡下人用的海碗分量大,搁到城里足够做有钱人家里小姐们的洗脸盆,盛汤和盛菜的都是这么大的碗。
这东西乔芸心说她熟啊,原主记忆中,前十一年里头每一顿几乎都有它!
“糙粮糊糊。”乔芸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是在嗅这汤的香味似的,“这定是用高粱面搀小米面、绿豆面调和的。”
看解玉檀搅动起来的稀饭,这有点像河南那边的疙瘩汤,纯面拌成的稀糊糊,烧热了水滚进锅里,不加任何菜,甚至不加任何调味料。现代人注重营养均衡,会在里头搅两个鸡蛋,但这一碗里明显没有。
解玉檀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她给了二百文钱,这户人家就端上来这么一碗糙粮糊糊?
要知道二百文钱已经够买二百斤米了!
不说米粥,就算要拌疙瘩汤,起码得是白面的吧?里头搅一个鸡蛋吧?不然这二百文钱她是怎么心安理得地收下的,不嫌烫手吗?
皱眉归皱眉,但是又不能不吃。左右偶尔吃些糙粮对小孩子长身体有好处,解玉檀嫌这面疙瘩剌嗓子,就给乔芸和孟韶卿两人的碗里多舀了一些面疙瘩,自己碗里几乎都是可以照见碗底的稀汤水。
云雪媚看了一眼,道:“我的那一碗也稀点,有点渴。”
解玉檀撇了撇嘴,心说你有手自己盛呀!但身体却很诚实地帮云雪媚盛好了汤递过去。
盛完汤,她顶着面前这一大盆炒菜和主食又沉默了。
主食是小米面贴饼子和高粱窝头,贴饼子烘得有点焦,高粱窝头就更梗嗓子了。菜是萝卜缨炒白菜,这里头倒是炒了点鸡蛋进去,但目测绝对不超过三个蛋。
这什么呀!
解玉檀这会儿是真的有点恼了。
从前她走江湖的时候,在村子里借宿的经验十分丰富,故而这一回也轻车熟路的。
在她的经验里,借宿时只要给足了钱,好客又忠厚的乡下人往往会杀一只鸡或是去割两斤肉,做一桌分量足够的客饭。
烹饪手法朴素的农家菜虽然不精细,但调味上也不含糊,透露着浓浓的乡野趣味。她鼎食记酒楼里很多大盘的菜肴都是借鉴了农家菜的风格。
可这一家是怎么回事?
二百文收下了,没有一丁点肉,鸡蛋才只有三个,白米白面也不给吃!
解玉檀好想摔筷子!
云雪媚似乎有所感地瞥了她一眼,果然见到解玉檀满面怒容。
于是不由得出声道:“明天就要走了,快早些吃了饭睡吧,别节外生枝了。”
乔芸捡了个窝窝头,默默的吃菜喝汤。
前世时她也不是没吃过高粱窝头,不过那是在饭店里了,窝窝头往往是跟下饭的菜一起上来的,她最喜欢的是伴着蔬菜肉丁一起吃,脆甜的彩椒丁与用辣酱腌制的肉丁一起爆炒,炒得浓油酱赤,趁热填进松软的窝窝头里,菜脆肉香,风味相宜,令人拍案叫绝。
故而她对窝窝头的印象非常不错。
然而这窝窝头她一口下去就后悔了,悔得肠子都要青了!
想想也是,现代饭店里怎么可能用纯高粱面做窝窝头,必定都是夹了白面的,和面时加糖加盐,把面团调制的香软可口。而这个窝窝头一口下去仿佛是在啃墙土一般,干涩又难以下咽,嚼多少口咽下去都把嗓子划得生疼,大概是脱壳磨面的时候没脱干净……
但是浪费粮食又不大好。
乔芸只好把窝头掰碎了泡进疙瘩汤里,泡软了默默地吃。
孟韶卿没啥胃口,她早上在车里才吃了香甜的蒸糕喝了羊奶,又睡了一天,这会儿一点也不饿。她捧着碗小口小口啜饮着疙瘩汤上头一层的稀水,还挺解渴。
“哼。”解玉檀愤愤地咽下了这口气,勉强从筐子里拿了个贴饼子,夹了点菜塞进嘴里。
“哕……”只是还没嚼两口,她就又把菜吐了出来。她这下是真的怒了,这什么玩意!
萝卜缨没焯水,带着一股子土腥味,白菜炒得有点老,软趴趴的,肯定是在锅里时间久了,关键是这把萝卜缨上头的土腥味给带到了整锅菜里!盐也没炒均匀,鸡蛋块有的淡得没味儿,有的咸得发齁!
乔芸没那么不谨慎,只夹了一片白菜,梗着脖子才勉强咽了下去。
得了,这一吃就知道是李氏炒出来的菜。
解玉檀气得牙根痒痒。
她可以允许有人不会做饭,但她不能容忍有人糟蹋食材。
鸡蛋、白菜、萝卜缨,这仨加起来的搭配本来就有够匪夷所思了,偏偏这户人家还弄得这么、这么——这么难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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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辛苦,老板大气,一定要开心快乐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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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章:换菜
乔芸默默地在心里为吕氏和李氏两人默哀了三秒钟。
解玉檀深吸了一口气下了床榻,端着菜盆就出去了。
她不信真有人做饭这般难吃!那老婆子看着也像是操持家务几十年了,她怎么可能脸萝卜缨要焯水都不知道呢?
乔芸也有点费解。
吕氏是知道李氏做得一手猪食的,她们这伙贵客明显惹不起,为何还是让二婶李氏来做这顿客饭?这不是唯恐自己不会得罪人吗?
她很想跟去看个热闹,但又担心这乔家人把自己认出来,只好憋住了好奇心,默默地嚼着碗里的面疙瘩。
上房里,吕氏整拉着乔枣花开小灶。
这大主顾给了二百文钱,足够买二百斤米,或者是四斤肥五花肉!有了这笔钱,她就能放心大胆地将自己粮食柜里的那块郑氏过年拿回来的腊肉拿出来蒸了,让乔枣花用芝麻胡饼夹着腊肉吃得满嘴流油。
吕氏把小火炉上架的蒸笼盖子打开,热腾腾的水汽顿时氤氲开来,腊肉片的咸香逸散开来。她用抹布垫着手把腊肉端出来,又从粮食柜里取出了之前藏起来的胡饼。
想必李氏那边已经把几个贵客伺候好了。
哼,平时她做饭难吃肯定是她偷懒耍滑故意所为,今儿自己可是耳提面命地告诉她把这四个贵客照顾好了就能有赏钱拿,她就不信李氏还不懂事!
外头厨房里她特地留了点好蔬菜。
盐水萝卜缨、炒鸡蛋、白菜炖绿豆粉条,这是农家野趣,小儿子说过,城里那些富贵人家的大鱼大肉吃多了肠子里腻歪得很,偶尔也很愿意吃一些稀饭咸菜来清清肠胃。
然而吕氏大大高估了李氏的水平。
这边乔枣花才从筐子里拿出一个胡饼,从中间掰开,房门就被大肆拍响,
“砰砰砰!”
突如其来的一阵声音差点把她手里的胡饼吓掉下来。
吕氏连忙披上小袄,颤颤巍巍去开门:“哎呀呀,贵客!您怎么来了,有什么事在屋子里喊我们一声也就罢了!大冷天的何苦又跑出来?”
解玉檀冷哼一声,环顾了一下屋内。
乔枣花连忙把手的胡饼藏到了身后,可面前炕桌上摆的那盘蒸腊肉却分外显眼。
“好哇,好哇!”解玉檀柳眉倒竖,纤纤葱指点着吕氏的鼻子,染着蔻丹的长指甲几乎要戳到吕氏鼻子上去,“你们二百文钱就弄来了这么点喂猪的玩意,自己倒是在这开荤!”
解玉檀举了举自己手里的菜盆,几乎要怼到吕氏脸上。
吕氏定睛一看,几乎就要破口大骂。
李氏这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烂泥扶不上墙,这可是自己恩赐给她去拿赏钱的机会,她怎么就这么不会来事!
可是当着解玉檀的面,她又不好表露出来,只好点头哈腰地赔着笑容:“贵客恕罪!这菜是俺儿媳妇做的,没想到她竟冒犯了您!俺,俺再给你去现做一道菜?”
解玉檀眼珠子一转,盯上了炕桌上的腊肉。
她勾起一抹笑容来。
“倒也不必!我正好也想尝尝农家腊肉的滋味了,既然你们也在吃晚饭,那咱们换一换菜!”说罢,解玉檀也不给俩人反应的机会,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把手中的海碗往炕桌上重重一磕,抄起那盘腊肉就走了。
乔枣花傻了眼。
她这胡饼刚掰开,这盘腊肉还没尝味儿呢!
回过神来,乔枣花的眼泪立刻就掉下来了。
她哭道:“娘!你明明说过那腊肉是我的,你怎么就眼睁睁看着她把腊肉端去了!”
吕氏此刻心烦意乱,斥道:“还腊肉呢!这时候还没轻没重的,人家一不高兴,别说腊肉,那二百文钱都保不住!快别哭了,让她们听见万一再招了麻烦就不好了。”
乔枣花勉强止住了哭,她抽了抽鼻子,带着点怨恨,小声道:“她这种穿金戴银的人,哪里知道咱们穷人的苦呢?咱们家就那么两只下蛋的老母鸡,她要是想吃肉,为什么不多给咱们点钱呢!”
这话说得非常可笑,农村家家户户都养鸡,母鸡留着要下蛋,是贵一些,可是只要花上四五十文,倒也能买来一只公鸡,搭上几个鸡子儿。至于庄户人家菜地里的菜,那就更不值钱了,两文左右就能薅一大把韭菜。
解玉檀给的二百文钱虽说值班不来山珍海味,但整治个三菜一汤是绝对没问题的。
更何况吕氏给她们准备的晚饭根本没花一分钱!
虽然按照吕氏的构想里,原本她也没打算去买肉。可李氏做饭做得忒不像话,脸糊弄都没法糊弄,这才赔进去一盘腊肉,这让她大为光火。
想了想,她还是旋风一样旋进了李氏的屋里。
乔林在屋里间炕上睡得死猪一样,鼾声如雷。这些日子白天他一直都在田埂边加固田地周围的篱笆,免得被野猪撞坏,累得他回来饭都不想吃,要不是李氏拦着,他能一回家就横到炕上睡大觉。
她把李氏拽出到外间,气急败坏地低声骂道:“你这成不了事的废物婆娘,让你做个饭,你做的是什么东西?”
李氏委屈的不得了:“娘,我做饭就是那样!您也知道的,”
“放屁!”吕氏恶狠狠地呸了一口,“少给我打马虎眼,你又不是县城里那些小姐,整日里十指不沾阳春水,你们家里头也是土里刨食的,我就不信你爹你娘能惯着你让你进不去灶火房!你去打听打听,哪个做姑娘的做饭跟你一样,左邻右舍都要笑掉大牙了!我怎么就给老二娶了你这么个手脚不勤的懒婆娘!你趁早要气死我!”
李氏闻言冷笑。
当初吕氏找媒婆去他们家下聘礼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李氏是吕氏的娘家表外甥女,会纺纱会织布,绣活也还不错,在娘家就能织些麻布做一家子的衣裳,吕氏当初可不就看中了她这一点,才让乔林把她娶回来。
回来以后,家里头一切大小家务都被大嫂甄氏包揽了,家里又没个织布机,李氏便闲了下来,整日跟着吕氏姨甥俩一起欺负甄氏,渐渐变得懒惰起来。
这么多年来,吕氏也不是没骂过她,她早就把脸皮练得铜墙铁壁,无论吕氏骂成什么样,她都能当耳旁风。反正即使拿到了赏钱,自己还是得给吕氏交一半儿,那自己还尽心尽力做什么?她这个表姨是个什么人物,她早就看得一清二楚!
“娘,您是我表姨,您还不知道我们家呀?我爹脸下地都不让我下,哪里会让我去灶火房做饭?我这辈子做饭的水平就这么着了,实在是好不了!您要是想要人家的赏钱,那还得您自己动手伺候人家!”
吕氏被这话气了个倒仰。
她想发火,可又怕这隔音效果奇差的土坯房将这边的动静传到解玉檀那边去。
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自己怎么收拾儿媳妇是自己的事,让贵客听见算什么?穿去处自己的老脸在白荷村算是彻底没地儿放了。
“罢了罢了!”吕氏跺了跺脚,“明儿的早饭我去准备,你等我明天再收拾你!”
李氏屋里的口角并没有传到解玉檀这边。
四个人拿贴饼子就着腊肉片,好歹把一大海碗疙瘩汤瓜分了干净。
窝窝头经得住放,她们就算是剩下,吕氏定然也不会浪费,所以她们就不吃了。
吃罢饭,几人数了数口,唤了吕氏把炕桌抬走,四人躺在宽大却并不舒适的炕上,皱着眉头睡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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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章:准备远游
躺在炕上,乔芸为了让自己忽略粗糙被褥带来的不适感,闭上眼睛之后她就径直进入了游戏中。
闲云热情地拉着她坐下吃茶。
乔芸哭笑不得:“我要睡了,你还请我喝茶,存心让我熬夜呢?”
闲云挠了挠头,乐呵呵道:“那就喝果汁!”说着,她吩咐丫鬟把乔芸的茶盏撤掉,换上了一只大玻璃杯,倒满了苹果汁。
她自己则捧着茶杯抿了一口,道:“你特地回来,是有什么事吗?”
“我想问问你外祖家是什么情况,你还记得吗?”
闲云歪着脑袋想了想。
说实话,她过去十一年的人生里只跟着阿娘回过一次外祖家,然而那还是在她很小的时候,那会儿她大概才五六岁,现在让她去想,她倒是记不得了。
“我只知道我二舅舅是做厨子的!”闲云想了半天,才道,“我小时候的时候县里还没有鼎食记呢,如今那家鼎食记从前是一家半死不活的酒楼,后来我娘说,有新的东家把那里盘了下来,除了大厨和掌柜的换过以外,其他的小伙计们原封不动。我回老家的时候我二舅舅还在后厨当帮厨的帮工,也不知道现在他混得怎么样了。”
乔芸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了声谢。
那就好办了。
未来自己还会跟鼎食记合作,她就多在鼎食记后厨晃悠晃悠就行了。
二舅看见了她定是要起疑心的,这种事只能等对方找上门来,而不是自己主动投奔。
不然要怎么跟人家说?一个月前发生的事,她拖到了现在才来,黄花菜都凉透了!
乔芸把借口都想好了,就说自己发高烧,烧得自己从前的事都记不得了,便认了同样无依无靠的云雪媚做干娘。这事等明天回了家跟云雪媚通个气就好。
而且现在回想起来,酒楼里好像确实有个年轻的帮厨,让她觉得非常眼熟!
是谁来着……
“我明天就想走了。”闲云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乔芸一愣。
“走?去哪?……哦,你是要去环游世界?”
闲云点点头,啜了一口杯中的茶,说道:“已经开了春啦,我不想再拖了。每天赖在你这里白吃白喝,原想着我会种地,可以在你庄子里做个庄头帮帮忙,可你的庄子里各处田地也不需要我,你的那些个长工就把事情都料理的很好。”
她露出了一副羞涩的表情,食指在鼻子底下蹭了蹭。
“自从你让我出海帮你买那个鱼露和虾酱,我心里才略有一点成就感,我也是可以帮到你的!那既然如此,我出远门逛一逛,不比天天赖在家强?”
乔芸一边听一边点头,心里升起了一股没来由的欣慰之情。
小丫头长大了!
她站了起来:“先去哪里想好了吗?”
闲云拉着她来到了墙上挂着的地图跟前,指着扬州,给她顺时针画了一个大圈,道:“喏,我想好了。从扬州出发,慢慢儿把江南逛完,再去北边,然后出玉门关。接下来去哪边就随缘了。我看了,往北是戈壁滩,再往北就是大草原。若是往西就是大沙漠,听你管家说可以一路经过龟兹、碎叶、于阗、疏勒,长安那边的大秦大食商人都是顺着那条商路来的。”
听着闲云的规划,乔芸陷入了深思。
这游戏地图有边界吗?显而易见是有的。
但这游戏并没有把地图边界做成粗糙的空气墙,而是在边界部分安排了守护兽,击杀所有试图翻空气墙墙去地图外的玩家,让他们滚回复活点。
比如东海里,如果有玩家自己开着船想上东瀛四岛,就会有八岐大蛇把玩家的船拖到水里活活淹死;又或者漠北草原的边界,若有人想翻去西伯利亚缩在的位置,就会有一只体型硕大的银白色巨狼拦住玩家的脚步。
这些“戍边神兽”无一例外都是攻击力极高、血条极厚的boss,关键是人家身上还有无敌buff,根本不会受到来自玩家的任何伤害。
乔芸前世的时候也试图顺着丝绸之路往西走,想看看西边的世界是什么样的,然而走到地图边儿就被沙漠底下的巨大沙虫给咬死了。
但是游戏中又有数不尽的来自外国的商人,这就证明,那些戍边神兽是不会伤害npc的。
闲云现在是什么,她就是npc呀!
扬州城外盯着路过玩家咬的野狼都不咬她的!
不过乔芸也不太懂游戏方把闲云设置成了个什么类型的npc,依稀记得之前包团的时候听横云他们讲过,跟闲云是不能互动的。
那是不是有一种可能——
闲云可以亲自到地图外面去,替她去看一看这个所谓的“游戏世界”究竟有多么广阔!
想到这个可能性,乔芸的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那你的行李准备好了吗?我帮你准备吧!”乔芸搓了搓手。
闲云点点头:“我正想说这个呢,你帮我置办吧!”
乔芸立刻跑去找了陆折秋,说明了此事。
非常罕见的一幕出现了,陆折秋的眼底浮现了一丝笑意。
他扬起嘴角,语气十分愉悦地道:“我这边有个背包可以交给闲云姑娘。”
“什么?”
“这一个背包开了一百六十格,可以让她放随身的东西、采买的玩意。最下面的三十二格是你们共享的,您也可以看到您的背包同样多出了三十二格的空间。”
乔芸看了一下,果真如此。
这是个好东西,下次再托闲云采购什么商人没得卖的东西,她就能让闲云直接把货物放在背包里,她可以随时拿取。
陆折秋继续说:“折秋在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会帮您二位做好沟通的桥梁,可如果她走得太远,或许您就不能直接跟她对话了。您有什么需要,可以直接写了信放在共享背包里,闲云姑娘随时可以查阅。”
乔芸眯了眯眼,敏锐地捕捉到了陆折秋话里的信息。
“就是她出了地图边界我们就没法对话了是吧?陆折秋,你果然跟这个世界的根源有关系。”
陆折秋抿了抿好看的嘴唇,浅笑着摇了摇头:“主人您在说什么,折秋不懂。折秋只是您的管家呀!”
乔芸撇了撇嘴,问不出来就算了。
拿到背包之后,乔芸拿给闲云,解释了一下用途和使用方法,便又拉着她马不停蹄地去帮她置办了些出远门用的东西。
她先是从自己的助战随从里喊出来了四个人,所谓一个坦克一个奶妈和两个输出,用来保障闲云的安全。又想到闲云办事可能不老成,她又用了一张管家请帖子请了一个各项数值都还不错的管家,让她带着。
这样加上闲云就有六个人了,她跑到交易行一口气买了六匹紫燕骝和六套马具给他们当坐骑。考虑到闲云可能要经过沙漠,她又买了六匹骆驼放在闲云的背包里,顺手买了两组紫色品质的马草,这种马草加饱食度最多,吃一份能顶三四天。
马匹要有,马车也要有。万一他们骑马颠着颠簸累了呢?朱轮华盖的宽敞大马车一辆!野外可能要露营吧?再两顶大帐篷,一个毡房,不管是在森林还是在草原都保准让他们有地方睡得舒坦。
哦,万一要过河还得有船,乔芸又从交易行拖下来了一艘精巧的画舫,里头有够睡下六个人的船舱。去北地万一赶上冬天,马儿难走,就从交易行再拖一两驯鹿雪橇车……
有了帐篷毡房,就得有家具。乔芸塞进去了一张适配毡房的大地毯和两张配帐篷的小地毯、六套铺盖、一张能坐下留个人的桌子,六个坐垫、六套碗筷……
还有生火用的火折子一组、锅碗瓢盆、油盐酱醋等调味料各一组、玻璃提灯笼四盏、火把一组、干燥的木柴和木炭各一组、金疮药一组、避毒丹一组、纱布绷带夹板,写信用的笔墨纸砚,还有什么来着……哦,乔芸想了想,把自己之前的那根蜘蛛绳也放了进去。
“够了够了……”闲云赶紧抓住了乔芸的手,“我这是出门远行?倒像是搬家!”
乔芸一看,闲云那一百六十格的背包已经被她占了三十六格了。
“我这不是担心你吗!”乔芸像个老妈子一样絮叨起来,“你说你,头一次出这么远的门,让我怎么放心得下啊!”万一闲云死在路上了,她怎么办?不过这话她没说出来。
陆折秋在一旁搭腔:“你还不如给她些银两,有那个管事在,缺了什么都可以现场置办。”
见他这么说,乔芸这才作罢。
“那就这么多。”乔芸想了想,又从仓库里取了十锭黄澄澄的金子和几大提铜钱出来,嘱咐道:“这铜钱你在大唐境内花!若是出了大唐,去了别的国家,记得先把这些钱兑成金银,到了当地再换当地的货币,啊!”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闲云哭笑不得。“多谢你的好心!我保证万一出了大唐的国界,就每天都给你写信报平安,如何?另外我这段时间学会了画画,你等我出门买了颜料,把见到的景色画下来给你。”
“你安安全全的我就阿弥陀佛啦!”
乔芸见没什么需要准备的了,便又拉着闲云叮嘱了几遍,才回到现实里去睡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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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章:巴掌
翌日的早饭是吕氏亲自来送的。
粥是白米粥,虽然稀得明眼一看就能看出来这锅粥只用了不到四两米,但好歹是白米,咸菜切了一大碟子,凉拌萝卜缨,还有混入了鸡蛋葱花的烙饼。比起昨日那碗菜,这一顿早饭还算可口。
尝了一口萝卜缨,这次的萝卜缨没再混着一股土腥味,看样子是好好洗过又焯了水,以盐、醋和蒜末搅拌,清香宜人,酸甜可口,虽然这滋味在解玉檀嘴里还不算美味,但好歹能入口。
解玉檀终于没再发火了。
“哼,这家人真是狗胆包天!不敲打敲打,恐怕今天早上端来的还是不堪之物!”
乔芸笑道:“那今天走的时候还赏他们钱吗?”
“赏个锤子,不赏她们几个大耳刮子就算我慈悲!”解玉檀说罢,往嘴里送了一口粥,咽下后又忿忿地道:“昨儿那二百文置办十桌这样的早饭都够了!不行,现在想到我昨儿给出去的钱我就心口疼,罢了,就当我喂狗了!”
乔芸也夹了一筷子萝卜缨吃,一边吃一边品评道:“若是加点生酱清和芝麻香油就好了。”
解玉檀闻言,一双美眸眉飞色舞地接过了乔芸的话头:“我倒是觉得萝卜缨本身带着点辛辣和苦味,这道拌菜本身就够清爽,加点蜂蜜和白胡椒去一去苦辛之气会更好吃。”
“可是萝卜缨令人称道的不就是那股子淡淡的辛辣嘛?”乔芸不认同。解玉檀到底是古人,在这种蔬菜的调味逻辑上还是主张掩盖,而不是发挥食材的特长。“依我看,加些新鲜小红辣椒切碎,用生酱清和醋一调,这才好吃。萝卜缨本身就辣辣的,用辣椒一激,更能激发其原有的风味。”
解玉檀一边听一边点头,这倒也是个不错的口味。不过好像有一样调料她没听说过?
“辣椒是何物?”
乔芸得意洋洋地嚼着咸菜疙瘩,道:“你不知道了吧,这是我在自己家种的,早就卖到你们酒楼去了,如今你们酒楼起码有十多道用它做的菜,配方也是我提供的!”
解玉檀笑了起来:“是吗,那我回去可要好好品鉴品鉴了!”
“阿芸姐姐做的菜可好吃了!”孟韶卿在一旁不住地夸乔芸,“我们家吃过好几次她做的菜了,我阿爹都赞不绝口!”
解玉檀笑着看向孟韶卿,伸手去拧她的脸,酸溜溜地说:“咱们两家也算是旧识,我从来也没听过你这么夸我!”
云雪媚看着这一幕,不禁莞尔。她把解玉檀的“魔爪”从孟韶卿脸上打掉,道:“你不害臊,这么大的人还欺负孩子!”
“就是就是!”孟韶卿做了个鬼脸,说,“解姨母您十一岁的时候就像阿芸姐姐这般有本事么?正因为阿芸姐姐年纪小,所以她的天赋和本事就显得难能可贵,我才夸她哒!若解姨母您十一岁时也能给外头大酒楼卖十几个方子,我也夸您!”
“你可真是个鬼精灵,我说不过你!”解玉檀笑得花枝乱颤。
一时间饭桌上其乐融融。
吃罢饭,解玉檀和云雪媚就去吴老六家牵马和骡子。
吴老六是个很老实的人。昨儿那一匹马两头骡子在这里吃的是干草和豆饼,还有一些麦麸,这些对牲口来说都是很有营养的草料。这些珍贵草料平时他也不拿来喂自家驴子,只有毛驴要下崽的时候他才拿出来犒赏小毛驴。
解玉檀两人赶去的时候,吴老六正站在牲口棚旁边,手里端着一只切好的柰果喂给惊帆。
所谓柰果就是苹果了。
“哟,大爷,你怎么还给它喂柰果!这多惯着它啊,回头我喂它吃草料它该挑嘴儿了!”解玉檀笑着上前。
吴老六嘿嘿一笑,说道:“你这马漂亮啊!俺年轻的时候也是在驿站养官马的,可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马!这马就是挑嘴也是值得惯着的!”
那个男儿不爱宝马?
“这个季节还有柰果?”云雪媚有点好奇。
“害,这是去年秋末收的柰果,正好赶上这边下雪,把它们装了箱子藏进冰窖里冻着,放一个冬天不是问题!俺儿子就是搁绛州种柰果的,家里头这一筐还是他过年拿回来的!”
一旁的骡子嗅到了柰果清甜的气息,也想凑过来啃两瓣柰果,吴老六的手一边躲,一边发出驱赶声。
云雪媚见此情景,笑了起来:“骡子不能吃柰果么?”
“畜生吃什么水果?白白糟践了这么好的柰子!”吴老六不假思索地回答,可他手上还往马嘴里送着柰果呢!
双标得明明白白!
解玉檀和云雪媚俩人简直笑弯了腰。
两头骡子委屈巴巴地看了一眼一旁的惊帆,发出了一声不服气的嘶鸣。
惊帆却波澜不惊,眼里甚至没有露出一丝轻蔑,对骡子的愤怒充耳不闻。
她可是高贵的伊丽马种,才不跟这群骡子一般见识!
缩在牲口棚一角的小毛驴深深地嫉妒了。
她本来一个人可以独享一个牲口棚的,结果昨儿这三个大家伙来了以后,就把她的生存空间挤到了这么一个小角儿。
主人还给他们拿了自己平时做梦都吃不到的好吃的!
那一匹威风又漂亮大马就算了,人家毕竟长得讨人喜欢,主人偏疼一些也就罢了,可这俩骡子凭什么也能吃麦麸和豆饼?
可嫉妒归嫉妒,这仨她哪一个都打不过,只好默默地缩在角落里啃麦秆。
解玉檀昨儿把马鞍寄放在了吴老六家,只把马褡裢带了回去。如今她取了马具,走进牲口棚,亲自给自己的惊帆套上马具。而云雪媚也把那两头骡子牵了出来。
解玉檀将马褡裢安置在马鞍后面,从里头摸出了一片金叶子递给吴老六:“大爷,你拿着。”
吴老六吓了一大跳,连忙推辞:“使不得使不得,俺不过就喂了一晚上的草,哪能收你的钱!”
“您就拿着吧!您又是喂豆饼麦麸又是喂柰果的,让你破费这么多,您不拿着我心里过意不去。”
“那也太多了,那些都是地里打的东西,不值什么,您随便给几个钱就行啦!”吴老六摇摇头,仍然不肯收。
这一片金叶子是二十贯的大小,他和老伴两个人胃口又小,这笔钱足够他们家吃一年的细米白面了!
解玉檀板起脸,佯装生气,道:“这二十贯算什么呀?我这一匹马都几千贯钱了,我还能差钱?您若是不拿,就是看不起我!”
吴老六没了法子,只好红着脸把钱收下了。
这么些钱,不仅能买大白米回来熬粥让老伴享享口福,还能给她扯几尺绸子做个小袄!可怜她嫁过来这么几十年了还没穿过绸子呢!等过年自己儿子回来了,也可以去镇上的点心铺子买点花糕之类的零嘴儿哄孙子……能干的事情太多了!
云雪媚与解玉檀牵着牲口回了乔家,云雪媚在屋外给骡子套上车,解玉檀则进屋去喊人,告诉乔芸和孟韶卿可以走了。
乔芸正在给孟韶卿梳头,手里还捏着一柄牛角梳,才听见推门的声音,立刻就把牛角梳扔进了背包里,换成用自己的手指捋头发。
“别梳了,在外头还讲究什么,小小年纪这么爱臭美。”解玉檀一看这场面就笑了,道,“马上到家了,等到了家有你俩打扮的。”
两个小女孩对视一眼,一边笑一边穿鞋下炕,跟解玉檀出门。
吕氏带着乔枣花出门相送:“哎呀,几位贵客,这就走啦?”
“嗯,不叨扰了。今儿早饭不错,麻烦你们了。”解玉檀见了她们俩,脸上立刻就换上了一副冷淡的表情。
吕氏殷勤地笑道:“不麻烦,不麻烦!伺候好几位贵客的饮食是俺们理所应当的的事情,您这样娇贵的人儿能来做客是俺们家的福分,俺们怎好意思让您受苦哇!”
说着,她一双眼睛期盼的看着解玉檀,盼望着她能再大大方方地从马褡裢里摸出一串钱赏人。
解玉檀权当没看见。
乔枣花盯着乔芸和云雪媚的脸猛瞧。
她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这小娘子不是大丫是谁?还有这个女人,不就是之前云记朝食铺后门给她们俩开门的那个女人吗?果然,果然乔芸是傍上了人家的大腿,那日是让女人出来吓唬她们来着!
凭什么这死崽子就这么好命呢!穿金戴银的,还跟着别人骑到她家头上作威作福!一想起昨儿自己被抢走的那盘腊肉可能就进了乔芸的肚子,她心里的怨气就更大了。
乔枣花盯着乔芸身上的绸缎,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立刻就把她那一身衣裳扒下来穿到自己身上。
这个没爹没娘的小杂种凭什么穿这么好的绸子衣裳?凭什么吃腊肉,凭什么吃白面烙饼啊?
孟韶卿被乔枣花那眼神吓了一跳。
什么人呀,这种怨毒的眼神倒像是别人割了她的肉一样!昨儿给她的教训还没吃够?
孟韶卿这会儿子也顾不得千金小姐的矜持了。
“啪!”
一声极其清脆响亮的声音响起,乔枣花的脸上留下了五个鲜红的手指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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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一章:离开前的风波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把所有人都吓呆了。
解玉檀一只脚还踩在马镫上,这会儿拽着缰绳忘了上马;云雪媚才坐上车辕子,直勾勾地瞧着孟韶卿;吕氏目瞪口呆地愣在原地,想讨赏钱的心被这极为响亮的一声打得烟消云散。
乔枣花捂着脸条件反射地尖叫起来:“你凭什么打我?”
孟韶卿冷笑:“我不仅要打你,你再用那种眼神看我阿姐,我还要把你眼睛剜出来!你别以为我就是说说,你看我敢不敢!”
乔芸顿时感动得不行。
她拉过孟韶卿的手,揉了又揉:“你看把人家的脸都打红了,这你手得多疼啊?”
“我什么眼神?你看见我用什么眼神了?”乔枣花叫得像是被掐住脖子的鸡,“狗屁你阿姐,你俩又不是一家子,我看她关你什么事?你凭什么打我,你怎么敢打我?!”
吕氏吓得心急如焚,亲娘啊,她以前是真把闺女儿惯坏了!吕氏自然早就认出了这丫头是乔芸,可她们现在胳膊拧不过大腿,何苦要当面戳穿呢?
她赶紧扑上来捂住了乔枣花的嘴,又战战兢兢地给孟韶卿赔礼:“对不住,我闺女睡迷糊了!几位贵人大人有大量,别跟她一般见识!”
“娘!”乔枣花被刚刚那一巴掌彻底扇没了理智,奋力扒下吕氏的手,扯着嗓子嚎叫起来:“以前大丫在家的时候你让她干嘛她干嘛,这会儿你怎么就这么胆小起来?她就是大丫!不信你让乡亲们出来看看是不是她!这个死崽子不知道撞了什么大运扒上了有钱人家,自己整天享福,让她嫡亲的奶奶老姑挨饿,这是丧良心啊!就该天打雷劈!到县令跟前也能告她一个不孝不敬!”
大清早的,几人就站在门口对骂,乔枣花的嚎叫声如杀猪一般,响彻云霄,吵得左邻右舍都起了床,嘟嘟囔囔,骂骂咧咧。
“乔家那老婆子又作妖呢?”
“听声音像是她闺女,走,瞧瞧去。”
于是,乔家门口堵着的围观群众渐渐多了起来。
听到乔枣花嚎叫的内容之后,众人纷纷就把目光集中在了乔芸身上,纷纷一边打量一边嘀咕。
乔芸大大方方地任他们打量。
与吕氏和乔枣花不同,这两个人是从前原主几乎日日夜夜都要见的人,自己只要没整容,她们自然就能一眼认出来。而这些邻居,得益于吕氏不常跟她们交往,原主从前也不怎么出来玩,成天在家做家务,村庄里大部分人不过都是对她有点印象罢了。
乔芸穿越过来这一个多月内就非常注重改造自己的形象,为的就是防止别人认出来。
这一个月里,她天天用牛奶洗脸、黄瓜片敷脸、一天三顿饭少不了美容的冰糖炖雪蛤,以及食用何首乌黑木耳黑芝麻黑豆等各种补品,就是为眼下这种情况准备的。
“开玩笑呢,那能是乔家大丫?”
“长得倒是有点像,可这个白多了。大丫我记得,又瘦又小又黑,头发还枯黄,你看这小娘子一看就是富贵人家捧手心里长大的。”
“诶?不是说乔大丫她跑丢了吗?会不会……”
“哪有这么巧的事,瞧瞧这小娘子的头发,哪怕一天一个鸡蛋的吃也得养七八年才能养得这么乌黑油亮,就是跑丢了也不可能一个月就变化这么大!”
“你说的也有理……也对,大街上偶尔撞见个眼睛鼻子像的陌生人也是有的。”
吕氏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地上。她已经发现云雪媚的眼神越来越不对,心急如焚地大声呵斥乔枣花:“你疯了?满嘴胡扯什么?还不住嘴!”
孟韶卿并没有理会吕氏,她听完乔枣花的嚎叫,一个冷笑:“那你就去告吧。你告她不孝不敬,我还要告你谋财害命呢!不孝不敬顶多吃板子赔钱,谋财害命能砍你的头!拿你一条命来换她一顿板子,这笔账我看划算得很!不如现在就去衙门,你的诉讼费我也替你出。解姨母,你骑的马快,劳烦你现在去县城把不良人们带来!”
听到砍头一词,乔枣花的哭号声戛然而止,像是被谁掐住了脖子。
这个威胁比啥都管用,刚才还厉声厉色的她现在像是个鹌鹑一样不吭声了。
乔芸拉着孟韶卿,小声劝道:“为这等小人不值当,咱还要早点回家呢!走吧走吧。”
毕竟周围谁也没看见乔枣花之前是什么眼神,何况无知的围观群众通常都会同情弱者,万一让乔枣花趁势撒泼讹人,那卿卿就骑虎难下了。
到时候她是出钱息事宁人,还是拿身份压人?无论哪一种都会落人口舌,若是传到孟县令那里,恐怕会被政敌参他一本教女无方,于他仕途无益。
更何况吕氏一家子她以后要亲自收拾,她们的报应不是今儿骂上一顿就完了的。哪怕就是现在把她俩拖去砍了头,她们却也不是为了曾经犯下的错误而死,又不解气!
孟韶卿哼了一声,拉着乔芸钻进了骡车里,云雪媚纵使忍不住现在就抽出瀚海千机给她俩人脑门上一人一箭,却也知道这件事上芸豆必然自有主意。她一甩鞭子,赶着骡车走了。解玉檀虽然不明就里,但见她们仨离开,也只好骑马跟上。
乡亲们一听到这个就来劲了。
谋财害命?难道昨儿这几个富贵人在乔家住着闹出了什么事不成?
这是有大瓜吃!
“你们听听,谋财害命!”
“说不准是她们娘俩看人家有钱,趁着夜里想下黑手。”
“啧啧啧……以那老婆子的行事,好像不奇怪……”
人群里传来一阵低低的哄笑声。谁不知道这乔家老太太是个油锅里的钱都要捞出来花的性子!吃绝户、霸占儿媳嫁妆,恶婆婆的名儿她都能担全了!
有的事吕氏自以为瞒得好,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吕氏气得气血上涌,一张老脸涨的通红,这平白无故地怎么还给她扣了个黑锅?她跳着脚骂道:“你们这群嘴碎的长舌妇!整天就知道嚼这些没影的事,也不怕嗓子里长疔子烂了喉咙!谋什么财害什么命,你们才谋财害命呢!你们是不是眼红人家给了俺们家赏钱,嫉妒俺们家落了好,才来陷害俺们?”
“你讲笑话呢?我们是嫉妒你家把儿子当畜生使,让他一个人耕二十亩地,还是嫉妒你们家恨不得一个钱掰两瓣花?”
“咱们村就这么二十来户人,谁还不知道谁?少搁这胡料,刚才你闺女都那样了还赏钱呢?这要是也能拿赏钱,那日头都能打西边出来了!”
“别跟她吵,让她自己做梦领赏钱去吧,咱们各回各家干活去。”
“你们,你们放屁,就是嫉妒!”吕氏饶是再恶毒,她的手段也仅仅限于自家那一亩三分地。面对着众人的唾沫星子和指责,她一下子慌了神,一张老脸涨成了猪肝色,只能不断地重复着“嫉妒”、“放屁”这几个词。而乔枣花更是低着头猫在吕氏背后一声不吭,刚刚对乔芸撒泼的劲儿仿佛丢到了九霄云外。
屋里猫着的李氏原本想趁机幸灾乐祸,又一想万一吵醒了自家男人自己也不好过,何况婆母在外头挨骂成这样,日后自己再出去也脸上无光。只好出来把两个人拽回了院子里,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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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二章:筹钱之难
在骡车上,乔芸与孟韶卿又互相梳了头,戴好发饰。她俩谁都没给对方盘特别复杂的发髻,孟韶卿是压根不会,毕竟平时梳头都有丫鬟代劳。乔芸则是觉得已经快到家了,没必要。
骡车驶过云记朝食铺后门在的那个小巷子,云雪媚刹了车。她从车辕上跳下来,道:“我回去换一身衣裳。”
解玉檀点点头,毕竟她这一身皮衣不好见人,可以理解。
云雪媚轻盈一跃,连钥匙都不用拿,就飞过墙脊落进了自家院子里。
解玉檀驱马靠近骡车,撩开车帘,看向车里的两人,道:“我先回鼎食记了。一会儿直接让阿云带你们回县令府。”
孟韶卿非常不解:“县衙和鼎食记不就是一个路口上东北西南两个角嘛?您怎么不跟我们一起回去?”
解玉檀笑道:“我赶着回鼎食记看他们偷懒了没有。你爹娘受了我这么大恩惠,定是要请我吃饭的。我直接给你们预留个地字号雅间,晚上你直接来,报我的名字就行。”
乔芸差点笑出来。
居然还真的有人大剌剌地拿着救命之恩让别人请自己吃饭啊!
可真不客气!
不过这样的人也是爽利,不拐弯抹角的,最是好相与。在解玉檀眼里这件事不大,吃个饭就翻篇了,不像有的小人挟恩图报的,闹到最后自己的那点恩竟成了仇了。
孟韶卿想了想,便点了点头。只要不是解玉檀躲着他们家,那早见晚见都一样。
“那我可以喊我阿兄来吗?”
“自然可以!你阿兄虽然在读书,但也不能真就两耳不闻窗外事,自己妹妹出了什么事他得知道吧?你爹娘未必肯告诉他,等我一会儿回鼎食记找个伙计去递个信。多一张嘴就能多点几道菜,我巴不得他来呢。”
哎呦呦,乔芸差点没被解玉檀的话给笑死。
这人怎么这么好玩啊!
“好了不说了,我得走了。你俩老实点啊,别闹人。”说罢,解玉檀一甩马鞭子就离开了。
她前着马前脚刚消失在人群里,云雪媚后脚换了衣裳就回来了,她没有换回那天那条惹眼的裙子,而是穿了一身家常衣裳。
乔芸便把刚刚解玉檀的话转述了一遍。
云雪媚的面色有些古怪。
“这个骡车怎么办?”
她这是撇下不要了?这样好是好,可她们家也没地方养骡子啊!
“你想啥呢。”乔芸很不客气地怼了一嘴,“咱先去县令府吧,这骡车到时候还得送给鼎食记。”
“喔。”云雪媚挠了挠后脑勺,继续上来驾车。
县令府此刻并不知道乔芸他们一行已经回来了,眼下还在筹钱。
当初山贼给的是五到七天的时间限制,而到现在,距离山贼递信来的时间也不过刚好是第四天而已。
这事原本不好声张,因为若是传出去孟韶卿被拐子拐过,那她的名声就全毁了。但县令一家为了筹赎金,每个乡绅家里两三千贯地借,这么大的数额,不说清楚用意谁肯借呢?故而他们又不得不透露一二。
当然他们俩也不可能明明白白地告诉别人自家闺女被拐了,而是说山贼报复,眼下筹钱筹人去清缴残余势力。
可是这也是他们心急之下临时想出来的借口,只要仔细斟酌就漏洞百出。譬如倘若有心人去打听,就会发现孟家只筹钱,没募兵啊!那要钱干嘛?再一想最近几个乡绅太太去孟家拜访都没见孟韶卿,好像这小娘子从上元节过后就不见了。这前后一合计不就能把理由猜个七七八八了?
厢房内,卢氏坐在榻上,点着目前筹集到的钱,愁眉不展。
几日不见,卢夫人看上去憔悴了不少,她眼眶熬的乌青,眼袋极重,眼角的皱纹也在几天的功夫里分外明显,甚至她的头发也愁白了大半,整个人再也没有往日的体面风光。
目前他们只筹到了八千六百贯,筹来的钱都是金叶子,谁也没傻到真用铜钱。目前几个肯借钱的乡绅家里送来的金叶子都是一两黄金一张的,这一张也就值十贯钱。两三千贯的金叶子,能盛满大大小小十来个匣子!
还剩下最后一千四百贯。
这倒是好说,他们家目前积攒的薄蓄也有一千贯左右。卢氏只要把自己嫁妆里的那些首饰、长安带来的好料子给当了,也就能凑齐了。
剩下的债务等把卿卿赎回来之后再慢慢变卖剩余的嫁妆填补罢!
夫君那边的钱就不挪用了吧!
他的月俸是万万不能动的,自己全家的嚼谷都靠他的俸禄养活,把俸禄搭进去全家喝西北风?
孟仁甫看着妻子的模样,心里像是被刀剜一样疼。
他在自己书房里反复踱步。
有些事情原该卢氏去放话,可是夫人不愿意做,可那到底是妇人之仁。这时候少不得他亲自出面了。
不一会儿,他喊来管事,吩咐道:“你,去点一点咱们家的粮仓。还有多少斤米面,都卖了,今年职田里的粮食打下来之前,全府上下都吃糙粮!日常的菜换成青菜豆腐,若实在馋肉了,就去鱼市上买条鲫鱼回来炖汤。另外全府下人们的月钱也裁去一半,咬牙把这几年挺过去了,日后债还完了再涨回来。”
“这……”管事傻了眼,摸了摸脑袋,游移不定道:“可是,若是让外人知道了县令家里居然跟贫民一样吃糙粮、不进荤腥,那您的脸面不都丢尽了?我们苦点儿没什么,不能让您被那些乡绅瞧不起啊!”
孟仁甫怒骂:“不长进的混账东西!眼下都什么时候了,还只顾着面子,面子能当饭吃吗?我都拼下老脸去借钱了,差这一两个面子吗?”
曲沃县是个大县,在任的县令能领到一顷地作为职田。如今他们家的职田里每年能打将近八十三石的麦子和一百五十石豆子!而面粉比米要贵一些,一石面粉能换一石多半的稻米。
托孟县令的职田的福,全府的下人都能顿顿细米白面,每天的份例菜都带着荤。他这个全府管事的管家自然在份例上比别人更尊贵体面。
管事被骂得脑子都蒙了,只好赶紧应了声是,灰溜溜地离开了书房。
走出屋,他忍不住抹了把脸,有点欲哭无泪。
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卖粮呢?
他可不想顿顿吃高粱米粟米啊!
郎君这是何苦来呢?为了个女儿折腾得几乎倾家荡产的地步!不是他说丧气话,夫人那点子嫁妆哪怕全都变卖了也不一定能还下八千六百贯的债!堂堂一县父母被逼的四处借钱、债台高筑,这让外人怎么看啊!
三娘子不过是个女儿!
三郎君还在书院念书,这才是家里未来的顶梁柱!女儿终究是要泼出去的水,被拐了虽然让人惋惜,但若是赎人条件太过苛刻,也应当适时放手,就当是她远嫁了不行吗?非得闹到这般田地,至于吗?
管事想不通,也完全理解不了。
他专管前院郎君们在外头的事,平时不与后院女眷接触,有什么事需要接洽也是通过夫人跟前的胡妈妈通传的。他甚至没见过三娘子长什么样,他也根本理解不了为何县令和县令夫人对一个小娘子上心成这样。
县令夫人又不是不能生了,若实在喜欢小娘子,那等三娘子死了再养一个不就行了?再不行就给孟郎君安排个妾,生下来的庶女抱到嫡母那里养不是一样的吗?
一想到自己的月钱还要被裁掉一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涨回去,管事都快恨死了。
吩咐完卖粮的事,他赶紧跑回了自己家,关起房门来,在自家的神龛面前上了柱香,念念有词。
“三娘子呀三娘子,若你心善,就可怜可怜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也心疼心疼你爹娘吧!您这一被绑架,名声传出去也不能听了,若您识趣,早早儿地在土匪手里一头碰死,也不至于连累郎君和夫人到这等境地,害得到我们还要被缩减月钱!您要是死了,我一定天天给您念佛,年年给您烧纸!阿弥陀佛,菩萨保佑……”
砰!
就在此时,屋门被一脚踹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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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三章:黎明前的混乱
孟仁甫和卢夫人虽然没有着人去书院报信,但还是有乡绅家养的那些嘴碎多事的郎君把这事儿传到了孟少恒跟前。
这个可是了不得的大事!孟少恒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迫不及待回家问问阿爹阿娘这是怎么个情况,此时他也顾不得自己正在和孟仁甫闹别扭了,昨儿起他就告了假,今儿一大早就从书院回家。
李管事的房间就在西跨院的倒座里,紧邻着西角门,别的倒座都是两间大小的屋子,独独李管事一人的屋子是三间的面阔。
孟府的西角门有一南一北两个,西北方向的角门独留给女眷进出,西南方向的角门是男丁平时进出的。
孟少恒才从书院回来,从西南角门进宅院到前往正院,李管事的房间门前是必经之路。
打他从窗户下过时,就听见了屋里不正常的祈祷词。
本来李管事嘟囔这等大逆不道的愿望时,是极小声的,几乎只能他自个儿听见。结果越说越上头,说至缩减月钱时,他越来越恨。
平时他仗着自己月钱多,花钱大手大脚惯了的,这骤然一减半,日子可怎么过呀!
那时他恨不得把自己心里的怨怼一股脑倒干净,因此之后的词儿未免声音就大了些,结果烧纸之类的就被他听见了。
给卿卿烧纸?
卿卿还没死呢,这是要造反?
孟少恒大为光火,又是少年热血做事不计后果的年纪,直接干脆利落地抬腿蹬开了李管事房屋的门。
咣当!
不等李管事有所反应,他大步流星地跨上前,一脚踹到李管事背上。
砰!
猝不及防的,李管事猛地撞上了供桌,额头砰地一声磕上了桌沿!
鲜血顺着他的脸缓缓淌了下来,李管事顿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他也是头铁,这都没晕过去。
李管事跌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孟少恒。颅内一阵一阵地眩晕传来,他只觉得自己左半边眼睛都被血糊得睁不开眼了,他张了张嘴,嗓音沙哑:“三……三郎君……您怎么回来了……?”
“住口!”孟少恒怒气填胸,指着他骂道:“你还有脸叫我,原来你还认得你是孟家的奴仆,我只当你尾巴翘上天了,满眼里都没有郎君和夫人,才作起这狼心狗肺的事!”
说罢他仍不觉解气,一股脑把佛龛里摆着的香炉、果子全扫到了地下,一阵叮叮咣咣之声,把陶土香炉和瓷盘尽数砸了个稀碎!
李管事闭了闭眼睛,心里凉了半截。完了,方才那些话让三郎君听进去了!
不管再怎么说,人家两个都是一母同胞的兄妹,别说兄妹感情好,就算是两人关系淡淡、或是关系不和,那人家也是一家人。无论是谁,在这个节骨眼儿听见一个下人咒自己的嫡亲,岂有不恼的?
李管事原本是想着自己念叨念叨就烂在肚子里,谁曾想让三郎君听到了呢?他怎么也想不出自己该如何面对孟少恒的怒火,恨不得现在趁势晕过去算了!
然而他不能晕啊!
他要是醒着,还能在县令大人跟前辩解,这要是晕了恐怕就直接进乱葬岗了!
他不顾自己脑袋上的血,也不顾现在仍然头晕目眩,只快速手脚并用地跪下来连连磕头。
“老奴该死!可老奴冤枉啊!三郎君您听老奴解释!不是您想的那样!”
孟少恒见他这个架势,心底的怒气翻涌得更加剧烈。
冤枉?有什么可冤枉的!
到了现在还想拿话混过去,当他刚刚是聋的,真就一点儿都没听见?
胆大包天的狗奴才,才当了几年管事,就越发飘得不得了。家里嫡小姐被绑架,不说帮着在主子跟前劝解出主意,倒是背地里为了那点儿月钱念叨被绑的那个怎么还不死,这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更何况眼前这狗奴才盼着咒死的是自己亲妹妹!
孟少恒对其恨之入骨,简直肺都气炸!
“你也不必解释,狗嘴里还能吐出象牙不成!你这刁奴,自己说了什么话倒不敢认!养出你这样的奴才倒也是孟家之耻!”孟少恒这会儿额头上青筋都起来了,眼睛里也尽是血丝,他四下打量一番,干脆抄起佛龛里菩萨跟前摆的花瓶,怒极反笑道:“你说你冤?很好,你若能就跪这里别动,让我给你脑袋上开个瓢,我就信你,到时候我自掏四十贯钱给你买板子发送,再给你婆娘孩子添四十贯的描补,也不算屈了你!”
说罢,他高高举起花瓶就要往下砸!
旁边倒座里住的下人和角门上守着的人听到刚才的动静,早就冲过来了,有的人早就跑去喊郎君和夫人了。这会儿见孟少恒要拿花瓶砸人,那些个小厮全都涌进了屋,急忙拦上去,抱胳膊的抱胳膊,夺花瓶的夺花瓶。
“你们撒手!他不是喊冤吗,我倒要看看如何个冤法,你们撒手!”孟少恒被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架在原地动弹不得,只能狂怒嘶吼。
“使不得,使不得,三郎君!”一个年纪大些的老仆拦着孟少恒的胳膊,急得跌脚叹气,“凭他犯了什么事,你也该先回了郎君和夫人再作处置啊!”
“是啊是啊,若是私下真打死了人,捅到长安那边,连累郎君被掺一本治家不严,纵子无辜打杀下人,那可如何是好啊!”
“我是无故打他吗?你们听听他说的话,打死他十回他都不亏!”
几番正闹得没处开交时,忽听外头有人喊:“郎君和夫人来了!”
一话未了,只听门外有个男子的声音怒喝道:“孽障,孽障!你还嫌家里不够乱,又要闹出什么事端来!”
孟少恒听见他父亲来了,这才止住了怒火。因这会儿小厮也不敢用力钳制,便轻松让孟少恒挣脱了出来,他理了理自己的衣袍,先行了个礼:“父亲。”
孟仁甫看见自家的老管家此刻靠在供桌边儿跪着,半边脸都是血,惨不忍睹,又看着地上碎了的香炉、被香烧出洞来的地毯、四分五裂的瓷盘、满地乱滚的果子……差点气得一口气没提上来。
他压住心头的怒气,沉声道:“你好好地不在书院念书,跑回来做什么?”
卢氏跟在孟仁甫后头,原本还担心儿子闹出这么大的事,当爹的会不分青红皂白先把他打一顿。这会儿见夫君竟能按住怒火先问原委,不得不松了口气。
“阿爹!儿子在书院听同窗们说了阿妹的事,心里着急,所以才跑回来的。”
孟仁甫的脸色更加阴沉如水:“那你回来不先去房里见我们,倒在这里打人?这老管家跟了咱家十来年,你四岁时他就在咱们家了,这些日子家里的事全靠他劳心劳神地打点,他犯了什么事,值得你连家法都不顾了?”
“父亲,您听他自己说!”孟少闻言,恶狠狠地剜了一眼歪着的李管事,又一脚踢上李管事的心口,“别装死,把你刚刚对着菩萨说的话原原本本再说一遍,若差了半个字,仔细我真让你开瓢!”
李管事欲哭无泪。
这让他怎么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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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四章:回家
他很想掩盖一番事实,可谁也不知道这三郎君刚刚究竟听到了多少。李管事相信,他真的会拿花瓶让自己脑袋开花。
没了法子,他只好硬着头皮把自己方才祈祷的词说了一遍,越说声音越小,最后简直细如蚊蝇……
孟仁甫和卢氏是越听脸色越发铁青。
不过他俩倒是没跟孟少恒一样情绪失控。
这些天里为了筹赎金,家里乱糟糟的,一直不成个样子。
她连自己的首饰都拿去当了,把自己这些年攒下的体己都拿了出来,底下的人就更不必说了,难保有的下人生出二心。这些都是她料到了事。
然而此刻她只觉得身心俱疲。
变卖嫁妆、担心女儿、跟那些乡绅太太扯皮,一间间一桩桩事压下来几乎让她透不过气。
她这会儿已经无力再去斥责底下的下人了,但李管事这事不一样。
卢氏深深吸了一口气,提起精神来冷冷地看向李管事。
“你嫌县令府的月钱少,那还是请你另谋高就吧,县令府养不下你这般人物。”
李管事连忙膝行上前,抱住孟仁甫的腿痛哭流涕道:“郎君、夫人,老奴是一时失言,并没有起咒人的心思啊,老奴发誓以后再也不敢了!夫人您看在老奴兢兢业业侍奉二位十几年的份上,饶了老奴这一次吧!”
孟少恒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这人居然还挟主子的恩,难道是阿爹和阿娘平日里太过慈眉善目了,才惹得这起奴仆越发胆大包天?
孟仁甫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外头又冲进来一个小厮:“郎君,夫人,三郎君!大喜事,天大的喜事!”
他大老远从西北角门一溜烟冲过来,扑进屋里,喘了半晌,才道:“乔家那位太太把咱们三娘子送过来了!”
众人原本见他冲进来,心里还惶惶不定,而今听到后头这句话,顿时欣喜若狂。
卢氏和孟仁甫互相搀扶着迈出李管事的房门走到外头,忙不迭扯着嗓子叫道:“快,快把她们迎进来!!”
巨大的喜悦冲昏了卢氏的头脑,她险些厥过去。
卿卿,她的卿卿啊!!
“夫人别急,她们俩在外头有六七天了,灰头土脸的,衣裳也脏得不像样子。后罩房里的嫂子拉着她俩去洗澡了,您过会儿再见也是一样的!”
孟仁甫连忙点头:“对,夫人别急,是该让两个孩子先清洗清洗,吃些东西压压惊。”
卢氏这才清醒了几分,她深吸一口气,眼里几乎落下泪来。
孟仁甫看见卢氏情绪不对,连忙把孟少恒唤来,道:“你扶着你娘回我们房里去坐着。我这边还有些事要处理,一会儿就过去。”
孟少恒连忙应下,扶着卢氏走了。
孟仁甫大步流星地又回到了书房,李管事不中用了,他只好又找了个看起来稳重一些的下人,吩咐道:“你赶紧去拦李管事的人,告诉他们不必卖粮了。另外……姓李的给他二十贯钱打发他出去罢,咱们府里不敢要这等咒主子的下人!”
那老仆憨笑道:“郎君,您放心,这些事夫人自有道理,您一县父母,何须插手内宅的事?让外人听着也不像。”
“她都成那个样子了,不让她好好歇歇,还让她劳心劳神?”孟仁甫理直气壮,丝毫不觉得男人管內事有什么不对,“还是说我连打发个下人都办不成,还得过问她才能行了?”
“啊,老奴不是这个意思!”老仆连忙告了罪。他眼珠子一转,趁势说道:“那家里前头不可一日无管事,郎君您看谁能顶这份缺啊?”
嘿嘿,他进孟家也有十几年了,熬资历不比姓李的那老不休短!当初不过是让那姓李的抢了先!
“再说吧!”孟仁甫不耐烦地甩了甩袖子,“事情一桩一桩的来,全挤到一起容易出乱子。你先跑去把粮食的事处理了。”
老仆碰了个钉子,但他也不恼,笑眯眯地去办了。
卢氏那边先接见了云雪媚。
孟少恒并没有走。毕竟也是一起过年的熟人了,这会儿也没啥避讳的。他可以光明正大地看心上人。不过他知道自己母亲一定和人家有话说,于是只是安静地坐在一旁,并没有搭话。
眼下知道两个小娘子都没事,她们谈话未免就随意放开了一些。
她拿着帕子,不住地淌眼抹泪:“云妹子,你让我怎么说才好!卿卿她可是我的命根子,她若是有个什么好歹,我这辈子可真是没指望了!多亏了你啊!”
孟少恒:???
他满脸问号。
阿妹是娘唯一的指望,那他是什么?
云雪媚似笑非笑地扫了一眼孟少恒,劝解道:“您这话说的,您儿子的立足之地往哪里放啊?”
孟少恒跟着点头如捣蒜。
就是就是,美人不愧是美人,这么善解人意,还帮他说话,不错,真不错,自己那根簪子没白送!
卢氏用帕子揩了揩通红的眼角,扭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孟少恒,又扭回去叹气。
“我从前就没指望他好好读书挣个功名,只求他念书不作睁眼瞎,别给我惹事就行!实话跟你说,云妹子,我从前一直是把卿卿按照长安贵女的行事风格养大的,为的就是等夫君调任回京,她能被那些个大家族看中品格娶回去,这样她也有个好前程,我们全家的指望也落着了。我费尽心血精心养大的卿卿若是出了事,这可不是要我的命吗?”
她是五姓女出身,跟嫡长姐关系还不差,等卿卿长大后她们哪天回了长安,可以让嫡长姐帮她给卿卿介绍亲事。
范阳卢氏的嫡长女也只会嫁给五姓七望的嫡子,平日里往来的都是长安最顶层的那个小圈子。
到时候阿给卿卿介绍的婚事必然不会差。
这番话让一旁的孟少恒惊呆了。
他觉得丢死人了,简直无地自容,恨不得赶紧打包行李逃离这个县城。
他万万没想到阿娘会说出这么一番话!
您就这么大剌剌地说从来没指望过儿子……这是他亲娘吗?
还是当着外人的面,尤其是当着云雪媚的面!
这让他的心上人如何看他?
纨绔子弟、不务正业、游手好闲、不求上进……
呜呜呜。
这样他如何才能让云雪媚觉得他值得托付终身啊!
云雪媚一边安慰卢氏,一边在心里憋笑。
相比孟少恒的质疑,她就觉得只有亲娘才能这么埋汰自己儿子,哈哈哈。
几人正说着话,孟韶卿和乔芸已经梳洗打扮好,相携去拜会卢氏。
“三娘子和乔娘子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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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五章:承诺
孟韶卿和乔芸两人手拉着手跨过门槛,孟韶卿进门就脆生生喊了一句:“阿娘,阿兄!”
卢氏的眼泪瞬间就下来了。
孟韶卿赶紧小跑过去,扑进卢夫人的怀里:“阿娘别哭啦,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乔芸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来到云雪媚身边坐下。
卢氏紧紧地抱着孟韶卿不肯撒手,生怕下一秒她又不见了,满嘴里心肝肉地喊着,声泪俱下。
“你这丫头,要把娘吓死!我和你阿爹就养了你一个女儿,打你阿兄进了书院,我们俩的心血可都花在你身上了!你说说万一你要有个好歹,可叫我和你阿爹该怎么活啊!”
孟少恒忙劝道:“好了,娘,阿妹都回来了,您就别哭了。再说了,您跟她说这些做什么,被绑架又不是她的错,何况阿妹落到山贼手里不知道受了多大惊吓,您这样说不给她是雪上加霜吗?”
卢氏听了,这才止住了哭泣。她揩着眼泪,连连点头:“对,对,你说得对!娘不哭了。好孩子,你跟娘说说,这几天你怎么样,他们给你饭吃吗?你没被饿着吧?有没有打你?”
孟少恒紧跟着追问:“那山贼把你们抓去了哪?你们又是怎么跑出来的?”
孟韶卿乖巧道:“我没事,没有饿着也没有冻着!他们给我吃的小米粥,后来我们又吃了蒸糕,再后来阿芸姐姐就带我逃走啦!”
乔芸听见孟韶卿说蒸糕二字,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蒸糕?他们还给你俩吃蒸糕?”卢氏惊奇地问。
要知道蒸糕可是很不便宜的点心,就是孟府里也不经常吃,县里的高级点心铺里蒸糕要八十八文一斤呢!
孟韶卿挠了挠头。
怎么一不留神把蒸糕说出来了!这下怎么好,她不能出卖阿芸姐姐!
于是她张嘴开始胡编一气:“我们被抓以后,碰巧听到那几个山贼抱怨晚饭没味儿,阿芸姐姐就自告奋勇说自己会做饭,摸进了山贼的厨房,用那些人的米面和鸡蛋做了好多蒸糕偷偷带了出来给我吃,后来她借口送夜食,把守夜的山贼给灌醉了,就揣着白天做的蒸糕带我逃走了。”
“后来我们就在山林里躲着,遇到了来找我们的云姨母和解姨母!骡车还是解姨母买的呢。”孟韶卿挠了挠头,回味了一下刚刚编的谎话。应该……没有漏洞……吧?
“你们也太大胆了!”卢氏拍着胸口,给自己顺着气,叹道:“野外的山林里多危险啊,保不准就遇见狼了呢!为什么要逃跑,不等我们去赎你们俩?”
孟韶卿吐了吐舌头。
狼有什么可怕的!
在阿芸姐姐手里,那些狼也乖得跟大狗狗似的,那母狼还让她摸呢!
不过这话她没敢跟卢氏说。
乔芸开口道:“我听他们说,拿了钱不会放人走。”
卢氏一双眼睛瞪得滚圆,眼珠子都快从眼眶里蹦出来了,她厉声道:“当真?”
“我没听错。”乔芸叹了口气。“他们说的是等拿到钱就带卿卿一起南下,说是为了要报复孟县令,定不会让卿卿以后好过。”
卢氏气得怔怔的。
她为了凑赎金,几乎掏空了所有的家底,若真就傻乎乎把赎金递过去,岂不是要落个人财两空的局面!
真狠毒啊!
孟韶卿抱紧了卢氏的胳膊,用一种庆幸劫后余生的语气撒娇道:“娘,还是多亏了阿芸姐姐!”她绘声绘色地把乔芸那天顶着山贼头子的淫威还敢跟对方谈条件的场面描述了出来,把卢夫人和孟少恒俩人听得发出连连惊叹。
乔芸有点不好意思,红着脸低下了头。
这丫头,这会儿把这件事说出来作甚!
她当时又不是为了时候邀功!
“还有还有呢,阿芸姐姐本来是想等山贼松懈之后再跑,但她说她发现山贼好像给我喂了什么药,怕我吃多了出问题,才提前带我跑了。”
孟韶卿絮絮叨叨把乔芸这几日里的功劳一件又一件地吹嘘了出来,不过却都没有暴露乔芸的秘密。
卢氏感激涕零,让乔芸上前,一把将她也搂在了怀里。
“好孩子,你是我们家的大恩人啊!若是卿卿一个人在那,她肯定就回不来了!不过说实话,大恩不言谢,谢之一字太轻了,你想要什么尽管说,只要是我能弄来的,我一定给你弄来!”
乔芸挣脱了卢夫人的怀抱,站到她跟前,一脸不悦地正色道:“您这话我不爱听!我救卿卿又不是为了跟您要什么!我是为了我自己的心,她是我的朋友,我若撇下她自己离开,那我的良心呢?我不得夜夜做噩梦啊!您要是非得赏我什么,倒像是我为了图您家的钱财才救的人了!”
卢氏被她这番话感动得一塌糊涂。
“你这孩子!做生意心眼儿那么多,怎么一到这事上就这么实诚?那你说我怎么办才好?你对卿卿这是救命之恩,我若一句谢谢就揭过去了,我们良心也不安呐!”
乔芸正要说具体且容她三思,正在这时,孟仁甫的声音从外面响起:“那就算本官欠你一个大人情罢!”
丫鬟打起门帘,孟仁甫进了屋子。云雪媚见状起身礼貌性地福了福身,几人又各自在椅子上坐下。
孟仁甫看向乔芸,心里感慨万分。
好一个机智又冷静的小娘子,后生可畏啊!
他摸着自己的胡须,道:“诚如拙荆所言,什么都不谢未免也太委屈了你。这样吧,本官作为一县父母,愿意以自己的名声承诺,日后你在这里有什么难处,只要不是伤天害理的事,本官都亲自出面给你摆平,你看如何?”
乔芸眼睛一亮。
这个承诺好啊!这可是撞到她心坎儿上了!
她要嫁妆的事不就差一个县令点头吗!
在这之前,她跟孟县令本人的关系并不算熟。
乔芸想过,自己分明已经在县令府过了明路说自己叫“乔闲芸”,娘亲乃益州人士,忽而又说自己其实是本地人,就为了要那五十贯的嫁妆,这逻辑怎么圆?即使把缘由说开了,也未免让人产生一种“你之前蒙我玩呢”的不悦感。
眼下就不一样了,孟县令一家子欠了自己一个天大的人情,既是救命,也是救财——他们不用再倾家荡产地掏赎金了!
跟这两个恩情相比,区区五十贯钱的民事官司算什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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