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天,你想好长大以后要做什么了吗?”
“我?我......我想成为......成为科学家吧。”
“噗。”
“你笑什么。”
“你啊,上次交上去的本子里不是写着......”
不是写着......
“时天,我问你话呢你发什么呆!”
脑海中断裂的思绪消失,视线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年长者的面孔,天窗的余晖在他的头顶映照出耀眼的光。
“校长,考官里有一个姓赵的是你远房表亲吗?”
“姓赵?你说的是恶端惩戒公会的赵主任?你为什么会问这个,他姓赵,我姓张,我们长得也一点都不像......”
这个五十多岁的男人突然明白了什么,他拍着桌子:“你小子又在胡说八道什么!我们现在在谈你的问题,少给我转移话题。”
“您不就是怪我不应该对同学大打出手嘛。”时天有些无所谓地把头摆在一边,“他爸是剑道协会副主任又怎么了,我又没伤到他。”
校长猛地又一拍桌子:“谁问你这个了!我问你为什么要砍我的车!”
时天没想到校长的想法如此自私,一时没了想法,便顺着说:“您那车不是早就坏了吗?”
“谁说的。”
“我说的!”坐在时天旁边的男生噌的起身,也猛地一拍桌子,“我亲耳听见我爸说有个大光头的车被撞得稀巴烂!不是你还能是谁!”
校长沉着脸:“那是隔壁中学周校长的车。”
“你胡说,我爸分明说的就是光头校长,去年周校长参加咱们学校组织的学生活动,人家头发茂密着呢,咱这一片儿说到光头,除了你还能有谁?”
“他那戴的假发你不知道啊!”
“我不信,你也光着头嘞,你咋个不戴假发,敢情你成天号召咱们大伙儿节约用电,是用你的脑袋当灯泡发电来了?你凭啥污人家清白。”
校长终于忍无可忍:“我说是他就是他!我撞的他我会不知道!?”
“啊,那没事了。”男生乖乖坐下,“那你这儿没被抓起来?我听说肇事逃逸可得判好几年呢,严重的枪毙都有。”
校长强压怒火解释:“周校长年纪大了,开车时高血压发作,当时路口小学生放学,我刚出的校门,他直直地就过来了,我再不停他就得出大事。他开的本来是悍马,人没受伤只是昏过去,我当时马上就去叫救护车了,昨天医生说了周校长在医院多调养几天就好。”
“你们这些当校长的可真不让人省心。”
校长铁青着脸:“本来我的车也早该拿去维修了,保险公司说我是见义勇为,要让我先停在学校里,他们找家媒体给宣传报道一下,作为他们公司理赔的正面素材。”
“时天,那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说你有啥话不能好好说,非得拿咱校长的车来出气。咱校长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有这么一个亮点。得,你一刀给砍没了。”
“王小虎!我小子拿我车拆着玩你还有理了是吧!考个试你拿着你爸的工具箱在那里鼓捣个啥!要不是你都快把车子给拆散架了,他一个高中生能把车子一刀就给劈没了!?”
“校长,也不能怎么说,你平时不是提倡咱们‘实践出真知’吗,我就是听了你的话才报考了科技公会的汽修专业,我寻思着我的界能突破‘物质重构’能给你那辆破车给修好来着,虽说没修好吧,但这不还给你留了俩轮胎吗?”
“我可真是谢谢你啊。”
“不客气,谁让我是你学生呢。”
留下没完的俩人,走出办公室,时天发现门口旁边还站着一个女生。
九十九号,她手上拿着东西。
“你也来找校长。”时天随口说。
“嗯。”她小声的应着。
“里面聊得差不多了,你可以进去了,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等等。”
时天被叫住:“怎么,还有事吗?”
“你......”女生持着谨慎的态度,“为什么要再给我一张新的意向表。”
“那个考官,这也是他给我的。鬼知道他怎么想。”
“你是在可怜我吗?”
“为什么你会这么认为?”
“本来应该去勇者公会的人是我,不是你。”女生说,“今天大家都看到了,你拥有成为剑士的资格和能力,为什么要放弃。”
“大概......”时天停顿了一下,“我也需要有个障眼法。”
“障眼法?”女生愣住了。
“人都喜欢会把想法埋在心里。”时天继续说,“心中还留有挂念的东西,只要它还遥遥无期,就通常不会把它挂在嘴边。没有信心的事情,被别人议论会痛苦,想着如果它只是一时的冲动,时间冲淡了也就忘了。”
“所以我总是时常告诉我自己,计算机可以赚很多的钱,剑士公会可以让人生辉煌腾达,其他稳妥的事业也要胜过于无聊的幻想百倍。”
时天自问自答式地说。
“可我自己的内心还有第二个声音,它反复的告诉我,要去做一件事情,而我连理由是什么都不知道。”
“我不想承认这一点,所以我埋头读书十几年拿着好的成绩,拿着刀剑劈坏了成千上百个木桩,告诉别人我对计算机的编程代码痴得入迷。可其实我知道,我像一个试图伪装成了大人的孩子,我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成熟。”
“从七岁到了十七岁,我还是不厌其烦地看着三流小说家编纂的毫无根据的英雄事迹,想着我也可以同样紧紧握着我手中的那一把剑;耳机里响起稍微上扬的音乐,脑海中停不下的是我从未有过的故事,心思飘向不知道这世上到底存不存在的一角远方;走在路边看着生活的风平浪静,可还是忍不住要说有一个等着我变身成奥特曼去打败的怪兽就好了。”
女生听着,那些平静又幼稚的叙述,若不是幻梦楼阁上的痴人妄语,则是海水沉没了火山焰息,在试图藏匿暴风雨的心。
“有时我羡慕你。”时天忽然说。
“我?”女生意外。
“在高中最后一年这么紧张的时间里,要画完一整面的黑板报。即使像我这样经常美术能考到不及格的人也会知道,要一笔接着一笔,直到画完一整幅画有多么不容易。”
时天用手比划着,他手上真的拿着粉笔,两曲交叉一点,墙壁上留下一条小学生水平都不如的小鱼。
“如果要让我这种人去报考艺术学院,你会被气死吗?”
女生笑了笑:“我用的水笔和颜料,你如果认真学,说不定画得会比我好。”
时天摇头:“为了把一个细节打磨完美,把色彩调到均匀,反复地尝试,连走在路上也都在想,如果那样做是不是会更好。在高中每个晚上最后一个走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可如果就这样放弃自己曾经的理想就好了吗?”
女生拿着申请表的手微微捏了捏:“这是兴趣罢了,学习压力大的时候,谁都会想办法排遣。”
“兴趣,理想,现实,这种东西谁知道。我希望老天爷可以给我答案,可直到现在我还是不理解,为什么一定要有一群人去战胜会喷火的恶龙,为什么一定要救出城堡里老是睡觉的公主,为什么一定要人操心这指不定哪天就要完蛋了的世界。”
时天停了一下,然后他继续。
“但你可以画出那么好看的画,心血滴在上面,颜色鲜艳得谁都可以看得见。”
他说:“你比我更需要那张空白的试卷。”
女生动摇着,这不是第一个赞美她的画的人,可她还是动摇了。那颗从来就没坚硬过的内心,等待了太多的安慰和甜言蜜语,但真正刺破它的束缚,却只能是勇气。
“与其让你的母亲生气你去当一个勇者,还不如去成为一个画家,反正最后都是要把她气个半死,但至少这个你会喜欢。”
女生脸上是一个淡淡的笑容:“谢谢你。”
“你不进去了吗?”
“不了。”她回头,将手中的申请表摊开,“谢谢你帮我找回了我的试卷。”
时天目送她的离去。
校长走出来:“你没告诉她,是因为按照增补原则,现在少了一个剑士公会的指标,就必须要增补一个勇者公会的指标的原因吗?那张勇者公会的黑卡其实也是假的。”
时天白了他一眼:“那种故事你自己开得了口,我还说不出嘴呢。”
“不过你说得没错,人在不喜欢的事情上,再努力多久也没有意义。你年纪轻轻就有自我牺牲的觉悟,长大了后一定是拯救世界的勇者。”
“少来。”
“你知道吗,我跟你这个故事差不多,当年我还是一个留着长发的摇滚青年,喇叭裤大墨镜,音箱一响吉他一弹,老多女孩子喜欢我了,哭着闹着要嫁给我。”
“我回家了。”
“别别别别啊!听几句,就听几句。”校长拉着时天都快给跪地上了,还义正言辞,“你砍了我的车你好意思走吗?”
时天死着个脸:“要说什么赶紧的!”
“你知道为啥我后来没成为摇滚歌手吗?”
“脑袋秃得像个倭瓜。”
“你!”
“我哪知道你为什么没成摇滚歌手。”
“算了,我大人不记小人过。”校长拍拍灰起来,“今天你小子走运,谁让你让我想起了往事呢,我给你奏一曲高中毕业晚会上我创作的作品,让你长长见识。”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柄口琴,往嘴上捂住硬吹了几句。
没有一个在调上的。
放下口风琴的时候,俩人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还是给你念念我这首歌写的歌词。”
“好。”
校长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稿子,他清了清嗓子,从中选了一段。
“十年前,我深思熟虑人会在长大后有一份成熟、坚实的理想,然后许多年过去了,我等来我想要的铺好了的路,我换来我精心筹划的上面要有的光,我奔跑在上面,我的脚踏在地上,我觉得困扰于我的妄想都会走了,我不再会想念它们,因为没人会舍弃稳当的生活去追求一时的梦。”
时天听得一愣:“你这是歌词?”
“不是,是我竞选来到这个学校的演讲词。”
秃头校长把稿子折好收了回去。
“走之前记得把墙给我擦干净。”
“这就走啦?后边的呢?”
“后边的你自己想。”
考试结果可以公布了,两个校工将大红幕布撑起,他们欢快地从走廊的这一头跑到另一头,夕阳的光照在上面,在时天眼前透出红腾腾的景象。
鬼知道你会写些什么,时天心中暗骂着秃子的矫情,大概是会在接下来说些什么“十年来,我未曾为它走过一步,它还要在我内心如此炙热的活着”等发了热病的鬼话。
他用桶打来水,把墙壁擦净,顺手提过木匣里的剑。
但是嘲笑别人,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吧。
背后直射的红光,楼道里折叠的黑暗,光与影的交界,那句话重新在脑海中响起。
“你交出去的本子不是写着......”
时天走下楼梯,荡出声响。
他的内心还住着一个疯子。
“要成为勇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