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时节已近寒露,十月的秋风行过辽阔的平原,土壤依然温热,丘陵下的河畔荡起水花,云雾升腾。
和小镇的干燥不同,镇外是别有一番的景致,丰富的水系与常年充足的阳光给万物带来了旺盛的生命力。
像是上天应允的必然,无心之人随手洒下的几粒种子,如今业已拔地成林,地上落叶覆盖成膜,熟透了的若榴掉在上面,饱满得炸开汁水。
走出洞穴的鬃狼与仓鼠,像是忘记了食物链两端的仇恨,以一种极为亲和的方式共同舔舐上天馈赠的食物,那片和谐的景象令人动容,而在它们旁边是一个更加庞然的生物,挪动身躯发出了欢快的声音。
“嚯嚯嚯嚯。”
这个圆滚滚的生物,左手一个若榴,右手一个若榴,嘴里红汁满溢,如果不是在吃着水果,他看起来就像个嗜血的恶魔,那糟糕的吃相让他的同伴颇为不满。
“我说你啊,吃东西就吃东西,能不能小点声,别再把狼给招来。”
“好吃,太好吃了!”伙伴的指责没有让这个硕大的脑袋羞愧,他沉浸在果肉的甘甜之中,一边大口咀嚼,一边流下了幸福的泪水,“为什么会有这么好吃的东西,为什么啊?”
如此质朴的情感,来源于腹腔的满足与大脑的愉悦,在小咸菜和小米粥消耗殆尽,这种情感得到了进一步的升华,让他有了一种我还活着的感觉,于是这种内心祷告所带来的回应,给了他欣喜的同时,也给了他迷茫。
他陡然地激动,双腿跪在地上,向神明发出呐喊:“神啊,为什么要让我吃到这么好吃的水果!”
那是对自我许愿目光短浅的苛责,也是向上天期许得过于随意的懊悔。
当这种情绪到达顶点,他仰天发出悲鸣:“它要是肉就好了!”
时天把水果捧在怀里,他原本以这是食肉者的迷途知返,可没想到他心中还保持着一个胖子的虔诚。
通的一声,若榴树倒在地上。
“你们在干什么!”猪头愤怒地起来,他有荤腥的忠贞,却不代表他能坐视其他食物的糟践,何况自己还吃过它。
“让开。”拿着电锯的人说,“一会儿这里要当赛道,这片果树不要了。”
“不要了!?”猪头眼神惊恐,“你失去的只是一场比赛,我失去的可是好几吨水果!”
“那我就取消你的参赛资格。”
猪头怂了,在那一瞬间他就像一个无所作为而又唯唯诺诺的中年老男人,在被世界无情地拒绝,他的心情只剩下了悲伤,抱住截断的果树以及滚落在地上的水果,像是哀悼死去的孩子他妈。
“爸爸对不起你们啊!”
“神经病。”锯子男看了一眼时天,“这是你的朋友?”
“我不认识......”
“既然不认识就赶紧去前边领号码牌,场地清理完了以后,就要开始比赛,记得把你的装备也带上。”
“......”
走出果林,便是果庄,现在作为比赛的准备区,除了随处可见衣服上贴着号码牌的参赛选手,还有不少陪同的亲属,以及推着可移动柜台的简易铺子。
时天跟工作人员要来了一个号码牌,有些肉痛的花了五十勇币,跟杂货铺的老板又买来一本兼顾当地旅游与比赛指南的小册子。
这本巴掌大小的指南不过寥寥数页,时天问能不能把摘来的水果暂时寄放,老板自然爽快地答应,并跟他攀谈起参加骑士比赛的经验。
“我年轻时,也参加过好几次比赛啦,预赛七门考试里考的标枪、游泳,当年我还拿过单项冠军,不过要说最刺激的,还要属剑术比赛,俩人一对一单挑,赢的就晋级,输的就淘汰,胜败就在一念之间,那叫惊心动魄。”
杂货铺老板身体比较发福,他颇为感慨:“现在不服老也不行了,一晃二十几年过去,属于上一辈的荣耀,也要慢慢让给你们这些年轻人。今天第一项是骑术比赛,骑术是骑士文化的经典传承,有着丰厚的历史沉淀。你知道,骑术比赛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是什么?”比赛还没开始,时天不介意花上一点时间闲聊。
“骑士比赛最重要的是装备。”杂货店的老板说,“小兄弟,你就打算这么赤身裸体的去参加比赛?”
时天觉得这也太夸张了:“瞧你这话说的,敢裸奔出来早就被当流氓抓起来了,我虽说衣服是破旧了些,不也还是好好穿着的吗?”
“在我们这个地方,一副凑合用的盔甲用不了多少钱。”老板表情很是郑重,“但我还是建议你多花些钱置办一身好行头,毕竟盔甲是庇护性命之物,对于时常要陷入危险的骑士来说,有着神圣的意义。”
时天并不能理解这种仪式感,他有些赌气地回答:“没有盔甲就没有盔甲,那我也没打算买,要是人活在世上这也担心,那也担心,难道我上床还要裹着盔甲睡觉吗?真要遇到了危险,打算明哲保身的人,就算把自己保护得严严实实也会躲起来;想要见义勇为的人,穿着一件背心,赤手空拳的都上了,还用得着考虑自己有没有穿着盔甲吗?”
“你你你......”老板先是惊讶,后是赞赏,“好小子,初生牛犊不怕虎,勇气可嘉。我要是有个女儿,肯定嫁给你了。来,我给你倒上一杯,算我请你的。”
时天喝过那杯带有酒精的饮料,心中不免升起豪情万丈。
“但是啊,勇敢是好事,可也不能鲁莽啊。”老板凑上前,“你也知道第一场比的是骑术,别的不说,头盔起码还是要有的吧?这么多的人一起比赛,你碰我,我碰你,谁能保证不发生意外?那掉下来,崩,啪。”
他一摊手:“脑袋就没啦!”
时天觉得好像是怎么回事。
“你号码牌多少?”
“九百二十五号。”
“比去年还多四百人?啧啧,我说怎么今年说赛道不够宽,原来今年热闹呀,要变成一千人一起比啦。”
“就一个赛道?”
“当然了,从来就一个赛道。骑士七技就是七项比赛,每项比赛要晋级十个名额,后面还有决赛,不紧着办哪里行啊,骑术比赛要是分赛道跑,再搞个单循环、双循环,三天都跑不完。”
时天翻看那本买来的赛事指南的小册子,发现老板说得果然没错,因为按照赛制,预赛要在三天内全部比完,骑术比赛就得在今天下午结束,赛程的确相当紧张。
可一千人连人带马,即使再怎么扩宽赛道也好,真要跑起来,那得乱成什么样子,卷起的灰尘都要铺天盖地了,时天不敢再想象下去。
“以我的经验呐,前面的比赛竞争压力大很正常,不过预赛阶段有一个规则,除开晋级的,其他人必须坚持完当场比赛才能获得参加下一项比赛的资格,预赛阶段越是到了后面,参加的人数就会越来越少,到第七项比赛,能剩下一百人就算不错啦。”
老板出着主意:“所以第一项比赛没晋级也没关系,只要骑术比赛能够跑完全程,没被淘汰就算胜利,预赛一共七轮,何苦要在第一场就耗尽底力呢?”
“小兄弟,保存实力在后面的几场比赛好好发挥才是合理的策略,这一千多人的比赛,要是不小心跌倒,踩不死也多半残疾,年轻气盛是好事,但出门在外,安全第一位呀。”
他苦口婆心地说,然后从柜子底下拿出来一个钢盔。
“这是进口自法兰西老牌军火厂商,夏尔克公司制造的军用防暴头盔,不瞒你说,这东西结实耐用,又是国际的大品牌,按市价要卖三千勇币,但谁让我佩服你的为人呢,原价卖给你都算我不地道,我今天亏本卖给你,一百勇币!”
时天郁闷于自己恐怕连上当受骗的资格都没有:“不是我不想买,我兜里就只有五十勇币了。”
老板一咬牙:“那就五十勇币!”
面对如此直球,时天这下只好坦白,将兜里翻空:“好吧,其实我一分钱都没有了。”
老板瞪大眼睛好一会儿,当他从那一脸无辜的表情中意识到时天好像没有在说谎,他开始愤怒:“没钱还买什么赛事指南?花五十勇币,你不是有病吗?”
接着,便不再理会时天,笑脸相迎了其他客人。
时天也不怪他世态炎凉,这世上从来大抵如此,人与人之间一旦没有了利益的相互往来,就时常充斥恶意与无端的揣测相互碾压,彼此间的隔阂触摸上去也只有了凉意。
毕竟自己也不算坦诚,还藏了最后的一百勇币在怀里,精明算计全用在思考今晚回去该吃点啥好,可谓被牲口们同化,胸中毫无大志可言。
正当时天感慨我等小穷人的悲哀时,惊讶地发现比赛居然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