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很凉爽,石块上的青苔附着露水的潮湿,往上面一蹭感觉可以下来半斤的泥。
可这不代表它底下的岩石能有多松散,至少对于面前的这把木质的刀来说,两者间的关系是以卵击石。
时天把这当成是牲口一如既往地玩笑:“你是要让我表演胸口碎大石?”
“我没指望你能完全把它砍断。”猴子坦白,“但我想知道你能做到什么程度。”
时天嘴里“哦”了一声,他从土里抽出那把武器,朝岩石劈了上去,顷刻间断成了两半——那当然是木刀。
“喏,你满意了?”
“不错的力量。”猴子都没看石块一眼,“你再找一根棍子来试试。”
“你自己试。”时天对这个无聊的活动失去了兴趣,打算离开。
“也就是说......”猴子没有要拦下他的意思,“再一次遇到穷奇,你要打算再喂它一口吗?”
“打不过,就被吃掉,没有什么好埋怨的。”
“也是啊。”猴子对时天的丧气话也不奇怪了,“反正到了危险的时候,总有人会替你去死。”
牲口们果然还是太恶毒,时天不至于要发火,他看到猴子从地上也捡起了一段木棍,连边都没去,照着大青石也来了一下。
也断了,当然也还是木棍,另一半抛得老高,七八秒才落的地。
猴子装作无事地抓耳挠腮:“哎呀,果然也没办法砍断呢。”
“我没兴趣看你搞这些民科实验。”
“搞民科是半文盲做的事情。”猴子的话语中总有一种自持的正派和庄重,尽管那和他接下来要讲的内容完全不搭,“我今天是要跟你讲神学。”
时天理解他的心情:“太客气了,您只是让我用棍子砍断石块。”
“你认为劈不断石块是武器的原因?那何不如试试你手上的那把刀?”
时天觉得自己不是缺心眼:“刀也做不到,砍在上面只会钝掉。”
“不可思议,听你的意思,世上没有东西能砍断这块石头。”
“你非得要弄掉它,你应该找一台挖掘机过来。”
“那我找来一台挖掘机,就能把石块断开了?”
“如果你能找到的话。”
“这并不困难。如果我给你一台挖掘机的话,你能把公主找来吗?”
虽然知道是神学,但这对话峰回路转的程度,还是让时天有些受不了:“我把石头劈开了,你能去死吗?”
“你能劈开石头和我去不去死有什么关系?”
“那你给我一台挖掘机,和我能不能把公主找到又有什么关系?”
“我明白了。”
时天心说你明白个蛋你就明白。
“你其实并不相信神学。”
“我怎么不相信神学?等你们入土里了,我天天给你和阎王爷烧大把的纸钱。”
“神学论者,习惯将不可解释的现象归纳为不可观测的非物质层面,本质上是对力量的崇拜,人们无法战胜洪水,就会崇拜一个假想可以控制风和雨的龙王。如果无法切开这块石头,就会崇拜它的坚硬。”
猴子手上半截的木棍还没扔,又从地上拿来另一根稍细一些的木棍。
“当然了,我也不觉得你会相信科学。科学是对客观现象的数字和公式化的解释,虽然它也脱胎于自然语言,但聪明人可以用它独立出自己的一套话术,创造出愚弄一般人的把戏。”
棍子朝石块劈上去,又断了。
猴子将两只半根的木棍对齐在一起,问时天:“你觉得这两次实验有区别吗?”
时天已经没眼看下去了:“你如果选择一头撞在上面,就有区别。”
“你看,也就是说你清楚的知道,两个大小不同的木棍,砸在一块远比它们坚硬得多的石块,结果并没有什么实质上的不同。这就是科学和神学在基础层面的一致性,它们都带有直觉性,而直觉性就是人类的意识。”
猴子将木棍叠在手里:“我现在把俩根木棍加在一起,对于科学而言,它有更好的物理强度,而对于神学而言,作为不同于之前的木棍,它应更具有神奇的魔力,那么这次它能击碎这块巨石吗?”
猴子用力地挥动木棍,两根木棍一起断了。
“您这么有实践精神,没去拿诺贝尔奖也是可惜了。”
“是的,你说得没错,我是在与你论证科学与神学的可行性,人在解决不了问题的时候,总得相信其中一种,可如你所见,当我们的出发点是木棍的时候,无论你是相信科学的严谨也好,还是相信神学的浪漫也罢,它们都无法有效地解决这块巨石。”
猴子继续说。
“于是很自然地,人类就会想到放弃使用木棍,科学家找来了挖掘机,神学者找来了更大的石头将它供奉为神明。问题被解决了,作为成功的办法,它会普世的流传下去,直到有新的方法来代替。”
猴子沉了沉嗓子:“可没有人关心木棍,这是偷换概念。”
“从您老人家把我骗来说是搞特训,结果拿着几根木棍玩个没完,就已经是偷换概念了。”
“如果一切成功的关键都要建立在前提的基础上,事情就不可能成功。”
“你的想法太唯心。”
“那么,接受木棍战胜不了巨石就好了吗?面对强大的敌人,选择放弃就对了吗?如果真理只能冰冷得不近人情,人作为拥有情感与理性的动物,为什么还要选择对抗世间的阻力地活着?”
时天搞不懂,眼前的这个野兽派的民科学家,难不成还要跟自己讲讲哲学。
“弱者相信数字,愚者信奉假象。界能从低到高,‘白凌’之上是‘出蓝’,继而往上是‘品绿’、‘紫金’,看起来是严格的排列。”
“可一个常态表现为‘白凌’级别的界能,也能在短时间内爆发达到‘出蓝’以上。”
“凭借这种力量,说实在的,你会战胜第一个穷奇,我并不意外。但显然可以预见到的是,我没有出手,你就会死在第二个穷奇手里。”
猴子提出了疑问:“为什么你无法打败第二个穷奇?”
“我要是知道,我今天就不会站在这里。”时天说。
“如果我告诉你,第二只穷奇,其实跟第一只穷奇没有多少区别,甚至比它还要弱小呢?”
对于本身就充满茫然的人来说,这个问题难以回答。
“‘要成为一个世间绝顶的剑客,只需要找到一把世间最强的宝剑就可以了’,作为练习过剑术的你其实明白,这是不可能的事情,战胜穷奇之于这块巨石,只是缺少一个确凿能把它打败的工具吗?”
猴子摇头。
“在我看来,你需要的不是一把可以劈开石块的宝刀,因为你输给的不是穷奇,而是输给了你心中的猛虎。你并不怕死,但你的那种心情,就像过马路,被飞来横祸的车子撞死,也不会觉得可惜。”
猴子的声音是冰冷的,没有感情的,就像手术台解剖病人的医师,在鲜血面前也能挥刀而下。
“你并不爱惜你的生命。在不可战胜的怪物面前,害怕不是一件多么可耻的事情。可你害怕的不是死亡,你害怕的是那些你曾经抛弃的东西,就像你不渴望力量,却又拥有力量,不想面对,却又要挺身而出。那么挥动手中木棍的你,到底期许它打在一块巨石上是怎样的结果?”
阳光蔓延到了巷道的墙沿,微风从路旁的枫树掠过,夏日曾经的炙烤如今留在落叶上是水分干燥的痕迹,它们沿着街边的路面缓缓前行,与砖石碰撞发出稀稀拉拉的声音。
时天静静地看着,他的心境没有再进行下去。
“是渴望有所担当,却又不敢承认的矫情啊。”
他随口念了一句,拿起放在墙边的监狱长送的那把刀。
“决定武器的是人,不是武器。既然‘白凌级’的界能做不到的话......”
启开的刀口,微微浮出了浅蓝的色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