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过了有好几分钟,在旁边同辈的怂恿下,白坎肩终于按捺不住,他小心地将护着筹码的手臂移开,在又一次观察了牌面的情况下,抿了抿干燥的嘴唇,终于两手一推完成了全部押注。
从二层看不到一层的终盘结果,围观者也只是发出指指点点和嘻嘻哈哈的笑,但从白坎肩没有起伏的脸色中,时天就知晓了结局,僵直了好久的姿势,然后故作无事发生地挠头,从赌桌上离开,没有恼怒地大吼大闹,也没有失意得要双手抱头哀声叹息。
对于这种不想被外人过分贬低的尊严,时天不知道该如何评价。
他没有往一层走下去,继续沿着二层的阳台,发现路过的不同的隔间,所谓形形色色的各类游戏,看到的终究也只是同一类人。
在这里,一掷千金是最司空见惯的事情,言语间的喜怒不形于色,会让你以为这里的每个人都视金钱如粪土,但是当侍者不经意间触碰了客户茶水杯盏的位置,他们会气急败坏到破口大骂,恨不得要问候祖宗十八代也一个齐整,你会发现他们其实比任何人都要在意输赢的多寡。
金钱的意义,对于有的人来说是充饥的食物,是御寒的衣服,是救命的药品,但对于这里的客户来说,金钱变得与这些东西统统不再相干,客户用金钱博取筹码,只是为了获得更多。
纵容内心的贪婪,追求感官的刺激,让他们可以选择放弃一切现实的考量,看起来比任何人都要沉静,实则内心比任何人都要忘乎所以。
有人抱住了时天的大腿,哭泣着述说他的身无分文,哀求是否可以借给他一些钱财,如果没有人帮助他,未来的日子注定要是家破人亡。
没等时天反应,三四个侍者们已经把哭喊的男人给拉开了,他们对此屡见不鲜又经验丰富,一顿拳打脚踢就让这位干扰场所秩序的闹事者马上安静了下来。
侍者当中没动手的一位向时天走来,他双手握于腹前又面带微笑,一边致歉是他们的考虑不周才让客人受到了惊吓,一边不遗余力介绍时天可能感兴趣的诸多业务。
时天没有心思听下去,瞥了一眼地上被打得头发染红的男人,在接近于了昏迷的状态,他的嘴角还在一动一动,不由得心中哀叹:赌赌赌,你可想过你的父母;捞捞捞,你又可曾想过你女儿的书包?
闲晃下去也乏味了,时天打算要回去找宫语然,扭头走了一段发现有些不对劲。
好像迷路了......
这地方压根就没设置标识牌,场景虽然有变化,可对于不怎么上心的时天来说,就跟后宫里佳丽三千的皇帝一样得了脸盲症,东南西北都分辨不清。
路径彼此连通,但整体结构比迷宫还要复杂,这面墙是风景油画,隔了一条路岔出去,那面墙也还是风景油画,细致的考究无非这是多瑙河的画派还是枫丹白露画派,而对于时天艺术匮乏的细胞则无一例外都是致命的打击。
时天在走路中觉得像得了怒路症的狂躁,他恨不得用一把小刀把引导路径的地毯拆开,看看这边镶边花纹和另一头的细碎图案,底下究竟能有多大的区别,因为他兜兜转转了好几圈发现自己还停留在同一个地方。
要凭借装饰的印象色彩来区分也是不容易的,隔间里看上去是奢华的金黄,很有可能穿出去就是三四间压低光线的暗红色调,这种故意打乱次序的排列节奏,就是为了尽可能让客人徘徊于此。
总不能我一个大男人还找不到路了吧......
时天有些心慌的时候,旁边的区域传来了一阵喧喧嚷嚷的嘈杂声,那猪拱鼻的笑声混杂其中或许算不得明显,却足够让人感到熟悉。
顺着声音的方向过去,有保安将时天拦了下来。
要进去的地方是休闲区,所谓的休闲区就是指赌场不坐庄的区域,赌场只开放场所和服务给客人,由客人自行组建赌局进行投注,要进入这些区域必须得交一定的手续费,因为是属于赌场经营范围,也可用筹码结算。
“入场费,一千勇币?”
时天怀疑自己听错了,他跟保安解释自己只是进去找几个熟人,况且去动物园看大象啃树皮都不要这么多钱。
无奈保安认钱不认人,任由时天如何费嘴皮子也不愿意放行,最终时天也只得把一枚白底的筹码交了出去。
猪笑声不停,时天也没断线索,跟着过去发现是一个半开放式的包厢,隔板是上漆的松竹,里面装点得古色古香,除了端茶倒水的侍者,还端坐着许多身穿袍服的人,手上各自拿着不同的乐器,从黑檀木的笛子到老红木的古筝,从平躺的击弦扬琴再到拨弦的竖箜篌立在地上,还有几个什么都没拿干站着的。
时天惊讶地发现自己没有走错,近侧就是绿布牌桌,伪装成异域风情的猪头、狮子和一个陌生男人坐在一起,他们的桌面是各自的筹码,道具就是扑克牌,游戏的规则也十分好懂。
“叫地主!”
猪鼻子跟着发音一昂,随手就将几个红边的圆板子丢了出去。
站在对面的时天吃惊地看着红边圆板子中间“5”的数字,纯白底的筹码是“1”的数字,也就是说这红色筹码最起码是价值五千勇币。
一次性丢出去好几万,这个猪头哪来的钱?
狮子也不看牌,只是装模作样地摇头晃脑了好几下,然后才慢慢悠悠地说道:“不抢。”
与俩人组牌局的陌生男人,穿着暗条纹的马甲与灰衬衫,黑色的圆顶帽檐下是鹰钩鼻的曲线,他只看了一眼牌面,就丢出了蓝边的圆板子,这次上面写的是数字“10”。
可惜地是,当这个人嘴里蹦出来“抢地主”三个字,时天觉得他就已经和“不苟言笑”四个字相去甚远了。
猪头手上居然也有着蓝色筹码,他喊着“加倍”就丢了出去。
狮子这次急急忙忙要看牌了,但他连牌都还没来得及拿起,猪头就紧喊着“超级加倍”,然后把狮子的筹码全丢了出去。
陌生男人对于如此明目张胆的结盟运动,好像没有要表示反对的意思,他将蓝色的筹码跟进了投注池里,作为公证人的荷官则在一旁谨慎地看了一眼,然后朝身后打了一个手势。
咚咚咚,锵锵的响声,那些穿着袍服的乐者开始吹拉弹唱的奏乐,之前站着的几位也开始干唱出“得,得得得得得得,得得得得得”的音乐。
这熟悉的旋律让时天明白游戏要开始了。
他偷摸瞄了一眼陌生男人的手牌,感觉这地主抢得不是没有道理,三张2连带两张王,手里有顺子有对子,起手丢了张4了以后,就看不到多余的单牌了。
只见猪头不慌不忙地把四张牌丢了出来。
“炸弹。”
时天和荷官看着桌面上的四张5,眨了好久的眼睛。
“炸弹。”
猪头又把四张8丢在了桌面上。
“这个......”荷官语气不太确定地说,“上一轮出牌还没有确认结束。”
“谁要是上一轮要出牌,我也是打出炸弹。”猪头揣着睥睨众生的语气说,也不在乎荷官同意与否。
“炸弹!”
再次甩出四张10,背景音乐戛然而止,乐者们操弄乐器的手纷纷停下,整间包厢都变得安静。
“妮儿的牌打得也忒好咧。”狮子在一旁捏着鼻子说。
诡异的氛围在场内弥漫,本来还介意看牌不太礼貌的时天,现在走到了猪头的身后,看了一眼他的底牌。
好家伙,八张A!
时天怎么也没想到,一副扑克牌54张牌里,本以为猪头能连续拿出12张炸弹已经够离谱了,·现在他才发现合着猪头的牌比地主都多!
“你们打的这是几副牌啊?”时天问。
“你管我几副牌。”猪头冲着对面的男人大喊,“就问你要不要吧!”
时天心说这难道是老千场?他觉得对面现在掏出10张王,都没必要大惊小怪了。
然而,黑帽子的男人只是把手中的牌一合,丢在了桌面上。
猪头得意地哼哼,伸出大蹄子准备揽走池子里的筹码,却听见咚地一声,一块黑漆漆的铁疙瘩被砸在了桌面上。
米尔斯手雷,这东西是历史最早的瓜状手雷。
“炸弹。”
当黑帽子男拉开拉环时,包厢内起此彼伏出倒吸空气的声音。
“这牌你要吗?”
面对黑帽子男的质问,猪头失去了方才的神采,那种感觉就像有一句“你是不是玩不起”憋在咽喉的郁闷。
“把他们的筹码都给缴了,然后赶出去。”
黑帽子男从位置上起身,旁边立刻有人把他的外套拿过来帮他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