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慢慢地说着,无疑都是他的心路历程,只是这是模糊的,不可知的。
“所以为什么呢,我要帮助你?”
江书院再次自嘲似地笑了笑。
“大概是因为我的内心时刻都在惶恐不安,在你即将陷入危险的境地,我匆忙喊了一声,或许那时候我就已经能够想到,这是一个机会,一个可以像现在一样,卑微地向他人倾述自己心声的机会。”
“和拓跋念那些干脆利落的手段相比,我没能帮你解围,也没能站到我同僚的一边。”
他看向宫语然。
“你想要知晓的原因,就是这份怯懦与自私,不愿意付出什么,又渴望得到什么,想要逃避痛苦,麻木自己的知觉,偏偏又会内心惶恐那么一点点可怜的希望,不上不下,就像衔尾蛇咬住了自己的尾巴,麻痹大脑幻想出的答案,等来也只是吞噬自我的命运。”
时天安静地听着,这个才刚认识的男人以及他心中沉重的故事。
要去细究那是何人何事,恐怕是不妥当也是不礼貌的。
但那些无疑都是他想说的话了,他从腰包里取出一顶米色的渔夫帽戴在头上,然后从位置上起身。
“抱歉,今天本应该是高兴的日子,请原谅我就此告别。”江书院的笑,有一种自然的亲和力,哪怕他上一秒还表现得很消沉,你能感觉到他没有任何恶意和做作。
“这就要走了吗?”时天挽留得有些犹豫。
“在这世上,承认内心,需要付出代价。对于自己所想要保护的东西,可不要轻易松手。”
江书院和他的微笑,消失在了街头。
“唉,又是这样,饭没吃几口就走了。”赵光叹息一声,拿起板凳上的衣物,“好歹把东西都拿上啊。”
匆匆告别的赵光也离开,时天心里是空空的茫然。
“所以说......”
“什么?”宫语然拿着筷子抿在嘴里。
“没什么。”
今天好运到家了,时天想着。
遇到麻烦的事情有人帮忙摆平,经常偷奸耍滑的妖魔鬼怪掉进了他们挖的坑里,现在还有人请客吃饭不用自己开钱,衰到头的倒霉鬼时来运转,不都是挺好的事情嘛。
自己虽然失去了勇者的身份,被栽赃,被诬陷,整天要与牲口为伍,但顶多也就是一个运气不太好的悬赏犯,也没有那么多的沉重。
是啊,自己多幸运,没有刻骨铭心的忧愁,没有前程似锦的眷恋和照顾,不知道为什么而活,也不渴望要去述说什么,时间长了,说不定自己能够适应现在的生活。
别人的故事,生活的平静,又何必去惊扰呢。
“你不吃吗?”
“吃啊,你一个人也吃不完。”
河道街边人们悠闲地散步在鹅卵石拼花的路面上,微风吹过,柳树枝叶垂落在水边荡漾,灯火与昏暗交接的角落,柔和的月光填满。
此刻夜色正是美好的时候,有一天会不会自己也这么想呢。
想着时间永驻,想着可以永远停在没有烦恼的一天,或者永远活在......
一个没有烦恼的世界。
......
域外王宫,深夜。
皮革长靴踏过正殿的门廊,穿越隧道般深邃的拱形大门,花草庭院内负责巡逻戒备的士兵们停下来,对于两位来访者他们不敢阻拦,而是挺身立正,慌乱中连队形的站位都有些散乱。
男人微微一笑,对于他这些表现还不太娴熟的下属,他没有表现得太过苛责,简单安抚了几句以后,示意在正殿外的戒备可以解除。
士兵们面对这个穿着墨绿色外套以及白色宽领带的男人有着充分的信任,不仅仅是因为对方的言行举止就像中世纪的古典绅士那般儒雅,更重要的是这个男人的出现代表了绝对的可靠。
骑士公会第七席,“迅剑”梅雨,作为副会长亚度尼斯最得力的助手,他不但实力高深莫测,还富有谋略,俨然已是这支骑士远征军的二号人物。
站在他身旁褐色头发的是乔斯林,刚刚二十出头的年纪,界能等级就已经达到了“出蓝”级别,这位本该前途无量的年轻人,却自愿成为了梅雨的扈从。
在士兵们离开后,乔斯林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急件——他虽然年轻气盛,却有着这个年龄少有的稳重,即使在遣散旁人以后,他也没有着急把稿件念出来,而是递到了梅雨的手上。
梅雨并不在意走路看字,他的眼睛在上边飞扫了一遍,就明白了急件上的内容:“是这样啊。”
作为扈从的乔斯林从梅雨礼貌的微笑中读出他已不再关心这项急件,于是他开始汇报一些其他事项。
“萨维尔在远郊的小镇中被击败了,圣装赫拉克勒斯不知所踪。”
“是吗。”
“没想到身为‘白银’的萨维尔会被一个无名之辈击败。”乔斯林的神情鄙夷,看样子他并不怎么看得上萨维尔,也还是忧心忡忡,“大人,我们是否应该立刻增强城防的戒备。”
“那并不是我们应该插手的事情。”
“可是......”乔斯林对于梅雨向来都是十足的敬重,也包括梅雨的判断,但他觉得有必要说出他的担心,“万一对明天的事情造成了不利的影响......”
“乔斯林,意外总是难免的,在本职工作还未准备妥当之前,如果一味去防范未知的风险,就会混淆了主次,那是得不偿失的事情。你还记得我今天交待你的事情吗?”
“您说得是。”
乔斯林不再反驳,他思考的终点对于梅雨最后总是没有质疑的,哪怕他现在还无法理解,但他知道这些决策有着必然的合理性,这也正是他为什么要自愿成为骑士扈从的原因,在他看来没有什么能比得上与他所仰慕与敬重之人形影不离的共同工作,会让他终身受益良多。
但是这不代表他在情感上能彻底的释然,因为他还没有把这份情报可疑的部分完全地补充详尽——击败了“白银”萨维尔的是一个与他年龄相仿的剑术天才。
身为扈从的职责,让他很清楚,不管这些线索最后导向的结果是否重要,也应该尽可能把一切疑点脱口而出。
一个要有所隐瞒的下级,绝对不是操劳着上级的劳累,要么是庸碌无为之人不想上级知道具体情况,而给自己增加太多的压力与责任;要么就是别有私心的,在事务的处理上掺杂了情感的因素。
乔斯林不是前者,他是不甘平庸的,哪怕他选择放弃成为骑士,而转投为梅雨的扈从,但在他眼中,大多数的骑士是入不了他的视线,要跻身为梅雨这等的强者才是他选择隐忍的终极期望。
所以,他无法接受,无法接受一个素不相识的同龄人,以一种不可信,不可控的方式,超越了他。
如果把人类的优胜劣汰都以指标来定义,那界能突破的等级,从无到有,就已经可以筛选掉了一大部分的人类,而要达到“白凌”,则又是一个大的跨越。
或许这个年龄当中,能达到“出蓝”的不止乔斯林一人,但他总是有信心能在综合实力的层面上甩开对方。
只有得知“品绿”是让他无法接受的。
界能的法则,会让高阶界能无情碾碎低阶界能的任何可能,这是世界打击心存幻想者最严酷的方式,你长久以来的努力,精心的准备与谋划,会在正面的交锋中湮灭殆尽。
乔斯林不会承认,在他看来,那直接等于宣告了他的认输,日夜的操劳,成功的执着,还未实现的野心与渴望,统统都没有了意义,是远比肉体的死亡还要深远的痛苦与压抑。
“乔斯林,你害怕失败吗?”
“我......”乔斯林很想回避些什么,但是他一开口就发现接不下词。
“对于人的价值来说,成功与失败是永恒的主题。一件事情能否实现,会给人精神上进行反馈,正因如此,曾经与野兽为伍的人类才可以通过创造和发明工具,成为世界的主人。”
梅雨的视线微微转向乔斯林:“你总是太谦虚了,不是人们常说的过分谦虚等于骄傲,而是你从来都计较得失,从社会学的角度来看,精明有细节的好处,可是注重细节就会失去整体的把握。”
“大人,你批评得是,我没有能理清思路。”
“不,你还没有明白。”梅雨碧绿色的眼睛中流露出一丝的惋惜,“你越是想要控制住什么,就容易失去什么,所以你不会知道,这世上有的人看上去与世无争,有的人表现得疯疯癫癫,但这些人往往才最可怕,因为你永远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他们只要愿意,想法可以随着他们的心情埋进土里。”
“死了也不让人知道的想法,那不是......”乔斯林谨小慎微地说,“傻子吗?”
“是啊,这就是傻子。”梅雨的表情变得冷酷,“傻子是没办法靠道理说服的,如果有一天你撞见了这种人,没办法杀死他们,还是趁早逃之夭夭的好。”
乔斯林还想在说些什么,可他发现对话已经需要结束了。
他们此刻要觐见的玄月郡王,骑士公会的副会长,琼斯·亚度尼斯就在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