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桥一侧,战斗激烈地展开。
玉辂之上,萧梦汐静静地看着。
她知道发生了动乱,却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
玉辂刚刚驶过桥面的时候,袭击就爆发了,从剑拔弩张的对峙再到一面倒的压制,身边便衣伪装的卫兵们急切地驱赶马匹,桥面没有空间腾挪,他们就用刀戟威胁周围的下人们跳河,然后再一个个下去,用尽人力推动,缓缓将千斤重量的玉辂推回了岸的这边。
确保玉辂的安全以后,压镇的士兵慌忙如潮水涌向对岸,他们眼中急切到看不见脚下累得倒地的人们,只顾前进弥补失去的防线,践踏出血腥的道路,直到桥面尽毁,再也没有人需要过去了。
荒诞如同闹剧。
现在又起波澜,王宫的部队分为三阵,一阵急忙围拢敌袭者,一阵紧锣密鼓地填厚人数,一阵则在手忙脚乱紧贴在玉辂周围,他们急忙要调转玉辂的方向。
大小的兵器,从刀剑匕首,到斧钺钩叉,像是密林式地围扎,士兵们人贴着人,用重盾顶在外边,旁边操着刺剑,长兵器架在前面的人肩膀上横出。
萧梦汐知道,无论是断桥前的纷争,还是此番大动干戈,皆是为她而来。
所有的战斗与争端,秉持的道义与抉择,想要夺走和保护她的人们,将为此夙愿不休地流血与消亡,亦如洛城脚下,曾持续百年的硝烟,兵戈不止。
围绕在公主身边的永远是这样一个美丽而残酷的童话,她不需要知道为什么,也不需要做什么。
身为公主,在无人相伴的城堡孤苦等待,等待一个将与她随缘而遇的男人,从未谋面,从未谈话,也从未彼此了解,公主与王子相遇就是如此,是命中注定的归属。
相遇之人的义正言辞,甜言蜜语,还是虚情假意,都不重要,公主等他,花言巧语,最终也会傻乎乎地相信。
公主与神明的交易,本该就是这样无法打破的誓言,是必然的使命......
时天是一个意外吧。
萧梦汐这么想着,他太过笨拙和刻板,随便捉弄几句就会信以为真,一本正经跟你论述道理以及他勇者的身份,想要完成的事情占据了他的心,他不会是一个坏人,但他连哄人都不会。
他太笨了,怎么可能会有男孩子在女孩子面前不说谎的......
心思在回忆中有了苦涩,一个模糊不清的影子浮在萧梦汐的眼前。
是啊,男孩子都是会说谎的。
常常事先准备好两张电影票,稀里糊涂地对你说是他不小心多买了一张;偷偷藏起一个蛋糕与一束鲜花,假装不知道今天是你的生日;悄悄在你还在熟睡的时候,起来准备早餐,再愤懑不平地谴责是你起床太晚的懒散......
老掉牙的套路,却有人愿意买单,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男孩子精心包装的谎言,让女孩子学会心甘情愿上当受骗,他们编制了一个精致而美好的梦,让你欢喜,让你沉醉,即使你有烦恼,也要在梦中快快地帮你忘掉。
不会笨拙,不会表现出一脸的衰样,他永远要在你面前帅帅气气的,知道你喜欢喝的咖啡里要加多少颗糖,知道你生病时最讨厌吃哪一种药,明明平日里听不得你的半句吩咐,却好像总是无所不知的成了你肚子里的蛔虫......
萧梦汐有时会想,这样的梦要是可以选择不用醒来就好了,人活在她想要沉睡的梦里,直到永远......
但是,任何的幻梦都来源于现实支离破碎的画面,沉浸在谎言的代价,是你仰慕他的无所不能,却从来不会知道是为什么。
就像在无灯的夜里,那个男人独自一人坐在沙发上沉默地思考;在奔行的火车上,他遥望窗外的目光慢慢失去了颜色;在分别的前夕,平日里的聪颖与机灵演化为质问里没有一字一句的回应......
许多东西早早地藏在了说谎者的心里,现实的考量与生活的迷茫,让人翻来覆去到难以入眠,他不会告诉你到底是炙热还是寒冷。
直到记忆中的身影在百年的磨损中变得日渐黯淡,真言兑换旧日的期许与愿景,萧梦汐的遥望,等不来的是曾经的谎言与欺骗。
纷争之外,那个男人的身影大概再也不会出现了。
她失落地低头,黯然于再不会有人告诉她那个无法知晓的答案——她所想要知道的,这些命运馈赠的礼物,它们暗中标下的价码......
“你还好吗?”
微风从萧梦汐的脸颊微微吹过,毛绒的毯子披在她的肩上,热意隔断了她的思绪,她回头望过去,金色长发的男人在向她绅士一笑。
名为玄月的郡王,琼斯·亚度尼斯,这位天生的贵族,海蓝色的瞳孔中有着天然的亲和力与优雅,任何情况下都镇定自若,即使盛典被毁,大敌当前。
萧梦汐微微点头,把毯子裹紧:“郡王大人,谢谢。”
“你一直在看桥的那边,是有认识的人吗?”
“郡王大人说笑了。”萧梦汐含蓄地微笑回应,“隔着远,只是看个热闹,哪有什么认识的人。”
“此处风寒太大,我怕你受凉,还是先回王宫休息,如何?”
亚度尼斯稍微往后看了一眼,几个宫女就低头走向前来,她们手上拿着最多的是一种镶着金边的软毯,按照礼仪,公主身份显赫而不能及地,哪怕是从玉辂转到一辆轻便的马车上,也需要在路上铺好道路。
“郡王大人,你不同我一起回去吗?”
“今天的盛典,我亏欠于公主殿下,若不能处置妥当,我将寝食难安。”
萧梦汐并不能理解亚度尼斯为何还要执意选择留下来,即使是身在此处,未谋兵事的她也能看得出来,敌袭者在步步逼近,形势只在每况愈下。
王宫中的士兵们,确实是域外王都的精锐。
他们的武器兼顾长短距离的配置,身上有精良厚重的装备防护,士兵们彼此严格执行着命令,身后的人时刻监督着前面的人誓死不退。
这样充沛的士气,是靠合理的阵线布置与成年累月的训练得来的,它们的坚定不是来源于人性,而是指挥官在沙场征战中锻炼出来的理性。
但是,这种理性层面的设计,适用于理性层面的假想敌,却不适用于此刻阵中的猛******战才不过几分钟的时间,阵线在蛮横无理的冲击面前,开始逐层的崩溃。
外围的长兵器被尽数斩断,陷阵之人一次次重重地撞在盾牌上面,变态的肉体力量将盾牌与盔甲挤压变形的同时,也顺势压倒了想要拔出短兵器的士兵们。
贴身的近战最为暴力,突袭者的拳头施展比武器来得还要迅速,填补上来的士兵们被纷纷击晕,在下一层的长兵器顶上来之前,他利用夺过来的刺剑,砍得金属直冒火花。
这已经不是常人所能理解的战斗了,萧梦汐感觉最为触目惊心的,不仅仅是落红雨的破阵现在如入无人之境,而是他的进攻远比景禹天要来得无所顾虑。
长枪穿破落红雨的身体,短刃把他的臂膀染红,即使如此,王宫的士兵们依然无法阻挡落红雨步伐的分毫。
“公主大人,怎么了?”
亚度尼斯关切地询问,像是全然没有在意眼前的景象。
他过于冷静的发言与落红雨沉闷的癫狂,给了萧梦汐一种突兀的印象。
我应该走吗?
萧梦汐产生了迟疑,她贵为公主,又有神印加持,无需担心个人的安危,但她并不知道现在选择抛下这位即将与自己步入婚姻殿堂的男人是否是正确的。
或许情况其实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糟糕,身陷重围之人离玉辂的距离尚有百步。
然而,一声巨响,打破了萧梦汐的全部设想。
在她的注视之中,一柄长枪正面命中亚度尼斯的身体,飞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