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思考大多建立在没有依据的假设和联想当中,在时天的大脑活动中,它因为过于宽泛而变得庞大臃肿,却又因为一缕缕的直觉和判断彼此连系成网,渐渐有了骨架。
它们随着不断深入,粘稠、混合在一起,从蓬松到浓缩得紧实,填充的想象实体,快要挤爆时天的脑袋。
这种后果是欲罢不能的痛苦,时天觉得答案似乎就在眼前,可当他尝试将各个意念的关节串联起来,就会惊讶发现它们又催生出许许多多的树叶和新的枝干。
不够的,这还不够。
时天意识到光是去等待这些结果生根发芽,远远没有紧紧抓住那棵粗壮的大树主干要来得有力。
必然有一个无法回避的逻辑主体还没有被找到,正是因为这条主干过于刚劲有力地贯穿了全部,所以枝干上的表象才会繁多,而且扑朔迷离。
“看来还是不行吗?”
宫语然观察着时天苦痛的脸色,把她昨天从安青手上拿到的《考域录》断片取出,因为餐桌上还堆满食物,她离开座位蹲下来,轻轻拉过时天的手腕,将残章递到他的手上。
魔神在《考域录》上的诅咒既然是要让人看到过往,那么它应该不会无趣到让人去知道那些已经被当事人知晓的事情。
所以,让时天事先联想到更多的观点,再进入《考域录》,是宫语然想到的办法。
她帮助思考得有些错乱的时天将手合上,随着《考域录》的生效,时天瞳孔里的紧绷感慢慢弛懈,僵硬的肩膀开始放得松软,当目光中变得无神,宫语然便知道他已进入了《考域录》追溯的记忆里。
当时天的心绪完全安定下来的时候,他的周围不再是食堂的布局。
他身处于一个过道走廊,正面很近的距离是一扇门。
然后门打开了,时天的视角跟着前进。
这让时天回想起来了前两次进入《考域录》时的情形,他似乎是在场景里扮演某个角色,第一次是与黑龙对决的不知名的勇士,第二次则是扮演江书院和萧梦汐断断续续的谈话。
“窥探别人的往事吗?”
时天在心里嘀咕了一声,从门外走进去,里面是一间装潢古典的办公室,隔着一张宽大的办公桌,一个头发银白的老人坐在座位上。
他的两只手衬在桌面上,构成一个牢固的三角。
一般情况下,人会习惯在作出这个动作以后体态前倾,但是他的身板立得很直,一身黑色的西装裹在他的身上看不出来一点褶皱和塌落,花白的鬓角没有让老人看起来年弱体衰,他看起来精气十足。
在桌面两旁以及他的身后的书架,堆放着很多精装的书籍,旁面的墙是许多的风景油画,底下是黑实木的茶几,桌面上是白色陶瓷的杯子,红色的茶水里蕴着窗外的金光。
沙发上的客人,让时天一惊。
江书院,那顶米黄色的渔夫帽被他紧紧攥在手里,他低着头脸上却可以窥见有不愿甘心的愤然。
“你来了。”老人的话应该是对时天说的。
“讨论有结果了吗?”
时天的视角开始在江书院身旁坐下,面对这个坐姿透着一股硬朗的老人,时天所扮演的人物似乎并不拘谨,可以听出他是一个声音健朗的男人,他自行沏了一杯茶,然后饮用起来。
“我觉得已经没有再讨论下去的必要。”老人说。
“教授!”
时天的目光在那杯茶,可他感觉到沙发松动,江书院好像站了起来。
“难道就到此为止了吗?”
江书院的声音抬得很高,却可以很清楚听出来他的声音带着哀求的语气。
“您的系统可以向所有人开放,为什么就不能是萧梦汐?”
听到这个名字,时天差点要把嘴里的茶给喷出来,可他现在扮演的这个男人心态不急不躁,时天只得继续享用这杯红茶浓厚的味道之中略带丝丝苦涩的滋味。
当杯子放下来以后,男人的兴致也并不在要加入两人的谈话,他往沙发尽力后靠了身体,然后甚至是闭上双眼,表现得十分困倦地用他的手开始按摩他的眼睛。
接下来便是只能听到老人与江书院对话的声音。
“作为参与系统开发的人员,我的请求只是希望让我的家属能够进入系统,即使是这样的请求都不被允许,教授,您不觉得太荒唐了吗!”
“江教授,你的家属,包括你的父母、兄弟姐妹,在授权范围内,我都是允许的,我所反对的,仅仅是让你的未婚妻进入系统,你应该明白这是为什么。”
“我......我不明白。”
“诚然,系统足够庞大,利用最新的技术,我们可以保障系统运作上亿年都不会产生资源枯竭的风险,但是作为最早参与系统测试的实验人员,我想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开发系统最后必要的义务是什么。”
“......”
很长时间,江书院那边陷入了沉默。
“在世界发生剧烈变革的今天,谁都不敢保证明天会发生什么。系统的存在,是为了建立人类的最后一道防线,它将是我们所有人最后的希望,以及孕育新世界未来的火种。”
“但是,在还未能从旧世界的厄运中摆脱出来之前,任何的谨慎和顾虑都不是在杞人忧天。人性的脆弱和自私曾经一次次酿成了如今的大祸,掌握着现世人类科技与文明的我们,已经没有继续试错的余地了。”
“我们可以容纳任何人进入系统,但前提是她必须得是健康的、完全的。谁也不知道今后的未来会是什么,只有一点可以肯定,它不会比今天好得多,我很遗憾,你的未婚妻在那场浩劫中失去了半边的身体......”
时天控制不了他扮演的人,所以他只能在心底里长长抽了一口凉气。
脑袋一片发麻,时天很难想象现在的江书院会是什么心情。
“我们需要更多健全的人类去面对未知的险境,你可能会认为我过于冷漠和不近人情,但是我想说的是,现实不常有温情留给人类,我一生挚爱的妻子从出生之时便注定要患上不治之症,在我二十七岁时,她结束了她终卧病床的余生,我唯一的女儿在第二次冲击之中,为了那个孩子选择献出她的生命,然后还是失败了,我们不可避免地即将走向历史的尽头。”
时天揉动脸颊的手忽然停下了。
“我不得不这样承认,你的妻子将会拖累我们。在灾难之后,我们需要新生的力量在废土之上重建新世界,为了人类理想的秩序不会崩塌,我们尽可能让所有社会身份的人都能够进入系统,可是你的妻子却需要一台能源设备和一台医疗设备长时间运行才能保证她的存活,她已经永远丧失了行动能力。”
“而最为致命的一点是在系统内,维持人类意识的稳定是必要条件,受伤的人由于身体机能存在负担,就需要调度更多的系统资源来维护。我们已经没有足够的权限了。”
“江教授,我知道你会想到,选择交出你的权限,换来萧梦汐进入系统的资格。可是在这里我想提醒你,系统是为了躲避吞没人类洪水的那艘诺亚方舟,我们的意图是要让人们沉浸一个虚妄的世界,直到等待荒废的土地上重新迎来绿草与海洋,这对于从幻梦中苏醒的人类是巨大的幸福,却是对无法在现实的重心引力下站立的人们最为致命的打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