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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白刃斩春风     开局签到诸天生死轮txt下载     开局签到诸天生死轮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八十九、六道之轮,灾龙之尸

    痛楚尤在不断加剧,

    一整具尸龙被强行塞进苏尘体魄之内,其引发的连锁反应,不可谓不大。

    被封印于苏尘周身各处穴窍之中的邪诡,趁着苏尘肉身破碎又重组的这个时间,被一个接一个地释放了出来。

    他们盘踞满整间卧室,本来可以趁此机会立刻逃离,但这群诡类实在过于贪婪,竟然想要侵夺苏尘这具开始尸龙化的肉身,因而都守在卧室之中,预备等到苏尘与尸龙完全融合之后,就行抢夺之事!

    这些被放出来的诡类足足有百余头,尚且有更多的诡类未得到机会被释放,仍旧被镇压于苏尘体内。

    阴森冰冷的诡气积蓄于卧室,浓郁得几乎要掀翻屋顶。

    但尸龙散发的荒之气比此更加浓郁,一龙之力盖过了所有的诡气,是以未令续明正院的本觉法师发现端倪。

    未被释放出的神诡寄居于苏尘,暗暗等候被放出去的时机。

    但它们马上就会明白,被放出去并不代表就会得到更多,更可能会连现在已有的东西都会彻底失去——

    “昂!”

    随着苏尘一声龙吼,盘绕周身的那道有近半天灾末劫赤气充斥的灾厄气之龙,被他整个吞进了龙口之中!

    稍后,其头顶迸发出的荒之气柱骤然压缩,一丝不拉地被收入苏尘体魄之中。

    刹那间,苏尘看到了自己的灵台方寸之上盘踞的真种:白面凶尸神魔座下黑影缭绕,群魔乱舞,而其身周,本也是一道黑影的尸龙,此时却身形尽显。

    这条尸龙盘绕白面凶尸飞腾,忽而冲上诸天生死轮运转下的高天!

    与此同时,被容纳入苏尘体内的汹汹荒之气、灾厄气之龙亦流转苏尘通身,进而灌注入真种!

    轰轰轰轰轰!

    广大深沉的轰鸣声自苏尘躯体之中响起!

    一面面轮盘震颤着浮现在他脑后,这些轮盘一经显世,盘踞于卧室,等着捡漏的邪诡们就慌张起来,一时间四散欲逃!

    然而,不等它们逃开,那大的小的、嵌套合一,形成完整体系的一面面轮盘就轰隆隆转动了开来!

    小轮拿捏生死,大轮运转诸天!

    冥冥之中,早已与诸天生死轮牵连甚深的这些诡类,一个个俱逃脱不了诸天生死轮的运转,一个接一个被填入轮盘之中,随着诸天生死轮的运转,尽皆被碾碎,尽皆被归还成最单一的‘相’!

    汩汩诡相洪流奔腾于诸天生死轮之间!

    而这诸天生死轮真正运转开来,被镇压于轮盘之间的影子诡也整个脱出,其在第一时间包裹住苏尘的周身,意图破灭想要在它体内作永恒幻觉的苏尘性魂,想要侵夺苏尘的肉身!

    然而,它的右臂却不听使唤——

    黑影完全包裹住了苏尘的真身,它高举双臂,便在此时,那条纹刻着天人戴花冠图的右臂猛然折转,一把攥住了影子诡的咽喉部位!

    同时,影子诡身上重新长出的天仆相手臂、波旬法相手臂亦挥舞起来,抱住了影子诡的双脚。

    三条手臂死命撕扯影子诡,与影子诡暂时形成了僵持,令之无法伤害苏尘半分!

    并且,此时有一只只眼睛渐次于影子诡周身生长了出来,更将之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今非昔比,影子诡或许能操纵自己,却无法操纵从自己身上长出的手臂,它想要杀死苏尘,但却不能控制自己臣服于对方!

    更何况,便在此时,其脑后那颗般若恶相之面缓缓转了过来,映现出一面‘六道之轮’的虚影。

    六道轮回呼应着其上轰隆转动的诸天生死轮,将滚滚本原诡相之河流,冲着影子诡浇泼而下!

    哗!

    河流冲刷而下!

    没有言语可以形容其色泽的本源诡相之河流撞击在影子诡上,只一个刹那,便令之千疮百孔!

    诸天生死轮运转之下,将逃逸出苏尘体魄的邪诡尽数粉碎,还原成最基本的‘相’之单位,它们已经无法再破碎,但影子诡却是一只完整的诡,受到洪流般的诸相冲击,构造成这只诡的诸多本源相,也尽被洪流中的诸相吸引,第一时间背叛了影子诡本身,合汇入那股诸相洪流当中!

    哗哗哗!

    包裹苏尘通身的漆黑影子四分五裂开来,尽数还原成最本源的相,汇集入洪流当中,包裹、缠绕住了半空中的‘般若之面’!

    ‘般若之面’映现出‘六道之轮’虚影,六道轮转动下,融汇于诸本源相之中的天人戴花冠图飘飞而起,覆盖于那轮盘虚影之上。

    苏尘真身左手上的‘黑水牛足踏水火图’亦随之覆盖于轮盘虚影!

    轮盘虚影由虚转实,刹那转化了般若之面!

    神圣、诡异的气息从六道轮上汹涌迸发,竟将虚空中翻腾的那股诸相洪流都吸摄而来,轮盘一瞬间张开,运转于诸相洪流之上,不断从诸相洪流之中提摄诸六道本源之相,填补入轮盘虚影。

    使这虚影越发凝实,越发凝练。

    终于,在某一刻,诸相洪流尽数被六道轮之虚影吸摄殆尽,虚空轰然震颤!

    盘绕着神秘符文的真实六道之轮镶嵌于虚空之中,与其余众多诸天生死轮虚影相互嵌合,相互运转,推动!

    洪烈霸道的气势涵盖四野!

    人形而遍布龙鳞,龙角龙首龙爪的苏尘长声吼啸:“昂——”

    灾厄气息之龙投注入诸天生死轮之中,以真实六道轮撬动了众多轮盘的运转!

    轰隆隆隆!

    诸天生死轮降下滚滚本源之相,这被碾磨至最本源单位的诸相在诸天生死轮意蕴涵盖之下,飞快重组,构造、拼合!

    一抹黑光包裹住了苏尘通身,令他周身瞬间变得纯黑!

    黑膜之上,一只只猩红眼仁随之长出,遍布了苏尘犬神,数量足足有千余只!

    苏尘展开双臂,双侧胁下一阵令人牙酸的异响声中,各有两条手臂长了出来——六条手臂不断延伸,抓住了居于诸轮虚影中央的真实之轮-六道之轮!

    这六条手臂还有不同区别,苏尘诡身最初的左右手臂之上,各自浮现黑水牛足踏水火图,以及天人头戴花冠图。

    其余四臂则在漆黑一片中隐约显出些微纹路,像是也要生出新的图案。

    苏尘当下这副诡身,与先前看起来区别并不大。

    但真实差别却如天壤云泥!

    他这副诡身,完全将强行拼合与周身的种种残缺诡之相,尽数打碎,合汇了逃脱出自身的百余只诡类的诸相,以诸天生死轮的威能进行了重新推演,以诸相互相契合的方式进行了重组!

    影子诡本身早就在这个重组过程中被打灭。

    这副诡身,完全归属于苏尘自己,他就是诡!

    重组以后的诡身,兼具了神圣的气息,介乎神诡之间,各方面的威能都大有提升,全新的诡身位格都要超出‘月光夜叉’!

    最关键的一点是,苏尘而今能够催使‘诸天生死轮’了!

    灾厄龙尸状态下,以灾厄气息之龙运转诸天生死轮,威能洪烈,诸轮运转犹如日月横空;

    诡身状态下,以六臂契合六道轮,通过六道轮推动诸天生死轮,能真正拿捏众生之生死,气息展开,便是强横的诡类都要被引入诸天生死轮,为诸轮碾磨为最本源相!

    不过诡身状态下的‘诸天生死轮’,因为苏尘自身六臂未有完全招引出六道之力,所以诸天生死轮并不能涵盖万类,一些有特殊庇护的存在——譬如月光夜叉此类,可以脱离诸天生死轮的涵盖范围,虽仍会受之影响,但不至于被当场镇杀。

    即便如此,已经叫苏尘甚为满意。

    从前他需仰仗诡身来维护本尊身的安危,本尊身根本不堪一击,而且需要时刻提防体内群诡在自己死后作祟。

    但如今诡身战力反而成了他的表面战力。

    他的真实战力,则是自己的本尊身!

    苏尘已与尸龙真身完全融合,浓郁如汪洋大海的荒气剧烈砥砺他本身的灾厄气息,使之有将近三成转化为‘天灾末劫赤气’,这股赤气持续生成,一旦将苏尘自身气息都转为赤气以后,与己身相合。

    将会成为洪炉炼狱般的旱魃真血,完全流转灾尸之身,使灾尸彻底化为旱魃!

    而且,苏尘而今虽然仍为灾尸,但却是灾龙尸!

    那苍老被火发女子的气息侵蚀,直接陨灭,但祂的磅礴精元、祂的强悍体魄却完全被女子气息封存了下来,此时苏尘与之融合,就相当于己身化为了此龙!

    虽然苍龙陨灭,神通不存,但体魄却是一等一的强横,哪怕是诡神,能否破开这尊远古神圣的防御,都未可知!

    不过,灾龙尸体魄固然强横,但镇压诡类的手段其实远远不足,唯有诸天生死轮一重而已,而且苏尘虽然容纳了尸龙,但还并未彻底‘消化’掉这头真龙的力量,可以想见,融合其力量必然要消耗很长一段时间。

    所以苏尘以后还是主要以诡身示人。

    能与尸龙顺利融合,亦让他心底产生了全新的疑问。

    尸龙与己身相比,乃有大象和蚂蚁的差距,哪怕自身炼化了一滴旱魃真血,化为灾尸,亦只是让这差距稍微缩小而已。

    那么为何自身融合尸龙,最终仍会以自身为主?

    而不是尸龙反客为主,反而侵夺了己身?

    这般机缘——不像是命运随意的安排,更像是有人故意如此,专门栽好了树苗,专等自己以后去摘果子一般?

    世间焉有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若尸龙是有人故意为之,那自己满身诡邪,是否亦有其因果指向?

    苏尘又想起了曾经浮现于自己梦境中的火发女子,那女子被苍龙洞穿了胸口,其散发的气息也使苍龙生机消尽,变作了尸龙。

    当时那女子受到如此重创,可曾殒命?

    假若她未曾殒命,那么尸龙是不是她安排在自身体内的?

    她是何种层次的强者,竟然仅仅凭借气息,便能使一尊真龙沦亡?

    梦境里的这段故事,又发生在哪个时代?那个时代,可也如当今这般遍地邪诡,万类苍生苟且求生?

    一尊真龙放到当前这个时代,能与何种层次的神明相提并论?

    无数个疑问从苏尘心底纷纷迸起,充斥了他的思维,他只可惜自己对这个世界的了解仍旧太少,至今都未走出心佛寺辐射的范围。

    心佛寺规矩森严,连藏经阁中的种种典籍都进行了严格的筛选,删减去其中许多内容,让人对外界情报云里雾里,一无所知。

    想要真正探知这个世界,看到更多真相,还是需要走出心佛寺,到真正的外面去看一看才行。

    苏尘将脑海里的杂念统统摒去。

    起身走出了卧室。

    方才他融合尸龙造成的动静实在太大,便是他身处动荡之中,也清楚此节,当下却得想好该怎么给外界一个解释?

    尤其是给续明院的同门们一个解释?

    然而苏尘哪里又会想到,所谓的解释早早便被本觉师父自行脑补过了,他自己只要过去露个脸即可。

    菩提院。

    一座不起眼的佛堂中。

    檀香袅袅,身披与杂役僧一般服饰的僧人盘腿坐在金丝蒲团之上,他面貌普通,看不出有何特点。

    初看让人觉得他还是个初出茅庐的青年人,再看好似又如阅历颇多的中年智者,又看,便觉得他好似已经垂垂老矣,半截身子都入了土了。

    这给人以莫名感觉的僧人对面,有一老僧与之相对而坐。

    老僧便是主持了施恩大法会,出面惩戒了尸解法王、杀伐主法王的那位菩提院长老尊者。

    其法名为‘昧初’。

    而与昧初对坐的僧人,身份不可谓不崇高,正是心佛寺当代住持,乃是天鼓雷音如来佛子的昧性。

    一朵金莲徐徐飘入佛堂中,在昧初头顶滴溜溜转动一圈,即沉入其头颅。

    半眯着双眼的昧初眼中光芒似乎亮了些,开口道:“燃灯门下,有位弟子当下似是醒觉了真种,其人似乎乃是龙裔,偏偏又因己身生机衰绝而殒命,是以开悟了僵尸一类的真种。”

    “僵尸真种?

    倒是与他的三弟子一样。”昧性摇了摇头,“如此看来,他那个四弟子,并非未来佛子?”

九十、遮䟦陀帝,柱世之境

    昧初眼中光芒微动,缓声道:“老奴不知,上师尊者口中的未来佛子,是此世未来佛子,还是彼世未来佛子?”

    住持当面,五人长老尊者之一的昧初,竟自称为奴。

    两者本是同辈,昧初更敬称昧性为上师尊者!

    二者之间关系,不免引人遐思。

    “只有一个未来佛子。”昧性摇了摇头,叹口气道,“佛子永远只有一个,至于而今降世这位,并非我心佛寺供奉上的大日如来佛子。”

    昧性顿了顿,看着昧初道:“若说本寺供奉的大日如来佛子,眼下你不就是么?”

    “如今降世的佛子,既非秉持本寺供奉本尊大佛之真意降世,自然不是此世未来佛子,而是彼世未来佛子。”

    二人言辞上似乎是在打哑谜。

    一个佛子,竟还有彼世、此世之分。

    同样的,心佛寺供奉本尊大佛大日如来,在昧性口中,竟好似不是唯一的大日如来,心佛寺之外,似乎还有一尊‘大日如来’一般!

    世间焉有两尊乃至两尊以上的大日如来?

    若是一般心佛寺僧众闻听此言,只怕要当场懵然,反应过来便会觉得,这是对大日如来本尊大佛的亵渎羞辱!

    “我佛大日如来乃有时轮护持,宇河宙光不能倾动,诸般外客尽可降服为护法神魔——便是如此境况之下,还是让彼世的意志投现了过来?”

    昧初眼神有些惊骇。

    并未料到会是如此结果。

    甚至有些怀疑,上师尊者是为了保住自己当下的权位,因而才会有此言语——本尊大佛传承已逾万年,每一尊佛子皆是此世化身,巩固了此世的法则,压制着彼世的复苏,为了给彼世的力量一个宣泄口,心佛寺甚至设下了续明院。

    这般数万载岁月的压制,乃至巧妙化解分裂,竟还是让彼世的真意降临了过来?

    “此方世界,本就并非彻底的统一与完整。”昧性开口道,“那些流淌于诸气里的彼世神明,再经历种种粉碎,经历法则磨砺,亦会留下本源的相。

    这些相,便是他们意志的投现。

    大佛开创降服诸相,作为护法之道,正是为了维持诸相的不完整,让裂变又重新拼凑的诸相,无法回归他们本有的位置。

    但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转轮宗遮䟦陀帝’依旧失去了六道的一部分。

    数个月以前,一部分六道诸相被莫名力量提摄,脱离了遮䟦陀帝本尊身,此事调查至今,仍旧无有结果,好似有强横力量封绝了那部分六道诸相的气息一般。

    ‘六道’都能散失,彼世佛子降临,又是什么惊世骇俗之事?”

    “遮䟦陀帝已是最接近‘柱世’的存在,仍旧免不了散失本原相么?”昧初喃喃自语,“拼图之道不够完备,破妄之道亦是在凝结自性最大的妄念——”

    昧初低下头去,他背后浮现灰黄金光。

    那金光里浮现本尊大佛大日如来的庄严金面,然而此时这面部左边,却被一只漆黑的爪子直接捣烂,露出了内里一颗颗狰狞的头颅,血腥的尸骸!

    佛陀表象之下,白骨累累!

    “咚!”

    昧性见状,乍然间舌绽春雷!

    一声轰烈鼓声震荡佛堂,仿似有重锤照着昧初当头砸落,一瞬间就砸碎了他脑后浮现的恐怖之相,亦让昧初的神色恢复清明。

    昧初甚为羞惭,未有言语。

    “既然奉持此道,便该全新侍奉,不得有丝毫质疑,否则必然外客入侵,本相解体!”昧性呵斥了昧初几句,接着道,“破妄之道,能叫我身修成‘柱世’,支撑法则,镇压彼世。

    拼图之道,可为我等增加护法神魔,护持我身,攀登更高。

    二道相辅相成,乃是此世恒定之大道。

    你已走在康庄大道之上,何必生些怀疑念头,徒劳减损修为!”

    “上师尊者教训得是。”昧初恭敬叩拜,谢过昧性挽救自身,方才那一霎看似寻常,实则无比凶险。

    他若继续生出种种质疑之念,自身便遭天魔解体之劫。

    一霎崩散,便作万千诡神,在这座佛堂内复苏了。

    见昧初情形好转,已然守住心中正念,昧性点了点头,放缓了语气:“你得本尊大佛化相点化,恒心修持拼图之道,日后必然成为一尊明王护法神,鸦鸣国累经转轮劫气之后,再行降世,则能与地上播撒真种,永恒巩固神位,直入第二等,列为‘上部大阿罗汉’。

    如此前途不可限量,何必生出是非念,平添烦恼心?”

    神圣之阶,金刚亥母有言,乃有四等二十四阶。

    最末第四等在心佛寺被称为‘降众护法神魔’,下划出十个阶位,如金刚亥母那般实力的,则在第四阶位。

    不过,金刚亥母终究是野路子出身,不知正统神明划分,是以只凭本能了解稍些信息,具体情报则并不清楚。

    第三等则为‘下部阿罗汉’。

    心佛寺有日焰大炉罗汉、宝塔白骨罗汉,皆在第三等。

    第三等分出八阶。

    之后便会第二等,乃是‘上部大阿罗汉’。

    假若金翅大鹏明王能成功世,复苏己身,进而于人间立下佛土,播撒真种,便可直入此阶。

    然而其半途被苏尘截胡,直接就重组了其神圣真印,自然也就无望第二等神位。

    金翅大鹏明王自拼合出来以后,当为第四等第二阶神圣,此后如能顺利受过鸦鸣国转轮劫气之洗礼,削去神圣真印多余边角,则可入第三等第六阶。

    若更幸运些,降世成功,凝聚了神身,可提为第三等一二阶别。

    直至其成功播撒真种,便永恒定格,神印不朽不灭,则入第二等。

    第二等共有四个阶位。

    似明王大神这等存在,都会经历昧性所说的这个流程。

    至于明王以下,则须看自身有无缘法,自身拼图相之中,与心佛寺三位大佛的牵扯多不多,若是足够多,一样可以经历这个过程,甚至成为全新的明王大神。

    若是根本与心佛寺三位大佛无有联系,只是联系到了第一等的菩萨尊存在的话,那就永远只能在第三、第四等徘徊。

    遇到像苏尘这般存在,稍有不慎就化为满地碎片。

    神圣四大阶别,最末等为‘降众护法神魔’,即被以种种秘法降服,能调用其威能为己身护法的众神魔。谷

    诸神圣皆根植于‘降众护法神魔’,其上又演化出第三等‘下部阿罗汉’、第二等‘上部大阿罗汉’。

    大阿罗汉与阿罗汉之威能区别,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一者是地上神明,一者是历劫神明,一者神位稳固,堪称不朽不坏,一者却是神躯处处都趋于不稳定的状态,需要在‘转轮劫气’的磨砺下,才能渐渐稳固己身。

    苏尘遇到的种种神圣,皆是第二种‘历劫神圣’。

    此等神圣彼此之间战力差距亦如天壤云泥,不稳定到了极点,寻常的等阶之分只表示祂们各自的位格高低,却不能表示祂们的威能高下。

    上部大罗汉已是第二等神圣果位。

    第一等果位自然显而易见,乃是‘菩萨位’。

    此一等分为上下二阶。

    上为‘大菩萨尊’,如千手千眼菩萨尊,狮首佛母菩萨尊,皆为大菩萨尊。

    下为‘菩萨尊’,虚空藏菩萨尊、大势至菩萨尊便在此列。

    神圣第一等成就,对于似昧初这般存在而言,都是可望不可即,他对此并不抱有奢想,只盼自己能如住持尊者所言,成就第二等神圣,可以不朽不坏,便已心满意足。

    昧初头颅垂得更低:“万谢上师尊者指点。”

    “近八百年内,莫说是‘柱世’之境,便是‘佛谛’之境,我亦无能攀登其上。”住持尊者昧性看着昧初,缓缓道,“而今又正值大位轮替之时——此时彼世未来佛子降世,于大局而言乃是坏事。

    然于我个人而言,反倒是一件好事。

    如是,我以非常手段镇压彼世未来佛子,诸佛神圣断不会有半句不满,假若运作得好,我可活出第二世,再得一千余年光阴,或能成就‘佛谛’。

    可惜旧有法则之力量,而今尤然笼罩本寺。

    既当大位轮替之时,我便无法走出菩提院,无法亲自出手做些什么,否则每一次脱离菩提院,便要被‘大法妙性净瓶’削去一层神形。

    九次削落之后,我将涅槃圆寂矣……”

    昧性口中所言,虽是自己的生死大事,但气息平稳,并不因此而生丝毫气馁衰颓之念,他执掌大位已经一千多年,心佛寺笼罩之下,千里疆域之内诸生生杀予取予夺,早有一种强大定力,而今又值彼世未来佛子出世,今世诸佛皆不会阻挠他对彼世的佛子做些什么,他掌握了如此多的手段,夺去彼世佛子的加持,为自身再续一千多年的住持大位,又岂是什么无比困难,叫人望而却步之事?

    他出此言语,只是为了警醒眼前人。

    令之多尽心些,早日镇压彼世未来佛子,也少去许多磋磨。

    “而今诸事便只好多多依靠你了。”昧性看向昧初。

    昧初低眉垂目,神色恭敬:“老奴愿为上师尊者肝脑涂地。”

    “又非祭祀诸神,何须你来肝脑涂地?”昧性笑了笑,转而道,“若依旧说,你能开悟本尊大日如来大佛化相,已经可以算是大日如来佛子。你是今世大日如来佛子,而今暗处却有一位彼世大日如来佛子。

    若能将之镇压,摘其佛性眷顾,于你却是裨益无穷。

    说不得可以直接免去鸦鸣国内受过一遭转轮劫气磨砺,未来成就更加不可限量!

    是以,我一直觉得,此事交托于你,乃是十足的稳妥。”

    昧初神色微动,已经被昧性说到了心坎里。

    昧性接着道:“转轮宗遮䟦陀帝六道之相散失了部分,其怀疑为门下弟子所持,因而决定在‘大泽乡’安排一场试炼,借此将那个弟子纠察出来。

    如是,我们亦可顺水推舟。

    今时门下新收弟子都还未经历过金刚试,在我推演之中,未来佛子极可能隐藏于门下未经历金刚试的这一批弟子当中,便将他们也一并送去大泽乡,同转轮宗弟子一齐安排试炼好了。

    正巧,上次开悟正试,诸神圣尽数未得牺牲供品。

    那些因为万佛殿自生诡异而得侥幸存活下来的弟子,却是免不了经历这一番劫数。

    此事便由你分出一道神形,化为门下法王,监督这场金刚试能圆满完成,务必保证,入试弟子尽皆不得存活。”

    昧性下了最终的命令。

    昧初神色犹疑:“上师尊者,金刚试各院弟子,皆由老弟子带着参加,如若安排他们尽没于此次金刚试中,那些老弟子,莫非也尽放弃——其中不乏正觉真种弟子……”

    “正觉而已,成就正等正觉,尤有长路要走。

    舍却了他们,才有本寺未来的一片坦途。”

    昧性留下了最后一句话。

    他在昧初眼前如雪般融化,消失去踪迹。

    佛堂内只剩了昧初一人。

    昧初抬起眼眸,望向正对着自己的那座供桌,供桌上拜访着一尊半人高的造像,其面相庄严,盘腿而坐,生有八臂各掐法印,无穷雷霆交结造像四周,形成雷网。

    这尊造像,即是佛众为当代住持塑化的法相。

    名曰‘伏邪镇魔天雷真灵大胜佛’。

    心佛寺的每一位住持,皆是一位如来大佛的化身。

    然而没有人会想要成为别人的影子,别人的化身,所以纵然每一代住持都被佛众塑造神像,尊称为‘佛’,他们依旧在抗拒着旧有的宿命,为追寻‘佛谛’,为成就己身成佛而生种种企图心,阻挠下一任佛子的降临,阻挠下一任佛子接替住持大位,企图活出第二世,成就佛谛。

    万余年来,无人成功。

    各代住持,终究涅槃。

    但这一次毕竟与以往万年来的每一次都尤其不同。

    这一次降临的佛子,乃是彼世的、是从过去里走出来的佛子,其生来便为挑战今世秩序,为将‘现在’推向‘未来’。

    操弄权柄的今世神佛并不愿主动走进未来。

    是以二者间的矛盾不可调和,天然存在。

    一方压倒另一方,便成了唯一的结局。

    这一次,当代住持可能重新活出第二世,可能追寻得佛谛,进而望见‘柱世’之阶,能永恒不灭地存留于现世?

    昧初收敛去脑海里翻滚的念头,

    向‘伏邪镇魔天雷真灵大胜佛’恭敬施礼,进而缓步退出了这座佛堂。

九十一、破妄诸说,绝断前路

    “你而今已踏入蜕凡之境,化为跳僵,身轻如燕,纵跃如飞,跳僵种种神通醒觉只是次要,最为重要的是自身正式与凡俗区别开来,从此可以经历一次次蜕变,令己身越发强横,日后未必不能走通这条旧路,一窥圣觉、破妄之究竟。”

    续明正院内,本觉法师缓声开口,对虚海敦敦教导。

    此时,苏尘从外面走进院中,顿时将几个同门的目光都吸引在他身上。

    同门师兄们的目光里带着一些探寻意味,苏尘自知他们为何会有如此表情——实在是自身融合尸龙造成的动静太大了,再加上施恩大法会刚刚过去,自己就制造出这般大的动静,也不怪他们会有此反应。

    苏尘神色平和,向本觉师父及诸同门见礼:“拜见师父,见过诸位师兄师姐。”

    “自去寻地方坐吧。”

    本觉法师眼中火光闪烁,一瞬间笼罩过苏尘身形。

    苏尘之实力自然今非昔比,对于本觉法师的探查根本毫无反应,本觉法师也绝难从他身上发现任何蛛丝马迹,是以火光闪过,本觉轻轻点了点头,继续指点虚海道,“你须记得,无论如何,切不可与诸气勾连,只需保持自身死气之纯一,不断锤炼这一股死气,便未来可期。

    否则,贸然引入其余气息加以修炼,或能得一时修行进境之快,但未来必然遗祸无穷!”

    “弟子谨记师父教诲。”虚海恭敬应声,神色认真。

    虚灵这位续明院大师姐,亦是面露若有所思之色,她亲身经历过了施恩大法会,已经从懂得师父的几分良苦用心。

    先前,尸解法王与杀伐主法王联手攻山,对续明院坐落的山峰造成了不小的损伤。

    处处可见被连根拔起的大树、受腐蚀而破败的草甸,但是众位同门对此却是都视而不见,提也不提先前发生的事情。

    本觉师父未有开口主动诉说,他们亦不知该如何去问。

    众同门只是此事似乎是缘起于苏尘师弟,其余一切便一概不知了,他们各自都还未观测到苏尘院中冲出的荒气之柱,就被本觉师父勒令封门闭户,躲在各自居处不得外出,是以都未看到之后情形。

    唯一对此较为清楚的,便是虚净。

    虚净躲在角落里,梳理着自己的羽毛,浑然不理外事。

    这时,苏尘忽然开口,向本觉师父求教道:“师父,弟子常听闻,修行之前四境乃为点化、蜕凡、圣觉、破妄此四境。

    破妄之后,可还有更高深修行之境?

    如何方能抵至更高深的境界?”

    施恩大法会上,眼看有神圣篡夺诸圣觉法王之身,助力圣觉法王成就‘破妄密意法王’,如此令苏尘产生了新的困惑。

    这些神圣窃据了凡人躯壳,便真正算是破妄成功,可以开启下一境的修炼了?

    修行第五重境界,又该是何种境界?

    当下苏尘挑起这个话茬,其一自然确实是因心中有所困惑,因而由此疑问,其二,也是想看看师父对自己闹出这番动静,究竟是何态度?

    总不可能就此放下,置之不理吧?

    苏尘提出的问题对众人颇有吸引力,诸同门尽将目光集聚在本觉法师身上,等待师父来为他们解惑。

    进入心佛寺如此之久,他们确实从未听闻过破妄境以后的修行层次。

    本觉法师听言,眼神黯淡了一瞬,进而收敛去表情,看向苏尘开口道:“破妄之境以后的层次,今时能达成者已然寥寥无几。

    哪怕在如本寺这般崇高的道统之中,有资格跨入破妄境之后层次者,亦不会超过十人。

    为师从前觉得,你们修为只是刚刚起步,尚且不知前路如何,让你们知晓太多,对你们反而是一种压力。

    但既然今时是你虚尘主动问起,我便说上一说。”

    苏尘闻言挺直了背脊。

    众同门亦是神色严肃以对。

    便听本觉法师说道:“破妄境以后,能真正‘破妄’者,便可尝试调和诸气,纳引诸气圆融己身,而此一圆融诸气的过程,贯穿了诸多修行者的一生。

    破妄之后,有元化、法相、佛谛、柱世四境。

    此四境皆涉及到了调和诸气于己身,运转诸气圆融如意的过程,其中,元化之境是初步招摄除己身真种本元气息之外的诸般气息,稳固己身,如若诸气能与体内调和,不至崩毁,则自身脑后飞出诸色轮光,有无穷妙用。

    己身性魂与诸气运转之法理融合,则能凝聚法相,有无边威能,性魂存于‘法’内,法不灭则性魂不堕,近乎不死不灭。

    法相之后,又有佛谛、柱世二境,此二境已是修行顶点,修成佛谛,即见如来;修成柱世,便如神柱支撑崩塌世界,镇压破碎法理,稳固世界的同时,亦将稳固自身,使自身永恒不朽。”

    本觉法师必然经历颇多,是以能将破妄之后诸般境界尽娓娓道来,能阐释诸境之真意。

    他之所言,让苏尘内心浮起新的思索。

    众所周知,自修行起始至破妄之境,修行者始终都在与真种勾连的一气相互沟通,譬如虚海只引纳死气,不断维持死气的纯一,便是苏尘的旱魃成就,亦需将灾厄之气最终砥砺为纯粹的天灾末劫赤气,融于己身,方能成就旱魃。

    修行者尽皆如此,原因在于,贸然吸收真种勾连的气息之外的‘气’,会引发种种不可测度的后果,轻则修为崩灭,重则令自身也完全异化为未明存在。

    是以只要修行起始,尽会得到告诫:不要吸纳真种对应气息之外的任一诸气!

    而且,多数修行者都只能感应到真种对应的一气,而无法感应到天地间种种气息,如此一来,又如何能在破妄境后可以招摄诸气,稳固循环,进而成就‘元化’、‘法相’、‘佛谛’、‘柱世’等境?

    必然是在破妄之境时,人身生出了某种玄妙,使得自身可以拥有了勾摄诸气之能。

    但是这又牵扯出新的问题——那些降临人世的神圣,本就是立于某一气息顶点的主尊,自身气息纯一之程度皆在顶峰,他们若是引纳其他气息入体,如何与自身纯一诸气保持平衡?

    甚至可以说,他们根本无法维持住自身气息与外气之间的平衡,一旦引纳外气入体,简直是在自掘坟墓,自毁长城,让自身神位都可能遭受到冲击,就此破灭也说不定!

    所以,当下可以窥见,那些成功借助人间身降临了现世的神圣,所走的路,与修行者所走的路并不是同一条。

    苏尘又想及金刚亥母说过的‘神圣四等’之分。

    当下有了计较:或许神圣所走的路,便在这‘神圣四等’之中?

    神圣走不通破妄修行之路,余下的修行者便能走通此路?却也不一定——君不见,多少法王破妄失败,转修了拼图之道?

    所以,究竟如何成就破妄,怎样破妄,便关系到之后能够成功引纳诸气入体了。

    这是一门看似简单,却极其高深的学问。

    以至于哪怕心佛寺这般‘崇高’的佛门道统,能够真正引纳诸气入体,成功开启元化之境者,也是寥寥无几。

    至于‘柱世’之境,更是奢想中的奢想。

    却不知己身成就旱魃以后,与柱世、佛谛一类存在相比,孰强孰弱?

    为何柱世之威能里包含了‘支撑崩塌世界,镇压破碎法理’?这个世界的法理是不完整的、破碎的状态。

    所以柱世会有这般威能?

    苏尘没有询问本觉师父,如何成就破妄,才能令自身可以顺利引纳诸气在自身形成循环,达到元化之境。

    若是师父知道此中关窍,想必也不会连圣觉之境都未成就了。

    他轻轻点头,将本觉师父这番话记在了心里。

    但是,这个关键问题,他不问却不代表别人不会问。

    能窥见个中关窍者,并非只有苏尘一人。

    续明院内诸同门皆有着某种天资禀赋,几乎都能看透个中关窍,是以,本觉法师话音落下不久之后,虚灵便踌躇着问道:“师父,弟子有一个问题。”

    “讲。”本觉点头道。

    “师父告诫弟子们,除却天地正本之气以外,切不可贸然招摄真种对应气息以外的任何外气,如此一来,即便修至破妄之境,弟子亦只有采纳真种对应一气之能。

    如此却要在破妄境后,可以顺利采纳诸气,于自身形成循环,进而‘元化’。

    想来,是这破妄之境另有玄妙,成功破妄之辈,便有了引纳诸气之能?”虚灵这番话显然在心底斟酌了许久,此时说出口,便甚为流畅。

    诸弟子纷纷看向本觉法师。

    虚灵的困惑,亦是他们的困惑。

    对于弟子的问题,本觉法师未有任何意外之色,同样对答如流:“尔等以为的‘破妄’是何种境界?”

    不等弟子们作答,他便自行回道:“心佛寺诸法王教授弟子,言称破妄,乃是破除肉身之妄,脱去臭皮囊,远离诸色相,可得真解脱。

    然而,万类生灵秉天地诸气而生,性魂是自身,皮囊便能算作身外之物了么?

    丢失皮囊,便是使自身本源缺失,如鸡卵失去蛋壳保护,外力相加,顷刻化为一滩脓水!

    这些法王自身都未得正道,便教导弟子破妄是破去肉身妄,何等荒诞?简直大言不惭!”

    本觉法师对心佛寺历来奉持的破除肉身妄之说甚为不屑。

    然而他却也忽略了,他自身都还未入圣觉之境。

    拼图之道,便是破除肉身妄失败以后的产物,对于本觉法师所言,苏尘倒是有极深的体悟。

    他心下暗自点头,应和本觉师父所言。

    便听师父接着道:“破除肉身妄,不能叫己身成就大道,恰如一色中饿鬼哄骗妙龄女子,告诉其只要脱去衣裳,便能放其自行离去一般。

    这种言辞,如此能信?!

    肉身妄以外,另外有一种说法,较之破除肉身妄这一说高级一些。

    即:破妄之境,乃是破除自身种种困扰,业障,于迷雾中照见真我——何能照见真我,唯有以主尊作为明镜,时时映照自身,借主尊之力砥砺己身,破除迷障妄想。

    如此,方能真破妄!”

    本觉师父的神色严肃了许多:“这个说法,对了前半部分。

    但只前半部分,不足以令修行者真正破除迷惘,是以有后半部分具体操作之法,即以主尊为镜,映照自身。

    可惜的是,主尊并非镜子,而是一副模具。

    自身便如膏泥,时时映见主尊,便是以己身投入那副模具之中,最终,令自身也变作主尊的样子……

    施恩大法会上,几位密意法王,便是借主尊为镜来破除迷惘的修行者。

    你们猜,他们今时可还认得过去的自己?”

    本觉法师此言,叫诸弟子不寒而栗!

    苏尘更知其中内情,知道那些法王,其实最终都变作了神圣降临人间的容器而已,也无所谓破妄不破妄了!

    他没想到本觉法师竟然连这个都知道。

    师父看似不入圣觉之境,但却比诸多破妄法王都更加了解这座佛寺的内情……

    本觉师父的真实身份,亦必定不一般!

    “虽然破除迷惘,照见真说正对了‘破妄’的本意,但今时能成功者,已经没有几个。”本觉法师摇头叹息道,“自你等凝聚了真种之时,你们的真我便与一气之后的主尊相互勾连,试问,如此下去,待到将来破妄之时,你是有能力破灭主尊,还是有能力破灭真种?

    唯有当你等完全掌控己身之时,才能大破大立!

    否则,一切尽是奢想!”

    本觉法师今日不知为何,心情似乎甚为颓唐,直接道出了一个叫门下诸弟子都瞠目结舌,心神震颤的答案!

    成就真种,便相当于决断了修行前途?!

    这般说法,场中谁人能够接受?!

    “既然如此,倒是不如就此放弃修行,反正修与不修,都是无缘前路,如此还修什么行?!”虚灵内心充满崩塌感,没想到事实竟然如此残酷,以至于她也收不住情绪,说出了一番丧气话。

    “若你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但若服食一种毒药,能叫你多活上几年。

    甚至未必不能以毒攻毒,谋取前路,这毒药,你吃不吃?”本觉法师盯着虚灵,直接出声相问。

九十二、将启

    虚灵蜷缩着身子,猫眼里泛起了泪光。

    却是赌气一般说道:“我宁死也不愿吃,死便死了,服食毒药,却不知又要受何种苦楚,多出多少折磨!”

    本觉法师见她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摇头笑道:“你虽是这般说,却并非这般做的——入我门中,我三令五申告诫过你,每日修禅意八式养身即可,你偏偏不听,私下里少不得尝试沟通一气。

    修为委实突飞猛进了一段时间吧?

    那时你不听我告诫,今时却怪为师与你揭破了谜底么?”

    虚灵一时无言。

    师父所说的每一句都对。

    她只是自己不能接受这个结果。

    “我虽说了,修行最后,凡生灵大抵无缘破妄以后光景,可这世间道理,不是本就如此么?凡人之中,百万余人里,能家资千万者有几个?

    路遇恶劫,百人之中,能活命者可有一二?”本觉法师眼中神光淡淡,“凡是生灵,皆以己身为主,自觉有朝一日,能成为天地主角。

    反而世道却是如此,我们以为的,亦终究只是我们以为的罢了。

    万事皆不以你我意志为转移。

    便是我,不也一样总是期望落空么?”

    这番言辞,让诸弟子蓦然。

    一时之间,种种颓丧之情绪充斥众人心底。

    他们明白师父所言是对的道理,可却正因为这道理无可反驳,才更加颓然,更加丧气。

    苏尘心头微动,他的真种乃是己身诸天生死轮镇压粉碎了心佛寺诸佛神形,并体内一众邪诡共同点化而来,一切皆源出于己身,若真正修炼到破妄之时,想要冲破自身所困,真正大破大立,成就圆融破妄之境,却是比诸多心佛寺弟子都要容易得多。

    未想到自己误打误撞,反而走上了一条正确的道路。

    但是诸多同门没有自己这般好的‘运气’,在受感生出真种之时,已经与背后的主尊产生了勾连,将来破立真种之时,必然会与主尊直接冲突。

    不过破妄关槛的修行者,如何与神圣对抗?

    根本无有胜算!

    但是……

    苏尘蓦然想到,其余人或许无法与一气顶点的主尊对抗,但若换做自己呢?假若虚灵师姐有朝一日需要突破破妄之境,自己是否能为之护法,帮助其与主尊对抗,打破主尊的封锁?

    这脑海中一点灵光乍起,苏尘向本觉法师脱口问道:“师父,破妄之境,内在破除己身迷障,外在破除主尊封锁。

    己身迷障终需自我明见。

    而外在主尊未必就只能靠己身力量开破除吧?

    若是有其他人可以伸出援手,破除了主尊的封锁,可能算是此人突破破妄之境?”

    这个问题倒是众人所未能想到的,于本觉法师而言,亦是一个全新的角度,其闻言愣了一愣,方才笑道:“若真能请来可以力压神圣的帮手,破除了外在主尊之封锁,明见自我又有何难?

    如此,自然算是突破了破妄之境。”

    本觉法师所言,便是肯定了苏尘思路的正确!

    听到本觉法师肯定了苏尘的猜测,虚灵、虚净等同门眼中黯淡下去的光芒又重新燃亮了起来。

    但是很快,他们尽皆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我们去哪里寻得能力压神圣的帮手呢?心佛寺那些能够破妄成功的大能力者,未见他们有对门下弟子施以援手的先例,又怎么可能会来帮助咱们这些本就在心佛寺内处于边缘的弟子?”虚净低沉道。

    虚灵叹息了一声,没有言语。

    本觉法师默不作声,显然亦是明白解决这个问题十分之难。

    就连他自身,能力战几尊破妄境法王而不落下风,可若是让他去对抗一气顶点的那些神灵主尊,他亦无能为力。

    这时,苏尘却放松了语气,道:“我们同门四人,齐心合力,精诚协作,日后未必没有机会能互相帮扶,共同度过这个破妄难关!

    更何况,比之先前无路可走,眼前已是绝路的境遇,眼下不总算是有一条可以走的路了么?

    有总是比没有要好的。

    若因此再自暴自弃,那日后才是真正没有了任何机会,只能望绝路而兴叹了!”

    他神色振奋,口中吐出的言语,总算有几分激励效果,让几个同门垂下去的头颅纷纷抬起了稍些,尽将目光集聚在苏尘身上。

    “从前各位师兄,皆困于点化之境,不知多少岁月未得突破。

    那时便能坚守下来,而今,已经有虚海师兄一位突破了点化境,成功蜕凡!此不正是说明了希望已来?

    无论你我此时是颓丧渡过以后岁月,还是欢喜渡过,该来的总会来。

    如此,又何必自暴自弃?叫自己活得快活些岂不更好?”苏尘对外仍是以老者面貌示人,他当下以一副劝解的、过来人的语气言语,效果竟似更好了些。

    配合上他好似饱经世事的面貌,更让人觉得他此言好似能熨帖到自己心里。

    “师弟说得对!”虚净眼中燃起光亮,连连点头,“生活本就如此,未来终究是要到来,如此便没有必要忧心忡忡了,坦然去应对就是。

    纵然到了那一天,我们无能成功破除关槛,但至少也为此努力过,也就无愧于心了。”

    虚灵向本觉法师恭敬行礼:“先前是弟子一时受迷障所悟,迷失了心神,是以才会说那些言辞,而今想来,确实如虚尘、虚净师弟所言,未来终将到来,到了那一天,只愿自己是真正挣扎过,纵然失败,便也问心无愧了!”

    “弟子也是一样。”虚海赶紧在后头跟了一句。

    几位同门原本丧失了心志,觉得未来黯淡无光,陡然被苏尘一番言语熨帖,都想通了些许关节,他们的气息都因此而灵动了起来,修为在无形之中更精进了一层。

    本觉法师眼看几位弟子这番变化,看他们互相之间眼神交流比之以往更加和谐,好似真正变成了一个整体,内心亦有些感触。

    其将目光看向了苏尘,温声道:“倘若你未有这个契机,开悟真种,以后当为为师燃灯一脉的衣钵传人,但纵然你开悟了异于本脉的真种,为师亦视你作下一任续明院院主。

    虚尘,你虽肉身枯朽,老迈陈腐,性魂却是生机盎然,朝气勃发。

    新旧气息在你身交替融合,浑然一体,不知是天地异数所致,还是你机缘本就如此?但不论如何,这在为师看来,总是一桩好事。

    须知,总要有腐朽的土壤,才能滋养出新生的性灵……

    界限所在,为师只能收你们四位弟子。

    唯愿你等日后皆能有远大前程。

    假若真正可以破妄功成,续明院的使命便总算完成,为世间传下了一盏明灯。”

    本觉法师今日感慨颇多,苏尘亦从他这番言辞之中,明白了他为何好似格外看重自己一些,不仅将异于一般拼图之道的‘大阿修罗否天灭佛真法’传授于自己,更在暗中早已视自己作衣钵传人。

    如今,更是明确指定自己作续明院下一任首座院主。

    竟是因为自己性魂与肉身看起来格外不符的原因。

    苏尘性魂,乃是穿越而来的青年性魂,而肉身却是一具八九十岁住满了诡异的肉身,如此特异的组合,在当世可以说是独一无二。

    他原本以为这一点不会有人发现,没想到本觉早已看出自身的特异,并将此当作了冥冥之中的缘法。

    如此看来,本觉法师所言的‘燃灯一脉’与心佛寺诸正院法脉究竟有何不同?

    燃灯指向的是心佛寺哪位神佛?为何在万佛殿内看不到这位神佛的名号?

    而续明正院,相当于心佛寺其余诸正院,其存在的理由又是什么?

    苏尘内心转动着念头。

    诸同门尽把目光集聚在了苏尘身上。

    他们亦听到本觉法师亲口所说,欲将续明院院主之位传予苏尘这个刚入门不过月余的弟子,但惊奇的是,几位同门对此都无有异议。

    这件事情便算是就此定下。

    在诸同门潜意识里,已经将苏尘当做下一任续明院院主来看待。

    本觉法师看着苏尘,接着道:“你而今既然已经开悟了真种,也总算有了几分自保手段,此之后的金刚试,我总算可以稍稍放心。

    此前的开悟正试之中,入试诸多弟子都顺利通过,与以往每一次开悟正试皆甚为不同,是以菩提院怀疑是万佛殿内滋生出了邪诡,趁着施恩大法会开启之时,请诸佛神圣降下力量镇压邪诡。

    邪诡是否得到镇压——甚至这尊邪诡是否真正存在过,于你等毫无关系。

    唯一与你虚尘有关的,便是因着此次开悟正试,所有弟子尽皆顺利通过,只怕接下来菩提院为诸入门弟子设置的金刚试,难度要提上数个层次了……”

    因为自身搅乱了那一次开悟正试,使得那一次开悟正试没有人死亡,心佛寺诸佛神圣未能得到供品,所以便导致了接下来,菩提院可能会提高金刚试的难度?

    苏尘一瞬间明白了本觉师父话中之意。

    禁不住皱紧了眉头。

    心佛寺能多出几位开悟了真种的弟子,对于山门而言,岂不是一件好事?毕竟道统开枝散叶,山门也就越发繁荣了。

    可是,菩提院好似并不这般以为?

    联系到心佛寺与背后神佛之间相通的关系,苏尘只能猜测,或许是开悟真种者终究有一个名额限制,突破了这个限制,将引起背后神佛不可测的变化……

    至于金刚试可能因此调高难度,苏尘却没什么顾虑。

    眼下再困难的金刚试,可以困住他,杀死他的几率都很小。

    除非是金刚试内存在的事物,突破他的认知。

    是以苏尘向本觉师父回应道:“弟子一定潜心准备,以应对即将开启的金刚试。”

    “嗯。”本觉法师点了点头,“据为师得来的消息,可能要不了二三日,便会有专人接引你们这样新入门弟子去入试了。

    别院入门弟子,皆有师兄带着。

    你这边亦需有人看顾,帮衬一二。”

    本觉法师眼光转动,目光在虚净、虚海身上扫过,最终落在了虚灵身上:“虚灵,你作为本门大师姐,便带虚尘走这一遭吧。”

    “弟子一定将师弟安全带回院中。”虚灵应声道。

    她不止一次帮衬师弟们渡过金刚试,对此并无异议,眼神颇为平静。

    自觉此次金刚试,纵然困难一些,但自己也能圆满完成对师父的承诺。

    三妄院。

    主殿之内一片漆黑。

    此院供奉的三大主尊密迹金刚大夜叉王、大蟒蛇神摩睺罗迦、地狱主降阎魔尊的巨大造像,在黑暗里若隐若现。

    虚真迈步走入这座阴沉的大殿中。

    踏踏踏……

    他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大殿内回响,一抬头却能看到三大主尊低垂下来的狰狞面孔,每一张面孔之上的眼睛,都好似在盯着他自己。

    浊臭的气息在黑暗里浮动,这是三妄气的‘味道’。

    虚真早已习惯了这气息的味道,但却无法习惯头顶注视着自己的主尊造像,是以垂下了头颅,加快了脚步。

    黑暗里,唯一熠熠生光的存在,便是盘坐在蒲团之上的‘天蛇法王’。

    她容貌艳丽,美艳不可方物。

    黑色气流从她周围滚滚滑过,好似一条条蟒蛇缠绕在她的如玉般散发光辉的身躯。

    “上师。”

    虚真在天蛇法王面前跪拜下去,神色沉凝,姿态礼仪却一丝不苟,毕恭毕敬。

    “金刚试开启在即,这次,便由你领你师弟虚凡去入试吧。”天蛇法王睁开眼睛,眼中一瞬间呈现的暴虐与疯狂,让人见之心惊。

    好在,下一瞬那双眸子又变得明亮了起来,好似方才那一瞬间,虚真所见仅仅只是幻觉。

    ‘虚凡’师弟,早已经被天蛇法王夺去真种而死了。

    但眼下,随着天蛇法王一声召唤,那个黑黢黢、满脸横肉的魁梧和尚,就从她身后的黑暗里走了出来。

    他神态恭谨,与从前姿态截然不同,向虚真合十行礼:“虚真师兄,此次金刚试,便拜托师兄了。”

    “尽力而为。”虚真目光在‘虚凡’身上稍稍停留,竟觉得此人好似真是一个活人一般,他不动声色移开目光,低声回应。

九十三、云动

    两弟子跪在天蛇法王身前。

    天蛇法王出声道:“今日,戒律院一尊密意法王召我前去,与之共修大道,从他那里,我得到了许多消息,于你们此次金刚试,或许有所帮助。”

    虚真眼神一凝,背脊忍不住挺直,摆出了洗耳恭听之态。

    一旁的虚凡呆如木偶,浑然没有了方才向虚真行礼时的灵动气息——一具尸体,即使伪装得再好,也终究算不得活人。

    “今次施恩大法会,看似是为金刚亥母降世而举办,实是因为有鸦鸣国神圣历劫圆满,将入人间修行。

    大法会上加授的密意法王,每一尊皆是神圣。

    与我双修的那位密意法王,自然亦是真正神圣。”天蛇法王开口就吐出了一个惊人情报,让虚真竖起了耳朵。

    她不看虚真是何反应,接着道:“此次降临现世之神圣,共有七尊,但七尊之中,只有五尊真正成功降临,另外有两尊在降临之时,被强横力量镇压,而今已然灭绝气息,不知其影踪何处。

    戒律院那位密意法王猜测,镇压两尊神圣之人,当是本寺未来佛子!”

    竟然能将两尊神圣镇压?

    这是掌握了何等崇高层次的力量,才能做到这种事?!

    虚真心潮起伏,想到那佛子出手就有这种强悍伟力,可以与真正的神圣抗手,而自己如今却还要侍奉在天蛇法王跟前,从她手中苦求破妄解脱之道,内心一时间失衡,又是羡慕,又是怨恨。

    不过是受诸佛承认,做了未来佛子,便瞬间得到此种强横伟力。

    说到底,亦是运气大好。

    为何自己便没有这种运气?

    “佛子极可能为本寺月余来的新入门弟子,还未参与过金刚试。

    其此次或会参加金刚试。

    本寺住持乃至菩提院必然视之为眼中钉,肉中刺,将会借着此次金刚试,将佛子除去,以换来住持继续稳坐大位。”天蛇法王眼光流转,“我之所求亦不多,诸圣皆要他死,那么,他死之时,我只希望你能带佛子的一部分肢体回来。

    补全我之残缺,你若有机会,若能啖食其肉,我亦不会阻止。”

    “你以为如何?”

    虚真闻言意动。

    似未来佛子这般存在,其周身每一处必然都有神异特性,蕴含‘如来’真意,若能炼化一块来,对自身裨益无穷。

    上师亦是想到了此节,才欲夺未来佛子一条肢体。

    以其一条肢体,不仅能补全己身残缺,更会让原本只是拼凑起来的自身各个部分更加协调!

    但是,虚真旋即想到——那位佛子可是镇压了两尊神圣的存在,于其而言,自己才是土鸡瓦狗,蚂蚁有什么资格去觊觎老虎的血肉?这样的想法,出现即是罪过!

    他脑顶如被泼了一盘凉水,旋即清醒过来,双手合十向天蛇法王道:“启禀上师,未来佛子能一力镇压两尊降世神圣,此种强横存在,实非弟子所能觊觎……”

    “你怕什么?”

    天蛇法王妩媚一笑:“也怪我未有与你说清楚。

    那些自鸦鸣国历劫圆满得以降世的神圣,虽然抵受了鸦鸣国中无量劫气的磨砺,但自身亦因此变得极其虚弱。

    祂们降临现世,不仅要重塑人间神躯,还要时时面临人间万气之侵扰,抵御万气对自身的侵袭,实力较之于从前衰落了千百倍,便是一尊破妄法王,只要运筹得当,都可以将祂们镇压!

    那未来佛子虽说是镇压如此两尊神圣,说明不了其实力有多强横。

    更何况,此次,想要谋取其性命,令之永恒泯灭世间者,又不止我三妄院一院?已经有不少正院接到了消息……

    就连菩提院的长老尊者,也在时时监视此次金刚试。

    一旦对方显出端倪,长老尊者亦不吝出手抹除对方!”

    天蛇法王虽然是如此说,但因为没有例证,虚真还是有些迟疑。

    她见状,透露给了虚真一个消息:“你可以去打听打听——四柱佛土之一的狮陀岭,进来是不是出了一桩大事?

    佛土掌控者-‘狮陀法王尊者’已经圆寂了。

    尸身正往心佛寺运来。

    可知他为何圆寂——他以性魂拼凑成了‘金翅大鹏明王’,化身主尊,在鸦鸣国历劫圆满,正当降世之时,被佛子镇压了去。

    如此,其人间身也就失去性魂支撑,真正圆寂涅槃。

    这般佛土镇守尊者,实力之强横不必我多说,绝不输于本寺几位长老尊者,但仍旧会因历劫而陷入不可避免的衰落期。还有什么可说的?”

    虚真听得天蛇法王所言,目光微动,对这番说辞已经信了几分。

    他身为正觉真传弟子,能接受消息的渠道不比寻常僧众,近些时日确实听说了一些狮陀岭的异变风声。

    只是没有想到,狮陀岭生出异变的源头,竟然是镇守佛土的狮陀法王尊者圆寂了!

    这位尊者开辟出了佛土,自身也成为了人间神圣,没想到也在历劫之时陨落了——人间对于凡人而言,乃是适居之地,于这些神圣而言,反而成了凶险之所,奇哉怪哉。

    不过,金翅大鹏明王尊一直供奉于万佛殿内,早已在人间广布真种,狮陀岭中觉悟狮魔王、象魔王等金翅大鹏明王座下次觉真种者,更是不计其数。

    缘何这么一尊已经有所成就的大能,也会陨落?

    其中是否有旁人不得而知的内情?

    虚真脑海里念头闪转,自不能将自身所念示于天蛇法王,他沉吟了一阵以后,向天蛇法王叩首道:“上师,既然事情真若如此,弟子愿意与其余同列一道,围剿佛子,为上师取来他的一道肢体。”

    他未把话说满。

    只说‘若事情真像你天蛇法王说的那样’,自己姑且可以与其他菩提院派出的后手一齐对佛子出手,抢夺肢体。

    然而,若是事情非是天蛇法王说的那般,并且虚真孤身一人的话,是决计不可能做这个出头鸟,与佛子殴斗争杀什么的。

    以免误了自家性命。

    天蛇法王点了点头:“自该如此。

    此次金刚试诸多强者纵横,仅只你与虚凡,我还有些不放心——便将我之一部分,寄藏于虚凡之身,届时你们共同行动,便类同你我师徒二人合力!”

    她话音落地,根本不容虚真拒绝什么,张口发出一道真言:“刹!”

    围绕其身盘转如蟒蛇的气息骤然飞舞而起,化作一条燃烧着黑火的手臂,攥住了虚凡的脖颈!

    这条燃着黑火的粗壮手臂攥住虚凡脖颈的刹那,即化作滚滚黑烟涌入虚凡鼻孔。

    虚凡木木呆呆的双目化作蛇瞳,嘴里亦探出了毒牙,整张面孔都隐约变得偏阴柔了些,细看之下,竟然与天蛇法王有些相似。

    种种异象覆映虚凡之身。

    不过片刻又都平静下去。

    虚凡除了样貌偏阴柔了一些之外,别无任何其他的变化,他恢复了木木呆呆的表情,僵尸一般坐在虚真身畔。

    “弟子一定竭尽全力。”

    虚真双手合十,面色沉凝如铁。

    上师这一手运作,看似是协助他,实为监视他。

    只怕这次的差事,他没有那么容易就蒙混过去!

    尸陀院。

    层层尸骸如山一般堆积于四下,形成了此修行正院隔绝四面的墙壁。

    人皮如毡铺于地面,人筋带着干涸血迹缠绕于枯树之上,枯树树枝上,挂满了一颗颗人头。

    万类众生身首分离之相、溺水而死之相、火烧相、四分五裂相、衰病而死相尽数在这座修行正院之中一一呈现。

    尸陀院,乃存想人身种种恐怖死亡相,以破除己身迷障,追见修行真知。

    如此尸山骨海、血池肉林之景,正是为了专门助力尸陀院僧众修行而设,至于这无尽尸骸从何而来?

    ——俱是凡夫俗子自愿牺牲,供奉大佛,最终形成如此图景!

    自愿或不自愿,总归是心佛寺说了算的。

    尸陀院弟子在尸山血海之中来回穿行,久居于此种恐怖环境之中,他们虽已经习以为常,但亦在不知觉间受环境的影响,人人身上都透发出一种阴沉黑暗的气息,眼神宛若死人。

    正院居中有一座人皮毡房。

    房屋外在看似狰狞恐怖,内里却以白色漆料粉饰,日日点燃檀香以熏化,是以屋内暗香浮动,反而没有屋外那般恐怖。

    进入此间,人之心神便不自觉受隐约香气影响,变得沉静下来。

    金刚亥母‘招娣’盘腿端坐在房屋一角,她身前有一众尸陀院弟子聚集,都来听尸陀院首座法王‘无色界法王’训示。

    “两日之后,金刚试便正式开始。”

    “本座为尔等新入门弟子,皆指定了引路师兄,届时你们跟从引路师兄做事,大抵能平安渡过此次金刚试。”无色界法王声音干涩,像是砂纸摩擦发出的响动,但这声音流入诸僧众耳朵里,却没有一个人敢不听从的。

    僧众们轰然应是。

    那无色界法王又道:“新入门的弟子可以散去,自去精进修为,为金刚试做准备。”

    他话音落地,新入门的弟子,不论正觉次觉,皆往毡房外走,‘招娣’亦站起了身,准备往外走时,被无色界法王叫住:“虚景,你且留上一会儿。”

    “是。”

    招娣神色平静,轻轻应声。

    留下来的老底子——俱是正觉真传上师趁着此时,将目光投向招娣,眼神不乏玩味、探询之意。

    招娣开悟了金刚亥母本相正觉真种,而今时山门之内,尚且未有为金刚亥母专门设立修行正院,以传续其道统。

    所以菩提院便令招娣先留在与金刚亥母气息相近的尸陀院内,待到日后拿出具体方案之后,再看是不是让她搬出去,独立成院。

    她相对于尸陀院诸僧众而言,乃是一个十足的外来者。

    众僧对于外来者,总有一种心理上的优势,自觉可以依仗着点什么,欺侮于外来者。

    这些时日,想要要挟招娣与之双修者、欲要将招娣炼作法器者、无故挑衅者暗里已经来了一波,但都被招娣打发了去。

    但那些事情都发声在暗处,招娣的名声总算未有传扬开。

    眼下毡房内,这些真传弟子尚不清楚招娣事迹,总归抱着与先前那波被招娣打发了的人一般无二的心思。

    “招娣,今次金刚试,菩提院的意思是你可以自行选择去或是不去。

    你是何想法?”无色界法王乃是一个瘦若骷髅的僧人,他头戴鸡冠帽,一双眼睛黑漆漆的看向招娣。

    招娣闻言心头微动,沉吟了片刻以后,道:“金刚试弟子总不能免去的,这次不去,下次也总归要去,是以弟子觉得还是去吧。”

    她未想到,菩提院会给自己这样优厚条件,可以自行选择参与或是不参与此次金刚试。

    招娣想到自身不去,恩主也总归要参与此次金刚试的,到时自己与他共同入试,还可以协助他一二。

    是以最终还是选择参加此次金刚试。

    不过,菩提院给自己自由选择参与此次金刚试的机会,乃是因为自己是金刚亥母座下唯一法脉真传弟子,但他们为何要给这个机会呢?

    此次金刚试莫非与以往不同?

    越想招娣便越觉得此次金刚试不同寻常,应当与恩主提前通一通气。

    自己参与了这次金刚试,很可能就会出现金刚亥母人间唯一法脉真传就此断绝的情况?

    “好,这是你自己决定了的。”无色界法王听到招娣回答,没有多说,而是道,“你既然决定参与此次金刚试,便也留下来,与他们一起听一听吧。

    有些事情,本座须与你等着重交代一下。”

    “是。”诸弟子轰然应声。

    招娣又坐回了角落。

    “施恩大法会上,本寺未来佛子已经明确出世,极可能会出现在此次金刚试之中。”无色界法王开门见山道,“届时,金刚试中,可能有诸多正院围绕佛子展开厮杀,你死我活!

    你等须要注意,莫要参与到此次征伐中去。

    独善其身便可。

    否则,一旦参与其中,便是劫数加身,极可能陨落在这次金刚试中!”

    无色界法王将此事说得极其严重,诸多弟子闻言,尽都神色凛然,但他们内心究竟是何心思,外人却也无从得知。

九十四、天柱道统

    万佛大殿。

    诸佛神圣造像如林耸立于偌大殿堂之内,中央一轮大日发散无量光辉。

    大日映照之下,一道身影步入大殿之中。

    他面貌慈和,胡须雪白,一派仙风道骨之相,正是菩提院长老尊者‘昧初’。

    昧初环顾整座大殿,良久之后,在殿内盘腿坐下。

    “嗡啊吽。”

    他双手掐动法印,口吐真言,体内气息如海如潮涌动,无量光明覆映周身,丝丝缕缕辉煌灿烂的金气就自周身气孔飘逸而出,在虚空中凝结成一尊头戴佛冠、身披袈裟的身影。

    这道形影的面相甚为庄严,与昧初有几分相似,颇具佛韵,然而其袈裟敞开,露出底下的身躯,却是遍布鳞片与毒刺的一副躯体,四条手臂或作赤红之色,覆盖有一层细鳞,或作紫黑之色,上有黯淡纹络,或根本不似人手,反而如同虎爪,鹰爪!

    躯体之下的两条腿,更是直接化作了青灰色盘绕蟒蛇的象腿!

    袈裟覆盖下的躯干给人以极不协调,充满诡异的感觉,昭示着昧初自身,也终究不是得了破妄真意的修行者。

    他早就破妄失败,转入了拼图之道!

    不然,当时也不会有昧性对他那番言语,告诫他谨守本心,恒心修行,日后可以成就第二等神明。

    只有破妄失败的修行者,才会转修拼图之道,才可以成为神圣。

    真正破妄成功的大能力者,无不追求佛谛,柱世之境!

    那才是通天大道!

    但是,谁让昧初开悟真种,虽然亦是正觉真种,却终究只是大日如来‘化相’,而非本相呢?

    自开悟化相真种之时,他的命运便已注定。

    日后有所成就,亦将是一方化身护法神圣,而不能成就本尊菩萨!

    经历过不知多少岁月的磋磨,昧初的心气早已平淡了下去,他眼下唯一的念想,便是能够如昧性住持所说,尝一尝那彼世未来佛子的妙性真味,试看彼世大日如来的佛性,能否让己身更上层楼,突破那层看不见的桎梏?

    昧初对此甚为期待。

    他背后的拼图真形张开四条手臂,各自掐动法印,如是,原本隐藏在万气之中,根本不见形影的诸佛神圣住空妙性便在法印映照之下,尽皆显现,它们多是黯淡的、污浊的色泽,如同一条条花斑蟒蛇一样缠绕住昧初拼图真形的四条手臂,盘结在他的身躯之上。

    “我奉住持之命,引领你等离开万佛殿,往外界去一遭,抹除本不该开悟真种之弟子,使之尽为你等牺牲。

    彼世未来佛子已现,诸圣若得其影踪,可不必顾虑,尽分食其性魂,啖食其肉身!”

    昧初口中冷喝。

    缠绕其身的那一道道来自于诸多万佛殿神圣的住空妙性齐齐震颤,像是在应和昧初之言语。

    他面上浮现一抹笑容。

    背后拼图真形四条手臂齐齐收拢,各自长着锋利指甲的手爪直挺挺插入了胸口——

    四臂齐齐发力,将胸膛猛然撕裂开!

    嘎啦啦!

    无数密咒符文锁链在胸膛中崩断,一口被条索状、肠子一般血淋淋的物什缠绕的棺材缓缓从拼图真形的胸膛滑出。

    拼图真形的胸膛缓缓合拢,诸多符文再度勾连。

    胸膛上的裂缝伤口都渐渐消失无踪,唯独有一截血淋淋的肠子从其胸口冲出,在半空中摆荡着,缠绕着那副青铜棺椁,将之放在地面。

    咚!

    那棺椁厚重无比,落地激起层层烟尘,发出一声重响。

    其上缠绕的肠子仍然未有收缩回去。

    细看,肠子那一段好像没入了棺椁之中,好似一截水管般往棺椁里灌注着什么东西,因而导致其分外饱满鼓胀。

    “尔等可入我身,由我‘轮回之肠’运转入棺椁尊者尸中。

    可得尊者体魄护佑,万气不能侵蚀尔等!”

    昧初对着虚空说话,虚空中的神圣都听懂了他的语言,于是一道道住空妙性投注入昧初背后的拼图真形之口中,经由其体内转运,投入那根牵连着棺椁的肠子之内,被肠子运转入棺椁中的‘尊者尸’中!

    诸气滚滚没入。

    不过十余个呼吸的时间,大殿内便显得空空荡荡了。

    已经有诸多神圣将自身住空妙性灌注入棺椁之内。

    棺椁里封镇的,乃是一具‘尊者尸’。

    而菩提院五位长老尊者都还好好地活着,可见被封镇入其中的并非五人之一,而是另有其人。

    近些时日,金翅大鹏明王陨落,使得其人间身‘狮陀法王尊者’亦跟着一并沦亡。

    天蛇法王从一尊密意法王口中得到消息,知悉是陀法王尊者的尸身,正在被运回心佛寺以安葬。

    然而他们又哪里能够知晓,狮陀法王尊者尸身非同小可,已经引起了种种异变,又因狮陀岭本身与转轮宗接壤,转轮宗都开始往狮陀岭刺探情报。

    为防狮陀法王尊者的肉身被转轮宗盗走,昧初亲自走了一遭,以拼图神身镇压这具尸身,早将其带到了心佛寺中来?

    不过,这具尸身到了佛寺走一遭。

    这下却又要重归狮陀岭去了……

    将诸圣住空妙性都灌注入狮陀法王尊者尸身之中,镇封尸身的包裹便开始震颤起来,棺椁的缝隙不断被撑开,像是内中的尸身复苏了,想要挣脱棺椁的镇封,自行跳脱出来!

    “莫要着急。”

    昧初目露奇光,微微笑着。

    连接棺椁的‘轮回之肠’开始回缩,缩回昧初的拼图真形。

    他的拼图真形伸出一条手臂,指尖凝聚出一滴万分瑰丽、有无数符文缭绕的‘雨滴’,这雨滴刹那挥落。

    滴落入棺椁的缝隙。

    内里的震荡更加剧烈,带动整副青铜棺椁都开始在大殿内翻滚横扫起来!

    幸而这座大殿内的雕像皆有伟力加持,纵然被棺椁连续冲撞,都不曾有丝毫裂痕。如此折腾了好一阵子。

    棺椁渐又安静下来。

    拼图真形一只遍布金灰羽毛的鹰爪,猛然间在虚空一划。

    虚空刹那被撕开一道裂口,裂口之中,诸气氤氲浮动片刻便都散去,显去其下一道蜿蜒流淌,不知去向何处的河流。

    “且去,代我镇杀了彼世未来佛子!”

    昧初一声低喝!

    地上已经安静不动的棺椁便被一股无形伟力托起,直接推运入了虚空的裂口中,推进了那条滔滔流淌的大河里!

    轰嗵!

    棺椁坠入河流,击起好大水浪!

    有些水滴甚至溅入了裂口,落在昧初肩上!

    可见裂口背后的河流,乃是真实存在的实景!

    昧初拼图真形的鹰爪撕裂了虚空,贯穿起去往另一个地域的通道!

    神圣与神圣之间的差距,如天壤云泥,四等二十四阶只能表明神圣的位格,却无法尽数贴合神圣的真实实力!

    便如昧初,一个还未受封真印的拼图真形,此时显发的战力,却远远超越了许多第三等神圣!

    天刚蒙蒙亮,心佛寺往山下走的山道之上,已经遍是三三两两结伴而行的僧众。

    他们互相之间低声交谈着,对不是一队的其他僧众,都保持着一分警惕。

    诸多僧众之中,有一老者甚为惹眼。

    这老者身材甚为高大,肩膀上蜷缩着一只狸花猫儿,脑袋剃得锃亮,显出顶上戒疤,其亦是心佛寺僧众,且是开悟了真种的修行僧。

    似这般年纪还能开悟真种者,在心佛寺绝对是少数。

    也不怪旁人频频往苏尘这边投来目光。

    再加上他出身续明正院的身份,更引起了一番议论。

    外界是何反应,苏尘一概不理,低头前行,面上神色冷硬。

    “此次前去的地域,我从前亦不曾到过。”蜷缩在他肩膀上的师姐虚灵细声说话,给他说着此次金刚试的一些注意事项,“听说也在狮陀岭佛土境内,不过地方比较偏僻。

    下了山以后,会有人在‘清风渡’接引,到时可以直接撑船去那个地方。

    倒也省去了许多功夫。”

    此次下山,苏尘没有再牵黄骠马出来。

    这马儿跟他下山一次,已经有心理阴影,虽然他执意要牵走的话,对方也不得不从,但当下实没有这个必要。

    如今苏尘的‘脚力’,比黄骠马快了不知多少倍。

    带着黄骠马,反而还要顾及它的安危,实在累赘。

    “师姐,我有一事一直不明,不知师姐能否为我解惑?”苏尘眉毛微动,低声说道。

    “何事?”

    “上次我与虚净师兄一同下山去,只见一条路笔直向前,一直通往要去做事的地点,并未见有河流。

    今次下山,却可以直接到‘清风渡’。

    这却甚为奇异。

    是本寺位置一直在不断变动,还是外界地域一直在变动?不然何至于出现此种情况?”苏尘直言问道。

    虚灵猫耳抖动,回应道:“两者原因皆有。

    本寺位置一直在无声无息地变动,而外界地域也在一直不断变动。

    师弟,你莫非不知道,此间世界便是由无数破碎地块组成的?心佛寺的存在,吸附了无数破碎地块,将它们聚合于自身周围。

    但即便如此,这些破碎地块仍然在时时变动。

    今时某地在东南方,过一个月可能就到了西南方。”

    “竟有这等事?”苏尘心中震惊。

    他推演过许多种情况,唯独没有想到,此间世界竟碎成了无数地块,心佛寺只是如同一块磁铁一般,吸纳了许多地块。

    “地块与地块之间,便是汪洋大河。

    从此地去向彼地,最方便的方式即是渡河。”虚灵见苏尘真的缺少这方面的认知,便耐心为他补充起来,“这些地块时时都在运转,未名法则使它们互相之间或是对抗挤压、或是吸附贴合,如是凡人便要经历一次次巨大地震。

    唯有大能力者可以稳固诸多地块,制造出一方无有动荡的场域。

    如心佛寺,曾经亦是无数破碎地块,但被大能力者强行捏合了起来,不再有分分合合之困。”

    “这岂不正是对应了‘柱世’之境?

    支撑天地,镇压破碎,竟是真实不虚的?!”苏尘一瞬间联想到了许多。

    “或许柱世大能,才可以有如此惊天伟力。”虚灵喃喃自语,没有否认苏尘的猜测。

    “太古时候,天地也是这般破碎么?

    还是本就浑然一体,但是因为不知名的原因,才致如今这般破碎景象?”苏尘皱紧了眉头,说起一种猜测。

    “自然不是。

    大地原本自然是完整的,定于宇宙虚空当中,不然我们何以生‘天地乾坤’之概念?何以明‘春夏秋冬’四时之变化?

    只是后来不知因为何种原因,才骤然破碎成了如今这般模样。”虚灵道。

    她拜入本觉法师门下已经有百余年时间,百余年时间内,纵然自身修为不曾增长,但阅历始终是在不断增加的。

    许多入门弟子不了解的事情,对于她来说,却不见得是什么秘辛。

    苏尘暗道这次与虚灵师姐同行倒是挺好,可以从她嘴里得悉一些秘闻,来丰富自身见识。

    既然虚灵师姐乐于解惑,苏尘也就放开了问,提及下一个问题:“师姐,我自拜入宗门之后,便只知世间有心佛寺,而不知山下情状。

    敢问师姐,这世间除了心佛寺之外,可能其他如心佛寺这般强横的宗派?”

    “心佛寺、转轮宗、太平道、弥罗教、洪炉道此五大道统,俱是天柱道统,万类生灵依附天柱道统以建立人间国度、私设山门宗派,繁衍后代,苟且求生。”虚灵对答如流,“师弟,这些东西,你日后出去的次数多了,见得多了,也就了解了。

    说不得日后还有机会,能见到其他天柱道统弟子。

    天下处处,唯独不缺你我这般天柱道统出身的修行者。”

    天柱道统?

    苏尘瞳孔微微一缩。

    他想到了心佛寺背后勾连诸佛神圣,来头必然不小,没想到,这宗派竟然是‘天柱道统’!

    何为天柱道统?

    仅从字面上理解,所谓天柱道统,莫非是支撑苍天,使之不至倾塌的道统么?

    如心佛寺这般宗派,来头如此之大,那当初创立心佛寺之存在,难道就是大日如来本尊?

    心佛寺供奉诸佛门神圣,那其他四座天柱道统,可也有供奉神圣?

    又供奉何种神圣?

九十五、灌江口

    滚滚烟雾自两岸吹袭到河面上,在河面上打着旋纷飞聚散,巨舟撞破了烟雾,行于江河之中。

    烟波浩渺,两岸的景色俱被烟雾遮蔽,根本看不清任何具体情形。

    是以,这舟船看似是行在河中,却给人以一种行在虚空的荒凉感。

    苏尘与诸多心佛寺弟子一样,站在船头,凭栏远眺,耳边响起一阵阵同门的议论声。

    “天崩地解,大地便碎作了无数块,无数碎裂地块之间,唯有这‘弱水’充斥流淌,弱水之中无有鱼虾生存,不可能存留任何活物。”

    “典籍之中有载,因河水质弱不能承载舟船,才得了弱水的称号。

    这河海明明能承载巨舟安然通过,为何还以弱水为名?”

    “呵呵,若本寺舟船乃是普通舟船的话,你此时便绝不可能站在这里说话了,你真以为此水能承载舟船么?”

    “……”

    “好生准备准备吧,马上就要到地方了。”

    有上师吆喝随行的新入门弟子,那些弟子便纷纷撤回了各自的舱房,苏尘不想太过惹人注目,也跟着回到舱房。

    他的引路人,便是蜷缩在他肩膀上小憩的虚灵师姐。

    轰!

    巨舟撞破了河面,激荡起一层层水浪。

    烟雾缭绕的河面是寂静深沉的黑色,这层黑色阻隔了所有人的视线,令人看不真切河面之上究竟是何光景,仿佛能吞没一切目光。

    水浪纷纷而下,不曾在河面激起涟漪,便纷纷寂静下去。

    巨舟徐徐向前。

    舟船之下,一双双惨白的手臂从巨舟舟底长出,如船桨般不断摆动着,使得舟船能够在这不能载舟的弱水里安然航行。

    清风渡这艘由心佛寺打造的舟船,确实非是寻常舟船。

    所以能在弱水之中行进。

    舱房中,苏尘闲坐在床边。

    虚灵也从他的肩膀上跳下来,坐在他对面的矮凳上,一双琥珀色猫眼静静看着苏尘,出声道:“此次金刚试的试题是保证入试者能在试中活过七日即可。

    这般试题,看似简单,实则最为凶险。

    那试中之地必然有强横邪魔存在,甚至,有复苏的诡徘徊其间也说不定。

    所以到了地方之后,你须紧跟着我,寸步不离,我们先选好安身立命之所,再做其他筹谋。”

    “是。”苏尘点了点头,向虚灵问道,“师姐,咱们此去的目的地究竟是哪里?”

    “方才问过船工,那处所在本没有名字。

    不过有一条小河从那里灌入大河,乃是两河交接之处,是以常称那处所在为‘灌江口’,连带着那条汇入大河的小河,也被叫做‘灌河’了。”

    灌河?

    灌江口?!

    一听这个名字,苏尘内心蓦然升起一种熟悉感。

    他在心底仔细咂摸灌江口这个地点数遍,顿时循出了这熟悉感的来源——灌江口,灌江口,那不是二郎真君杨戬的道场么?!

    不知此灌江口,可真是西游记中记载的‘二郎真君杨戬’的道场?

    对于这个地名,苏尘甚为惊讶,不知此是机缘巧合所致,还是冥冥之中的一种定数。

    不过他旋即想到,灌江口这个名字,乃是巨舟上的僧工对此地的惯称,历史并不久远,或许机缘巧合的可能性更大。

    但即便猜测可能如此,苏尘内心亦未平静下来,更生出一层忧虑。

    此间世界存在过‘谛听’这般神兽,假若当下再出现一个‘二郎显圣真君’的道场的话,那日后会不会连自己熟悉的一些前世神只都会跟着粉墨登场?

    “到了,到了!”

    “都下船吧!”

    僧工吆喝着,从一个个舱门前走过。

    不多数,舱房外就响起了一阵阵嘈杂的脚步声、喧哗声。

    苏尘仍旧安坐在舱房里,等到门外的脚步声稍小了些,才与虚灵相视一眼,旋而带着虚灵推门舱门,正与门外守着的一个僧工打了个照面。

    那僧工抬眼斜视苏尘,撇嘴道:“快些下船吧,就剩你一个了。”

    这些僧人虽只是在清风渡上做船工,但其实都有修为在身,不见得就弱于心佛寺内弟子,有些僧工甚至还得颁授上师称号,船上更有法王坐镇。

    可见一艘巨舟,也能看作是一个修行正院。

    他们与苏尘地位本就平等,又占据着主场优势,心理上自觉对苏尘这般刚入门的修行僧高上一等,言辞也就放肆恣意起来。

    苏尘也无意与这些僧工争论什么,面上不作表情,迈步就往前头走。

    身后响起那僧工充满恶意的嘲笑声:“都这般老了,还要来修行,看你那副死样,便不像是能渡过金刚试的。”

    苏尘脚步微微一顿。

    耳边即响起了师姐的传音:“虚尘,莫与他一般见识,与他争斗,到头来吃亏的还是我们。”

    他点了点头。

    却转回身去,面向那一脸阴阳怪气的僧工,双手合十躬身道:“同列,贫僧祝你长寿。”

    说完话,也不看那僧工是什么反应,转身大步走下了船。

    留下僧工一脸懵然立在船上。

    祝我长寿?

    好似是在与自己说好话,但这言辞怎么越是咂摸,越觉得不对呢?

    莫不是在变着法地咒我短命?!

    僧工心里转动着乱糟糟的念头,脸色陡又变得狰狞起来,想去寻那个看起来半只脚都埋进棺材里的老僧晦气,但对方已经下船随着人群走远,他却不好再追了。

    只能站在船头愤愤一阵,兀自转回僧工们做事的地方。

    巨舟果然在一个河口停下来,将船上的一应‘乘客’都吐到渡口边,它也未派僧工下船去采买补给,待到所有僧众都下船后,那巨舟就调转过头,又缓缓驶入了烟波浩渺的大河之中。

    雾气聚散,渐渐吞没巨舟楼船的形影。

    巨舟底下,两排总共数百双人手奋力摆动,承托着大船向前航行。

    那与苏尘生出争执的僧工到了工房,已经有诸多同列各自寻找蒲团安坐下去,他亦不敢怠慢,找了个空余的蒲团坐下,即刻运转了体内涌动的一气,一气灌溉其四肢百骸,随后一圈一圈合汇入真种。

    他眉心便在真种得到一气勾连以后,猛然裂开来,一缕惨白光芒冲眉心裂口飘散而出,尽皆投向了诸僧前方一座塑像之中。

    那塑像生有数百只人手,紧紧簇拥于身周,犹如孔雀开屏。

    此时,每一只人手都被惨白光芒勾连,如是获得了强横威能,使得舟船猛然一震,紧跟着全面提升速度。

    即便身在船舱工房当中,僧工亦能感受到提速之剧烈,之凶猛。

    他凝聚精神,不断以一气灌溉周身,而后汇入真种,投注进雕像之内,同时,狰狞若虎头的雕像口中又吐出滚滚血气,扑散入工房这数十僧工体内,让他们各自体魄更进一步壮大,构成了一个完美的循环。

    工房之中的塑像,乃是巨舟供奉的‘虎蛟百臂大魔’神圣,诸僧工之真种皆由这尊神圣自身或其座下权柄演化而来。

    整座巨舟,也是一座修行正院。

    名为‘虎魔院’。

    虎魔院之中僧众,修行进境往往极其之快,甚至一度与心佛寺排名前列的军主院、尸陀院等齐头并进,而僧众们修行之所以如此之快,便是得益于虎魔院常年控制一艘巨舟往返诸多破碎地块,僧众在这个过程里,不断供给巨舟航行所需的一气,自身也就在此过程稿中得到了锻炼。

    日益精进之下,修为想不提升都难。

    是以此间每个僧众虽然做着船工,还须伺候照顾那些上船的同门,但一点也不觉得这般生活有失身份,甚至隐隐以自己船工身份为豪。

    那些躲在山门之中的同门,可没有自己这般快的修行进境!

    虎蛟百臂大魔,并非如金翅大鹏明王、密迹金刚大夜叉王、大蟒蛇神、大乐金刚一般的原生神位神圣,乃是数千年来,一位心佛寺高僧转修拼图成功,历劫圆满,成功立于人间,播撒下了自己的真种,彻底稳固了神躯。

    其所成就的拼图真形,便是虎蛟百臂大魔。

    这尊神圣自占据一座破碎地块,意图塑造一片佛土。

    同时,其亦把持一座修行正院,以自己的一道化身掌控着整座巨舟。

    正是因为有这样一道神圣化身存在,僧工们往返诸地,航行弱水大河,才能丝毫不惧!

    那僧工虚丙鼓动一气,与虎蛟百臂大魔勾连了约莫半个时辰,连与苏尘争执过的事情也渐渐抛之脑后。

    此时,他体内一气渐渐衰竭下去,自不敢逞强,连忙回收了气息。

    眉心裂开的口子渐渐合拢,他起身走到墙角,找了个凳子坐下,看着其他同门修行。

    在此间修行,最忌讳逞强,一旦逞强不肯离场,就几乎必然会出现耗光一气,紧跟着连自身血气精气也被虎蛟百臂大魔雕像摄夺而去,当场化为干尸而死的情况。

    这般事情,几乎每天都要发生一两次,死一两个同门。

    僧工对此记忆尤深,从来都谨小慎微,根本不敢妄自托大。

    他躲在墙角坐着,恢复一气,此时,墙角里有几个同门休息好了,便又替补上去。

    蒲团位置都是固定数量,正好可以容虎魔院僧众轮流更替,若不是有人贪心不足,其实不至于出现耗尽血气精气,化干尸而死的结局。

    坐在蒲团上的僧众们陆陆续续推到了墙角。

    先前一批休息好的人已经顶替上去。

    虚丙与几个相熟的同门低声闲聊着,这时,陡然听到一声惨叫。

    他心头一凛,立刻往惨叫发出的地方看去,就见到一个蒲团上坐着的同门大张着嘴,嘴里喷涌出滚滚血气精气,自身在失去这滚滚气息之后,便迅速发皱、干瘪下去,不过须臾之间,就化作了一具干尸!

    “那不是虚甲么,本院最有希望破入圣觉的弟子,今日为何这般想不开?竟也死了?!”

    “小心驶得万年船,修行之事,切忌不可心浮气躁。”

    “历来百臂法王最为喜欢虚甲,我们快去将虚甲死去的事情禀告首座法王……”

    身畔乱糟糟的一阵议论声,几个僧众结伴离开了工房。

    虚丙注视着蒲团上那具干尸,脸色不变,眼底却有一抹幸灾乐祸之色一闪而过,这厮平日里在船上耀武扬威,呵呵,今天也死在工房了!

    真是大快人心!

    他内心虽然对虚甲的死甚为高兴,但面上不敢流露,毕竟虚甲的狗腿子还是挺多的,再加上首座法王素来信重虚甲,若知道自己幸灾乐祸,说不定会降下惩罚,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好。

    虚丙不动声色移开了目光,侧目瞥向身旁坐着的其他同门。

    众人神色默然,至于内心究竟转动着何种念头,外人却是无从得知。

    不多时,虚丙体内已经积累了一股气息,他预备等气息饱胀之时,再行轮替其他同门,这时,工房外响起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一面庞黧黑,脸上遍布疤痕,头戴鸡冠帽,披覆金丝法王袍的僧人领着一众僧工从门外走了进来。

    见到这僧人走进,虚丙等一众坐在角落的弟子纷纷起身,双手合十,跪拜口呼:“拜见百臂法王。”

    百臂法王面孔狰狞,鹰钩鼻尤显出几分阴厉。

    他目光粗略扫过跪拜在地上的几个僧工,也不叫他们起身,任由这些僧工跪在那里,转眼去看蒲团上那具干尸。

    法王狰狞的面孔上流露一抹恼恨:“贪心不足蛇吞象,本座教导过你等多少回,莫要贪图一时修行进境,结果你们就是不听,每日总有一二个遭殃的。

    不争气!

    真是不争气!”

    他呵斥了几句,跪在地上的虚丙等人噤若寒蝉。

    蒲团上供应着一气的僧众也是面色发白。

    百臂法王不再多言,指使身后几个僧众把虚丙的干尸搬开,便又带着尸身匆匆离去。

    虚丙稍稍抬头,望着首座法王尊者远去的背影,内心里亦跟着转动念头:“是啊,为何你每日三令五申,结果总还是有人会出错呢?

    性命代价之下,还是有人贪心不足蛇吞象么?”

    杂念频动。

    虚丙按下了心里那些无有头绪的念头,感应着自身一气已经饱满,便选择了一个蒲团坐下,再度开始修炼。

    虚甲坐过的那个蒲团便拜访在那里,至少将来很长一段时间里,不会有人主动去坐那个蒲团了。

九十六、河上的棺椁

    坐定。

    收束心神,鼓动一气,周游通身,投注真种,勾连‘虎蛟百臂大魔’造像,吸纳造像归返之煞气,锻炼体魄。

    整个流程一气呵成。

    虚丙熟练地坐着这些事情,内心已经毫无波动。

    他控制一气输出的频率已经极其精准,总是能精准预估到自己气息即将衰竭,进而切断与神圣造像的联系,是以数年以来,看过了不知多少同门化作干尸而死,而他自己仍然好好地活着。

    整个虎魔院,僧工们皆以为虚甲才是最可能最先突破圣觉之境,加晋法王尊位的弟子,然而他们谁又能够想到,其实虚丙的进境与虚甲丝毫不差?

    虚甲已经自寻死路,接下来,我便是本门第一了。

    虚丙内心有些得意。

    但是,他随即想到,从前排在前头的虚甲已经在今日化为干尸而死了,因着虚甲的死亡,虚丙内心的那一丝得意之情便被蒙上了一层阴影。

    ‘我断然不能走虚甲的老路,一定不可贪心!’

    他暗暗告诫着自己,随后也不敢再胡思乱想,一心一意集聚着心神进行修炼,如此过去约莫小半个时辰,虚丙陡然感觉到一阵剧烈的晃动!

    若非他以一气勾连着主尊,说不定已经在这阵剧烈震动中歪倒!

    怎么回事?

    虚丙内心震动,陡然冒出一个极其荒谬的想法:难道撞船了?!

    他随即在心里摇了摇头,直接否定了这个猜测。

    怎么可能撞船!

    能在弱水大泽之上行走的舟船,独属五大天柱道统,天柱道统之下私设的那些小门小户,纵然掌握着横渡弱水大泽的舟船,也轻易不会露面,以免被天柱道统发现收缴过去,如此情况之下,怎么可能出现撞船事故?

    这片弱水大泽,一直都在本寺把持之中,从无外来舟船在此间水域横行!

    虚丙念头连动,一时间没有注意把控一气投注真种的频率,使得一气短时间内消耗了大半,他刚要稳住心神,稳定一气之投注之时,骤然间,大船又震动了开来,几个盘腿坐在蒲团上供应一气的同门,直接东倒西歪。

    下一刻便在连连惨叫声中被雕像抽去一身血气、精气,化为了干尸。

    他们方才体内气息已经见底,但还未来得及离开座位,舟船便又一次震荡开来,乱了他们的心神,反而延误了时机。

    只是片刻时间过去,就教他们当场沦亡了!

    这几个弟子非是百臂法王重点观照的对象,他们化为干尸而死,却不必再去通知百臂法王。

    墙角候着的几个弟子连忙将座位上的干尸拖走,自坐了过去,为虎蛟百臂大魔造像供应气息——在方才那一瞬间,巨舟震颤,以至于缠绕虎蛟百臂大魔造像的诸多一气丝线,一霎断了小半!

    舟船速度登时下降。

    这是极其明显的纰漏,如不尽快进行补救,那么首座法王的惩罚马上就将降临,墙角等候轮替的这些弟子,必然会成为首要被问责的对象。

    他们想要不被惩罚,唯有硬着头皮顶上,才不会让自己成为首座法王的目标。

    墙角等候轮替的弟子们一窝蜂全涌了上来,顶替了那些在瞬间死去的弟子空出来的位置,墙角那边反而空荡荡的,没有一个弟子留在那里。

    眼见此种情况,虚丙心中慌乱,也不再想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导致这般大的变故,而是绞尽脑汁思考起一个关乎自己生死存亡的问题——当下自己体内一气马上就要耗尽,此时是退还是不退?

    退到墙角,墙角独自己一人,必然成为众矢之的,让法王首座的目光集聚在自己身上,惩罚也必然由自己一个人承受。

    甚至可能生不如死。

    可若不退,自己马上气息耗尽,届时就真要被抽干血气精气而死了!

    虚丙体内一气不断减少,眼看就要见底,他的心情亦随着一气不断减少而彻底倾颓,感应着己身气息马上就要耗尽,他一咬牙,下定了决心——得赶紧撤下来!

    撤下来固然要面临恐怖惩罚,但只要自己诚心认错,未必没有活下来的机会。

    可若不撤退,自己当场就要死在这里了!

    一念起,虚丙马上就要起身,然而偏在此时,他看到前方虎蛟百臂大魔雕像眼中涌现浓郁血光,那血光一瞬间蒙蔽住虚丙的心神,让他对外界无所感知,沉浸于血海之中。

    而现世里,他的肉身亦在诸僧惊骇的目光中,迅速干瘪、干枯,被抽取通身血气精气,化作了干尸!

    他明明已经定念要撤退。

    明明体内还有几率一气留存,还能支撑到他撤离。

    可他却还是死了!

    虚丙贪心不足,贪图这修行进境之快?

    怕是并没有。

    然而即便他做足了准备,留了后路,却最终还是连后路都没用上,就被抽走了血气精气,原因为何?

    原因在于,这些弟子的生死,从来不在他们个人的掌控之中。

    全在幕后强者的一念之间!

    决定他们生死的,从来不是他们是否做好准备,是否留存了一气,而是幕后大能者是否想要他们死,是否需要他们的血气精气。

    当下,百臂法王首座正需要这些弟子的血气精气来供养己身。

    甚至不止虚丙并先前死去的那些弟子,坐在蒲团上的这些人,都会在之后陆陆续续死去——若在平时,百臂法王绝不会采取如此竭泽而渔,杀鸡取卵的方式来掠夺弟子们的血气精气。

    实在是今时情况不比寻常。

    百臂法王遇到了真正的劫难。

    恰恰如死去的虚丙先前脑海里冒出的荒谬念头——撞船了!

    百臂法王盘腿坐在巨舟船头,纵然浪涛激荡,连舟船都在浪潮中不断回旋,有倾覆之危险,他依旧稳若磐石,一张遍布疤痕的面孔凝重得可怕。

    他背后虚空之中,隐隐浮现出一条条苍白手臂,如水草般浸润于诸气之内,随着诸气游动而摆荡。

    每一条苍白手臂上,皆缠绕着一气丝线,那些丝线像是操纵着手臂,但其实真实情况恰恰相反,是每一条苍白虚幻手臂在操纵那些丝线,每次有手臂提起一根丝线,丝线彼端便会传递来滚滚血气精气。

    伴随着一个弟子化作干尸,对应丝线缠绕的那条手臂也就更加凝实,仿佛要穿透虚幻,降临现世。

    百臂法王目光转动,手中掐着法印。

    巨舟底下那一双双手臂就不断延伸拉长,往河水深处去,抓住一切可以抓住的东西,以令舟船在巨浪之中稳定下来。

    但他已经连连消耗了十数个弟子供应上来的血气精气,巨舟仍然不见有稳定住的趋势,反而摆荡得越发激烈,随时都可能倾覆。

    在掀起的滚滚巨浪之外,一座青铜棺椁漂浮于河面上。

    它漂浮于巨舟的侧方,每当巨舟有稳定住的趋势之时,那青铜棺椁就会凶猛撞击而来!

    这座青铜棺椁不知从何处而来,待到巨舟行至弱水大泽之中,它便穿透了雾气,没有丝毫停顿地撞击了过来。

    力量之凶猛,让一时间没有准备的百臂法王都因此在船上东倒西歪,连连吞吃了数名弟子的生命精元,才得以稳固住自身,进而开始把持舟船,与青铜棺椁周旋。

    棺椁里究竟盛装着什么存在?

    竟能横渡弱水大泽!

    还偏偏要与我做对?!

    百臂法王眼中血光熊熊,巨舟底下的一双双手臂猛然盘结交织,意图织就一张手臂之网,将整座巨舟托起,首先脱离这个漩涡再说!

    然而,偏偏在此时,那青铜棺椁再一次撞击了过来!

    棺椁之上腾起紫黑色气焰,充满了破碎诸相的气息,甚至隐约交杂神圣宁静广大的意蕴,这紫黑色气焰在弱水大泽掀起了百丈狂狼,裹挟着巨舟,以百臂法王根本无从拦阻的速度轰然撞击而来!

    轰隆!

    巨舟之上腾起一个又一个金色咒文,但这些咒文俱在瞬间被紫黑色气焰磨灭冲破,如烟灰般四散飞去!

    舟船工房内,一时间又有十数个弟子直接化作干尸而死!

    他们上供来的滚滚血精都灌注入百臂法王身后簇拥成一圈,如轮盘的苍白手臂之中,使得虚幻的手臂尽皆凝实,归返了现世!

    “嘎巴拉集脑!”

    百臂法王口中长啸出声,身形猛然拔身而起,周身覆盖起层层黑色鳞片,一缕缕黑气从鳞片之上飘散!

    只是一个刹那,他的身形变化作一只遍布鳞片的猛虎,而这只老虎却拖着一条数丈长的蛟龙之尾!

    猛虎扑入弱水之中,背后凝实的百双手臂齐齐盘转,在半空中汇成一个碗的形状。

    冥冥之中,一滴滴殷红鲜血滴入了手臂汇集成的碗口之内,不过须臾时间,即在半空中凝聚满一大碗鲜血。

    碗口倾倒,鲜血滚滚注入仰首吼啸的猛虎口中!

    化作猛虎的百臂法王抡起左前臂,一爪撕裂了虚空,爪印撕扯向河水中的青铜棺椁!

    那左前臂之后,百双手臂跟着齐齐而动,都抡出了拳头!

    拳印大如巨石,轰隆隆尽随着破碎虚空,砸落向青铜棺椁!

    轰轰轰!

    拳爪交加之下,青铜棺椁上涌动的紫黑气焰被砸得四散纷飞,整座青铜棺椁都在河中不断摆荡,打着旋儿,似有倾没之迹象!

    “吼——”

    而百臂法王喝下一碗不知名鲜血,力量尤在不断攀升,不断积聚。

    它的体型不断撑开,只在眨眼之间,就变作一百丈巨虎,这头百丈巨虎人立而起,一身遍布斑纹的鳞片虎皮从中裂开,身后百条手臂纷纷延长,抓住了那艘即将倾没入河中的巨舟,将之填入裂开的虎皮之中!

    一瞬间,巨舟内尚存的百多名弟子尽在鳞片虎皮包容之下,化作了纯粹生命精元,供给于百臂法王!

    它脚下升起一团团漩涡,漩涡之中,手臂像是泥土里冒出的春笋般一个接一个长出,瞬间让以自己为中心的百丈弱水之内,都长出了一条条惨白手臂。

    河中的惨白手臂互相盘结交汇。

    再度凝聚成一个百丈大的碗形。

    而这口碗内,正盛装着那座冒出微弱紫黑气焰的青铜棺椁。

    百臂法王立身河面之上,凝视着那座棺椁。

    他根本没有揭开棺椁看一看的打算——碰到如此诡异的事件,任何一个能力出众,经验丰富的修行者所做的第一件事,都必然是掐灭自己的好奇心。

    棺椁不揭开,内中事物无人知晓。

    但百臂法王亦不需要知道其中隐藏着什么。

    ——嘎巴拉之碗,马上就能将这座棺椁连同其中事物尽数磨炼成一滩污水,只将其中有益己身的东西存留下来,供自身吞食了。

    诸多苍白手掌叠合于一起,合汇而成的嘎巴拉碗内,青铜棺椁静静停留。

    虚空之中,随着嘎巴拉碗凝聚成形,一颗颗惨白的骷髅魔头纷纷而至,汇集于碗中,疯狂撕咬,啃食那座青铜棺椁。

    天地间阴风四起。

    骷髅魔头啃咬青铜棺椁嘎嘎有声,然而青铜棺椁却未有丝毫损伤。

    然而是那些疯狂啃咬的骷髅魔头,渐渐被紫黑色气焰沾染,变作了一个个紫黑色的骷髅魔头。

    这些骷髅魔头,上一个瞬间还在百臂法王控制之中。

    但他念头一转,反应过来之时,下一个刹那,诸多骷髅魔头纷纷调转方向,朝他群聚而来。

    一排排紫黑牙齿上下交错,瞬间啃咬去了百臂法王那百多条手臂。

    如是,百臂法王脚下,更生出一团团紫黑漩涡,漩涡之中,遍布紫黑气焰的手臂伸出,绞缠,合汇成紫黑嘎巴拉碗。

    将百臂法王包容进了碗中。

    他丝毫反抗之力都没有,就在诸多紫黑骷髅魔头的簇拥下,挟持之下,被嘎巴拉碗炼化当场。

    碗中只留一团脓水。

    组成百臂法王的诸多本原相,早在炼化过程中,汇集入青铜棺椁之内,为青铜棺椁内的莫名存在所吞吃。

    哗哗哗——

    青铜棺椁在河水里沉沉浮浮,随着水流去向灌江口。

    嘎吱!

    棺椁被打开了一道缝隙。

    一只紫黑手掌从缝隙里探了出来。

    前方,灌江口已经在薄雾里若隐若现。

九十七、清源妙道真君

    一下舟船,初临灌江口此地,苏尘便觉得此间民生与他先前去过的‘清河集’截然不同。当时清河集一个乡镇却不过数百户人家,处处可见版筑房屋,民生凋敝,村镇已经濒临破灭边缘。

    然而灌江口这片区域,却少见地人烟稠密,虽然此地来往百姓亦多面黄肌瘦,但毕竟不是死气沉沉的样子。

    见到巨舟停泊渡口,船上下来的苏尘等心佛寺和尚,还有人主动迎上来,询问是否需要帮忙搬运东西,只需支付少量食粮即可。

    其中便有一个老者寻到了苏尘这边:“大师,可需要帮忙搬运货物,或者引路导游?”

    老者脸上满是笑容,眼神里没有丝毫防备。

    看其表情,苏尘心中一动,便向老者询问道:“老丈,你们这处渡口,平常莫非也常有如贫僧这般的和尚经常来往?”

    渡口停留许多当地百姓,若非知道这处渡口常有外客来往,断然聚集不起这样多讨生活的人。

    “从前这处渡口几乎荒废,河水承载不了舟船,我们这边是断热庵不敢贸然下水去往别处的。”孰知那老者摇头作答,回应却超出了苏尘的预料,“不过近些时日来,陆续有几艘如大师所乘楼船一般大的巨舟停靠在我们这里。

    他们也常役使我们本地人帮忙搬运货物,或是请我们帮着引路,做些杂事。

    是以这处渡口才人烟渐盛,都是想来此间碰碰运气,讨生活的人。

    大师,你到底用不用老朽帮忙?若是不用,老朽便去寻其他工作去了。”

    老者看着苏尘的眼神有些奇怪。

    眼前老和尚分明比其自己都还要老一些,开口却称自己为老丈,着实让老者内心一头雾水。

    这是苏尘下意识的称呼,总还以为自己是从前年轻人的时候。

    他拉住老者,笑容满面开口道:“自是要用的。

    贫僧也未携带多少东西,不过着实不知咱们当地风貌,还请老哥哥帮忙介绍一二,如若能为贫僧安排一处居所,那便更好了。”

    说着话,他从随身衣袋里拿出一包干饼,递给了老者。

    老者得到报酬,神色也就愈发和蔼亲善,连连点头道:“老朽自当尽心做事,且先为大师安顿住所吧,安顿好以后,老朽再带大师在我们灌县各处逛一逛。

    正巧老朽家中还有一间空屋,大师随我去看看?”

    “甚好,甚好。”苏尘连连点头,跟在了老者身后。

    渡口上熙熙攘攘,到处都是拦住心佛寺僧人寻活路的灌县本地百姓,多数僧人将他们无视,径直离去。

    亦有僧众笑容满面与人交谈,拿出食物交换对方的服务。

    那些食物并非一般吃食,多是混合了人血、内脏的祭供之物,常人食用之,必然会出现种种问题,反过来为心佛寺僧众所奴役。

    心佛寺僧众心智大都扭曲,一个个放到凡间便如毒瘤一般,到哪里都会祸害一片。

    若是从前苏尘,见到这般情景,也只能忍耐,但是今时却不同往日,他的实力足够他在一定程度内毫无顾忌地做一些事。

    苏尘看不惯这些同门连面对寻常人也要施展这些鬼蜮伎俩。

    是以直接沟通了穴窍内的月光夜叉:“将这些祸害寻常百姓的和尚,都一并杀了,他们身上真种,便作为对你的奖励。”

    月光夜叉毫无反应。

    但苏尘知道它已然得到了自己的命令,一抹淡淡光辉从他身上脱离而出,连肩膀上的虚灵师姐都不曾察觉。

    苏尘回过头继续与老者交谈:“老哥哥,你先前说这渡口曾有几艘船来过,那从船上下来的外来人,后来都去了何处?老哥哥可知他们的来历?”

    “都往南面的梅山去了,躲进深山老林里也有半个多月了,不见有人出来。”老者看来确实在渡口盘桓了一些时日,知道的情况倒是挺多,“不过他们都是修行者,不是我们这种凡俗人物,老朽却不知他们来历,更不敢去打听什么。

    像是这般人物,你一句话惹得人家不高兴,当场便是要杀人的。”

    “老哥哥竟还知道修行者?果然是见多识广啊。”苏尘微微一愣,本以为老者与修行者的交集也就止于灌江渡口了,未想到对方了解的情报,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多。

    老者摇头笑道:“我们灌江世代供奉清源妙道真君,人人皆有宿慧,几乎每个本地人都曾在梦中经历过修行异事,是以了解得确实比常人多了一些。”

    其说起这些话时,分明有几分得意。

    话语里透出来的信息,更叫苏尘脑袋一懵——清源妙道真君?

    这不就是二郎神么?!

    难道这个灌江口,还真是二郎神的道场?!

    而且,灌县本地百姓竟还有宿慧,能够在梦中经历修行异事,那此间是否有得了二郎真君真传的修行者,以及二郎真君是否还存留于这个世界上?!

    一个个疑问从苏尘心底涌出,他还未来得及仔细思量,虚灵便同他传音入密道:“这老人多半是在吹嘘,修行真传之法从来不会示现于凡人。

    倘若一旦示现于某个凡人,那凡人便必将得到点化,成为修行中人。

    然而这老者口称本地人有宿慧,都在梦中经历过修行异事,其人却没有得到点化,世间怎可能出现此种事情?

    诸气一旦沾染,便绝没有不被诸气染化的可能。

    点化,即是诸气的染化!

    所以,老者言辞听听就好,多半是先前在其他修行者口中听到了一些传闻,此时正好拿出来吹嘘卖弄而已。”

    苏尘自然不可能听信老者一面之词,但亦不会就偏信师姐之言。

    师姐的见识,是修行的常识。

    但她哪里知道,世间有人就是能打破常识?

    譬如自身,便是打破了修行的常识。

    他自不会与虚灵争辩什么,只是回应虚灵道:“师姐,可知这位清源妙道真君是何来历?贫僧从不曾在心佛寺万佛殿内,见到过这位神圣。

    莫非是其他天柱道统供奉神圣?”

    虚灵沉思了片刻,回答道:“我亦不曾听闻过这位清源妙道真君之来历,但其亦不该是其他天柱道统供奉神圣。

    灌江口虽是本寺与转轮宗交界之地,但名义上依然在本寺佛法传播范围内。

    转轮宗却不可能在此间设下他们供奉之神圣的道场,传播此神之威名。

    更可能这所谓清源妙道真君,乃是灌江口诸地百姓自发形成的民间草头神罢了,说不得只有神名,世上根本无此神印。”

    清源妙道真君可不是民间草头神……

    苏尘内心默默摇了摇头,看来虚灵师姐对二郎神了解得还不够多。

    不过话说回来,此间世界,只怕能知二郎神之名的存在,也只有隐在幕后的那些神佛了罢?

    此神如今既不再心佛寺诸佛神圣之列,亦非另一个天柱道统转轮宗供奉神灵,那它究竟归属于何地,当下又是什么状态?

    苏尘内心,忽然对此行生出了浓浓的期待感。

    渡口处,仍有诸多心佛寺僧人聚集。

    那些心急的僧众,根本不理会此间争相来揽活的本地百姓,随着各自的上师脚步匆匆而去。

    剩下的和尚,多半有些歪心思。

    一晋入蜕凡之境的次觉上师勾着嘴角,笑意莫名地看着眼前的青年人,开口问道:“我们住在阁下家里,阁下家人不会有甚么不方便吧?

    未知阁下家中有几口人?”

    那青年怀里抱着一大摞散发着肉香的干饼,闻言连连摇头道:“自是不会,自是不会,在下家中修筑的房室颇多,足够几位大师居住了。

    家中也只有在下的妻子、女儿,以及一位妹妹居住。

    她们都是话不多的人,平日里也不会搅扰到大师们清修!”

    上师闻言,笑意更浓,转头与身后几个新入门的弟子相视一笑。

    他早便嗅到这青年身上若有若无的女子香气,一问之下,果然得到了验证——山上修行艰苦,明妃院那些女弟子从来只供给有殊勋的上师、真传弟子、诸法王大能,如他这般的普通上师,想要分一口残汤都得不到!

    眼下离了山门,来到凡尘俗世,自家总有机会好好享受享受了!

    其面上不作表露,点点头对青年说道:“阁下前方带路吧。”

    如这上师一般的僧众,绝对不在少数。

    此时还在渡口盘桓的和尚,多是抱着一些阴私想法。

    或是想要趁机发泄在山下蓄积已久的憋闷欲望,或干脆就是视众生如蝼蚁,既然蝼蚁跑到自己面前来,叨扰到了自己,便将其老巢也给捣烂,令其全家沦亡。

    心佛寺上层对下层便是那样血腥野蛮,下层久被压抑,一旦放下山来,遇到比自己地位更加低微的寻常百姓,会是何种反应,其实可想而知。

    僧众们说说笑笑,跟着一些本地百姓就要离开这座码头。

    他们彼此之间倒也有默契,并未当场有所行动,如此虽然自己高兴了,但毕竟会吓走其他百姓,反而让其他同门的图谋落空,对自己心生不满,使得自己成为众矢之的,如此便要坏了真正大事。

    这倒也方便了月光夜叉,不用再一一寻摸出那些使阴私手段的和尚。

    直接可以在渡口将他们聚而歼之。

    ——它一个聚歼一群有修为在身的和尚。

    哗啦啦!

    僧人们心情放松,说说笑笑地往渡口外走去。

    此时一阵大雾忽自远方蔓延而来,渐渐弥漫在整个渡口。

    本来此间临江,江上雾气翻腾到岸边是常有的事情,众僧都见怪不怪,然而此时,雾气里忽然传来一阵声响,像是一条条锁链被拖动发出来的声音。

    “什么声音?!”

    当即有上师心生警觉,喝止住了身后还一所所觉往前走的弟子。

    雾气飘飘散散,那锁链抖动的声音越发强烈,强烈到每个僧众都无法忽视,而走在前头引路的本地百姓们则都一脸茫然,更加抱紧了得来的干粮食物。

    “诡气!”

    “有诡的气息!”

    一个上师鼻翼耸动,骤然从雾气里感知到了一种莫名气息。

    他并不曾亲眼见到过诡,更无从得知诡类气息究竟是何种感觉,但眼下感应到的气息让他内心生起强烈的恐惧感,他也就直接判定此种气息源出于诡了。

    这上师一言既出,吓得一个和尚猛然抓住前面一个本地百姓,厉声发问:“你们这处所在可是有诡邪之事滋生?你为何不曾告诉我等?!”

    本地百姓被和尚凶暴神色、以及当下的紧张气氛吓到,身体抖如筛糠,好在还保持了基本的思维能力,连连摇头道:“小人从未听说过有什么诡邪之事,也没见过,这让小人如何告诉各位大师啊?”

    “我们真的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啊……”

    其他本地百姓也纷纷出声,表情惊慌。

    一真传上师凝视着眼前翻腾的雾气,眼中奇光流露,能够照破虚妄的双眼却看不破这层灰雾。

    他只看了片刻,便扭头冲那抓着本地百姓的和尚喝道:“放了那人!”

    方才还凶相毕露的和尚,此时乖巧如白兔,低眉顺眼地应声,赶忙就松开了那个本地百姓。

    真传上师面露笑容,对不自觉聚在一起抱团的本地百姓道:“诸位,是我等冲撞了你们,一时心急,万勿见怪。

    你们且自离去吧,我们还有其他事情需要处置。”

    有机灵的和尚听言,立时反应过来——真传上师这是要让这些本地人来帮他们探一探前路!

    好主意!

    百姓们却没有真传上师那样的心眼,闻言都懵懵懂懂,有人放下了心佛寺僧人给他们作报酬的‘肉饼’转身匆忙跑开,有人抱着肉饼闷头就走。

    他们的身形没入灰雾里,脚步声渐渐远去。

    不多时就消失得影踪全无,没有一个人折返回来。

    也不知他们是否真地逃出了这灰雾笼罩之地?

    真传上师紧皱眉头,转首看向身后诸多同门,他出声道:“未有听到他们传出任何惨叫声,或是跑回来。

    有极大可能他们已经逃了出去。

    我们也不能留在此地坐以待毙。

    既然如此,你我手拉着手,徐徐向前探吧,看看雾里究竟隐藏着什么妖邪!”

九十八、北帝黑律灵书

    一双双手臂互相迅速拉扯起来,连成了一条长蛇。

    此时无人愿意居于人后,都争先恐后地抓起同伴的手掌,生怕落在后面,成了只能守在最前端或最末端的倒霉鬼。

    真传上师看他们手臂拉好,内心冷冷一笑,又道:“两端的同列也都拉起手来,组成一个圆阵,圆阵滚动向前,也不会让任何一个弟子吃亏。”

    其此言一出,那些抢先拉起手臂的和尚都有些傻眼。

    但因他是此间修为最高、实力最强者,对于他的指令,诸僧也不敢有反抗的意见,便又依言组成了一个圆形阵。

    真传上师走入圆心。

    道一声:“开始罢!”

    整个圆形阵如车轮般滚动前探。

    探出去不过数百步,便见地上散落着一堆一堆的肉饼。

    看到地上那些掺杂了人血内脏的肉饼,真传上师内心闪过一丝疑惑:这些本地人应该常常处于饥馑之状态,怎么会愿意放下到手的食粮?

    是什么让他们丢下了这些到手的食粮?

    真传上师内心念头转动,犹豫片刻,就将脚边的一摞混合了人肉的饼子捡了起来,想要看看此中有什么玄虚。

    当他捡起那一摞饼子之时,那摞饼子就在他怀里猛然化开了,变作一滩鲜血,溢满他的胸怀。

    什么东西?!

    他额头一跳,对溅落衣服的鲜血并不在意——在心佛寺内,他亲手屠宰、杀戮的活人已经不知有多少个,当下这番局面,怎可能吓得到他?

    但正是怀中饼子的异变,让真传上师内心生出了一种猜测:自己固然不畏惧眼前景象,但那些寻常百姓陡然经历此种异象,必定会怕得丢下怀里的东西的……

    有背后存在在诱使那些本地百姓产生幻觉,使他们自己主动放下这些食粮……

    这些粮食里,掺和了人肉肚肠,还有心佛寺的秘法加持,食用之,必然会令寻常人产生种种异常,反为心佛寺僧众所控制——幕后的存在,看出了这一点?

    ‘祂’在守护此地的百姓?

    真传上师已经逐渐猜测到了真相。

    因为猜测到了真相,他内心的躁动不安都平息了下去。

    幕后存在或许强大,但并非无解。

    对方有完整的逻辑思维,做事遵循人所能理解的规律,与真正的‘诡’是截然不同的!只要对方不是诡,那么再强大也终究有弱点,也是可以战胜!

    真传上师咧开嘴角,却见到围绕自身盘成一个圆形的阵势不再往前滚动。

    轮转在最前方的一些僧众停住了动作。

    发生了什么?

    他目光越过那些肩膀似筛糠般不断颤抖的僧众,迈步走到近前,看到前方的雾气渐渐变得稀薄。

    一条条锁链从雾气里钻了出来,横在虚空,向着两端不断延伸,阻隔住了众僧的前路。

    那些锁链粗看只是一个个铁环相互扣接而成,但仔细辨认,就会发现,每一个‘铁环’都是一个正在不断蠕动、不断变化的文字,仅仅凝视那些文字,就让真传上师内心生出莫大的恐怖,他连忙挪开了目光,看向别处。

    生怕自己再看下去,那些变化的文字就会组合起来,变成自己潜意识里最惧怕的一些图景、一些文字。

    他的目光看向了锁链前静静伫立的一道身影。

    那道身影周身披覆着一层锁链勾连成的甲胄,那向虚空两端不断延伸,封锁住渡口的锁链,就是从甲胄之上穿梭而出的。

    当真传上师的目光凝聚在甲胄身影之上师,对方的头颅也从薄雾里显现了出来。

    青面獠牙。

    一双眼睛里闪烁慧光。

    气息冰冷而威严。

    不是诡!

    真传上师内心陡地升起一个念头,望着青面獠牙存在的双眼,直接出声道:“阁下,缘何拦住我等心佛寺僧人的去路?”

    他寄望于对方是可以交流的对象,将自己乃是心佛寺门人的消息传递出去,如果眼前的存在可以交流,那么其或许对于心佛寺必然有几分忌惮。

    说不定会在听到自家身份之后,主动退却。

    “吁呜——”

    青面獠牙存在——月光夜叉口中发出悠长的音节,这简短的音节穿过虚空,落入真传上师等心佛寺僧众的耳朵,便有了具体的涵义:“犯下大罪,应得惩罚!”

    “犯下大罪?”

    真传上师微微一愣。

    不等他反应过来,那自月光夜叉周身蔓延而出的锁链,便交错缠绕而来,从四面八方收束,将心佛寺僧人盘绕成的整个圆形阵都圈在其中。

    密文锁链散发让这些僧众们厌恶避忌的气息,锁链不断收缩,他们的圆形阵也不断收缩,却是连与锁链接触拼斗的勇气都没有!

    这是天性上的克制!

    哗啦啦啦!

    随着锁链收缩,一抹清辉骤然自薄雾之中升起,凝作虹桥。

    月光夜叉一脚踩在清辉彼端,下一瞬便挪移至虹桥此端——立身于众僧头顶,手中的钢叉盘饶密文锁链,骤然贯刺而下!

    轰隆!

    封锁天幕的雾气都被这一记钢叉刺出两个窟窿!

    窟窿里,清辉冷冷洒落,钢叉四周密文翻飞,将所有僧众尽皆笼罩在这一叉之下,一叉贯刺而出,便是对着所有心佛寺僧众的性魂进行了一次穿刺!

    那些飘散的密文,随着钢叉刺下,都纷纷凝练,化作一道道长长的符咒,无可阻挡地贴在了在场所有心佛寺僧众的性魂之上,犹如为他们的性魂贴上一层封条。

    包括那真传上师,性魂上亦被贴上了这道符咒封条!

    封条只如纸一般薄,可其中蕴含的莫大律条威能,却使之犹如世间最坚固的锁,最强硬的链子,将真传上师的性魂真种牢牢拘禁于其中,未有放纵分毫!

    他眼神骇然,直觉青面獠牙存在此种能力,简直与诡类一般无二!

    诡类,天道失常而生,无死无生,出现即代表了‘失序、混乱、破坏、毁灭’。

    而这青面獠牙存在的能力,却在诡类的反面,分明是某种律条意志的演化,代表了‘规律、守序、平衡、中和’。

    两种有着截然不同意蕴的能力,在表现形式上,却惊人的相似。

    一样的无解,一样的毋庸置疑!

    真传上师‘看’着贴在自己性魂真种上的那道封条,只看到上面写着:‘北帝黑律灵书第十七,虐玩生灵性命者,同受虐玩者一般刑罚!’

    什么?

    什么意思?!

    真传上师内心陡然生出某种不祥的预感。

    下一刻,雾气从四面八方奔涌而来,直接将他整个托起,天地颠倒之中,四周化作低矮的棚圈,粪尿臭味混合着食物腐烂发酵的气息直冲入真传上师的鼻尖。

    他猛然惊醒,看到身前一只只黑毛花猪挤在猪槽里,吭哧吭哧地吃着猪食。

    猪?

    真传上师内心涌起一股怒火!

    竟如此羞辱与某,敢将某置于猪圈之中?!

    他挣扎着爬起,却发现四肢传来截然不同的感觉,扭动脑袋,看到了自己覆着黑斑,长着长毛的前腿,以及踏在泥泞里的两只蹄子。

    我竟也变成了猪!

    “叽叽叽——”

    他嘶吼了起来!

    下一刻,有人循声而至。

    那人由远及近,露出了一身大红的僧袍,鸡冠帽下消瘦的脸庞,竟是真传上师自己的样貌!

    ‘猪’看着自己走近,听到‘自己’笑眯眯地说:“将你与这些畜生关在一处,你内心果然积攒了不少情绪,备受折磨罢?

    别慌,我这便带你出来。”

    说着,‘真传上师’不知从什么地方掏出一截骨鞭,整根鞭子都是以人的脊梁骨做成,其上鎏铜勾画神秘纹路,脊梁骨一端连着与粗大骨骼极不匹配的人头骨。

    ‘真传上师’手里抓着那颗头骨,甩动了鞭子。

    ‘猪’本能地想要躲避!

    他曾经无数次地使用过这根鞭子,最知这道法器的毒辣之处。

    这根鞭子乃是以成年男子的头骨加脊梁骨打造而成,须在那人处于幼年之时,便将其头颅箍在铁箍之中,使头颅不能随年龄而长大,只身子不断生长。

    到其成年之时,再开背,活取脊骨,炮制头颅。

    錾铜鎏银,布珠画咒,经历漫长过程,在奉于主尊神圣跟前蕴养将近三个月时间,才能做成。

    做成之后,这法器能隔空百丈拘拿生灵,能抽打活人魂魄,能吸摄生灵精血,乃是十分趁手的法器!

    但是,他从来没有想过,这根法器最后要被‘自己’用来对付‘自己’!

    他渐渐理解了,先前封条上看到的密文涵义——虐玩生灵性命者,同受虐玩者一般刑罚!

    前些时日,他不正是将一个杂役僧变作黑猪,养在猪圈。

    日日凌辱,日日欺侮。

    只为其在受到极端压迫以后,积蓄出无边情绪,好取出其之心头血,供奉主尊以助自己修炼神通么?

    ‘猪’浑身颤栗着,拼命想躲那抽打而来的骨鞭。

    但那鞭子焉是以物理方式捉拿生灵的?

    ‘他’再如何躲都是无济于事,鞭子在半空中张开,一根根骨刺化作尖锐节肢,直接穿透虚空,附在了‘他’的后背,节肢深深扎入他后背的皮肉中,与他的脊骨合二为一。

    钻心的痛楚自性魂之上萌发。

    ‘他’吼叫一声,就被骨鞭整个提起,拖出了猪圈,一路拖到一间黑漆漆的屋室内。

    这间屋室四面的窗户都被黑布遮盖住,黑布上绣着一个个狰狞凶恶的白色佛首图案,光芒从那些白色纹络里投射进来,便在地面上投现出一个个狰狞佛首,立身其中,直让人感觉到无边阴森,无边恐怖。

    四面墙壁上,悬挂着一根根铁钩、镣铐、钢叉、各种形状的刀具等等刑具。

    ‘真传上师’将骨鞭收回,取下了墙上一柄尖刀,笑眯眯地走近了地上的那头‘猪’,未等‘他’反应过来,那带着尖勾的刀子就扎进了‘猪’的后背,顺势向下一拉——伴随着激烈的惨叫声,整头猪被开了背。

    整张腥臭乌黑的猪皮被尖勾扯开来,露出其下又一层鲜血淋漓,几乎与猪皮粘连的皮肤。

    那是内里活人的背皮!

    嗤啦!

    ‘真传上师’两脚踩在猪身上,双手一分,就将内里活人与污臭猪皮粘连的皮肤完整扯开来,活人剧烈蠕动着,身上皮肤被撕裂,露出皮下猩红的肌腱与发黄的脂肪。

    其拖着那层猪皮,也就拖起了与猪皮粘连的活人。

    将猪皮缠在一根漆皮木柱上,也就相当于将那活人绑在了漆皮木柱之上。

    此时,‘他’已经看不到‘自己’会对这具身体做什么了。

    但‘他’回忆自己做过的事情,便知接下来就是‘剜心取血’的过程。

    ……

    浓雾徐徐散去。

    结成圆形阵的诸心佛寺僧人都站在渡口四下。

    有人周身鲜血淋漓;

    有人心口破开大洞;

    有人失去了自己的肚肠;

    有人只剩一具沾满血丝的白骨。

    亦有人只是缺胳膊少腿,但总算留下了性命。

    只是留下性命而已,他们头顶浮现出一点点沾满种种污秽的光点,那些光点即是他们自身凝练的真种。

    数十粒光点尽往虹桥上站立的月光夜叉处飘飞。

    月光夜叉盘绕周身的锁链则在身前聚结,形成了一张书页的模样,那书页上以密文写着‘北帝黑律灵书第十七:虐玩生灵性命者,同受虐玩者一般刑罚!’

    随着诸多真种光点投入那铁链灵书。

    书页下方,亦浮现出四个金字密文:明正典刑!

    轰!

    月光如瀑倾泻,月光夜叉沐浴在这月光之中,胁下光芒集聚,生出了第二双手臂。

    有破碎的锁链铁环纷纷缠绕于新生的手臂之上,化作了鼻甲,破碎铁环相互勾连,即又组成了一道全新的密文。

    ‘北帝黑律灵书第八……’

    覆盖月光夜叉周身大部分面积的锁链密文,只勾连出了六个字:北帝黑律灵书。

    唯有其钢叉之上、新生双臂上浮现出来的密文,才是律条的具体内容。

    此前,因为苏尘自身化为诡神,居处灵机跟着水涨船高的原因,他便只在自己居处签到,而签到截止至今日,所得俱是比‘鬼灵丹’更高了两个层次的‘大神化丹’,这些丹药从前可以留给犬神食用。

    但犬神而今已经化作谛听,盘踞于鸦鸣国,只每日与苏尘汇报一下情况便又没了踪影。

    是以这些大神化丹,都被他赐给了月光夜叉。

    如此,才真正催化出月光夜叉的第一道律条。

九十九、梅山七圣

    呜呜——

    一阵冷风裹着灰尘席卷过苏尘等人身周。

    他身旁那位老者扬起衣袖在面前拂了拂,扫去扑面来的一股烟尘,口中嘀咕一句:“真是怪风。”

    当此时,苏尘右臂浮现一层黑膜,那黑膜倏忽裂开一道比针尖还细的缝隙,一抹月光就趁此时投入孔隙之中,缝隙刹那合拢,黑膜归于无形。

    苏尘面色如常。

    这短促的时间之内,月光夜叉已经重归其身,告知了他事情已经圆满解决的消息。

    随着灌县本地的老人家走过一道杨柳长堤,下了缓坡以后,眼前屋舍便鳞次栉比,在一处洼地松松散散地排列开来,绵延到了视线的尽头。

    缓坡接连的道路,就是灌县的中轴线,主街道。

    此时,有锣鼓声从远处传来,像是县上正在举行什么庆典,而老者见怪不怪,继续领着苏尘往前走。

    一直蹲伏在苏尘肩膀上,少有作声的猫妖,看着街道上人群逐渐稠密起来,甚至看到了有沿街叫卖,做生意的摊贩,不禁传音与苏尘感慨起来:“似这样处于两大天柱道统夹缝之间的地块,一般情况下,两大道统都不会对之分出心思来管辖。

    如此反而造成了这些地块生灵繁盛,民生渐渐有欣欣向荣之相……”

    她只说了前半段话,后半段话并未说出。

    但苏尘亦知,后半段话究竟指向哪里——可见所谓天柱道统,所谓修行大宗,佛门净土,皆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顽魔,君不见,那佛陀座下累累的白骨?

    这些道统,便如痼疾存于人身一般,存在于诸生当中,汲取生灵精血为养料,以肥自身,殊不知,种种宗派之修行俱是为能长生久视,不死不灭,然而他们所行所为,却皆是在取死,在令整个宗派都加速走向灭亡。

    然而,苏尘旋即又想到,这些天柱道统将在弱水汪洋里漂泊的一个个破碎地块聚集了起来,方才导致了诸多生灵不至于淹没于汪洋大泽之中。

    若是没有这些天柱道统,世界又会怎样演化,仍是未可知的事情。

    世界破碎以前,又是怎样光景?

    总叫人生出无限遐思。

    “灌县今时情形,确实少见。”苏尘抬目看向前方的街道,感应着这人间难得的烟火气,与虚灵传音交流道,“只是可惜,而今我们踏上了这地界,未来会生出何种变数,对此间会有多少影响,便都成了未知的事情。”

    猫妖闻言沉默不语。

    今次金刚试,山门对于诸入试弟子的要求只有一个——在灌县地界存活超过七日,这要求看似简单,但只要联想山门历次金刚试,便知这样越简单的要求,想要达成便越是困难。

    如他们这般修行者,要在灌县地界存活七日,尚且是极困难之事。

    又何谈这些寻常百姓呢?

    虚灵有些不忍想象,经历过金刚试以后,灌县会变成什么样子?

    似眼下人烟繁盛的红尘气息,大抵是见不到了……

    而她没有力量去改变什么。

    这时,街道前方人群拥挤,都聚集在那里,缓缓向前挪动。

    更强烈的锣鼓声从人群聚集之所传扬出来,激起了苏尘的好奇,他转头看那位本地老者-张老爷子依旧没什么异色,忍不住向张老爷子问道:“老哥哥,人都聚在那边干什么?可有什么热闹可看?”

    张老爷子笑呵呵地回答道:“从今日往后整整一个月,都是本地的‘七圣节’,每日都会有清源妙道真君庙里的人戴七圣傩神面具,沿街跳傩神舞。

    人们跟着傩神一路追奔,到真君庙里上柱香,据说就能沾染到福气,接下来一年都能顺顺利利的。”

    七圣傩神、傩神舞蹈……

    这都什么跟什么?

    苏尘眼角微跳,他知道清源妙道真君二郎神降服了一伙梅山妖魔,与之义结金兰,这伙梅山妖魔共有七位,乃称之为梅山七圣。

    但所谓傩神、傩神舞,与‘梅山’这个地域有所关联,祭祀的乃是梅山众神。

    而此‘梅山’亦非梅山七圣的彼梅山。

    此中关系错综复杂,究竟是如何在灌县糅合成一体的?

    七圣节看起来是为了祭祀梅山七圣,进而供奉二郎真君而定,而傩神舞原本拜祭的梅山众神,也早已不知去向,如今的傩神舞反而以七圣作为了拜祭对象。

    苏尘前世喜好收集这些神神叨叨的故事,是以对此多了解一些,听到张老爷子所言,立刻察觉到了其中的问题所在。

    好似暗中有一只无形之手,在将相似的图案拼接在一起,而不管它们本身内涵、主体是否协调。

    偏偏拼凑起来以后,这般看着又像模像样。

    若真有这一位幕后存在,这般幕后存在的真实目的又是什么?

    脑海里转动着念头,苏尘出声向张老爷子问道:“老哥哥,可能与贫僧讲一讲,这所谓梅山七圣是哪七位?”

    “大圣自然是清源妙道真君,其余七位本就在梅山皆为兄弟,同气连枝,乃是白猿大圣胡大王,水牛大圣李大王,黄犬大圣赵大王,黑豚大圣朱大王,蜈蚣大圣吴大王,白蛇大圣常大王以及山羊大圣张大王!”

    听得张老爷子此言,苏尘眉头皱得更紧。

    七圣乃是七头妖怪,这一点与张老爷子所述确实丝毫不差,能够对上。

    但七圣的名姓却已经发生了更改。

    白猿妖应当姓袁,名作袁洪才对;

    水牛妖名金大升,犬妖名戴礼,而野猪妖、蜈蚣妖、白蛇妖的姓氏倒没有变改,不知其如今姓名为何?

    山羊妖本名杨显,在这里也换了姓氏,称张大王。

    这件事让苏尘内心越发升起浓重的怪异感,原本人烟繁盛、熙熙攘攘的灌县,都在他印象里覆上了一层诡异色彩。

    他没有再继续与张老爷子多言,而是道:“贫僧还从未见识过这般傩神舞蹈,老哥哥,我们不妨先去看看。”

    说着,也不看张老爷子是否答应,径自走向了人群聚集之地。

    张老爷子倒也无不可,笑呵呵地跟了上去。

    苏尘虽看似是一老者,实则为诡神,他挤进人群根本毫不费力,带着张老爷子在人群里穿梭,亦如鱼得水。

    不多会儿功夫,就挤到了最里层。

    敲锣打鼓的声音几乎要震穿人的耳膜,围观人群热热闹闹地互相言语着,而这般喧闹人群之中,正在进行傩神舞蹈的七人却给苏尘以一种格外阴森的感觉。

    他并未从七人身上感应到丝毫诡气存在,七人之所以会让他感觉阴森,一是这七人身上所着服装,给人一种不属于当下时代,甚为腐朽衰老的感觉。

    二则,七人各自脸上戴着的面具,俱是狰狞恐怖,让人一眼望之即心生惧意。

    便是这些见惯了傩神舞的本地百姓,也鲜少有人把目光集聚在七人脸上的面具的。

    七人所跳的舞蹈亦给人以一种极其怪异的感觉,随着鼓点不时回旋一圈,不时蹦跳而起,不时甩动衣袖。

    这七个人身后,还跟随着一群动作僵硬呆板,同样穿着古老服装,戴着一张张只有眼睛面具的队伍。七人乃是‘七圣’,从他们各自面上那狰狞面具表现出的不同特征,勉强可以分辨出是白猿、野猪、山羊一类的妖魔。

    而七圣身后跟从的队伍,自然就是七圣手下兵马。

    此一支队伍从正街蹦蹦跳跳往人烟聚居之地外的清源妙道真君庙宇而去,人群里,苏尘附耳于张老爷子耳边问道:“老哥哥,不知这尊号为清源妙道真君的神圣,姓甚名谁?

    怎未在傩神舞中看到指代祂的面具?”

    锣鼓喧闹之声太过强烈,苏尘纵然大声言语,只怕身边这位老者也不一定能听到,是以附耳与之言语。

    张老爷子则回道:“清源妙道真君,乃名杨戬是也,常被唤作二郎真君!

    你且往后看,稍候便会知道,哪个傩神面具指代的是二郎真君了!”

    杨戬此名无错!

    清源妙道真君并未被拼接成另一个人!

    从老者口中得到这个消息,不知道为什么,苏尘内心松了一口气。

    此时,那一直往前徐徐行进的队伍忽然有稍许的变化,苏尘凝目去看,便见到队伍从中间分裂开来,一戴着傩神面具的人手持一杆旗幡奔了出来。

    那旗幡裹在木杆身上,尚未打开。

    随着那人手腕一抖,幡杆一动,整个幡面顿时完全打开,迎风招展,只见幡面之上,绣着一只散发耀目金光的竖眼。

    旗幡挥舞甩动之间,走在最前头的‘七圣’登时纷纷四散,围绕那幡子不断跳舞,像是在与旗幡争斗什么。

    不一会儿,‘七圣’俱都拜倒,却是那幡子更胜了一筹!

    看到此处,苏尘内心恍然大悟——这面金色竖眼旗幡,代表的即是二郎神,而七圣围绕幡子的种种舞蹈,及至最后向着旗幡拜倒,‘演出’的是杨戬降服梅山七怪这一回!

    围观人群纷纷叫好。

    苏尘亦默默点头——方才看似只是一场有剧情的舞蹈‘演出’,实则在暗地里,他感应到了确实有几缕细微气息附着于七圣傩神,以及旗幡之上,展开了一场争夺。

    这傩神舞背后,亦隐藏着一个大秘密。

    不知从前的傩神舞中,可出现过七圣傩神战胜竖眼旗幡的情景?

    “那持幡人的水准愈发差了。”在苏尘旁边的张老爷子皱着眉,于众人的叫好声中摇头,其间苏尘扭头看向他,就出声解释道,“往几年的持幡人,每一次降服七圣都是强力战胜。

    然而如今这几年的持幡人,想要战胜七圣傩神,却总得用些巧招才行。

    真君庙这些人也太过懈怠了,若有一日闹出甚么七圣大败二郎真君的笑话,我看他们该怎么收场!”

    苏尘皱紧了眉头。

    内心喃喃低语——真的是持幡人技艺不精的原因么?

    他将左手收回了衣袖。

    衣袖内的左手手掌上,一只只猩红眼仁长出,瞳仁不断收缩放大,眼仁来回转动,似是在透过衣衫的阻隔,寻找什么东西。

    这次猩红眼仁完全是自主行动,苏尘差点没有反应过来。

    它看到了什么?

    夜色沉沉。

    某座不知名地块之上,林木深深。

    一些房屋建筑在林木掩映下灵星排列,聚集成一个村镇。

    郁郁葱葱的林木向前延伸,乃有一座山峰忽忽隆起,山峰峰顶已经被削平,建造了一座佛门庙宇。

    匾额上书‘虎蛟大圣本尊殿’。

    殿宇常年封锁,连锁头上都落满了灰尘。

    然而殿前的香炉之中,香火从无衰绝,从这座庙宇建成以后,每日便都有本地百姓在这里排队祭拜,庙宇无有一日少过人烟。

    此间百姓生活无有负担,从漂流至岛上最初只有百余人,发展至今,已经是个规模逾越万人的大集镇了。

    百姓们自觉将当下村庄的繁荣,归结于山上供奉的那尊神圣‘虎蛟大圣’身上,这是其香火日益鼎盛的最主要原因。

    人们常是如此,如只是侥幸获得了某种成功,为将此中成功固定住,将之从偶然化为自己内心认定的必然,便要将成功归结于神诡庇护之上,仿佛日后只要虔心祭拜鬼神,自己就能持续不断掠取这般成功了一样。

    不过,这村落情况稍有些不同。

    他们能够繁衍至今,确实是托了山上‘虎蛟大圣’的福。

    山上那座殿堂之内,并无烛火映照,显得一片昏暗,灰尘在地上积累了厚厚的一层。

    身形如虎,蛟龙之尾绕身,生有百臂的‘虎蛟百臂大魔’盘踞于莲台之上,这尊造像凶相毕露,甚为狰狞,令人望之生畏。

    造像者技艺显然甚为精湛。

    可惜,因为殿堂长久无人光顾的原因,造像也无人时时清扫擦拭,也跟着被一层尘灰覆盖,显得灰扑扑的没有光彩。

    便在这一片昏暗当中,覆盖于雕像尾巴上的灰尘忽然颤抖起来,紧跟着成片成片的扫落,那根看起来只是死物的蛟龙之尾,在这一瞬间活了过来,凌空甩动!

    同时间,造像的百双手臂也都动了起来,倏忽变化。

    没有神采的眼仁里,亦聚集起了神光。

    这尊‘虎蛟百臂大魔’雕像,在这一刻,活了!

一〇〇、琐事

    虎蛟百臂大魔造像,由一座塑化泥胎,变作了活灵活现的真正神灵!

    也或者是,立身于莲台之上的造像,本就是神圣本身,只是在长久时间内,祂都陷入了沉眠的状态,直至此时才最终苏醒!

    ‘苏醒’过来的虎蛟百臂大魔,眼中喷涌熊熊怒火,张开血盆大口啸叫出声:“如此欺吾,敢吞吃吾之化身!”

    唰唰唰!

    祂的咆哮声震落了房梁上的灰尘,同时,身后一条条手臂纷纷张开,一瞬间化实为需,穿透房顶而房顶完好无损,刹那间在半空中挥舞甩动,犹如一只大章鱼的触角般四散扎入山下的集镇当中。

    于是,这座安宁祥和了近千年的集镇,在这一时间忽然有数百个人丢失性命。

    他们死状极其凄惨,身体在自己的亲人朋友面前逐渐化作干尸,之后都匆匆殒命!

    这些丢失性命者的性魂精血都被扎入集镇的一条条触手挟裹而去,统统归于虎蛟百臂大魔自身。

    得到这一股精气哺育,虎蛟百臂大魔的脸色才略微缓和了些许。

    他的一道化身,被一副未知的青铜棺椁吞噬了。

    驾驭巨舟的那位百臂法王,即是他的化身。

    虎蛟百臂大魔乃是新生神圣,不比那些积年神圣,自身根系繁多,无时不刻皆在通过根系掠取元气,供给自身,为己所用。

    祂的‘根系’实在太少了。

    眼下这座无名地块,是祂为心佛寺立下殊勋,神印都差点因此破碎的情况下,心佛寺才赏赐而祂的,为了经营好这个地块,使之人烟稠密,能尽快让自己播撒真种,延伸根系,近千年来祂都很少插手地块百姓的俗事,更不曾杀过这地块上任何一个人。

    然而如今,祂放之在外,传播自己真种的化身却被一副棺椁炼化吞吃了。

    这是祂唯一用之以探索世界的力量,说是祂的左膀右臂也不为过,却这样轻飘飘地被炼化吞吃,连同那些被祂赐下真种的虎蛟院弟子,一同淹没在了弱水大泽内。

    损失这一道化身,乃至受祂点化才蕴生真种的数百‘根系’,祂一下子就变成了无根之木,随时都有可能倒塌!

    千载积累,就此毁于一旦!

    连带祂的神躯,都因自己着力培养的化身陨灭而受到了波及,这叫祂如何能够接受?!

    “你既吞吃了我的化身,那便由你来做我的化身罢!”

    虎蛟百臂大魔眼中火光渐渐熄灭,祂冷冷一笑,诸多手臂盘绕住神躯,眉心忽然裂开一道缝隙,那裂隙不断向下延伸,将祂整个神躯一分为二。

    一只手臂从裂隙里伸出,紧跟着探出来半个身子。

    面貌苍老,慈眉善目,却浑身赤条条的僧人从裂缝里走出来,跳下了莲台,冲莲台上堆叠的那件软塌塌虎皮一招手,虎皮就化作了一件金丝袈裟,袈裟之上,盘绕银龙。

    僧人披着这道袈裟,走出了殿宇,刹那不知所踪。

    殿宇内,莲台空荡荡。

    庙门深锁,依旧落满灰尘。

    从外表上看,此间毫无变化。

    今夜山下的集镇注定不会平静,今夜过后,虎蛟大圣的庙宇香火将会更加鼎盛——盖因人们心有恐惧,既有恐惧,便得寻求庇护。

    张老爷子家中有三个儿子,十几个孙子,年纪最长的孙子业已成家立业,有一双重孙重孙女,一大家子人都居住在一座大院落里,倒是热闹,也更显人烟鼎盛。

    便是这样一座院落,住进来这般多后辈,还有几间屋室空置,张老爷子便将苏尘安置在其中一间空屋内,收了一袋粮米作为居住于此间的报酬。

    ——先前付给张老爷子的面饼,乃是其引路作导游的报酬,与租住房子的报酬自然该要分开。

    这一大家子人,各自有各自的活计,但赚取资粮依旧有些困难。

    是以张老爷子才要外出去做导游,多少挣些粮米,也能贴补家用。

    “大师,您以后便住这间屋,我们每日管两餐饭,一餐午饭,一餐晚饭,就在院子里吃,大师到时莫忘了来吃饭。”张老爷子着大儿媳妇抱过来一床被褥,给苏尘铺好了床,之后特意嘱咐他道。

    苏尘点了点头:“好,谢过老哥哥这番周全安排了。”

    “哪里的话,我是拿人钱财,自然该替人办事。”张老爷摇头笑了笑,背着手和儿媳妇出了屋子。

    那中年妇人临走时亦向苏尘行礼,虽说一家子人衣衫朴素,满面风霜之色,但待人接物也是有礼有节,家风颇为不错。

    这样人家,在此间世界已经极其少见了。

    衣食足而知荣辱,仓禀足而知礼仪,而此间世界的绝大多数凡人,都难以做到衣食足、仓禀足,他们与张老爷子这家人有着巨大的差别。

    苏尘关好了房门,脱下鞋子,盘腿坐在床上。

    肩膀上蜷缩着、鲜少人注意到的虚灵师姐从他肩上跳下,蜷坐在一个板凳上,慢条斯理地梳理着毛发,其声音就浮现于苏尘心底:“你且在这里歇歇脚,我去各处看看情况。”

    “好。”

    苏尘点了点头,道:“师姐万事小心。”

    “我知道。”虚灵淡淡一语,身形便化作一道黑光,几步跳到了房梁上,在房梁椽子间行走一阵,就找到了这座房屋的孔隙,轻悄悄地钻出去,没过一会儿,苏尘的感知里就彻底失去了师姐的踪影。

    他活动着脖颈。

    一层黑膜忽自脖颈下的衣衫里覆盖而上,霎时包裹住他裸露在外的所有皮肤,那些皮肤之上,开始生出一只只猩红眼仁。

    眼仁不断转动,瞳仁跟着收缩变化,朝向四面八方探视。

    于是,苏尘就‘看’到四面墙壁渐渐虚化,张老爷子一家所居的院落尽皆变成了透明的,连同他们家人的身形也都变得透明起来。

    而在这个透明的空间里,唯一能够凝实的事物,乃是位于张家正堂的一座神龛。

    神龛内供奉着一尊玉面俊朗,身披银甲白袍,手持三尖两刃刀的神圣泥胎,这尊泥胎明明质地没有任何奇异之处,偏偏连苏尘周身眼仁的‘视线’都无法穿透,有着莫名的神异。

    一圈圈斑斓的气息围绕着那座泥胎造像,其中传出浓郁的香火味道。

    香火气……

    苏尘心中沉沉一语,已经了解了那一圈圈斑斓气息究竟是什么。

    那是诸多灌县百姓集聚于‘清源妙道真君’泥胎造像之上的香火气息。

    ‘清源妙道真君’如今究竟是何种状态?

    是死,是活?

    若是活着的话,祂是已经变得和当今诸多神圣一般无二,还是仍然保持着远古时代传颂的美德,能庇佑众生?

    苏尘周身的眼仁都凝望着神龛内的二郎真君泥胎。

    他们先前跟随傩神舞的队伍一路走到了城外,他周身的眼仁更因感知到某种莫名的气息而不受苏尘控制的苏醒。

    然而当时虚灵师姐还在苏尘身旁。

    他若不小心控制,一旦令眼仁从脸上都长出来,虚灵师姐说不得就要对他的身份起疑,接下来两人内讧,这次隐秘颇多的金刚试便可能要出大问题。

    所以苏尘暂时按捺住随着傩神队伍一路到真君庙探一探究竟的念头,半路与张老爷子回了居处,且先安顿下来再说。

    然而他也没有想到,与张老爷子回到其家中之后,周身的眼仁再一次有了不受控制的迹象,提示着他,张老爷子家中一样存在着那种莫名的气息。

    当下,苏尘便找到了那气息源出之地。

    ——神龛里的二郎真君泥胎造像。

    泥胎周遭流转的香火气息,并不是造成他周身眼仁自主苏醒的原因所在。

    苏尘周身眼仁紧紧盯着那座泥胎,在他的目光注视之下,那泥胎只有鸽子蛋一般大的面孔眉心处,缓缓裂开一道孔隙。

    一只金色眼睛倏然从裂隙里浮出,犹如镶嵌在裂隙之中,金色眼目的眼仁向下滚动,隔着一重重墙壁的封堵,与苏尘周身眼仁对视了一瞬!

    刹那间,苏尘好似看到了一条翻江倒海的蛟龙;

    那蛟龙又化为啸聚林间的吊睛白额猛虎;

    猛虎化为山雀,山雀化作蝼蚁,蝼蚁化作一重庙宇殿堂,默默屹立于翻滚的黑暗当中。

    苏尘的目光不住地往那庙宇里看,似乎看到一道虚影,但忽恍间,却又什么都未看到,眼前诸般景象统统崩散。

    只剩一堵暗黄的墙壁。

    他周身浮现的眼仁不知在什么时候都回缩在皮膜以下,又自行陷入了沉眠。

    苏尘皱眉不语。

    ‘当下可以确定,自己周身的这些神圣眼仁,与灌县这尊清源妙道真君有极深的联系,但又不像是二郎神眉心的那只眼睛……’

    ‘这些神圣眼仁,乃是得自鸦鸣国的雪白神圣。如何又与清源妙道真君产生了牵扯?难道说,雪白神圣的这些眼仁,其实是自二郎神身上摘取而来,进而组成了祂自身拼图的一部分?’

    ‘若是如此说来,二郎神岂不是已经崩灭?’

    一时间,苏尘脑海里浮现种种猜测。

    他觉得自己应该亲身去那真君庙里探查一下情况。

    但是虚灵师姐眼下已经出去,有很大概率就是去那座真君庙内探风去了,万一自身在那里与师姐碰了头,却不好解释什么……

    还是暂且按捺一二……

    苏尘正作思量之时,忽然听得门外又传来一阵言语声。

    “爹,我回来了,这几位客人要在咱们家住几日,给他们安排房间……”

    “家里只剩一间空屋子了,这般多客人,咱们家安排不下了啊……”

    苏尘心中一动,将房门推开一道缝隙,观察着院里的情况。

    只见一青年人带着四个五大三粗的和尚站在台阶下,背对着苏尘这边,与张老爷子说话。

    那些和尚中有一个穿着大红慑魔法衣的,余者皆是普通修行僧衣,都是苏尘的同门。

    张老爷子看到这般多孔武有力的僧人挤进院里,明显有些不情愿,但不好明着拒绝,便开口说家里所剩房屋不多,希望这些和尚能知趣些,不再坚持在自家租住。

    着慑魔法衣的那上师和尚转动头颅,看了看四下聚拢过来的张家人,目光尤其在几个结伴的张家媳妇身上停了停,笑道:“无妨,我们师兄弟可以在一间屋子里挤一挤,老丈,这是我们付的报酬!”

    其一下从衣袖里拿出数袋粮米,在院落里堆起小山那般高的一摞。

    张家人似也见识过这种储物手段,对此并无多少惊讶,让他们惊讶地是对方竟这般慷慨。

    对方和气言语,还愿意支付高昂报仇,张老爷子反倒不好意思起来,又想到家中近来生活确实拮据,是以迟疑着道:“这么多?如何使得,你们三四个人只住一间房屋,加上每日饭食供应,只需给一袋半粮米就够了。”

    他还是按着正常价格报价的,纵然家里生活拮据,也未因此起贪心。

    这时,一个灰衣僧人从上师和尚身后站出来,嘿嘿笑着,目光止不住在张家一众女子身上打量:“一袋半粮米就可以?这位姑娘生得不错,今夜让她陪陪我,我给你家十袋粮米如何?”

    那灰衣僧才把话说出口,上师和尚就脸色一变,扭头对其呵斥道:“住口!”

    灰衣僧吓得一缩脖子,脸色讪讪。

    张家人亦纷纷变了脸色,张老爷冷声道:“这些粮米,我家消受不起,还请阁下都拿回去吧,阁下也莫住在我家,似阁下等人这般尊贵客人,我家实在容纳不下。”

    既知对方怀有奸心,张老爷子自然不可能留宿对方。

    上师和尚亦知事难挽回,也未多说什么,冷哼了一声,袖袍一卷,就将地上粮米卷走,带着三个修行僧大步迈出了张家的院子。

    待他们走后,张老爷子方出声训斥小儿子道:“你纵然想做些事情,给家里分担压力,也该好好甄别对象才是,似这般人若招到家中,我们家可还有宁日?数不尽的祸患就都要过来!

    你好好反省反省!”

    青年人自知理亏,也不敢顶嘴,一个劲地向张老爷子赔不是,院子里的张家人都各自散去。

一〇一、沉睡的神

    院子里,张老爷子气犹未顺,目光在院子各处梭巡着,寻找趁手物件,教训这个不着调的小儿子一通。

    这时,苏尘走出了屋子,向张老爷子合十行礼道:“老哥哥吗,如是遇到什么难事,务必要知会我一声,或许贫僧可以帮忙解决一二。”

    那些心佛寺僧人当下是一言不发便走了,但他们已经来过这里,尤其是其中有僧人盯上了张家的女性,那么未必不会去而复返。

    到了那时,张家的危机才真正来临。

    是以苏尘此时出来说话,也是提醒张老爷子注意防范。

    不过,他居住在此间,断不能让那些和尚生事。

    若非虚灵还未归回,未免虚灵半路与月光夜叉撞见,发现什么端倪,当下他就要派出月光夜叉,解决这几个漏网之鱼。

    “那几个和尚,与贫僧乃是同门,不过分属不同正院修行,平日里并不曾见面。

    不多若是贫僧开口,与他们好言相说,他们该卖贫僧几分薄面,不在此间生事。”苏尘见众人都看着自己,目光隐约带上了一丝戒备,苦笑着又解释了几句。

    话语中透露出来的信息,便是在暗示众张家人,他与先前那几个和尚不是一路人。

    方才把祸端带进家中的小青年张瑞圆上下打量了苏尘一番,刚想开口暗讽对方几句,张老爷子一巴掌就拍在其脑袋上,让其闪到一边去,方才向苏尘回礼,笑着道:“些许小事,怎好劳烦客人?

    大师只管在我家好生住着就是,不会有什么事的。”

    苏尘微微一愣。

    难道自己话语下的暗示还不够明显么?

    那些和尚都练出了真种,与你们这些凡俗人差别巨大,你们面对他们,可不是一件小事!

    他刚想再把言语挑明,提醒对方。

    但一转念,想到张家供奉的那座神龛里的气息莫名的泥胎造像,便暂且按捺住了念头,点了点头,道:“如此,贫僧便不多言了。”

    他回到屋内,默然静坐。

    未过多久,虚灵师姐便折转了回来。

    “可有什么发现?”

    黑暗里,苏尘默默睁开双眼,注视着蹲坐在矮凳上的猫妖。

    师姐身形瘦小,但若以她身形瘦小便轻看于她,那便要犯下大错,虚灵跟随本觉师父之时,本觉师父尚未开辟续明院,只依附在其他修行正院,本觉个人强悍,可以不受修行正院弟子欺压,但虚灵作为他的弟子,却免不了经历这些。

    然纵是如此,虚灵亦未被害死在半路,或是夭折于某个与本觉有仇的法王手中,可见其自身实力必然不俗。

    而虚灵修为只在第一境,其实力究竟强在何处?

    苏尘推测,虚灵师姐当与虚净一般,有着某种天赋异禀。

    虚灵蹲坐在黑暗角落里,听得苏尘询问,便出声回应道:“灌县所在这片地块,似乎有某种气脉勾连了千门万户——包括你我所居住的这一家,都有气脉隐约流转,勾连成网,而这张网最核心的区域,不在灌县城中,而在城外的清源妙道真君庙。

    但是,这般气脉维系不知因何缘故,至今已经变得极其脆弱。”

    苏尘闻言心头微动。

    他依靠周身眼仁与此间的神秘联系,得以感知到灌县此地存在有莫名气息,与那清源妙道真君庙相勾连,而师姐虚灵并没有他所有的禀赋,依然凭借非常手段,感应到了这般莫名气息。

    斟酌了片刻,苏尘道:“我先前与张老爷子交谈,得知此间家家户户皆拜祭那位清源妙道真君,每日必然奉上香火。师姐觉得,那流转此间、交织成网的神秘气脉,是否就是香火之气?”

    以眼仁观望那二郎神的泥胎,确实能看到斑斓香火环绕泥胎。

    但从泥胎内中流转的气息,却隐隐与香火之气相区别,是以苏尘一时不能确定,那莫名气息与香火之气间是否有勾连。

    虚灵闻言,略略沉吟。

    旋而摇头,否定了苏尘的猜测:“那般气息始发于清源妙道真君庙宇,我去那庙宇探过,只知此气脉根源在真君庙中,但却不知其从何而来。

    然可以证见的是,此种气脉位格远远高于香火之气。

    气脉交织于灌县地块之上,已经是形成了法则至理一般的事物。

    师弟,你可有感觉,这灌县地界与我们先前经历过的诸多地域都很不一样?身处此地,倒让我有一种像是身在山门中的感觉。

    本寺之内,四季分明,无有天灾频生,四时节气演化皆有迹可循。

    而当下的灌县,虽然没有心佛寺内那样祥和,四时变化皆有规律可循,但总归不是如山下诸多地方那般,充满了错乱无序,与频仍灾厄了。

    若非如此,那位张老爷子也绝不可能存活至今,享受到四世同堂的光景。”

    “师姐是说——”苏尘内心生出某种预感。

    迎着他的目光,虚灵点了点头,猫眼里亦有亮光迸发:“我是想说,灌县之地颇有神异,可能有大能力者以类似柱世一般的手段,支撑起了破碎的法则,也或是,稳住了这处地域即将破碎的法则,使之能大体维持住平衡,一直延续到了今日!”

    若真有这样一位存在,那么极可能是诸气脉勾连的源头,是真君庙里的某位神圣!

    苏尘一瞬间通明了虚灵话外之意,袖袍下的拳头握紧又松开,徐徐道:“师姐离开以后,又有一伙同门来到张家,言称要来租房住,实则是想借机祸害张家女性,我未及出手,张老爷子便将人请出了自家。

    但我料定那几个同门不会善罢甘休,接下来必然会对张家有所行动。

    或许就在今夜。

    贫僧有所预感,那些同门必定不能得偿所愿,张家或无损于这场劫数之中——原因当在师姐所说的那笼罩整个地域的气脉之上。

    你我今夜不妨静观变化,以验证种种猜测。”

    “倒是凑了巧了。”虚灵点了点头,“这样也好。届时就算你我猜测错误,及时出手,也不会让张家受到什么损伤就是。”

    梅山绵延于灌县之外,将县城及周边村镇包围起来。

    苍茫群山间,树木苍翠,林中亦不乏野兽穿行。

    入夜,山下一座小庙内。

    七八个和尚聚集于此。

    庙中供奉的真君造像已被心佛寺门人斩去了头颅,造像亦被推下神坛,摔得四分五裂。

    一上师和尚将真君头颅放在地上,一屁股做下去,几个修行僧围着他坐下,他身前生了一堆篝火。

    篝火四周,一根根铁叉串着种种肉干斜插于砖缝里,火焰不时蓬勃而起,将肉干炙烤得滋滋冒油。

    在那红衣上师对面,虚真正襟危坐,他作为三妄院入门弟子的引路人,参与了此次金刚试,身后跟着的入门弟子仅仅一个,自然就是‘虚凡’。

    ‘虚凡’不时伸长脖子,去嗅那些肉块散发的香气,一脸贪婪之色,浑然不似其当日在三妄院主殿之内,那般呆板如木偶的样子。

    红衣上师转动铁叉,瞥了老神在在的虚真一眼,咧嘴出声道:“我们今夜要去城中快活快活,白日里正好寻着了目标,那一家子里有不少长得还算丰腴的女子。

    虚真师弟,你我不妨同去?

    从前在山门内那般憋闷,如今下了山来,可不得快活快活?”

    虚真淡淡瞥了对方一眼,摇头道:“不去。”

    临行前天蛇法王还有过嘱咐,告诉他灌县此地颇有神异,有一尊状态不明的古神沉睡于此,在此间做事须要谨小慎微,否则,纵然未有惊醒那古神,只是惊动其气息,也足够杀死自己千百次了。

    像对面红衣上师虚甲要做那些事,简直就是在取死。

    他自不会跟着去做。

    今次带‘虚凡’参与此次金刚试,第一等要务是保全自身性命,活着撑过此次金刚试,第二则是寻找佛子影踪,与诸大院僧众串联,磨灭佛子,分得其血肉性灵碎片。

    除这两件大事,余者虚真都会尽量能不掺和,就不掺和。

    对面的虚甲,只是一个小修行正院里出来的殊勋上师,其家首座想来不会与之多说什么,在这金刚试里死便死了,根本无关紧要——亦可能连其家首座都不知道金刚试隐藏的具体内情。

    虚甲要蹦跶,由着他蹦跶就是。

    “嘿嘿嘿……”虚甲一脸莫名笑意,隐晦道,“我知道,我知道,据说虚真你那位师尊生得美艳无双,有这样师尊作参照,看其他女子,未免觉得太过粗陋,不忍卒视罢了。”

    虚真眼眸微低,注视着虚甲。

    他背后虚空隐约扭曲,一条条绿的、紫的、红的鬼手像是要按捺不住,钻破虚空而出。

    此间气息一瞬间压抑下去。

    “若再多废话,便扯掉你的舌头。

    我密炼的罡洞法器之中,正缺少一道软骨。你有修为在身,想必舌头很适合做这件软骨材料。”虚真冷冷开口。

    虚甲把头颅埋得极低,顿时不敢多言。

    其慌忙向虚真拜倒,口呼罪过,随后也不再在庙里停留,领着六七个弟子匆匆而去,却是连火堆边炙烤的肉干都来不及吃,一行人顶着夜色奔出了小庙。

    “不知死活。”

    虚真一拂衣袖,火堆边炙烤的肉串统统倒入火种,被付之一炬。

    一直在其身后,表现得对肉串垂涎三尺的‘虚凡’,此时却收敛去了脸上的表情,平静道:“我们跟去看看。”

    “师尊,那些人是在行取死之事,我们跟过去,若被波及便不好办了。”虚真本能地想要抗拒‘虚凡’的提议,口中直接称其为‘师尊’。

    当下的‘虚凡’尸体内,寄藏了天蛇法王的一部分。

    若非天蛇法王寄居起身,其如何能如此活灵活现,一点也不似死尸?

    “你怕什么?”虚凡已经站起了身,轻声道,“我们只是看他们去送死,又不是我让你去送死,只是旁观而已,我们不出手,如何会被此间的古神气息针对?

    且放心好了。

    而且,此地与我几百年前所见又有所变化。

    那古神的气息越发微弱了,纵然它想要针对你我做些什么,却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天蛇法王执意要去,虚真便不好阻拦,只得点了点头,带着虚凡追索离去的虚甲一伙人踪迹,往县城中走去。

    夜色渐深,张家人俱已歇息。

    苏尘亦吹熄了房中的油灯,上床盘腿静坐。

    他与虚灵同居一室,内心倒是没有任何多余想法——谁与一只猫呆在一处,会有什么莫名其妙的念头?

    但虚灵居住在此,令他多有不便,却是不能随意修行,演练诡身种种变化了。

    避免诡身展开,吓到虚灵。

    二者都在等候今夜的变故发生,是以也都没有歇息,在黑暗里大眼瞪小眼,也是无聊至极。

    就在苏尘在心里默默数数,已经数到三千九百五十七的时候,忽然就听到院子外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他精神一振,心下暗道:来了!

    蹲在一个铺着软垫的圈椅上的虚灵,亦在这时抖动了两下耳朵,向苏尘传音入密道:“师弟,咱们那些同门,该是过来了。

    待会儿若发生变故,你便躲在屋内,不要出来。

    你参与进来,反会成为他们挟持对象,于局势不利。

    到时只让我出面解决就是。”

    在虚灵眼里,苏尘虽然已经开悟真种,但战力亦不会强到哪里去,是以这些打打杀杀的事情,她都不打算叫苏尘参与进来。

    苏尘心中无奈,却也只好应声,言称自己一定躲在屋里,不到万不得已之时,绝对不会露面。

    虚灵身形轻盈攀至房梁之上,须臾间顺着房顶漏洞钻了出去。

    房中仅剩虚尘一人。

    外面那阵脚步声越发近了,而除了那阵脚步声以外,苏尘却发现了另有人跟在这伙人之后。

    “咦?”

    苏尘低低呢喃了一声。

    发现了那缀在最后之人的身份。

    却是曾经与自己有过过节,过后突然销声匿迹许久的三妄院真传弟子虚真,而虚真身后,还跟着一个不知算不算活人的‘东西’。

    这就有意思起来了……

    苏尘面上流露一抹笑意。

一〇二、竖眼

    月色朦胧,如轻纱洒落街巷。

    张老太爷的小儿子睡眼惺忪走出屋室,往茅厕而去,对这清霜一般的满地月光视若无睹。

    他身在灌县这样相对平和的地界,自幼便是见惯了月光星辰的,是以当下情景虽然美妙,却也不足以让他停留,只当是寻常。

    然而,这般月华如霜,洒落满地的情景,对于如今世间绝大部分人而言,都是梦里才得一见的情景,此人亦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苏尘借着窗户缝隙,望着窗外月光,内心充满了难言的静谧。

    一丝动静也不想发出,唯恐破坏当前的美好。

    然而终究是事与愿违。

    纵然他保持安静,却不能强令他人也跟着都安静下来。

    刚走出茅厕里走出来,边走还边拴着裤腰带的青年人眼瞅着某处黑暗角落,感觉那地方好似有什么东西在蠕动,登时心中一激灵,直接断喝出声!

    “谁?!”

    他大叫出声,被他注视着的那处黑暗角落却没有丝毫动静。

    反倒是其身后那一堵院墙被月光投照出的阴影徐徐滋长,衍生出了一副狰狞牙口,黑牙交错着啃咬向青年!

    阴狠声音随之响起:“你小子倒是机灵,竟然能看出佛爷我的端倪!

    既然看出来了,那便先送你上路!”

    在屋中观看到这番变故的苏尘听言,哑然失笑。

    ——分明那青年甚么都没看到,只当黑暗角落里藏了个人,因而大吼出声,其大概也没有想到,自己惧怕之下大叫出声,没想到真个把藏在暗地里的一伙心佛寺僧人给惊出来了,当场就要先结果他自个的性命!

    阴影利齿笼罩住青年,眼看就要交错切割而下,将青年嚼食下去。

    苏尘脚下生出一道黑影,无声息穿过了墙壁,接连上那一堵院墙投下来的阴影,随时都能出手控制住暗中使坏的心佛寺僧人。

    这青年虽然蠢笨,把祸端招到家中,但比之心佛寺那些僧人,反倒显得蠢得可爱,苏尘只是想借那一伙和尚出手,来试探灌县隐藏的真正隐秘,也没有要让旁人因此送命的心思,是以该搭救还是会搭救。

    那副飞腾于虚空中的阴影利齿里,显化出了上师和尚-虚甲的身影,他眼神残忍地盯住下方脸色惨白的青年,自身一气演化的阴影利齿眼看就要将对方嚼食,却在某个瞬间,阴影利齿慢了一拍。

    正是这一瞬间突然放慢速度,反而导致青年反应过来,连滚带爬奔向老父亲的居处,口中连连喊叫:“爹!有鬼来了,有鬼!”

    “有鬼?”

    张老爷子从居室内传出了声音。

    奇怪的是,除却他所居住的屋子,其余各个房间内住着的张家人都寂静无声,好似根本没有被青年这番动静给吵醒一样。

    “该死的!”

    虚甲不知青年方才用了何种方法,竟然险之又险地躲过了自己的袭杀,开始大喊大叫唤醒其他家人,他内心暗骂一声,接着便长啸出声道:“将这座院子里的男丁统统杀了,只留下女子作活口!”

    “今晚过后,咱们便占了院子,此间女子任你们挑选!”

    “哈哈哈!”

    “谨遵上师之命!”

    随着上师虚甲长啸出声,院子四角的阴暗地带走出了四个神色阴厉的修行僧,他们身周有诡异气息流动,一气流转四个僧人体魄之间,便让他们陡然间变得与正常人不一样起来!

    一者双臂上长出层层黑毛,指甲变作铁钩般尖锐,双臂一伸,其上黑毛便随风漫卷,海草般缠绕向连滚带爬向自己父亲居处门口的青年;

    一者周身气孔里冒出黑灰气息,缕缕黑灰般的气息随风飘散,漫淹过这座院落,于是这座院落就彻底与黑暗融为一体,连月光都难以照进其中,使之好似被生生从周遭房屋之间抹去了;

    一者光秃秃的头顶长出一股股小蛇样的头发,那些发丝往四面八方延伸,穿透房门窗户的孔隙,搜索其中的男丁,若被这些蛇发找到,当场就会被注入毒液而死;

    一者能力普通,只是体格格外强壮,三两步走到了青年近前,张臂就要提起青年衣领,另一只手并指成剑,一记剑指扎向青年后心,要将个之心脏当场刺穿!

    院子里的局势瞬间变得凶险诡异起来。

    苏尘立身于窗边,眼看一道发丝缠绕而成的毒蛇钻进窗户孔隙,昂着头颅冲自己嘶嘶吐信,他眉心忽然冒出一只猩红眼仁!

    那眼仁将目光集聚于毒蛇蛇头一瞬,蛇头便猛然爆裂开来!

    而就在苏尘悄无声息以猩红眼仁爆掉一颗蛇头的当口,张老爷子从居室内传出了有些混沌、似是刚刚睡醒的呓语声:“真的有鬼啊?

    在哪里?让我、让我看看……”

    澎湃如海的气息,忽然从某个方位奔涌而出,刹那间漫卷了整个院子!

    苏尘内心悚然而惊,后背浮起了一层白毛汗,眉心长出的那只猩红眼仁倏然回缩,于此同时,随着那股气息漫卷至屋院各处,一只只金色竖眼便从墙角、从房梁上、从窗户上等各个方位长了出来,紧紧盯住了房中的苏尘!

    那股浩瀚深沉的气息,漫淹过苏尘周身。

    苏尘隐藏下去的猩红眼仁,在这一瞬都有了要竞相睁开的冲动,与那浩瀚深沉的气息产生勾连!

    唰唰唰!

    他不知此事是好是坏,但亦知当下情况不能超出自己的控制,是以心念一动,一层龙鳞便穿透了包裹周身的黑膜,又在身上密密麻麻覆盖了一层,隔绝去所有的气息,隐蔽去自己周身寄藏的眼仁的存在!

    尸龙鳞片隔绝了所有气息,连自身携带的灾厄气息也尽数归无。

    是以,若人肉眼相看苏尘,便会发现他此时形象甚为诡异,乃是一个被密密麻麻紫青鳞片包裹着的‘人’。

    但若是以神通法门来看他,又会发现,他好似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羸弱无力的老者。

    而那些长在屋内各处的金色竖眼,在苏尘周身气息收敛的瞬间,便不再盯着他,转而在屋内各处扫视起来。

    屋顶上,猫妖虚灵同样不敢动弹。

    一只只眼睛从屋顶脊兽身上长了出来,默默注视着她。

    尽管那些竖眼除了注视着她,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但她本能地感应到了莫大的危机,是以蹲伏在屋脊上,与那些脊兽默默对峙。

    似她与苏尘这般,还只是被‘监视’,而院子里那些起了歹心的心佛寺和尚,便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院墙各处、水缸之中,脚下的地砖之上都长满了金色竖眼。

    每一枚竖眼中都射出了一道道金光!

    金光迸发,一种独属于金属器物的气息便一股脑涌入苏尘的鼻翼,那一道道金光也如神兵利刃般锋锐,从各处横扫而过,便将院子里五个心佛寺僧人演化出的神通纷纷斩落!

    明明那些神通无迹可寻,融于诸气之中。

    可是金光扫过,亦精准将之从诸气中剥离,如站瓜切菜般将之切成粉碎!

    立在院子里的五个和尚,僵持了一瞬,便如同积木被推倒般,肢体内脏哗啦啦散落一地,鲜血铺满了地砖。

    那屁滚尿流的青年看到种种变化,已经被吓得昏倒在父亲的房门前。

    四处长满的金色竖眼略略扫视过屋院各处,确定没有危险以后,便倏然回缩了。

    竖眼印记从各处消散,一缕缕金气在屋内弥散一阵,忽忽往张老爷子睡觉的居处汇集而去。

    苏尘犹豫刹那,终究收束了脸上一部分鳞片。

    于是,面孔上就密密麻麻的挤满了数十只猩红眼仁,眼仁竞相转动着,跟着将‘目光’集聚向张老爷子的居室。

    眼前的一堵堵墙壁变成透明。

    显出各个屋室里沉沉睡着的张家男男女女,显出了一间居室内的张老爷子。

    他靠在床头,有些惊惶地看着门口,一副想要下床去外面看看,又不敢去看的样子,与白日里苏尘见到的那个爽朗宽和的老者好似根本不是一个人。

    而造成张老爷子如此惊惶的主要原因,并非是因为先前小儿子的喊叫。

    ——苏尘之所以敢作此判断,是因为屋外那些不速之客尽死了以后,张老爷子便没有再出声多说什么。

    他像是知道屋外的人都被斩杀了,知道自己的小儿子并无大碍。

    更主要的是,让张老爷子较为慌张的主因,在于他的眼睛——他的眼眶里,一双眼睛的黑眼珠是浑浊的青白色。

    这位张老爷子,此时没有了视力!

    他看不见了!

    ‘是因为使用了那些金色竖眼,造成了他的失明?’

    ‘还是——他本就是个盲人,只是因为有那些金色竖眼的加持,他才能看清外物,才能像是个正常人一样?!’

    两种不同的猜测,指向两种截然不同的结果!

    苏尘内心有些紧张。

    他看到那些金气纷纷归回张老爷子自身,而随着金气回归,张老爷子双眼里的青白色迅速褪去,变作了正常黑眼珠。

    其神色恢复了镇定从容,起身趿拉着鞋子走到神龛边,恭恭敬敬为神龛里的塑像上了一炷香:“多谢二郎真君保佑,多谢二郎真君保佑……”

    上过香后,其才走出门口,将趴在自己屋门口昏倒的小儿子抽醒了。

    几个巴掌下去,小儿子张方一脸懵然地看到老父亲沉着脸低头盯着自己,其还未声言,老父亲先怒声道:“你这混账羔子,半夜里不在自己屋里睡觉,跑到我屋门前来做甚?!”

    是啊,我跑到这里做甚?

    张方脑海里一片混沌,仔细思索,隐约想起自己起夜去上了个茅厕,从茅厕出来后,见今夜月光极美,便蹲在台阶下看了一会儿。

    而后,便不知不觉睡过去了?

    这段记忆在张方脑海里甚为清晰。

    但却让其心生出困惑:自己何时会有这般闲情逸致,放着好好的觉不睡,偏要去赏什么月光了?

    月亮再圆,能换俩烧饼?

    张方虽然内心有些疑惑,但脑海里的记忆摆在那里,便只当自己一时犯了痴病,讪笑着向父亲道:“阿爹,我……”

    “莫要再说了,滚回自己房中睡觉去!”

    张老爷子抬手打断小儿子的辩解之词。

    而张方也乐得省事,匆忙忙跑回了自己的居室内。

    并未注意到,墙角阴暗处,几堆血淋淋的肢体与脏器。

    张老爷子望着天上皎洁的明月,低低地叹了一口气,待到小儿子的屋内传出鼾声以后,他方才转回屋室,取来水盆、口袋、清扫工具,将院子四角堆积的血肉清理进口袋内,这些事情他似乎做过多次,步骤都很娴熟。

    这时,随着一阵推门声,苏尘走出了自己的屋室。

    房顶的猫妖师姐见此情景,顿住了要回屋的脚步,看看苏尘会如何与这位老者交涉?尽管她未曾如苏尘那般看到事情的全貌,但从当下老者的举动,亦不难推测出,先前院落各处生长的竖眼,与这位老爷必定脱不开干系。

    听到背后响起的开门声,张老爷子头都没抬,继续将地上的内脏碎块铲进口袋内,其已经知道苏尘从房中走了出来。

    “贫僧本想施以援手,未想到老哥哥自己能解决此事。

    当下也不好继续装作睡觉,便走出门来,想与老哥哥聊一聊,不知老哥哥可愿赏光?”苏尘双手合十,温声说道。

    张老爷子这时方停下动作,转头看向苏尘。

    其神色平和,配合一手的鲜血,给人以说不出的诡异感,乃开口道:“大师能在天眼之下不漏邪相,若非是真正赤子素胎,亦是怀有了大威能,远远超过我之天眼所能目照之辈。

    如此,老朽又有何赏不赏光的?

    倒是大师,能克制己身,未有损伤我这一家老小,我该感恩戴德才是。”

    张老爷子此时言辞之中,分明有种若有若无的敌意。

    这般敌意,并非是针对苏尘,而是针对所有来到他们灌县的外来者。

    苏尘能够猜出个中几分原因,也不好辩解什么,说‘自己与那些人不是一伙的’?别人岂能凭你三言两语就相信。

    因而只是叹气道:“贫僧从未有过任何损伤他人之心思,自问双手间亦不曾沾染过无辜之人的鲜血。

    不过这般言辞只能嘴上说说,老哥哥不必信我。

    为免打搅到老哥哥一家人,我们何妨去外面聊上一聊?”

一〇三、十手地狱

    张老爷子看了看院子四下,低声道:“也好。”

    如此,苏尘便帮着张老爷子将四处散落的内脏残肢都收拾进口袋里,把地上的鲜血也清洗干净,主动将口袋扛在背上,与张老爷子一前一后走出了院子。

    房顶上的猫妖见此情景,便也想跟上去,以免苏尘被人偷袭,发生不测。

    孰料此时苏尘转过头来,向房顶上的虚灵传话道:“还请师姐留守此地,以免再有贼人袭来,使张家人因你我而生损伤。

    我与老哥哥便在前面一条巷子里,若遇凶险,会第一时间呼喊师姐。”

    听得师弟如此安排,虚灵亦只好遵从。

    毕竟虚尘的安排不无道理,眼下看样子是了解灌县隐秘的一个好时机,张老爷子是绝佳的突破口,可若是自己护不住对方家人,反致使对方家人遭了毒手的话,这个突破口立刻就会对自家关闭。

    而且,苏尘果然没有走远,就到了前面一条巷子里便停下不走。

    若他那边发生什么事情,猫妖亦能及时支援。

    “前面背着尸体的那老者,似是醒觉了真种的续明院虚尘,平平无奇,除却力气突出些,开悟真种并未让其生出什么特异神通来。

    倒是后面跟着的那老头,看似平平无奇,实则有‘太素气息’加持。

    如能将之捕捉来,单是其身所蕴纯元气息,能消拼图诡神蚕食己身百日之痛,甚至可以内壮肉身性灵,如若太素气息积累厚重,甚至可以令一个人的残缺性魂重新弥补圆满,与从前一般无二!

    为师却是没有想到,这灌县之隐秘,竟然包含有太素气息这般神物。

    可见此次金刚试,虽然无比凶险,但伴随着绝大机缘!”

    某处黑暗所在,一个阴测测似男似女的声音响起。

    那声音中满是垂涎与贪婪,对这所谓‘太素气息’显然十分眼热。

    发出声音者,自是被天蛇法王的一部分诡形附身的‘虚凡’。

    虚真面色沉默,感知已然扩散而开,笼罩到苏尘与张老爷子所在的那条小巷,窃听着两个老人的一言一行。

    天蛇法王所言让他怦然心动,低声向‘虚凡’询问道:“师尊,从前从未听你提及过所谓‘太素气息’,此气与我等修炼感知诸气,有何不同?竟能有如活死人肉白骨之功效,可叫人弥补性魂?

    莫非这太素气息,实则是诸气完美合汇形成的一种‘妙相’?”

    神诡皆由‘诸本源相’组成。

    而诸本源相,尽是诸气勾连合汇而成,归于六道之中。

    有一种‘相’,因之能较高程度地圆融诸气,是以被称之为‘妙相’,妙相对于拼图修行者而言,乃是人参果、唐僧肉一般的东西。

    苏尘以诸天生死轮粉碎群诡,重组诸多本源相,调伏诸气至圆融如意的状态,其实自身早就成为了妙相中的妙相。

    很难论断,他的佛子身份,与妙相诡身,究竟哪个更引人垂涎。

    “妙相成就困难。

    每一尊妙相,实力必然极其恐怖,其能圆融诸气于己身,岂是我们所能觊觎?”天蛇法王尖声言语,感知集聚在张老爷子身上,一瞬也未放开,“至于太素气息,那是远古神圣方才能修炼的气息。

    你须知道,远古之时,天地万物皆由大道演化而来,所谓‘大哉乾元,万物资始’即是应证这个道理。

    而‘太素’即是大道气息的演变,是组成万物的基础。

    天地间有阴阳二气,其中最为精纯,最为原本者,名为‘太阳之气’、‘太阴之气’,此即太素气息。

    阴阳之中更生五行,五行气息中至为纯朴者,统称为‘先天五行诸气’,此亦为太素气息。

    太素气息非只一种气息,而是彼世世间万类气息最追本归源的气息,此种气息无有杂质,不似如今诸气一般,本身包含了种种无法化开的恶意,以此太素气息包裹性灵,即如己身回归母胎!

    如此滋养日久,人之性魂肉身,如何不能重塑?!

    妙相于你我而言,乃是可望不可即,纵然一朝得见,你我亦该远远逃跑,绝不能生出丝毫觊觎心。

    可是这身负太素气息的老头子却不同,其有些实力,但却也只能杀伤如虚甲那样的一般货色,伤不得你我分毫,我等反而能轻取这份佛陀降下的馈赠。

    密藏便在眼前,岂有拒而不受之理!”

    太素气息竟然这般神妙!

    从前虚真只知若己身能容纳‘妙相’,则万诡难侵,诸神咸服,妙相固然威能无俦,乃是此世极致神物,但这太素气息虽不能与妙相相比,但也是一等一的宝贝了,如能积蓄足够此种气息,那些破妄失败者,也可以从容活出第二世!

    虚真的呼吸渐渐急促了起来。

    这时,天蛇法王在他耳边细声道:“徒儿,这个虚尘便是那次与虚云同在清河集的僧人?彼时清河集金刚亥母复苏,虚云惨死,未能将那只诡带给我。

    他却好好地活到了现在,他的运气实属不错。

    不过好运气也到此为止了……你去,宰杀了他,将他身边的老头带来,我们合力提炼出那老头体内的太素气息。

    我来帮你盯住房顶上的虚灵——这猫妖在本觉身边也活了百多年,旁人惧惮她的师尊,本座却不惧。

    与本座作对,便要看看戒律院、经纶院的密意法王答应不答应!

    她如是不识相,我不介意叫她也吃些苦头!”

    天蛇法王此言,即是正式为此事背书,明示虚真,他们三妄院背后,有密意种子法王撑腰!

    既如此,连本觉上师也不必畏惮了!

    虚真眼中精光一闪,顿时出声道:“既然如此,还请师尊为我拦阻那猫妖片刻,我来出手,解决掉虚尘此人!”

    “去吧!”天蛇法王眯着眼睛。

    月光投照在‘她’身上,在昏暗处蔓延出一条扭曲的蛇影。

    虚真面色冷硬如铁,迈动步子,无声无息脱离了原本位置,向着苏尘与张老爷子所处的那条巷子走了过去。

    他体内一气急急流淌,浸润了灵台真种,背后虚空里,隐隐浮现出一条条或紫或红的‘鬼手’。

    “老哥哥放心,有我师姐看顾,老哥哥的家人必定不会出什么事情。”阴暗的巷道里,苏尘笑容平和,看着张老爷子的双眼道,“其实请老哥哥出来说话,亦是因为,还有人盯上了老哥哥。

    这伙人实力比之老哥哥杀死的那几个要强出许多。

    我担心师姐解决不了,抑或不能维持住大局,便将老哥哥引了出来。

    如此,躲在暗处的敌手便只把目标集聚在你我身上,却不会殃及到老哥哥的家人了。”

    苏尘言辞坦诚,只隐瞒去了自己在师姐面前也隐藏着实力,不好在师姐当面展示这一件事。

    若他不曾在虚灵面前隐藏实力,就算暗中之人侵袭上来,诡身展开,莫说笼罩一座屋院,就是笼罩整个灌县,使此中生灵不受损伤都绝没有问题!

    虚灵当面,他实在不好展露实力。

    而不展露实力,仅靠虚灵,面对暗中之人只怕也独木难支。

    不过……他这番坦诚言辞,反而叫张老爷子心中警惕更生,盯着苏尘默然不语。

    眼神中的涵义甚为明了:你说的那伙欲要截杀我的人,该不会就是你自己吧?

    “他们来了。”苏尘没有解释太多,而是抬头看向了巷道尽头,有月光淡淡洒落,将那里映照得亮堂堂一片。

    张老爷子冷笑着,根本没有回头的动作。

    比起暗中潜藏的凶险,其更担忧眼前这个老者,趁着自己转身观察之时,暴起发难!

    踏!踏!踏!

    此时,一片阴影忽然压住了巷道尽头的月光。

    一道瘦高的身影合十双手,堵在了巷道的尽头。

    那人漠然出声:“虚尘,你自金刚亥母复苏事中偷来的寿数,至今日亦要到此为止了。我特来收走你的性命!”

    来者正是虚真!

    虚真与朝自己望来的苏尘对视了一眼,面上露出一抹快意的笑容——直至接近虚尘,其才发现,自己内心对于虚尘始终充满了一种浓烈的厌憎!

    好似天敌之间宿命的仇视!

    而在今时,自己将亲自出手解决掉这个让自己厌憎至极的对象!

    焉有比这更快意的事情?!

    其嘴角咧开愈大,背后翻腾缠绕的一条条红的、绿的、紫的、黑的手臂瞬间如蟒蛇般贯穿大半巷道,挟裹带着浓烈腥臭味的三妄气,齐刷刷轰向苏尘的头颅!

    夜叉鬼王十手地狱!

    以虚真的判断,自身随便一击就能结果苏尘性命,但他还是选择了施展颇为凶厉的‘夜叉鬼王十手地狱’出来,为的是将苏尘四肢尽数撕扯去,最大限度给这个老头造成痛楚,以填补自己心底那无端涌起,却甚为深刻的恨意!

    十条斑斓手臂驾驭三妄气汹汹扑来。

    无数哀嚎声、呻吟声、狂喜大叫之声从十条手臂上隐隐发散。

    唰唰唰!

    瞬时间,张老爷子直感背后好似有一条乌黑的汪洋大河汹涌漫灌,向着自身淹没而来,老者心中警铃大作的瞬间,背后衣服上便浮现出一道道竖眼的纹路,那些纹路纷纷蕴生金光,一瞬间使纹络化作了真正的竖眼!

    道道蕴含莫名气息的金光在老者背后交织,形成一张金光之网,笼罩向了扑杀来的十条手臂!

    “何必浪费力气?”虚真冷冷一笑,手上没有任何动作,任凭十条手臂攥成拳头,眼看就要撞上那看起来就异常锋利的金光之网,“统统轰杀!”

    轰轰轰!

    十拳凝练如铁,与锋锐金光之网猛然相撞。

    拳印直接将金光之网撞出了一个个大窟窿,毫无阻滞地穿过那金光网,又纷纷张开大手,分别抓向苏尘与张老爷子。

    张老爷子神色惨白!

    自身只感应到了二郎真君一道气息,所能运用变化仅止于此。

    无法抗御背后那头凶魔!

    然而,张老爷子无意间看到身前苏尘面上的表情,内心闪过了一丝困惑:这老僧竟还能保持平静?莫非真有什么手段支撑他?

    其内心猛然燃起了一丝希望之火!

    苏尘这时开口出声,像是在与巷道尽头的虚真对谈,又像是自言自语:“我原本亦不知,缘何如你如虚云这般人,会对我充满仇恨?

    而今却是想明白了……”

    想明白了什么?

    虚真神色一凝,他也很想知道,缘何自己会对这个并未见过几面的老者有那么大的厌憎之心?

    “因为你们,本就是我这条手臂里的它们的食物啊……

    你们这些食物,侥幸逃脱到了现世,得以在群生头顶作威作福,可是看到曾经以你们为食的那些存在,难道能保持平静么?

    你们恨我是应该的。

    它们吃你们,亦是应该的。”

    苏尘轻声自语。

    他的左臂倏然被染黑,而纯黑的手臂之上,有更漆黑水牛足踏黑火赤水的纹络遍布,他那条手臂向前一伸,便在瞬间越过了长长的巷道,快过那已经抵近苏尘与张老爷子三丈范围内的十条鬼手——直接插进了虚真的肚子里!

    虚真面色煞白!

    感觉自己身体内,有一只手在不断寻找什么,只是眨眼间就翻遍了周身每一根骨骼,每一丝血肉,而后,那只黒手真正抓住了什么东西!

    它猛力一扯——

    “啊啊啊啊啊啊!!!”

    虚真身体弓成了一只虾,背后延伸出去的夜叉鬼十手统统溃散,口中发出凄厉至极的惨嚎!

    嘎啦!嘎啦!嘎啦!

    他身体内不断传出阵阵异响,那异响从其腹部传递至其头颅,而后,一只黒手就将一尊拳头大、面目狰狞,怀抱剥皮女尸的密迹金刚魔相拉扯了出来!

    这是虚真的真种!

    密迹金刚化相-魔鬼相!

    黒手徐徐向后收缩,密迹金刚魔鬼相就脱离了虚真的头颅,这尊魔鬼相疯狂啃咬着那只黒手,却无伤黒手分毫!

    而魔鬼相的背后,有一根根三妄气绞缠形成的丝线不断延伸,延伸到了虚空中,延伸到了天穹之中。

    三妄气丝线延伸至的那片天穹中,浮现出了一道裂缝。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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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局签到诸天生死轮介绍:
神诡遍及天地,灾厄充塞乾坤,万类生灵不过苟延残喘。
穷究法门真意,参修灵台奥妙,也只是跪地乞活而已。
直至苏尘携裹满身诡异降临这个世界。
苏尘:“我问你,这个能不能让我舒舒服服地站着活?”
他伸出左臂,左臂上纹刻无数诡异图案,血气如漩涡缠绕左臂,肩膀上蹲踞着一尊头生金角、看不清真形的黑影,唯有那黑影爪下,无尽诡祟哀号。
漫天神圣不为所动:“躲在阴沟里,可活。”
“这个,加上这个呢?”
苏尘右臂微动,附带灾祸、不祥气息的黑烟漫溢成河,河中一双双金棕的猫眼赫然张开。
漫天神圣平静以对:“能活得好,需先跪好。”
苏尘眼中神光湛湛,无数气息如长江大河在他身后纵横交错,一尊尊神诡从那汪洋般的气息中攀爬而起,聚集成山,将苏尘推举至山顶。
他笑看漫天神圣:“那要是这些都加起来呢?”
“敢问阁下何方神圣?”
天崩地坏,诸神打颤。
“在下不过一过路人而已。”开局签到诸天生死轮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开局签到诸天生死轮,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开局签到诸天生死轮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