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 鼎
魖对比情形感到不解:“她这个时候了还得下去洗个澡?”顾北奇冲他翻个白眼,心想魖要是每一个都如此蠢,那也没什么好怕的。
魖对他的心理活动一无所知,还在一旁也学着翻了个白眼,最后觉得还是宋遇的白眼来的更有侮辱性。
宋遇一下水,就感到一股凉意。
这水中比她想的要干净的多,原本她以为这水底下会有不少亡魂找替死鬼,现在却是一个都没看到。
但是越看不到,越让人担心。
越是往下,就越有一种死气沉沉的感觉往上浮,而且水也越冷,几乎到了刺骨的地步,阴冷之气让宋遇只能和化骨一起四散开来,分散在水中。
继续往下,这股气息越来越重,人和化骨都难以动弹,直接就被这股气息所压制。
化骨变成一个彻彻底底的怂货,在水里都忍不住要藏起来。
“再下去一点,再看不到就算了,一直没有出来,底下的东西应该已经沉睡了。”
宋遇坚持又往下而去。
在宋遇感到窒息,黑暗和恐惧层层袭来的时候,她忽然看到了水底下藏着的东西。
先看到的是一个黑洞,黑漆漆的,没有任何一点光,就这么黑洞洞的张开,仿佛是一张巨大的嘴张开着,里面是无穷无尽的深渊。
出现这张嘴的上方,宋遇感觉到的只有阴冷和恐惧,死气不断的往上冲,她就像是已经死去多时了一样。
片刻之后,她才移开目光,看到了这东西的全满。
是一尊鼎。
比青驹鼎还要小,不带任何光芒,只有地狱尽头一般的黑暗,也没有符咒压制,就这么沉在水底。
鼎身上同样刻着三个大字,花纹所铸州郡异景,车马喧嚣,都是一片繁华之景。
这里……怎么会有九鼎之一!
而且是没有被任何东西封印起来的鼎,比起神光湛湛的青驹鼎,这个鼎就像是病了一样。
没有办法多看,她已经顶不住这里面的死气,等冲出水面回到岸边,她才狠狠出了一口气。
顾北奇连忙问她:“怎么了?看到了什么?”
宋遇看了一眼竖着耳朵听闲话的魖,知道灵物最怕的就是九鼎,嘿嘿一笑:“九鼎。”
魖果然瞪大了眼睛:“真的?”
宋遇很诚恳的点头:“真的!”
魖转身就跑,对九鼎的恐惧没办法让他想太多,等他眼前情形变化,不知道到了哪个乱七八糟的地方的时候才停了下来。
不对!
他又上当了!
这捕灵师太会骗人了,肯定是不想带他出去,故意吓唬他。
可是要回头再找他们,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迷津道的什么地方了。
宋遇将魖吓唬走,十分得意。
王占见魖走了,再次问宋遇:“你在水下看到什么了?”
宋遇道:“九鼎。”
顾北奇道:“这里就我们三个人了,放心说吧。”
宋遇指天发誓:“就是九鼎之一。”
顾北奇:“……”
他一时都不知道是惊讶还是恐惧了,甚至都找不到合适的话来接。
飞天为了找九鼎,头都找破,好不容易才在汴京地下暗渠找到一个,还折损一个道藏。
宋遇倒好,在迷津道里随随便便一找,就见到一个。
他都忍不住结巴起来:“你、你看到的是哪个鼎?”
宋遇冲他翻了个白眼:“那我哪里知道。”
王占急道:“那鼎上面不是都刻了吗?”
宋遇理直气壮:“我又不识字。”
顾北奇和王占都被这个理由彻底说服。
等宋遇将自己所见所闻都说出来,顾北奇就琢磨起来。
“最小的鼎有记载的是高一丈四尺,受一千二百石,用铜五十六万七百一十二斤,太丘社亡,九鼎轮泗,沉没在太丘旁边澶渊湖里,之后散落各方不见踪影,但是扬淮鼎可以确定在水里。”
宋遇听他文邹邹的说了一气,自己只听明白了最后一句:“那怎么又出现在迷津道了?”
顾北奇摇头:“也许只是迷津道映射出来的一方景象,真鼎并不在这里,我原来看杂记上也有人声称在水下见过扬淮鼎。”
王占揉了下眼睛:“这鼎的威力有这么大?隔着迷津道都能让灵物逃之夭夭。”
宋遇嚼了一条牛肉干,补充一下因为思考消耗的体力:“不对,我看这鼎比起青驹鼎来虚弱的多,会不会它是自己逃到迷津道来的?”
封印青驹鼎的人,和将灵物封印在壁画上的是同一个人。
这个人既然有心将天下灵物封印,也不会放过扬淮鼎,也许因为一些不为人知的原因,扬淮鼎逃脱了,然后又因缘巧合进入了迷津道。
灵物越复杂越无害,越简单越危险,像九鼎这样的灵物,它们不用动、无需捕食、没有思想,甚至都不像永夜那样还要生出一双眼睛看着人。
它们自身就是地狱。
有它们在的地方,就是人间地狱,一样活物都留不下,寸草不能生,万澜宗如果拥有九鼎,他的清扫甚至都不需要计划,所有人都会泯灭于黑暗中。
所以才会被封印起来。
扬淮鼎应该就是这里面的漏网之鱼。
顾北奇觉得不管下面是真的扬淮鼎还是幻象,都先离开此地为好。
“你说的也不是没可能,毕竟这鼎要是没有虚弱沉睡,我们现在已经连渣滓都没了,还是赶紧走吧。”
“等等,”宋遇嗦干净手指,“我要再下去一趟。”
王占忍不住也吃了一条肉干:“你还下去干嘛?上面就算有鬼符的线索,你不认识字,也没用啊。”
宋遇三两下将剩下的肉干一口气塞进嘴里,三两下嚼的粉碎,咕噜一声咽进肚子里,吞吃了个干干净净,不紧不慢的说出来一个惊天消息:“我要这个鼎。”
她这话说的过于自然,就好像在说自己要再吃一条肉干一样。
轻飘飘的,她就要把扬淮鼎吞吃了,再往后,岂不是要吞天噬地了。
在这种虎狼之词下,顾北奇和王占统一的僵硬和麻木了。
小不点,好大的口气。
宋遇并不觉得自己在异想天开:“万澜宗的身上的灵物,很有可能也是一个鼎。”正是因为有一个鼎附身,夜枭才会追着他跑,追逐他身上的死气。
他才会毫无阻碍的进出迷津道,因为迷津道也同样害怕九鼎。
而他也能控制更多的灵物,而化骨吞噬过他一手创造的张旭之后,从会焦躁害怕的想要逃跑。
他能吞噬鼎,也许和现在的情形一样,鼎虚弱而且在沉睡。
第一百六十七章 鼎2
顾北奇慢慢找回了自己的舌头:“可是化骨连永夜都怕,九鼎......”
宋遇摆手:“下去再说。”
王占连忙拉住她:“还是别去了,你这简直就是去送死。”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虚弱的鼎那也是鼎,不是解密司的彩鸡。
宋遇摆手:“灵物虚弱的时候不是会附在人身上吗,鼎也虚弱啊,反正都是死,搏一搏。”
她说完就又一个猛子扎了下去。
这一次下去比之前更加小心,茫茫一片黑影笼罩下,这鼎荒废盘郁,死气沉沉。
到了之前的位置,化骨就不肯再下去,而是强行回到宋遇体内,然宋遇差点呛死,然而很快,她就又能呼吸了。
一股浓浓死气在黑暗中悄无声息蔓延,就连水波都被冲开,整个水底下都只剩下扬淮鼎和它散发出来的黑暗。
耳边连水声都没有,整个世界陷入一片死寂。
九鼎带来的阴冷和压迫感还在不断朝宋遇逼近。
宋遇想想万澜宗,觉得早晚会被这疯子给逼死,一咬牙,伸手触碰到了鼎身。
冰冷。
死气朝着宋遇身体里不断扩散,带来黑暗深渊,永无光明之时,化骨在这股冲击下,彻底消失。
这股死气能侵蚀一切。
包括一个小小的宋遇。
她的身体迅速失去知觉,甚至感觉自己没有身体,只剩下一个脑袋,脑袋里装着她的整个灵魂。
死亡如期而至。
阴冷的气息盘旋而上,让整个迷津道都为之瑟瑟发抖。
然而宋遇的意识依旧还在,不仅在,她甚至听到了更多的声音,来自地狱的声音。
她陷入了地狱深处,黑暗之中有一双手牢牢抓住她,让她无法挣扎,只能跟随着一起往更深更黑暗的地方而去。
她将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然而她却突然的说了一句话:“好饿啊。”
这声音都不知道是从她口中发出的,还是从她心里发出的,巨大而又强烈的回荡在扬淮鼎中。
好饿啊。
化骨消失,原本被压下去的饥饿来的排山倒海一样凶猛。
然而紧随着宋遇的,是另外一声叹息,仿佛长钟一般,嗡嗡震荡,符合着宋遇。
饿,好饿。
在这一声叹息之中,宋遇甚至有一种错觉,好像天和地合起来,日升月落之间,就是一张大嘴,将万物都吞噬了进去。
她所感觉到的一切痛苦,都是因为这张嘴在咀嚼她,炒豆子似的颠倒她,等时机一到,就要吞咽她,把她埋到黄土里去。
这种感觉让她更加饥饿,意识顽强不灭,恨不能从黑暗中脱身出去,喝上几口西北风。
她下意识的张开嘴,猛的一口咬下去,地狱也要撕扯一道口子下来。
站在河边的顾北奇和王占看着平静的河水,默默分着干粮吃了一点。
现在过去了多久他们也不知道。
捕灵师的严谨在迷津道里毫无用处,这里的时间是混乱的,拉长、缩短、快、慢,无法预料。
时间在这里面变成了一团乱麻,抽出来的那一根,永远不知道长短。
唯一能够感到时间流逝的就是他们的饥饿程度。
一日三餐,现在是进来后的第四顿,已经过去一天了。
宋遇带进来的有她人这么高的包袱,现在已经下去了一小截。
他们忧心忡忡,胃口不好,每一顿都吃的不多。
王占掰开饼子塞嘴里,食不知味。
因为他很有自知之明,自己差不多是个废物,顾北奇又没有宋遇那么聪明和大胆,凭着他们两个要从迷津道出去,除非顾北奇把身上的飞蝗全部放出来找出口。
不过这样要是飞蝗少上那么百来只,顾北奇也等于完蛋。
毕竟飞蝗少一只能生两只,直接可以将顾北奇吃成个马蜂窝,他还得想办法把顾北奇这个灵巢给烧了。
至于他身上的瞳人……
对啊,他怎么忘记还有瞳人了!
顾北奇看他突然眼睛一亮,然后瞳人就滴溜溜的转了出来,血滴在了饼子上。
……
这是憋疯了?
王占兴奋道:“我知道怎么出去了,瞳人应该是可以看出来真实和虚假的,不是说只要找到连接阴阳的地方,就能出去吗。”
顾北奇将手里的饼子丢开:“说是这么说,可是瞳人和贺神差不多,一有点风吹草动就……”
话音未落,瞳人忽然一个哆嗦,迅速钻回了王占眼睛里。
王占:“……”
他还没来得及尴尬,就目瞪口呆的看着站在岸边的宋遇。
饼子“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顾北奇猛地站起来,和王占一起退后一步。
他们望着宋遇那魔鬼似的小黑脸蛋打哆嗦,哆嗦的像是筛糠,都不知道他们面对的是个人还是个鼎。
宋遇气冲冲的盯着地上的饼:“两个败家子!”
话音未落,她就像只猴子似的蹿向包袱,身手敏捷的从里面掏出来两张大饼,叠在一起塞进嘴里。
顾北奇小心翼翼问:“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宋遇狼吞虎咽:“好饿,想吃人。”
短短几个字说的过于情真意切,让顾北奇和王占都感到了一种被猎物盯上的紧张和害怕。
好在宋遇还没有丧心病狂到这个地步,只是将包袱清空之后,鼓着肚皮躺在地上,顺带打了个饱嗝。
还是饿。
不是她的饿,而是鼎在饿。
顾北奇看着她,感觉她现在的样子,和迷津道这条黄泉路十分契合。
同样是阴暗而且冰冷,深渊一般,不知藏着什么东西在里面。
看样子,扬淮鼎是真的附在她身上了。
难道只要是虚弱的灵,他们都可以去试试?
算了,还是不要冒险了,到了他们这个年纪,苟活着比较好。
他等了片刻,见宋遇神情慢慢变化,又有了做人的刁钻和古怪,嘴里还在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说什么。
“你说什么?”
宋遇将嘴一撇:“这九鼎都不能让我长高啊。”
顾北奇:“……”
九鼎恐怕都不知道自己还背负了这么艰巨的任务。
宋遇嘟囔一声:“回汴京还是得养头牛。”
王占听了都替那头还不知道在哪儿的牛可怜。
顾北奇赶紧岔开话题:“去找人吗?”
宋遇冲他伸手,然后借力站起来,捂着大肚子道:“好找。”
她领着两人走了出去,不到片刻,眼前景象一阵变化,他们眼前所见的,就变成了黑暗的石窟,石窟中一尊大石佛屹立在他们面前,石佛对面就是金光灿灿的壁画。
但是眼前的情形,却和之前所见的并不一样。
第一百六十八章 鼎3
之前在洞窟中见到的石佛,慈眉善目,宝相庄严,盘坐莲花之上,纵然黑暗加诸其身,也依旧是身在荆棘,心不妄动。
而这里的石佛,面目一样,神色却是凶神恶煞,目露凶光,双手之上,遍布白骨尸骸,盘坐的莲花台上,更是刀砍斧劈而成,刃如利齿。
壁画上的灵物在金色粉末束缚之下,不断挣扎求生,面目狰狞,发出令人心惊的沙沙作响之声。
原本看不清楚的黑暗深处在迷津道也看的清清楚楚,那最下面,乃是一个巨鼎。
比之前见到的鼎还要大,射出一片清光,如同一枚旷世出奇的青丸,奇丽无比。
那上面刻着三个大字“神都鼎”,就连这三个字也是龙蛇飞舞。
那三个大字下面,是一片宏伟宫殿,楼台亭阁,廊腰缦回,玉阶高柱,华表参天,朱墙碧瓦,光彩夺目。
禁城之外,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八街九陌,车如流水马似龙。
好一派繁华落尽,庄严肃穆。
顾北奇在一片恐慌之中,难掩心中惊叹:“这就是九鼎中最大的神都鼎!”
天下九州,全都系在了这九个鼎上,难怪九鼎会成为灵物中最危险的一个。
壁画上的这个大鼎,贴有三张符咒,仍然阔吻怒张,呈现吞噬之态。
符咒之上,黑气冥冥,金光灿灿,也是同样的鬼符咒,不同的是,请幽冥之主坐镇之处,在迷津道之中,也闪现出几个笔画。
“日、月?”
这两个字简单到连宋遇都认识。
顾北奇指着壁画顶端道:“先把人救下来要紧。”
壁画顶端,原本只有一个魖,现在却多了两个人,一个是苏勉,一个是贺神,一左一右,护法似的被金色粉末缠绕。
看来这金色的东西不止会缠绕灵物,还会将人也一起缠绕在壁画里。
宋遇点了点头:“先进佛像肚子里看看。”
迷津道中,石佛变化,佛像肚子里的东西也同样变化,原本刻在石头上的字迹,现在都活了过来,蛇形似的在石壁上扭动。
顾北奇看着这些四处乱爬的字,不由心中一阵发麻:“石窟里的壁画、石佛、金沙、字迹,这些看来全是灵物,只是没有动,要不是进了迷津道,我们都没发现。”
倒悬在石壁上的黑影还没有变,依旧是那样倒吊着,一动不动,只有在他们走近守护的洞窟的时候,从会有所行动。
王占将眼睛眯成一条缝隙:“要用飞蝗让它变得迟钝吗?”
顾北奇很犹豫:“飞蝗能让洞影迟钝,但是会让其他灵物变得躁动,我担心壁画上的灵物会因此躁动,那上面还有一个飞蝗的巢穴。”
飞蝗的叫声让灵物焦躁,就算找到救苏勉两人的办法,其他灵物也会因此受到影响,脱出牢笼。
到时候整个石窟之中,暴躁脱困的灵物、符咒压制下仍然能吞噬灵物的神都鼎、再加上捕灵师,谁都逃不掉。
这个石窟中环环相扣,试图解开壁画上的枷锁,最后得到的结果都是死亡。
但是苏勉和贺神还在壁画上,他们要吃要喝,不是灵物能千百年的沉睡下去,不想办法,三天就得死的透透的。
宋遇面目狰狞的骂了一声万澜宗。
狗日的,这么损的招也想的出来。
她怎么就没想到把老凤凰给挂壁画上去!
这简直就是逼着她想办法把壁画上的魖给救出来。
顾北奇本来还想问宋遇拿个主意,结果一看宋遇正在那里咬牙切齿,看那样子是要吃人,心想现在还不是问的时候。
等宋遇在心里给万澜宗处了十八道极刑,才脸色稍微和气点:“先上去看看。”
顾北奇点头,小心翼翼唤出了一只飞蝗。
飞蝗一出现在这里,就立刻发出一声嘹亮无比的叫声,倒挂着的黑影原本就没有动作,再这一声高亢的叫声过后,越发显得呆滞起来。
然而紧随其后的,是外面壁画上的声音。
“哔——”
“哔——”
外面那一个硕大无比,独占半壁江山的飞蝗灵巢,彻底被近在咫尺的同类叫声所惊醒,发出了铺天盖地的叫声。
叫声令人头皮发麻,五脏六腑仿佛都会被震碎,巨大佛像在这叫声下,竟然咔嚓一声,裂出一条奇长无比的缝隙。
整个壁画都开始骚动。
“沙沙”之声不断从外面传进来,阴冷黑暗的气息因为灵物彻底的苏醒,变得越发浓郁,几乎让人窒息。
他们原本还在迷津道之内,可是迷津道也要承受不住这种渗人的压迫,快要消散,直接将他们舍弃到了现实中。
紧跟着,让人害怕的已经不是飞蝗的叫声,而是那些无声无息,离神都鼎最近的灵物。
它们连带着九鼎的死气一同散发出来,直接让飞蝗缩进灵巢之中,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黑暗之中只剩下灵物在游动的声音。
轻微的、细小的、致命的。
让人毛骨悚然。
王占打了一个摆子,开始尿急,就连脸色也十分苍白,已经到了无法言喻的地步。
他恨不得现在就死,也好过在这种极度的恐惧之下再呆下去。
甚至他两只手都紧紧捂住了嘴,以免自己控制不住,发出比老娘们还要锐利的尖叫。
宋遇照例的面无表情,装的十分镇定,其实一颗心已经要从喉咙里哆嗦出来了。
她也想尖叫,想呐喊,想抛弃苏勉回汴京。
太可怕了。
难怪万澜宗和魖不敢自己动手,这些灵物要是被放出去,那真是轻轻松松,投胎无忧。
顾北奇看着宋遇的面无表情,心想自己这一大把年纪,总不能连宋遇这个小不点都不如,强行让自己镇静下来。
“上、上去吧。”
王占率先点头,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试着攀爬了一下,发现手上没劲,脚也发软。
他废了。
宋遇拍了拍他:“你留在这里,我们先上去看看,看完了就下来接你。”
她说完,顺着开凿的痕迹往上爬去,很快就钻到倒挂着的黑影里不见踪迹。
黑影在如此庞大的飞蝗叫声下,一动不动,仿佛它们本来就只是石壁上的雕花一般。
顾北奇紧随其后,跟着宋遇一起往上爬,两人一前一后,钻入洞影隐藏起来的洞穴之中。
这洞穴和洞影一样是颠倒的。
表面上看是在佛像内部,往上爬应该是到了佛像的脑袋里,可是实际上,他们却是往地下钻的更深了。
宋遇眯着眼睛,快要被眼前这一片金光给亮瞎。
第一百六十九章 掘个洞
整个洞穴都是金黄色的流沙,黄金一般,缓缓流动。
在见到生人进入洞穴之后,它们就开始缓慢聚集,朝着他们两人而来。
这些金色粉末也是灵物,会束缚一切它们看到的活物。
九鼎除外。
金沙在宋遇面前止步,四处流散,有的甚至顺着泥土的缝隙钻的更深,开阔自己的灵巢。
宋遇蹲下身上,抓起一把在手里,看着这些小东西一粒接一粒从自己指缝之间逃跑。
顾北奇看她蹲在那里半天不说话,忍不住低声问:“你有什么想法吗?”
宋遇冲他乐呵:“身上带个鼎,真他娘的爽。”
顾北奇:“......”
感情你这老半天都在这里回味了。
顾北奇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自己手痒的厉害,想揍她。
宋遇收了笑脸:“这也没什么好办法啊。”
她身上就算是鼎,那也是个小鼎,还是鼎中的老弱病残。
只要她敢往壁画上凑,那尊神都鼎就敢吃了她。
这真是个无解的局。
她想不出办法,顾北奇就更想不出了,蹲在地上也抓了一把金沙,愁眉不展。
实在不行,只能厚葬那二位了。
两个人蹲到腿麻,宋遇抓着金沙玩个不停,忽然道:“老顾,这金沙会钻洞啊。”
金沙总是在不断流动,试图扩大自己的灵巢,虽然力量微弱,可是架不住水滴石穿,确实往下挖出来不少。
宋遇将手里的金沙一扬:“我们可以让金沙从壁画后面把苏勉和贺神弄出来!到时候再把洞补上不就行了。”
顾北奇依旧不看好:“等它们打穿,那二位白骨都没了。”
宋遇拍他一巴掌:“你忘记姑获鸟了。”
姑获鸟身上就有金沙,这里的金沙是往下走的,只有可能是壁画上的金沙不断繁衍流散,钻了出去。
只要能找到这个洞窟,就能顺着这个洞开凿进去,把人从壁画背后带出来。
顾北奇当即站起来:“走,我们现在就去找,这么多的石窟,再耽搁下去就晚了。”
宋遇不急不慢的站起来:“你身上不是有银子吗,请人来找不就行了。”
两人撤出洞穴,出口竟然不在石佛肚子里,翻出去就直接到了石佛的头顶。
看来这个洞因为灵物的影响,已经彻底错乱。
为了避免苏勉和贺神被饿死,两人一路狂奔,出了石窟,然后出去找人。
只要有钱,干活的人要多少有多少,不到一个时辰,整个千佛洞就沸反盈天,喧嚣不断。
石窟里的和尚被烦的直接去沙漠苦修去了。
宋遇深感有钱能使鬼推磨,要是灵物也会花钱,那可够有趣。
想想一只灵物绑架了一个人:“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人:“兄弟,我惧内,只在鞋底下藏了三个铜板,你要是不嫌弃,就拿去花吧。”
然后脱鞋扣出三个铜板,买自己一条命。
顾北奇看她一个人乐不可支,只当她又在那里美自己身上的鼎,也不管她,总觉得自己忘记什么事了。
可是仔细一想,又似乎什么事情都没忘记。
算了,救人要紧,有什么事救了人再想。
两人聚精会神在这里等,人多力量大,三个时辰过后,有人在石窟里被金沙缠住,大喊救命。
这石窟十分宽阔,地上还雕刻着一尊卧佛。
佛祖对着身在苦海的众人心怀怜悯,似乎随时能伸出手来,摩顶超度。
村民们对着这尊佛像再三跪拜,不断祈求。
可是在宋遇和顾北奇眼中,这里的石像如果进入迷津道,就是另外一种景象。
这世上,哪里真有神佛。
金沙数量不多,束缚住一个人之后就不再流动,但是在宋遇走过去之后迅速消散。
只在墙壁上留下一个小小洞口。
宋遇让顾北奇结钱,自己将眼睛贴在洞口往里面看。
里面曲曲折折,全是金沙打出来的洞,有大有小,有宽有窄。
那壁画,也不知道存在了多长时间,也许从九鼎成灵,灵物肆虐,那位能请动幽冥之主的人物,就已经将它们封印在此了。
时间化作一道掬不住的烟,铺进山湖河海之中。
捕灵师,不过是这条路上的过路人罢了。
微不足道。
村民拿钱离开,整个千佛洞再次恢复安静。
顾北奇留下两把铁锹,开始按照宋遇的指挥动手往里面挖。
一铲子下去,里面哗啦一声,原本就已经松动的泥沙迅速倒塌,露出一个大洞。
金沙在里面盘踞,面对宋遇,立刻往回跑去。
他们只要沿着金沙的痕迹往里挖,就能找到壁画。
顾北奇使劲卖力,挖出一身臭汗,总算在累死之前听到了宋遇叫停。
这时候,他们已经地龙似的挖出一条狭窄而且弯曲的地洞来了。
就连宋遇都没办法站起来,只能爬行。
宋遇顶着满身尘土拍打墙壁,不太确定现在是在什么位置。
金沙可以从壁画的任何一个地方钻出来,再繁衍流散。
除了九鼎,这些小家伙不惧怕任何灵物,见面就要相缠,牛皮糖似的,甩都甩不掉。
要是一铲子挖到鼎上,那铁定完犊子。
“尽量往上吧,到时候再让王占用瞳人出去......王占呢?”
顾北奇一拍脑袋,想起来自己忘记什么了。
竟然把王占给忘的一干二净!
两人面面相觑,都对自己的记性感到不可思议。
也许这事不能怪他们,只能怪王占自己太不引人注目。
宋遇挠头:“那往上挖出一个洞口来吧。”
顾北奇累的跟牛一样,一铲子下去,只听“砰”的一声,一块石壁就这么松动,往下一落,就没了动静。
连同这一块石壁上的灵物,彻底被神都鼎吞没。
“呼......”
一道阴冷之风从石窟中钻出,夹带着死气,扑的人动弹不得。
很快,金沙倾巢而动,似乎是被某种不知名的力量所拉动,填补住了这个洞口。
宋遇额头上冒出一滴冷汗。
还好刚才这一下掉下去的不是苏勉。
她思索片刻,身上忽然也变得死气沉沉起来,原本晒的漆黑的皮肤忽然成了惨白的颜色,死气冲击着她,也冲击着金沙。
是九鼎的死气。
顾北奇只觉得自己身上的飞蝗迅速安静,忍不住整个人往后退去。
死气在宋遇身上游动,不断吞噬着什么,就连她的眼睛都失去了光彩,成了两块墓碑。
第一百七十章 小宋出其不意
死气将金沙咬开了一条口子。
“王占!”
宋遇从这个口子冲着里面大喊。
过了好一会儿,就在宋遇觉得王占是不是吓昏过去的时候,王占总算是回话了。
“我在这里!你们在哪里!我看不见!”
语气之激动急切,让他一下年轻了二十岁。
宋遇连忙道:“你从石佛里出来,看壁画上,有个金沙补的洞,看看离老苏还有多远!”
又等了片刻,王占大声回话:“我看不见!”
宋遇:“......”
顾北奇在宋遇满身死气威慑之下,小声道:“用瞳人。”
宋遇又大喊一句:“用瞳人!”
王占急道:“它不肯出来啊!”
宋遇:“......不出来我就吃了它!”
好在王占还没废到一无是处的地步。
他顺着之前留下的绳子顺着石佛往上爬,等到离危险灵物远了许多的地方,终于将瞳人放了出来。
金色的补丁十分显眼。
他记得那个地方原本应该是个灵巢。
苏勉和贺神就在补丁上方,如果宋遇和顾北奇在后面用力,连同被困住的魖一起,全部都会掉到鼎里。
本身鼎身就有阴冷之气在不停往上涌,足够让每一个试图脱困的灵物被吞噬。
想到这里,他赶紧大声将自己看到的情形告诉宋遇:“在往上面就是的,不过你们别乱来啊!”
石窟中发出一片阴森森的回声。
没有人回复他。
但是很快,他就发现壁画上有了新的动静,金沙不断游动,从灵巢中钻出,涌向苏勉三人那一块石壁,将他们紧紧缠绕。
然后“咔嚓”一声,石壁裂开一条缝隙,这条缝隙越来越大,金沙不断往里面挤压,最后将那一整块都往后拉去。
下面三个灵巢受到牵连,连着束缚的金沙一起齐齐下坠,被黑暗吞没,连一声叫声都没能发出来。
金沙又齐齐将洞口堵住,不再游动,变成铜墙铁壁。
王占惊喜交加,眼看着人被完好无损的救了出去,虽然也带出去一个多余的东西,但是这一趟总算没白来。
“你们过来个人把我拉出去啊!我一个人看不清楚,没办法……喂,宋遇!你还在不在……老顾!”
没人回应他,只有洞里不断传来回声。
……
宋遇并没有忘记欲哭无泪的王占,而是眼前的情形一时半会顾不上他。
她当时没办法确定具体的位置,所以将壁画上的魖也一起带了出来,现在正在洞穴里一起大眼瞪小眼。
苏勉和贺神还十分迷糊,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一下从惊险万分的迷津道被困在壁画上的,两个人惊魂未定,难兄难弟似的勾肩搭背。
而新鲜出炉的这位和人酷似的魖却异常冷静,甚至还能和宋遇打招呼。
“救命之恩,没齿难忘,我叫张涌,请问你们二位尊姓大名?”
宋遇眼睛瞪的老大,不敢相信这竟然是个灵物。
“宋遇。”
“顾北奇。”
张涌又抱拳致谢:“多谢,不如我们先出去再说,据在下所知,壁画和金流沙是一体的,壁画被破坏之之后,金流沙会把这里全部堵上。”
话音未落,他们就听到一阵翻山倒海似的声音,再一抬头,就见原本缓慢流动的金流沙忽然排山倒海一般朝着缺口扑了过来。
就连洞口的那些散落流沙也随之而动,要将这里变成铜墙铁壁。
张涌慢条斯理的伸手一指:“看,这就是我说的金流沙,我们快走,再晚就出不去了。”
他说着快走,动作还是一如既往的慢吞吞,简直能将人活活急死。
一行人迅速往外奔,宋遇被苏勉伸手拎着,轻飘飘的带了出去。
她回头看一眼不紧不慢的魖,心想要不是这玩意儿是从壁画上下来的,实在看不出是个灵。
和人一模一样。
而且相当温和,足以让人放松对他的所有警惕。
等狂奔出去,金流沙已经将他们好不容易挖出来的洞彻底封死。
苏勉重见天日,重重呼了一口气。
张涌对着他和贺神拱手,满脸歉意:“连累二位了,实在是不好意思。”
苏勉和贺神懵的不知所措,没和灵打过这么客气的交道。
只有宋遇紧紧盯着他。
他的眼神里没有一点歉意,也没有任何感情,就连脸上也像是戴着一层面具。
没有真的歉意,只有一种“这个时候我应该要这样做”的感觉。
很快,来接他的人就到了。
万澜宗、魖、老凤凰三人齐刷刷出现在石窟外面。
张涌率先看向自己的同类。
粗糙到让他惊讶,就像是一个还没有学会走,就已经开始想要跑的孩子。
就算一身黑色长袍,也掩饰不住那种瑕疵感,乍一看和人差不多,可是看的时间长了,就会觉得每一个地方都不对劲。
“你叫什么?”
魖挠头:“我还没有名字,排行……”
张涌连忙打断他,避免他再把排行给暴露出来:“等回去了我再给你取一个,走吧。”
这一次来肃州,他们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救人,现在目的达成,就没有再留在这里的必要了。
万澜宗看一眼目光呆滞,受惊不小的几个人,笑道:“辛苦了……”
话音未落,忽然周围黑气腾腾,遮天蔽日,好像一张大嘴,猛地朝着他们撕咬下来。
这一下来的太过突然,毫无准备,甚至其他人都还处在一种呆滞之中。
万澜宗只在一瞬间,看到宋遇在一片黑暗中冲着他龇牙一笑,好像预谋已久,就等着这一刻。
她身后黑压压的,是滔天死气,扬淮鼎暗黑无光,无生而立,从鼎身开始延伸出去一片黑暗,一寸寸吞没千佛洞。
所有一切都褪去颜色,一片漆黑,万澜宗的身后也是一个鼎,这鼎同样没有光彩,黑压压一片,两者死气连接在一起,相互之间也在吞噬。
两人身影逐渐被身后的黑暗所吞没,只隐隐约约能看到他们一个轮廓。
他们成了黑暗中的一部分,阴暗、死气沉沉、目光诡异而且冰冷。
这种目光并非人的目光,而是毫无感情的灵物,一旦被盯上,就会尸骨无存。
没有后来者居上,万澜宗下手太慢,只能化成无数夜枭,黑灰色羽毛在沉沉死气中来去,发出“咕咕”的叫声。
有的被吞没,有的扑了出去,有的停在了宋遇肩膀上。
“咕咕......”
只剩下夜枭的叫声偶尔传入众人耳中。
第一百七十一章 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
张涌不愧是最聪明的灵物,一早就看出来宋遇不好惹,所以随时注意着她的动向,她刚一出手,就拉着魖逃之夭夭。
老凤凰和其他人一样目瞪口呆,在看到夜枭扑出去之后,才惊觉发生了什么。
她猛地将脸一沉,想要现在就找宋遇算账,可是万澜宗已经跑的快看不见,只能恶狠狠的一哼,夸父追日似的追赶万澜宗去了。
张涌带着魖拔腿狂奔,一口气奔出好几十里地,确定宋遇追不上来之后,才开始问魖现在的情形。
他在壁画上都快挂成风吹肉了,哪还能知道外面什么情况。
等魖乱七八糟的说了一通之后,他越发觉得头疼起来。
这些家伙,竟然都没有给自己取个名字。
这种头疼在魖强烈要求自己要叫“张三”的时候,到达了顶点。
“名字的事情再说吧,我问你,这个宋遇,有没有什么弱点?”
魖、张三挠头:“弱点?要杀了她吗?”
张涌点头:“最危险的就是这种人,你永远也不知道她下一刻要干什么,俗话说的好,乱拳打死老师傅,越是这样的人,越无法防备,更何况她身上竟然还有一个鼎。”
对付这种人,要用上阴谋诡计,就算不能杀了她,也得把她关起来。
要想宋遇的缺点,张三很是犯难。
他对宋遇也不是很熟,大部分了解还是通过万澜宗知道的。
沉思良久,他咬了咬手指头:“好吃懒做、爱撒谎、没文化。”
张涌:“......你再想想。”
这能算什么缺点,照他来看,这些简直都能算优点了。
张三犯难,对着自己的十个手指头东啃啃西啃啃,最后又憋出来一个:“她爱看热闹。”
爱看热闹?
张涌琢磨了一下,觉得这倒是可以利用一下,一瞬间脑子里就生出了许多阴谋阳谋,势必要将宋遇斩于刀下。
而宋遇确实生性活泼,最爱干的事情就是逛大街,能不带大喘气的走上两个时辰,时而嘴欠,招惹了地头蛇,还能骑上苏勉这匹老马,疯狂逃命。
于是从肃州回汴京的时间,时而快,时而慢,回到汴京的时候中秋都过完了。
节日的热闹还没有散去,再加上汴京繁华胜过肃州十倍不止,还没进内城,在外城码头就已经是摩肩擦踵,热闹非凡。
宋遇对此繁华气息十分热爱,心中怀了千言万语,最后凝成一句话:“他娘的。”
可算是回来了。
其他人的千言万语,也都被这三个字压了下去,各奔东西,洗漱修整。
宋遇和苏勉则是先到虹桥码头吃上一顿。
老丁挑着箩筐从桥上过,扯着嗓子大喊:“葱油饼!又香又脆的葱油饼!”
宋遇伸手摸出来两个,老丁正要问她要钱,忽然又觉得这个人有点眼熟,仔细一看,惊道:“小宋大人?”
宋遇大张着嘴冲他打招呼:“老丁,好久不见啊,你看看我是不是变化挺大啊。”
老丁瞅她一直张着个嘴,活像要吃人,连忙挑着担子边走边说:“是,黑了不少。”
“喂!你再看看,再看看我嘴里!”宋遇追着他背影叫了两声,见老丁脚底抹油似的不见踪影,气的一口将葱油饼吃下去一半。
“死老头,什么眼神!”
苏勉在一旁欲言又止,最后告诉小泥鳅老样子。
小泥鳅回头冲着里头大喊:“娘,两碗鱼儿面赊账!”
还没走,宋遇就拉住他,冲他张大嘴,哇啦啦的说个不停。
小泥鳅看她老是张着个大嘴,也不知道要干嘛,吓得要哭,求救似的看着苏勉。
苏勉忍无可忍,踩了宋遇一脚:“再不闭嘴,下巴都要脱臼了。”
宋遇只能偃旗息鼓,放走小泥鳅:“没眼色,不知道欣赏我的低调奢华。”
她掉的那颗牙用金流沙补上了,乍一看金灿灿的,和金牙没什么区别。
锦衣夜行,那不是她的作风。
有了这一粒金牙,她恨不能人的嘴天生就是张开的,谁也不许闭上。
苏勉无法理解她这种恶趣味,认为世上不会有人为了炫耀,把灵物放在嘴里充当金牙,所以宋遇大概率已经不在人的范围了。
面一上来,宋遇就忘记炫耀金牙的事情,专心吃面,面吃到一半,忽然感觉脚边被什么东西狠狠蹭了一下。
宋遇不悦的低头一看,是一只吃的和猪差不多的大肥猫。
她一脚将猫踢开,专心致志吃面。
大肥猫一看这黑不溜秋的面孔,也怀疑自己认错了人,疑疑惑惑的往苏勉那里看了一眼。
没错吧?
于是一人一猫再次对视。
宋遇夹着鱼骨头,汤水淋漓的放进嘴里吸溜一下:“粪球?”
大白猫狠狠一点头,点出四五层下巴:“喵——”
苏勉将碗里的鱼扔下去一条,十分疑惑:“你是去哪里把自己吃成了一头猪的?”
很快他们就知道了答案,原来这几个月,大白猫一直盘踞在钟离清府上厨房,直到今天得知宋遇回来,才第一次出了家门。
钟离清晚上就到了朱雀门外的小宅院,就被灰尘呛的直咳嗽,差点把肺都咳出来。
苏勉连忙放下扫把:“你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他琢磨着怎么着也得等大家都休息好,再到醉今朝或者樊楼去,没想到钟离清来的这么快。
钟离清不来不行。
这些日子他一个人留在汴京,思绪纷纷,差点把脑子想到爆炸。
得知他们在汴京露面,他就激动的晕了过去,刚刚才醒没多久,就赶了过来。
“宋遇呢?”
宋遇没空搭理他,正在屋子里吃扣肉,满嘴流油,腮帮子都要撑到爆炸。
见到钟离清,她已经一个人吃光了一大碗扣肉,外加一只烧鸡。
宋遇咽下最后一口,用手抹去嘴上的油光,招呼钟离清:“坐啊。”
钟离清左看右看,没看出来自己能坐哪里。
凳子上的灰能有一指厚。
而且屋子里乱七八糟,无一不在挑战着钟离清的脑子,让他再晕过去一次。
他尽量从容的从屋子里撤退:“外面谈。”
院子里空荡荡的,别人看了难免觉得家徒四壁以及十分寒酸,但是钟离清看了就有一种格外的舒坦。
宋遇剔着牙跟出来,在钟离清跟前坐下,翘着二郎腿,绘声绘色的将这一路之行给说了。
第一百七十二章 逛吃
等说完,苏勉已经点起一盏油灯,用来照亮空荡荡的院落,还指使康明去买热水和茶点回来。
钟离清听完,自己坐在原地一动不动,足足想了快半个时辰。
他想事情的时候,心无旁骛,面目冷淡,看着就不讨喜。
而且呆到了一种无法言喻的地步。
宋遇放一块月饼在他手里,他接了,又放一块石头在他手里,也接了,正要捡一块猫屎放他手里的时候,苏勉拦住了她。
等钟离清回过神来,对自己手里多了这么多东西也感到十分奇怪。
将东西一一摆在桌上,他问宋遇“符咒上的字是日月,用的是金流沙,那现在是不是可以试下鬼符?”
光用金流沙不行,这东西若是失去约束,连人也会一同缠绕。
总不能走到哪里都带着宋遇。
“不过阴阳两分,幽冥之主怎么可能即是日,又是月,搞不好你们当时在迷津道里看到的也只是一部分。”
宋遇掏出纸笔,认为迷津道显出的不会错“日月同照乾坤,在飞天壁画上也有,再说了鬼符的符胆也一定就是幽冥之主,卷宗会做假,难道书就不会?”
钟离清道“书怎么会造假?”
宋遇切了一声“书也是人写的,怎么就不会有假,比起书,我更相信我眼睛看到的,鬼符是留鬼路,绝人路,日在前,绝了人路,月在后,留了鬼路,幽冥之主与日月同在天地之间,有什么不对。”
她这么一说,钟离清更加迫不及待的要试试符咒。
他接过笔“金流沙呢?”
宋遇“啊”的一声张开嘴。
苏勉看她跟条等骨头的狗一样,心里暗暗发笑,心想这颗“金牙”简直就是个笑话。
钟离清则是疑惑“你还饿?”
金流沙从宋遇嘴里出来,钟离清猛的往后一退,感觉这灵物不干净了。
他连连摆手“洗一洗!”
宋遇皱眉“啊?行吧行吧。”
她将金流沙去水里过了一遍,然后才落到笔上“你通灵,你来画。”
钟离清是最接近黑暗之中的人,如果说谁能将鬼符画出来,非他莫属。
而宋遇要做的就是让金流沙像朱砂一样缠绕在笔上。
钟离清这才拿起笔,试着起了符头。
符纸就是普通的符纸,但是经过他一落笔,符纸就有了变化,仿佛有层层黑雾开始在纸上缠绕。
汴京的冷风忽然从院子里席卷而过,康明打了个冷战,眼前一花,总觉得自己看到了很多鬼影。
可是仔细一揉眼睛,又没有了。
他搓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默默退到大街上,心想自己这命怎么这么苦,竟然给钟离清做小厮。
苏勉在一旁呆着,也觉得透心凉,回屋想要拎根烧火棍给自己壮胆。
宋遇看着越来越多的黑影聚集,这些东西有的已经没了模样,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源源不断从钟离清身后铺开,似乎想要靠近宋遇,可是又惧怕她身上灵物的气息,犹豫徘徊。
钟离清落下笔,画下符头。
符纸越来越暗,不用多久,就会彻底变成黑色,金流沙随着笔落在符纸上,奋力挣扎。
前面一切都很顺利,但是等到写符胆的时候,钟离清忽然停住笔,脸色白如纸,“咔咔”咳嗽两声,咳出几点血。
他自己习以为常,慢条斯理的找帕子,把宋遇吓了个半死。
毕竟在宋遇看来,好人谁没事跟戏台子上的姑娘一样,动不动就咳血。
她“啊呀”一声“老苏!老苏快出来!钟离清不行了!”
苏勉拎着烧火棍出来“怎么了!谁不行了!”
宋遇指了指钟离清。
钟离清连忙摆手“没事,就是符画不下去了。”
金流沙铺在充满黑暗之气的符纸上,遇到了一股非常大的阻力。
“日”字已经到了手边,可就是无法落笔。
苏勉松了口气,转头想骂宋遇大惊小怪,忽然就见宋遇两眼放光的看着钟离清。
看那样子,确实是非常的想吃了他。
宋遇也确实这么想的。
她要是吃了钟离清,是不是也能通灵?
通灵,再加上她这倍儿棒的身体,足够画上成千上万的鬼符了啊。
她要求不高,一张卖十两……
等等,这样的话累到手断,也比不上钟离清两座金山啊。
而且有钟离清这个靠山在,她在汴京绝对是可以称王称霸,快乐到死。
苏勉眼看着她目光趋于诡异,又回归平静,连忙道“今天都这么晚了,不如去夜市吃个宵夜,其他的事过两天再说?”
他现在就怕宋遇突然把他或者钟离清给吃了。
这天气不冷不热,正是龙津桥夜市热闹的时候,堪称人山人海,表演倒吃冷陶的赵野人怒气冲冲,他的冷陶碗都被人撞倒了三回。
宋遇买了辣羊头、辣鸡脚,冰雪荔枝膏,凑齐冰火两重天。
苏勉看钟离清眼巴巴看着,也不知道自己能吃什么,十分可怜,于是给他买了十五文一个的鹿家鳝鱼包子。
这地方烟熏火燎,香味从街头飘到街尾,这还只是开始,钟离清不吃点什么,等走到桥尾,能活活馋死。
一路往南走,宋遇的嘴没有停止的时候,从香糖果子到盘兔肉,野鸭肉到白肠,吃到挺着肚子走路。
苏勉扶着她就跟扶着皇太后一样“回吧?”
宋遇打个饱嗝“起驾。”
刚出龙津桥,宋遇就看到一个大光头,脑门锃亮,点头哈腰的恭维人“干爹,要不说您是见过世面呢,这虾不新鲜就您吃的出来,我硬是没尝出来,舌头生的贱。”
宋遇仔细一看,发现这个干爹不是厢公事所那个,感情他又新认了个。
她也没打算去打岔,可是三秃子谄媚的过分,那位干爹放了个屁,他也拍手称赞,说干爹不愧是做官的人,连放个屁都如此响亮,而且响屁不臭,带出来一股清风,令人舒畅。
“呕……”
宋遇没有忍住,当街干呕一声。
几个听到了的也憋不住笑,纷纷笑出声来。
三秃子抬头一看,黑灯瞎火的先是没认出来,等把干爹一送走,立刻冲过来找麻烦“喂,你小子刚才恶心谁呢!”
宋遇扭过头来,他才看清楚苏勉,也没注意到人群里带着帷帽的钟离清,一腔怒火,新仇旧恨,让他火冒三丈。
第一百七十三章 小宋看热闹被关
“原来是你宋遇啊,几个月没见,我以为你死外面了,没想到是偷偷怀胎去了啊,这是哪个倒霉蛋被你看上了啊。”
宋遇伸手一指,指向钟离清。
三秃子望着钟离清,很快就从衣着加康明窥探出钟离清的真面目,一张脸变得比翻书还快。
“原来是钟离大人,没想到这宋遇怀的是您的孩子,那怀的必定是个人中龙凤,宋、令夫人和我相交多年,我们多年的朋友,以后还请您多多关照。”
宋遇突然变成钟离清的夫人,顿时感觉自己走路都要带风,整个人都开始飘起来了。
难怪三秃子这大字不识一个的地痞流氓,还能步步高升。
看来这天底下就没有人不爱马屁的。
不、还是有的,比如钟离清。
他自成一派,脑子和平常人的想法不一样,三秃子今天拍的马屁,也许他要到明天才会反应过来。
没有人能知道他现在脑子里在想什么东西。
只知道他的脑子是个盘丝洞。
宋遇笑的跟朵花一样,无视苏勉的白眼:“三秃子,你今天总算是说了几句人话。”
三秃子心想:“他娘的钟离清真是瞎了眼,这么多大姑娘不好看吗,竟然看上了这个货,果然是有病,会不会是已经快要不行了,所以在这里冲喜?”
在他眼里,宋遇和女人两个字这辈子都挂不上钩。
他心里乱七八糟的骂娘,嘴上却十分好说话,正要说两句好听的,突然就见宋遇脱缰野狗一般冲了出去。
热闹来了。
一群人猛地叫了起来,不知道是在干什么。
反正那一块地方,一瞬间就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王麻子的杂货担子被打翻在地,他一边埋头去捡,一边喊人不要挤,结果差点被人踩死。
有热闹不看王八蛋。
宋遇十分灵活的挤了进去,成为第一排的吃瓜群众。
她把手里抓着的红梅姜丝全部塞嘴里,尖着耳朵听旁边人碎嘴。
“到底摸了没有,我没看到。”
“肯定摸了啊,要是没摸,人家小娘子能这么一不依不饶的吗?”
“摸哪儿了?”
“这个嘛......”
说话的人伸出两只手,在自己胸前屁股一通乱摸。
“你们不懂,这是个套儿,要钱的在后头呢,这叫做扎火囤,那样儿的能是正经人家小媳妇吗?”
扎火囤就是宵小之徒,用暗娼设下圈套,专门引诱良家子弟。
“哪有到龙津桥来扎火囤的?”
“这是新花样,原来那些套儿连三岁娃娃都知道了,谁还上当。”
宋遇去看那分外妖娆的小姑娘,还真像是个暗娼,旁边还有几个地痞在一旁随时准备出手。
她鼓着腮帮子去看被围起来的倒霉蛋,不看还好,一看顿时吓了一跳。
这不是皇帝赵钦吗!
身边跟着四个面团似的四个太监,把赵钦团团围住,赵钦气的直哆嗦,恨不能亮出身份,将这女子拖下去大卸八块。
但是不能这么干,要是这么干了,非得名留青史,成为千古一帝不可。
在夜市上了暗娼的套儿的皇帝,可不是古往今来第一位吗。
宋遇看的乐呵,心想活该,谁叫你烧我的房。
这就是现世报。
还好皇帝被宋遇那一脚踢破了胆,如今出门总是会多带几个人,其他侍卫散落在各处,吃的满嘴流油,此时见主子有难,连忙擦干净嘴过来,将女子制服。
一个喷着一嘴大蒜味的侍卫怒喝一声:“说,是什么人指使你的!”
周围看热闹的都被这一口大蒜味喷的往后一倒。
不必说,肯定是吃面就大蒜了。
那暗娼哭哭啼啼,四面打望,然后伸手一指,就指向了宋遇。
宋遇:“......”
现在看热闹,风险这么大的吗?
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她就给带走,关进大牢,赵钦本来就烦她烦得要命,这下正好找到了机会。
只是这罪名只能关上一阵,不能终身监禁,令人遗憾。
等宋遇被推搡到牢房里的时候,左邻右舍都吓了一跳。
“小宋大人?”
“你抢男人事发了?”
“女人追男人的事儿,那能叫抢吗?”
宋遇一脚踢飞从自己身边大摇大摆路过的老鼠:“我跟赵钦结了点梁子。”
左边牢房蹲着一位脸上贴着膏药的瘦弱小伙子:“姓赵,那就是皇家人了,那也不是什么大事,京城地界,一脚踩下去,能有一半姓赵。”
右边那位半边脸都是青色胎记的中年人哼一声:“小雷,上回你撞了个姓赵的,不是当街给人跪下求饶了吗?”
大伙儿哈哈笑了起来,监牢里充满了快乐的气息。
都是偷鸡摸狗之辈,既不在乎龙椅上坐的是谁,也不在乎皇帝叫什么。
自己活命都够呛。
小雷跟宋遇献宝:“小宋大人,不是我吹,我这开锁的功夫天下一绝,吉字锁我都能开,你要越狱,包我身上,我教你也行。”
青疤脸嗤笑一声:“那你还被抓进来了。”
小雷嚼了一根稻草:“我进来过冬来了,这里好歹有片瓦遮头。”
宋遇躺在稻草上:“都他娘的闭嘴!你哪只眼睛看见我要越狱了。”
牢房里立刻安静了。
大家都是这里的常客,窸窸窣窣躺下,尽量让自己暖和点。
牢里比外面阴冷的多,不是冷风,而是地下的潮气和常年不见太阳的阴暗,再加上死老鼠的气味,才刚入秋,这里面的凉意就开始刺骨。
大部分人宁愿去地下暗渠猫冬,也不想来这里。
有人沉闷咳嗽几声,打破了宁静。
小雷望着宋遇,想起自己偷到她家,被她绑在柱子上,用炮仗炸裤裆的情形,现在都还想打哆嗦。
可是他又忍不住,小声道:“小宋大人,阿宾死了。”
“阿宾?”宋遇翻身,“你那位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同伴啊,他不是要金盆洗手吗?怎么,没找到金盆,又跟你干了,被人打死了?做贼,被人打死那也是活该知道吗。”
小雷一时语塞,片刻后嗫嚅着辩解一句:“我这是祖传的手艺。”
青疤脸哼了一声。
小雷反击他:“你哼什么,你卖假题,比我还卑鄙,关到死吧你。”
青疤脸一到科举就卖假试题,举子们被骗了也不敢吭声,他年年赚的流油。
直到今天遇到个狠人,宁愿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也不肯放过这个骗子。
第一百七十四章 监狱风云
青疤脸不仅阴沟里翻船,还被算了旧账,得在这里长住了。
青疤脸不吭声,背过身去。
小雷又跟宋遇说话:“那个阿宾,他好像是着了什么东西的道,八月十五那天我跟他出去踩点,想着月黑风高,干脆找个有钱的家里干上一票,结果就出事了,我就说那天一出门就不吉利。”
宋遇翻过来点,靠近小雷:“说说。”
小雷一肚子的话都要憋出毛病来了,见宋遇肯听,当即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小雷和阿宾那一天的确出师不利。
两人先去的苏勉家中,一直听闻苏家有钱,这一回正好去探探风。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他们选择了容易下手的女眷后院。
进去了没到一刻钟,就被苏夫人拎着狼牙棒打将出来,一路狂奔,逃进苏老爷和小妾的院子。
苏老爷白条鸡似的,柔弱起来堪比娇花,尖叫起来和他新纳的小妾也是不相上下。
整个苏府彻底被惊动,一时间下人们、孩子们、历年累积的小妾们倾巢而出,无比混乱,让小雷和阿宾趁乱逃了。
小雷脸都吓白了:“再也别去人多的家里,太可怕了,一人一脚都能踩死我。”
阿宾深以为然,因为方才在苏家,还有人拉着他喊少爷。
苏家的庞大和混乱让他们两个心有余悸,但是晚上不能没有收获,不然回鸡笼巷,也得挨揍。
两人沿着墙角跟跑,总算在内城找到一家合适的。
“这是茶叶许家,他家好,人少,还是去后院,找他女儿屋子,姑娘家珠宝首饰多,上次在相国寺,我还看到她头上簪了这么大一颗金珠。”
小雷比了个鸡蛋大小。
阿宾翻个白眼:“脖子能压断。”
“你去看了就知道我又没有骗你,没有鸡蛋大那也有鹌鹑蛋大,”小雷拉扯一下后门的锁,“这是一字锁,好开的很。”
他从腰间抽出来一根铁丝,折了几下,往锁眼里捅,三下就听到里面咔哒一声,开了。
小心翼翼把锁抽开,推开后门。
这里是早就踩过点了的,只不过许家有条恶犬,他们不能靠近,前几天不知道出了什么事,那条恶犬暴毙,暂时还没有新的恶犬补上。
两人一前一后进去,轻手轻脚,连一点声音都没发出,就这么顺利的进入了后院。
“奇怪,怎么这么晚,许姑娘屋子里还点着灯?”
“忘了吧。”
“点灯不费油啊,肯定是没睡,再等等,那颗杏树长得不错,我们就藏那上面,正好能看到许姑娘屋子里。”
“走。”
两人身手敏捷,纵身上树,只摇下去几片落叶。
运气不错,许姑娘没有关窗,又亮着灯,屋中情形看的十分清楚。
许姑娘正对着铜镜梳头。
镜子里侧对窗户,能从镜子里看到一点许姑娘的模样,十分憔悴,好像大病一场了似的。
她无力的梳着头,梳好之后,起身坐在床边,目光呆滞的坐着。
铜镜前面放着好几根金簪,上面的珠子倒是没有鸡蛋大,都跟羊粪那么大一粒。
小雷冲着阿宾挤眉弄眼,证明来的没错,阿宾却突然盯着镜子发呆。
他声音恍惚,蚊子似的说了一句:“镜子里......没动。”
“啊?”小雷莫名其妙,“什么没动?”
阿宾忽然抖了一下,回过神来:“刚才,镜子里的人没动。”
小雷皱成个八字眉:“废话,镜子里的人怎么会动,哎哎哎,我们在这儿可不能闲聊,不是自己漏自己的马脚吗。”
哪有做飞贼在别人屋子里闲扯的。
两个人说话的声音虽然非常小,可是在这么寂静的夜里,窃窃私语都会变得格外扰人。
可是屋子里的许姑娘却一点都没听到,一直这么坐着,脸上神情看着渗人。
阿宾掐小雷一下:“刚许姑娘起身,镜子里还有一个许姑娘。”
小雷打了个寒颤,瞪大眼睛去看镜子,里面什么东西都没有:“你眼花了吧。”
阿宾点头,觉得自己确实可能看错了。
从窗户往里面看,最多看到床半截,再过去就看不到了,这姑娘一直这么坐着,就在小雷打了个哈欠的时候,她突然疯叫起来。
小雷差点从树上掉下去。
被发现了?
好在他们两位不速之客也算身经百战,十分镇定,没有乱跑,依旧一动不动的呆在树上,借着夜色掩护,成了树的一部分。
许姑娘还在尖叫,许夫人匆匆赶来,带着一个五大三粗的丫鬟,进门二话不说,先冲着屋子各个角落一通臭骂,骂走邪祟晦气。
许姑娘见了牙尖嘴利的母亲,喷射出无形的明枪暗箭,稍微安心,扭曲的面孔变换过来,一把抱住许夫人的胳膊。
“有人、有人看着我!母亲,窗户上有人!”
小雷心里咯噔一下,以为自己被发现了,心想这要是逃命,得往哪里逃。
这么翻出去肯定不行,现在的女人一个比一个不好惹,苏夫人能抡的动狼牙棒,这位许夫人说不准就能耍的动杨家枪。
许夫人直奔窗口,手里抓着一大把桃树枝,对着窗口猛地一阵抽打:“去你娘的!敢到老娘家里来耍威风,老娘威风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玩泥巴!狗日的玩意儿,有种就出来让老娘见见你的真身,缩着卵蛋的怂货!”
骂完抽完,“啪”的一声,她干脆利落的关上窗户。
小雷心想还好自己没有轻举妄动,被这婆娘发现,可不是闹着玩的。
最近汴京的风气不对啊,这些女人为什么一个比一个彪悍?
他想趁此机会走人,可扭头一看,却发现阿宾不对劲。
他两眼发直,额头上全是冷汗,盯着窗户:“有、有人影。”
小雷心里发毛:“啊?没有啊,我看你是吓着了,赶紧走。”
他拉着阿宾就跑,两人一路翻出后院,走到夹道的时候,阿宾忽然指着水缸叫了一声。
“人、有人!”
小雷浑身汗毛都立了起来,也吓出来一身的汗,将手心的汗在衣服上一擦,低头往水缸里看了一样。
今夜夜色并不算明亮,还有乌云罩顶,可是水缸中不知为何翻出粼粼水光。
水光一动,里面似乎真的浮现出一个黑影来。
他猛地往后一退,使劲一揉眼睛,又觉得是自己眼花,水缸里除了水,别的东西都没有。
第一百七十五章 纸上谈兵
“看错了,赶紧走!”
小雷觉得今天真是太邪门了,拉着阿宾就走,阿宾还是两眼发直,看着有光有影的地方就害怕。
这一晚上过去之后,并没有再出事,小雷还特意去打听了许家,并没有传出什么消息来。
晚上他看到的那个黑影,就像是错觉。
可是阿宾却越来越神神叨叨,被老大揍了两次还是一样,只要夜里一出去就说自己看到了人。
到后来,不止是出去,在鸡笼巷,他也开始这样。
镜子、水缸、灯影,一切都让他恐惧。
牢房里随着小雷的声音越来越哆嗦,大家都觉得一股冷风莫名袭来。
有人打了个寒颤:“然、然后呢?阿宾就这么被吓死了?”
小雷压低声音:“不是,其实......我也不知道他死没死。”
青疤脸呸他:“那你刚才都是放的屁啊。”
“他不见了,”小雷小声说了起来:“他突然就不见了,那天吃晚饭的时候,我还在老丁那里看到他买油饼,到了晚上,我就再也没见过他,我还去他屋子里的水缸里找过......”
牢房里只剩下宋遇烙饼似的翻动自己的声音。
其他人都不敢吭声。
青疤脸从头发里抓出来一只虱子,啪的一声捏爆:“这有什么的,这小子肯定是特意搞了这么一出,逃了呗,你们那个老大,偷十文,要给他九文,不跑怎么办。”
听了他的话,有人松了口气。
确实,搞不好就是阿宾自己想要跑路,故意弄出来的。
宋遇挠了挠肚子:“许姑娘呢?”
“也不见了,”小雷也开始挠痒,“她们家说她是病死的,棺材没放在庵里,直接埋到州西瓦子去了,我特意去看过,棺材里是空的,没有尸体。”
青疤脸嘿一声:“小子,你胆子够大啊,还刨坟。”
小雷瘪嘴:“我可没刨,埋下去没一天,州西瓦子那些人就给刨出来了,我去看的时候听人说里面只有几件衣服,根本没尸体,还说许小姐搞不好是和人私奔了。”
不见了。
许姑娘和阿宾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
青疤脸还是觉得不对:“不对啊,阿宾都不见了,那你怎么一点事也没有?你不是也看到了?”
大家纷纷将目光看向小雷。
反正是漫漫长夜,无心睡眠,现在有了点事情做,自然要追着不放。
还有人问小雷,阿宾是不是他杀的,故意编出这么一段故事来。
小雷百口莫辩:“小宋大人,你说句公道话,我哪里敢杀人。”
宋遇又翻了个身,除了睡着,她一刻也安静不下来:“逼急了谁都能杀人。”
“哎呀,真不是我,而且我,我也害怕”小雷急的站了起来,“我听说你们解密司专门搞这些神神鬼鬼的事......”
宋遇毫不留情:“自求多福吧。”
解密司很少接民间这些事,本来捕灵师人就少,每一个都得用在刀刃上,不是大事绝不会出动。
更别说现在还有魖和万澜宗这两根搅屎棍在,前者想要灵取代人,后者想要人和灵都消失,都不是省油的灯。
李必纸上谈兵都谈不过来。
牢房中渐渐只剩下老鼠肆无忌惮的声音,夜色越发暗沉。
街道上还有三三两两的行人来回走动,李必快步出朱雀门,去宋遇的小破房子。
门没关,钟离清还在。
李必冲进去:“怎么回事,宋遇怎么被关进去了?”
苏勉很是淡定:“哦,新仇旧恨,恐怕要关上一阵子才能出来。”
反正死不了。
李必急的满地溜达:“这个节骨眼,没有宋遇怎么行,那个什么狗屁魖和万澜宗都还在,鬼符的金流沙也在她手里啊。”
苏勉喝口茶:“你直接说整个天下的安危都系在她身上好了。”
李必坐下来:“那也差不多,不过还是要靠大家群策群力。”
苏勉摆手:“她自身难保。”
宋遇身上的灵现在是扬淮鼎,敕令都压制不住,不画出鬼符来死路一条,早晚的事。
她又不可能去大肆饲养九鼎。
李必十分头大,刚要纸上谈兵,制定出一系列计划,就见钟离清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似乎有了主意,看向苏勉。
苏勉认定这一帮子人没一个正常,全都有病的厉害,其中以钟离清、万澜宗、宋遇三个病的最为别出心裁,脑子与众不同,但是在拿主意上,比起李必,还是听钟离清的更好。
钟离清脑子动的慢,说话也一样不紧不慢。
“第一,魖就在汴京,他们藏了这么久,不知道有多少就在我们身边,蚕食鲸吞,再加上这个张涌的回归,想必它们会窃取朝政,以此取代人,当务之急,是要把他们找出来,
第二,鬼符已经知道怎么画了,只是力气不足,这事情可以等宋遇出来之后,交给宋遇,我可以让她也通灵,
第三,万澜宗被宋遇重伤,而且身边只剩下一个老凤凰,一时半会不会露面,暂时不用把他放在心上,我猜测他很有可能会去找剩下的鼎,但是有了鬼符咒,这些都不是问题。”
顾北奇和贺神也是听到宋遇被抓过来的,已经到了门口没进来。
贺神在门口摇头晃脑:“你、你要怎么让宋遇通灵?成亲?”
钟离清没吭声。
顾北奇拍贺神一巴掌:“现在最重要的确实是魖,我之前仔细想了一下,觉得魖回来之后很重要的一个动作就是繁衍。”
李必深以为然,郑重点头,提出自己对魖的一些理解:“也许只有壁画上那个知道繁衍的办法,怎么分辨出魖?”
顾北奇进院子:“血脉,魖皮肤下面血脉不通。”
两个人所得头头是道的时候,钟离清忽然松了一口气,对着贺神道:“我也不用娶她,可以有别的办法。”
苏勉:“......”
感情您老人家刚刚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可把你给吓坏了。
说来说去,最后还面临一个问题。
怎么悄无声息的解决魖。
一旦魖已经和人一样生活在汴京,那他就是有名有姓,有家人的。
这样的人消失一个两个还好,消失太多,肯定会引起慌乱。
李必皱眉:“要不我们就直说......不行,要是突然有人跟我说我儿子不是人,我肯定先揍他。”
贺神挠头:“我、我们可以找人——想想办法。”
第一百七十六章 阴谋
第二天一大早,宋遇睡了一个大觉,伸懒腰坐起来,揉去眼屎,又拿起墙角的凉水喝了一口,精神还挺不错。
她正想问问牢头今天早上吃什么,突然就看到牢头笑得一脸褶子,领着个花枝招展的姑娘进来。
这姑娘个高腿长,胯都要扭飞,媚眼一会儿一个,把牢头迷的七荤八素,不知所谓。
宋遇惊讶的嘴里都能塞下一个鸡蛋。
等走过来,牢头还趁机摸了一把手:“上面下了命令,不许人来探监,这也就是你求我,我才让你进来,要是换个人......”
等他们嘀咕完,宋遇已经恢复原状,开始盯着带来的食盒。
“老......不是,姐妹,你怎么又骚......来了?”
苏勉嘴涂的跟要吃人一样,把四个肉包和两个鸡蛋顺着栅栏塞进去:“你睡的倒是挺香,眼屎巴巴的。”
“我不是睡,而是在梦里思考,”宋遇一口半个肉包,“怎么不是王楼山洞的梅花包子?”
“那你别吃。”
“你变了,你不爱我了,你竟然给我买杂货包子,都不是大葱肉的。”
“那你还给我,你就在这里吃屎喝尿吧。”
隔壁的小雷听着宋遇无理取闹,馋的口水直流:“小宋大人,你要是不吃给我吃吧。”
宋遇冲他翻白眼:“我不吃我不能搂着睡!”
小雷咽下口水,心想什么人啊,还搂着大肉包子睡一宿。
她并没有不吃,相反吃的飞快,咽下最后一口,觉得只有五成饱,牢房里的水也喝完了。
“等着,我去喝口水。”
她一个侧身,纸片似的平平整整,从栅栏里挤了出来,从屋角舀上一碗水喝了,又把自己塞了回去。
苏勉:“......”
这牢简直就是坐了个寂寞啊。
其他人也看了个目瞪口呆,没想到宋遇能够瘦小扁平到这个地步。
难怪嫁不出去。
宋遇丝毫不觉得自己越了个狱:“你打点一下伙食,给我送头烤全羊来。”
“还给你送头奶牛来你要不要!”
宋遇认真想了一下:“要。”
苏勉:“......”
和宋遇在一起,时常让他感到心力交瘁。
宋遇倚着牢门翘着二郎腿,舒服的就像这里是她家一样,这个派头,牢房都装不下。
“你到底来干嘛?还有,你那个兰花指能不能放下来?”
苏勉连忙冲她招手,和她说了要对付魖的事情,至于他们一直认为宋遇心眼比他们加起来还多这话,就不用提了。
这也算是夸奖。
宋遇一旦吃完饭,就会有点昏头昏脑,全是因为吃的太多,浑身上下的血都不往脑子里走,正努力着鼓动她的肠胃。
好在今天吃的不多,不必让苏勉等太久。
她叼着稻草嚼了两下:“你说......把我关起来,是不是魖干的?”
苏勉莫名其妙:“关你的不是皇帝......你是说那个暗娼,可它们怎么知道你会出现?”
宋遇踢开一只老鼠:“聪明啊,这些东西,难怪能将其他灵物踩在脚底下。”
它们不仅聪明,还熟知每一种灵物,聪明加上熟悉,能让它们将灵物指使的团团转。
和人一样,单打独斗的时候很脆弱,好像碰一碰就会死,可是一旦联合起来,就会变得威力巨大,而且不好对付。
苏勉倒吸一口凉气:“还想着悄无声息的解决......”
宋遇看一眼蜷缩在地上装蘑菇的小雷,小声道:“我有个办法......”
牢房里的一日三餐并不好吃,就算苏小勉重出江湖,也只能打点到能吃的地步,要让宋遇这个无底洞吃饱,依旧不可能。
宋遇饿的时候,就很想伙同钟离清去干掉赵钦。
但是钟离清加上这个皇帝舅舅,在汴京是人见人爱,权钱兼备的白郎,减去这个舅舅,就等于是个有钱的痨病鬼。
宋遇还希望靠着钟离清在汴京横行,这个想法只能暂且按下。
小雷临走之前,把自己那一份晚饭给了宋遇:“小宋大人,你真的不逃狱?”
宋遇一顿风卷残云:“大可不必,你都能被提前释放,很快就轮到我了。”
小雷一想也是:“非让我晚上走,晚上多不吉利。”
青疤脸对他出狱充满嫉妒:“那要不我们两把衣服换一换,我走?”
小雷啐他:“呸,你想的美。”
牢头把他带出去的时候,已经是月上树梢。
冷风嗖嗖,小雷还没加衣,冻的直哆嗦,街上连个鬼影都没有。
这里到鸡笼巷,还要走上半个时辰。
夜色昏暗,偶尔冒出来一点灯光,把人的影子拉的十分长,让人总感觉身后有人在跟着自己一样。
小雷疑神疑鬼往后看了一眼,除了影子,别无他物。
“娘的,火也不肯借一个,这牢头,抠死算了。”
他心里一害怕,整个人都感觉背后汗毛直立,连忙往前跑了几步,等到有光的地方才停下。
再往前走几步,就是御街,那里一整晚都会亮灯。
可是忽然之间,他感到一股恶寒袭来,整个人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恐惧。
余光落在墙壁上,他好像看到一条浅淡的人影。
“快逃......”
他心里不断提醒自己,可是脚却不听使唤,连抬都抬不起来。
墙壁上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
是阿宾!
一定是阿宾!
恐惧潮水一样将他淹没,最后在他身体里汇聚成一声尖叫,冲了出去。
街坊四邻被吵醒,可是没有人敢起来多看一眼。
大晚上的,还是不看比较好。
小雷一口气冲回鸡笼巷,连着撞了三个暗娼,骂声不断,他反而安心。
擦去额头冷汗,他止不住的哆嗦,也没去见老大,窝回自己的小房子里。
还是别人知道他回来了,过来将人拎走。
两个人夹着他,一边挤兑一边在他身上摸索,结果只弄出来三文钱。
“小雷,你硬气了啊,傍上谁了这是,回来了招呼也不打一个。”
“就是。”
“你这脸色怎么回事,在牢里遭罪了?不过你这是三进宫啊,装这副样子给谁看呢。”
“就是。”
“来,给你洗洗。”
两个人将小雷拉到水缸跟前,要给他洗一把脸。
水缸被搅动,水花四溅,涟漪不断。
小雷忽然哆嗦起来,背后冒出层层寒意:“有、有人......”
“他娘的哪里有人!你是不是又想玩阿宾那一套啊!告诉你门都没有,进了我们这一行,就没有脱身的。”
“就是。”
第一百七十七章 闲话
小雷冷到了骨头缝里。
他两眼发直,浑身哆嗦,裤子里一阵热意,是尿了。
水缸涟漪之中,有一双眼睛,死死盯着他。
一双被水波不断切开、组合的眼睛,那么小,那么阴沉,就这么看着他!
水光、灯影、人影,晃得到处都是。
“阿宾......是阿宾......”
那两个人都被他吓到了,胆子大点的猛地一巴掌拍在小雷脸上。
“你、你不是来真的吧,喂,雷子,雷子!人吓人吓死人啊!”
“就是!”
可是回答他们的,是小雷“砰”的一声晕了过去。
鸡笼巷的夜晚,永远充满喧嚣。
这些热闹的声音里,从来不缺哭泣、尖叫、打骂,小雷的声音只是一滴水融入了湖泊之中,连一点涟漪都没有激起。
唯一有所变化的就是和他接近的飞贼们。
一个阿宾,又来一个小雷,下一个会不会就是他们?
谁也不知道,也没人知道,没有人会怜悯他们的恐惧,活在这世上的人都自顾不暇,谁有空去怜悯垃圾堆里的几只老鼠。
四更钟声响起,汴京开始活动,城门打开,天光微微发亮,而鸡笼巷则是吹灭灯火,开始沉睡。
小雷脑子里和浆糊没什么两样,他痴呆一般坐在门槛上,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看到那样一双眼睛。
是他看错了吗?
阿宾失踪了,那双眼睛怎么会是他的?
还有那些影子,这世上真的会有这些古古怪怪的东西?
他好歹也是个飞贼,就是天上下刀子,晚上他也得出去干活,要是要遇到什么早就遇到了,怎么会等到现在。
肯定是他在牢里关的时间太长,让他的脑子有点不清醒。
几个人穿着黑衣黑裤从外面进来,见了小雷都悄悄避开,好像他是什么不祥之物,一旦沾染上后果就不堪设想。
小雷依旧一动不动,就这么坐着,眼睛盯着地上,不敢乱看。
之前夹着他的兄弟二人组也回来了。
“小雷,你怎么还在这里,你这刚回来还能歇上两天,可别再把自己一身手艺给丢了。”
“就是。”
小雷忽然抬头看着他们:“你们也看到了吧。”
两人齐齐摇头,并且感觉小雷神情不对,看着就有点渗人。
就像溺水而亡的人,急需要抓住浮木一样的眼神。
“要不你去趟相国寺吧,去求个神拜个佛什么的,说不准有用。”
“就是。”
“相国寺?”小雷忽然站了起来,“对,去相国寺拜拜,现在就去。”
他晃晃悠悠往外面走,四更的钟声还在响起,每一下都将黑暗中的迷雾给驱散。
他们离大相国寺还有一点距离,等他到的时候,已经快要五更天,大相国寺里里外外都是人。
哦,对,今天是万姓交易的日子,这些人都是来占一个好位置的。
来得稍微晚一点,就没有地方摆摊了。
小雷往里面走,第一重门都是卖猫狗虫鸟的,大清早,蝈蝈、鹦鹉、猫、狗叫成一团。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在他跨进去之后的一瞬间,这里好像忽然安静下来。
所有叫声都停下了。
几只黑猫炸毛,瞪着碧绿的眼睛看他,不、应该说是在看他身后。
“喵——”
忽然一声尖锐的猫叫打破平静,一只大白猫从他身边摇头摆尾走过,一边叫一边回头看他。
这一声猫叫过后,其他猫狗也都跟着叫了起来。
苏勉一把将大肥猫抱起,放在面前垫子上,用根红绳子把它栓上:“小雷?”
他并非是起了个大早,而是通宵没睡,眼睛下面挂着一圈乌青。
这次来是要在这里看看能不能见到魖的踪迹,大白猫作为货物,可以让他们蹲在这里变得没那么突兀。
而且身上还是那一身女装,昨天晚上的通杀让他明白自己还是更喜欢穿这一身。
他旁边坐的是直打哈欠的贺神。
贺神揉眼睛:“老......小勉姑娘,你、你认识他?”
苏勉使劲掐他一把,冲着他使眼色:“是认识,那个小雷啊,你脸色怎么这么差,时不时遇到什么事了。”
他们是准备找时间邂逅一下小雷,可是没想到来的这么巧。
贺神一个激灵,彻底清醒:“我看你这印堂发黑,像是遇到什么事情了,我是那个天、天师亲传弟子,要不我帮你看看?”
小雷蹲到他们两个跟前,也来不及去想这两个人之间的暗流涌动:“我好像撞鬼了。”
周围的摊贩正无聊,一听顿时呼啦一下围了过来。
很快,许姑娘和阿宾的失踪就被传得人尽皆知,小雷被鬼跟上的消息,也一起被传了出去。
不过现在这些还只是人们茶余饭后的闲谈。
汴京这么大,这么多人,每天都有人死,一两个不见了的人,惊不起太大的波澜。
贺神最后告诉小雷:“晚、晚上别出门——蒙上眼睛,不、不看就没事——这东西现在还、还不算厉害。”
小雷听了,就觉得贺神是个神棍,转身往里面走,决定好好求求佛祖保佑。
苏勉摇头:“没得救。”
做贼的人,很难改道,他们宁愿被人揍,也不愿意去码头扛大包。
一个包才十文钱收入,他们随手一摸都不止这么点。
贺神自己就是个大盗,迫不得已改邪归正,怕苏勉想起来自己的过往,连忙岔开话题:“这猫——卖多少?”
苏勉再次叹气:“就这么个吃货,倒贴钱都没人要啊。”
大白猫很是不忿的反抗一声。
蹲在他们旁边卖猫的笑道:“那也不见得,有的人就是喜欢这种白猫,我记得原来赵方家里就养了一只。”
苏勉和他闲扯:“赵方这个败家子,不是把家里桌椅板凳都卖了吗?”
“不止,”猫老板剔牙,“他祖传下来就那么点东西,再怎么也禁不住他那么败,捧个戏子花了五百两,听说现在只差瓦片没给揭走。”
苏勉啧啧两声,心想等自家苏老爷子一完蛋,苏家众多的儿女估计也是这么个情形。
猫老板又道:“不过你们说奇怪不奇怪,他宅子都快卖空了,就是有一样东西不卖,随便出多少钱都不卖。”
贺神奇道:“什、什么东西?”
猫老板用手比划一下:“大海碗这么大一个铜盆,不值几个钱,听说有人偷偷见过,都生锈了。”
第一百七十八章 小宋被挟持
贺神道:“那不会是个聚宝盆吧。”
苏勉翻个白眼:“有个聚宝盆他还能这么穷?”
《挑灯集异》中说沈万三夫人偶遗一银钗于聚宝盆中,银钗盈满,不可数计,以钱银试之亦如是,由是财雄天下。
宋遇做梦都想要这么个盆。
贺神一想也是,将这件事情抛到了脑后,专心去看来来往往的行人。
......
“小雷失踪了。”
苏勉进大牢给宋遇送饭。
宋遇对此没做任何回应,只是不停咀嚼,吃完之后对苏勉大发牢骚:“我他娘的都饿瘦了,这破地方,什么吃的都没有。”
青疤脸躺在地上幽幽的发话:“凉水管饱。”
苏勉从胸前掏出两个馒头:“真没了。”
宋遇将两个馒头吃下去,感觉饥饿之火渐渐熄灭,肚子稍稍的鼓胀了那么一点,但是还没有鼓到她满意的地步。
“老苏,要不你去色诱一下皇帝,吹下枕边风?把我给放了。”
“不去。”
“怎么,就骚不动了?”
“你一个姑娘,能不能好好说话,礼义廉耻、贤良淑德不懂吗?”
“没学过。”
听到她如此坦然的说自己没学过,苏勉面不改色,觉得可能是上了年纪,已经开始心如止水,八风不动了。
扯完这几句,总算是说到了正事上。
“魖,你们干掉几个了?”
“三个。”
“才三个?”
“三个就不错了,大海捞针一样,这三个还是伪装的不怎么好的,好在没有人起疑,都以为和小雷那边的事情一样。”
宋遇对他们的行动力十分看不上眼。
“你跟钟离清说赶紧把我捞出去,我亲自出马,杀他个落花流水。”
苏勉也不想再进来送饭,出去就找钟离清。
然而宋遇都没有等到钟离清求情,当天晚上,她就被迫越狱。
老凤凰用自己强劲有力的胳膊夹住宋遇,将她连夜运出汴京,到了无人荒村。
宋遇被她颠成了炒豆子:“放、放我下来......呕......”
她站稳扶好,从旁边大竹盘里抓起一把红薯干,塞进嘴里。
一边吃,她一边快速看了一眼自己的处境。
这村子并非真正的荒村,竹竿上还晾晒着衣服,盘子里晒着红薯干,没有被雨淋湿过的痕迹。
然而空无一人。
这些人,恐怕已经成了万澜宗的盘中餐。
她在牢里呆了好几天,这里恐怕不是万澜宗第一个落脚的地方,一个小村子吃空了,他就辗转到另外一个。
这些村子都是人烟稀少之地,本来就不引人注目,就算没有了,一时半会也不会被发现。
村庄中心,有一团黑暗,浓雾之中,有脚步声不断徘徊,十分急促。
一股带着腐臭气味的风刮过来,能察觉到里面所带的阴冷气息。
一个古怪灵物就在其中。
万澜宗在疯之外,同样谨慎,不然不会活这么久。
他饲养鼎,并且借用鼎的力量驱使灵物。
老凤凰抓住宋遇:“跟我来。”
她一只手就将宋遇拎了起来,不由在心中感慨,这小鸡崽子一样大的人,究竟是凭什么让人害怕的。
现在就这个样子,她感觉自己一个手指头就能把人揉死。
拎着宋遇穿过黑色浓雾,屋子里坐着激情澎湃的万澜宗。
他有一肚子话要对宋遇说。
“宋遇,总算是又见面了。”
他这次长了记性,四周全是蛰伏的灵物。
宋遇并没有跟他大干一场的打算,鼎镇压不了,她尽量不去使用,免得和万澜宗一样,饲养个没完。
对于吃人,她兴趣不大。
她一屁股坐在凳子上,从袖子里掏出一大把红薯干,开始运动腮帮子。
“没想到你一点也不慌张。”万澜宗也跟着坐下,摸了一下肚子,他觉得有点饿了,不知道是不是宋遇吃的太香。
“哎,”宋遇冲他叹气,余光瞥向老凤凰,“没想到你对我这么痴情,我都要将你置于死地了,你还惦记着我,让人把我从牢里带出来。”
万澜宗一下没跟的上她放飞的思维:“我不是......”
宋遇打断他:“我们两个是不可能的,你这么纠缠我也没用,你的爱感动不了我。”
万澜宗:“我没有......”
宋遇再次叹气:“那你这么缠着我干什么,如果这都不是爱......”
一旁的老凤凰听不下去,脑门上几颗痘子胀的通红,手里两颗核桃被她捏的粉碎。
她就说万澜宗怎么追着这个小鸡崽子不放!
万澜宗隐隐有种被捏碎的是自己的蛋的感觉。
他夹紧双腿,摆出一副傲雪寒梅的冷脸,怒喝一声:“宋遇,我大业未成,不可能谈男女之事,这次找你来,是有正事要谈。”
宋遇在心里啧啧两声,等着万澜宗高谈阔论。
万澜宗道:“这些年,我一直在驱使灵物,清除掉那些碍眼的垃圾,原本可以借着飞天的掩护,一直这么悄无声息的干下去,可是我还是错了。”
宋遇奇道:“你哪儿错了?”
万澜宗深刻反省自己:“他们生的太多了,越是垃圾,生的就越多,我杀一个的功夫,他们能生出来一大堆!这些人吹灯了就无事可做!”
他激动的拍了一下桌子。
可气。
太可气了。
他精心制造了那么多计划,做了那么多安排,甚至连龙脉都弄倒塌,最后还是敌不过这些垃圾。
他们简直就是蠕虫,是粪坑里的蛆,没有任何意识,只知道不停的生!
所以他才会放弃慢慢来,决定一口气将这些垃圾都清扫干净,就像一场大风暴。
风暴刚来的时候总是非常残酷,可是风暴过去之后,一切都会重生。
然而万事都不顺利。
宋遇毫不犹豫的笑了出来。
万澜宗深吸一口气,决定原谅宋遇,毕竟她是个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的无知之人。
“我要做的很简单,就是让这个世界变得清净一点,有些人根本就不配做人,你看,你对付灵,我对付人,我们的目标不一样,根本就不相干,对吧。”
宋遇点头:“对。”
万澜宗松了口气:“那就好,我们可以化干戈为玉帛,你们尽情的去对付魖,我们互不相干。”
宋遇摇头:“什么玉不玉的,我只知道我是人,老苏也是人,顾北奇、李必他们都是人,你要杀我和我身边的人,那我能不管吗?”
万澜宗道:“你身边的人我可以不动。”
第一百七十九章 谈一谈
万澜宗实在怕了宋遇。
乍一看她脑子里只有吃,仔细看了也是如此,因此你压根不知道她会干嘛。
“我身边的人那可多了,”宋遇撑着下巴,神情很是天真,“老丁、王麻子、李外宁、小泥鳅、张九哥、三秃子......”
万澜宗听她数落一大堆人名,这份名单比臭婆娘的裹脚布还要长,他已经头昏脑涨了,宋遇还没念完。
他终于忍无可忍:“够了!”
宋遇嘻嘻一笑:“就够了?我还没说你和老凤凰呢,你们不也是我身边的人吗。”
万澜宗听了这话,一点感动的意思也没有,觉得宋遇就是在耍他。
“我不会清扫自己!”
宋遇难得的正色了一次:“你连自己都清扫不了,还去清扫别人,谁给了你权利决定他人的生死吗?”
万澜宗冷笑一声:“因为我是比他们强,我不是垃圾,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不需要这些一无是处的垃圾存在。”
宋遇冷冷道:“那我比你强,我也可以认为你是垃圾。”
如果一个人比另外一些人强,就能随便决定别人的生死,那万澜宗根本活不到长大。
孩子永远是最弱小的。
“我知道我的想法对你来说是非常惊世骇俗的,因为从来没有人这么想过,但是现在......”
万澜宗在咬文嚼字上的能力远远要超过宋遇,他开始发表自己的长篇大论。
就像是每一次他都知道自己无法说服宋遇一样,每一次他都力图动摇宋遇。
人心如同无明之黑暗,一旦坠入黑暗,就会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他深谙其中道理,也希望能够成功的将宋遇放到自己的阵营上。
然而宋遇每一次都以一种近乎呆滞的表情看着他。
“啥?你说的啥?”
要是万澜宗提前去和苏勉打听打听,就知道说服宋遇远远没有用钱砸来的有效果。
等万澜宗说到口干舌燥,宋遇听的昏昏欲睡,两人总算是偃旗息鼓,决定“好好”谈一谈。
宋遇强行撑住眼皮子,避免自己睡过去:“不如我们打个赌,你赢了,随你清扫,我赢了,你就该被清扫了。”
万澜宗心想这倒是不错,免得他大业未成,先和宋遇打了个你死我活:“你说。”
宋遇道:“比一比我们谁先吞吃掉神都鼎。”
万澜宗:“......”
这不就是你死我活吗?
神都鼎不仅仅是九鼎中最大的一个,而且在被三张符咒封印之下,他们依旧无法靠近。
灵物都噤若寒蝉,更何况是他们。
宋遇又道:“在我嫁出去之前为止。”
万澜宗松了口气。
看来宋遇是破罐子破摔,想把他给耗死,和宋遇比起来,很明显他活的时间要比宋遇长的多。
他会饲养,而宋遇,会被人心束缚,最后被灵物吞噬。
宋遇伸个懒腰:“你得把我送回去,不然我只能在这里和你一起过日子了。”
老凤凰连夜又把这个讨厌鬼给送了回去,不过天已经大亮,不方便把她送回牢房,就把她丢在了朱雀门。
于是宋遇就在路边吃了一大碗豆腐脑和一篮筐油条,然后溜溜达达的回家了。
院子里站着李必、苏勉、钟离清,三个人正打算展开智慧,好好找一找魖,看到宋遇鼓着肚子进门,都是一脸呆滞。
李必掰着手指算日子:“你、能出来了?”
宋遇打嗝:“越狱。”
李必顿时吓得东倒西歪,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去,认为宋遇皮的邪门,越狱也是这么好越的!
他扶着苏勉站稳,苏勉倒是心如止水,认为宋遇把天捅穿也不是没可能。
李必哆哆嗦嗦问:“还有别人看到没有?”
宋遇仔细思索:“我在朱雀门吃了个早饭。”
李必这下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朱雀门是南城门,不到五更就是人来人往,她还在那里吃了顿早饭!
本来宋遇在外城就是人尽皆知,这一个早饭吃下去......
李必一瞬间老了十岁:“我现在就去找皇上求情,本来解密司也没人。”
他跌跌撞撞冲出去,赶紧去给宋遇收拾残局。
宋遇没有提自己和钟离清打赌的事,一屁股坐下:“你们背着我说啥呢?”
钟离清看向她:“你越狱了?”
苏勉:“......”
您老人家这脑子实在不行就回家呆着吧。
宋遇对钟离清十分包容,包容的程度和钟离清的财富一样深不见底:“钟离清,那个什么鬼符你再试试,实在不行我牺牲一下,嫁给你,咱们一起通灵,我来画。”
苏勉在心里讥笑:“这还不知道是谁牺牲呢。”
钟离清这回反应非常快,不断摆手:“不必了不必了,我回去再试试。”
他说完就走,一点都不带停留,脚下生风,感觉身体都健康了不少。
宋遇追到门口,热情洋溢:“一起吃晚饭啊。”
钟离清一个踉跄,要不是康明眼疾手快,就摔了个大马趴。
宋遇目送他离开,折回去,正打算睡觉,就听到厨房里地窖板子被拍的砰砰作响。
“小宋大人,是不是你回来了!我什么时候能出来啊!这里面憋的慌,我感觉自己要窒息了!”
苏勉骂道:“那么大个孔你还透不过气,你是头牛啊你,给我小声点,被发现你就等死吧。”
地窖里瞬间没了声音。
宋遇疑惑:“小雷关咱家地窖?”
苏勉点头:“你说把他藏起来,我也没地方藏啊。”
宋遇又问:“跟着他的那个灵物呢?”
苏勉摆手:“贺神解决掉了。”
他们就是借着这个由头解决掉魖,灵物肯定是越早解决掉越好。
越狱的事交给李必去处理,宋遇一觉睡到吃晚饭,吃了晚饭就出去找魖,和苏勉还碰到了同样出去找魖的林坤。
林坤身上的肉一层堆一层,躺在床上是一道关卡,站起来就是一座小山,随便一动就是山摇地动。
他擦去额头上的汗:“你们有收获吗,会不会是打草惊蛇了,这些东西全都藏起来了。”
宋遇心想你这动静岂止是惊蛇,大象都能被你惊走。
苏勉道:“不至于这么快就打草惊蛇了,估计是我们还没有摸到他们的老巢,毕竟这东西在汴京都这么多年了。”
林坤挠头:“也是,不过这东西会伪装才难缠,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第一百八十章 误入
谁也不知道魖到底想做什么。
一切都只是他们的猜测,而魖藏在阴暗处,从不透露一分一毫。
也许他们是想取代人,也许他们是想毁灭人,甚至他们有可能想成为人。
比起万澜宗这个单打独斗的疯子,魖更让人担忧。
林坤指望宋遇能说上两句让人心里有底气的话,但是宋遇屁都不放一个。
他忍不住道:“宋遇,你说这个魖的老巢到底在哪里?”
宋遇道:“汴京。”
林坤道:“可这汴京这么大,而且他们从肃州回来之后,会不会知道被我们盯上,已经换了地方,去了别的州府?”
宋遇点头:“很好,你现在把老巢的范围从汴京缩小到五湖四海了。”
林坤:“……我还是闭嘴吧。”
苏勉连忙从中打岔:“我们去鬼市街看看。”
三人一同往鬼市街而去,走到半路,林坤忽然停下,指着墙壁上的影子:“看。”
他庞大的身躯挡在路口,谁也别想走,于是只能一起看向墙壁。
墙壁上只有他们三个的影子。
灯笼在苏勉手里,随着苏勉移动,墙壁上的影子也跟着动作,除此之外,并没有看到其他东西。
苏勉咳嗽一声:“你不会是看到什么......”
林坤想到什么,脸色一变:“那东西不是说被那个结巴给干掉了吗?”
可是他刚才分明就是看到了一个影子,从墙壁上一晃而过,这个影子的颜色非常淡,而且在灯火照耀之下,显出一种虚弱的光晕,仿佛随时都会散去一样。
三个人,只有他看到了,那岂不是说这东西会跟上他?
苏勉摸了一把插在腰间的棍子,感觉安心不少:“看来这东西不止一个。”
宋遇慢慢抬头,仔细看了一眼墙壁。
刚才她并没有感觉到很重的阴气,甚至还抵不过现在夜晚的冷风。
就在她想说继续往前走的时候,林坤忽然指着远处的一团灯影下面:“在那!”
宋遇迅速跟了上去。
不见了,又离开了。
好像就是为了让林坤看到一样,只要林坤看见,就立刻换一个地方。
又或者说有宋遇在,这些东西能够察觉到鼎带来的危险气息,逃跑了。
苏勉看着夜色,连声音都不自觉的变小起来:“要不要跟上去看看?”
宋遇点头,让林坤一个人走在前面,用庞大的身体挡住他们两个,然后跟着能看见的影子走。
林坤倒不是很害怕,一马当先走在前面,很快他们就出了西城门,到了州西瓦子。
州西瓦子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只有暗娼的屋子里才会有一丝微弱的灯火。
灯油在这里也是不需要花钱去买的东西,一到夜晚,全凭月色和一双眼睛行走。
林坤看着黑影出现在唯一有灯火的窗户上,里面传来男女之间纠缠不清的声音。
而影子在窗户上浮动,慢慢显露出一张人脸。
不等林坤看清楚那张脸是谁,一声鸟叫声响起,就将这张人脸给惊走了。
“咕咕......”
是夜枭的声音。
他和苏勉听到了叫声,却没有看到鸟,只有宋遇看到一只夜枭落在她肩膀上。
是在追逐她身上的死气。
很快,又有几只夜枭跟了过来,不断在宋遇身前和身后落下。
宋遇没有去操纵夜枭,而是看向夜枭扑出来的一条路。
她目光逐渐阴冷下来。
这条路一直通往乱葬岗,阴暗、幽深、冰冷,一眼望过去,亡者的气息散的到处都是。
一股冷风吹过。
苏勉搓了搓手上的鸡皮疙瘩,深深感觉自己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怎么被这股风一吹,竟然觉得有点不安起来。
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贴着自己的耳朵吹气,这一口冷气让他从里到外的感到恐惧。
黑暗之中,没有灯火,但是却好像有灵物正在凝视着他们。
宋遇顺着夜枭痕迹往前走,很快就到了乱葬岗,满地都是腐臭之气。
尸骨被野狗刨出来,零乱的像是肉铺上的货。
这地方不是第一次来,宋遇还曾经是这里的老熟人,没少来这里开天眼。
但是今天所看到的情形,却完全不同。
灯笼里的火光不断摇晃,乱葬岗里突兀的多出来几块墓碑,墓碑上面不是人名字,而是鬼画符似的乱七八糟写着什么东西。
苏勉和林坤仔细看了一遍,觉得可能是生辰八字。
林坤紧绷着一颗心,连肚子都不自觉的收起来一点:“生辰八字怎么会刻在墓碑上?”
话音未落,忽然就见一条影子从墓碑上一闪而过。
他吓了一跳,肚子一下没收住,狠狠弹出去,竟然将墓碑给顶翻了。
宋遇拍拍心口:“还好我没站你对面。”
不然她也能飞出去十几步远。
林坤尴尬一笑,忽然道:“我想起来了,这种上面刻着生辰八字的墓碑,我在豫州听说过传言,说是病重之人,将自己的生辰八字刻在墓碑上,然后假意入土埋葬,这样一来,会有孤魂野鬼进入空棺,用来替死!”
苏勉从来没听说过还有这种习俗,竟然还把生辰八字刻在墓碑上。
林坤又道:“不过我去的时候也只是听说,没有人真这么干,听人说是有人替死不成,反而被孤魂野鬼找上门,夺了身体,之后就没人在这么做了。”
宋遇在心里暗骂一声刻碑的人,简直就是个大傻叉。
生辰八字这么重要的东西,竟然还刻在墓碑上。
这是怕自己死的不够快吗。
三人继续往坟堆里走,墓碑并不多,只有零星几块,但是越往里面走,灯火就越暗。
周围的空气变得湿漉漉的,像是要下雨,细细密密的水汽包裹住他们,让他们每一口呼吸都饱含了湿冷,从而浑身都开始发凉。
随着他们走的越来越远,乱葬岗也开始消失不见,原本零星的墓碑越来越多,树林一样密密麻麻。
冷冰冰的墓碑就这么看着他们。
就连宋遇都感到了一种被凝视的压迫,想将身上的死气放出。
林坤和苏勉冷汗不断,黑暗之中不断回响的脚步声已经分不清楚是谁的了。
到处都是黑影。
宋遇感觉他们已经不是在乱葬岗,而是误入了某种不属于阳间的地方,这里除了亡魂,还是亡魂。
“走。”
她率先往回走,身上多了一丝死气,夜枭得了这一丁点死气,便蜂拥而至,飞的铺天盖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