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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长夜惊梦     玄门小国师又在卜卦了txt下载     玄门小国师又在卜卦了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八一章 可能没长大吧

    “……乐绾,你正常一点。”少年看到她那副样子,不由颤了声,“阿辞头上的配饰要配哪个好,我还没拿好主意,要不你去帮忙看看吧!”

    “得嘞!”墨绾烟抚掌,瞬间收好了满面扭曲的笑,恢复一派云淡风轻,仿佛刚刚掐着嗓子扭来扭去的小妮子,根本就不是她一样。

    墨君漓看着自家这个长不大的妹子,不禁深感挫败,他无力扶额,冲着门外招了招手:“燕川,带公主去看看厢房放着的配饰。”

    “属下遵命。”候在屋外隐蔽角落里的燕川现身上前,冲着小公主微微欠身,“殿下,请随属下来。”

    “多谢。”墨绾烟颔首,蹦蹦跳跳地跟着燕川去了后院,慕惜辞见状略略松了口气,墨绾烟刚刚那个样子,着实是给她也吓到了。

    “乐绾她……”小姑娘蹙眉迟疑,转眸看向身侧的矜贵少年,“经常这样吗?”

    “也不是特别经常,可能一个月要犯上那么一两次病?”墨君漓不知道说何是好,“有时是炸毛,有时会卖卖可怜,像刚才那么……不是很常见。”

    墨君漓思索了半天,到底是吞下了涌到嘴边的那句“恶心人”。

    真的太可怕了,他差点吐出来。

    这要不是他亲妹——

    少年偷偷翻了个白眼,这若不是他一母同胞的亲生妹妹,他早给她扔出皇子府了。

    “唔。”慕惜辞点头,默了片刻后弯眼笑笑,“其实也挺好。”

    “小姑娘家,疯点也可爱。”至少比她前生时见到的那具行尸走肉,要鲜活可爱的多了。

    慕惜辞敛眸,现在的墨绾烟,才是十二三的小姑娘应有的样子,机灵,朝气蓬勃,偶尔喜欢耍点无伤大雅的小性子。

    这才是活生生的人,而不是她见过的那个连笑都不会的麻木躯壳。

    她至今还记得,她那年带兵闯入那大漠小国的皇宫时,所见到的场景——

    粗犷而华美的宫廷深处,仄歪歪地坐着位身量瘦小的干枯老妪,墨绾烟那年不过二十五六的年岁,面容却仿若花甲古稀。

    华丽的衣衫布袋似的裹住她干瘪的身躯,空荡荡灌满了风。

    她看见姑娘原本娇俏的容颜上布满了数不尽的沟壑,枯树枝一般的双手亦满是老人才会生出的褐斑。

    她的两鬓已然雪白,她寻了许久,方从那鬓发之间寻到了那么零星的几道乌色,二十五岁的乐绾张着一双空洞的眼,黑瞳之内死气萦绕,一片茫然。

    她看着她,涣散的瞳眸内良久才微微聚拢,她指着她身上绣着乾平标志的衣裳,半晌蠕动了干瘪的嘴唇。

    她说,你是皇兄派来接我的人吗?

    我是不是,可以回家了呀?

    那声线沙哑异常,脱口的词语也断断续续不成句子,她像是许久不曾同人说话了。

    也是,在这大漠之外,异国他乡,哪里有人肯同她说话呢?

    她就像是个华美的战利品,是那小国与乾平博弈后取得胜利的最佳代表,他们将她养在宫中,却从不曾把她当做过“人”。

    他们自恃大漠纵深之处易守难攻,当年的慕修宁在此有去无回,慕氏断了血脉,乾平再无骁勇之士,其他将士定然攻不破此处。

    于是他们日益猖狂,对待乐绾这位来自乾平的公主,也从有礼变作了无礼,到最后几乎将她充作供人取乐的观赏之物。

    但他们错了,慕氏死了慕文敬一对父子,又长出了一个慕惜辞。

    小姑娘闭了闭眼,她废了五个年头,总算打穿了那无垠的大漠,接回了她兄长的尸首,同样迎回了在那受苦五年的墨绾烟。

    她记得清清楚楚,那年在那被攻破的王庭之内,她单膝落地,向着那通身死气的姑娘,行了个她行过的、最为标准的军中之礼。

    “慕氏第八代掌军慕惜辞,恭迎殿下还朝。”

    她说,殿下,卑职带您回家。

    干枯如老妪一般的姑娘听罢,空茫眸中终于爆发出点点明亮的光,但那光芒只持续了那么短短的一瞬,只一瞬便又化归了死寂。

    她张了张嘴,破碎的声线中迷茫之意更甚:“可我……哪里还有家呀?”

    爱她的父亲死了,护她的兄长不知所踪,母亲在多年之前便已香消玉殒,乾平的皇城早就不是她的家了。

    那地方与这大漠并没什么两样,对她而言,是一样逃不去的梦魇。

    唯一的区别,大概是乾平的皇城里,还留有她故去年岁的影子,她许能从那些影子里,探寻到点点残留的“家”的温度。

    于是她还是随她的大军走出了那座满是沙尘的王城,转身从一个牢笼投到了另一个牢笼中去——

    她不该带她回京的。

    慕惜辞垂了眸,现在想来,她前生当真是个不折不扣的蠢货。

    “好姑娘,别想那么多。”她的发顶陡然一热,慕惜辞下意识循着那股热气抬了头。

    逆光中,少年的眉眼不甚分明,她只看清了他线条优美的下颌:“那都不关你的事。”

    “走吧,趁着乐绾那小妮子不在,我带你逛逛。”墨君漓咧了嘴,未曾过问她的意愿,便强行拉过了小姑娘的衣袖,领着她看了他府中的鱼池和早开的桃树。

    墨绾烟来时已然临近午时,两人在院中逛了没多久,慕修宁便回来了。

    红袍少年看着面前这相处甚为融洽的一高一矮,禁不住微微挑了眉头:“你们俩的关系什么时候变这么好了?”

    上回他就发现了,墨君漓这小子,对他小妹的事上心得简直有些过分。

    慕·妹控·修宁立时如临大敌,果断上前一步挤开了墨君漓,一面牵过自家妹妹:“还有,阿辞的衣裳怎的换了?”

    “你妹妹就是我妹妹,我跟妹妹的关系好岂不是很正常?”墨君漓面色如常,“阿辞那身衣裳不慎染了墨,我便差人取了套新的给她换上。”

    “自然,我妹妹也是你妹妹,阿宁若不高兴,可以去寻乐绾。”

    “呸!谁要那疯丫头当妹妹,你自己留着吧。”慕修宁扯扯嘴角,眼角眉梢尽是嫌弃之色。

    这一幕恰巧落入了刚挑完首饰、兴冲冲赶回来的墨绾烟眼中,她当即将手中冠钗往燕川怀里一塞,顺势抄起门边的扫把:“慕明远,你是不是又找打?!”

    “略略略,我又没说错,诶嘿~你打不着~”慕修宁嬉皮笑脸,长腿一迈蹿出数尺,墨绾烟跟在其后,穷追不舍。

    “所以,他俩为什么一直这么幼稚。”慕惜辞故作老成,怅然叹息。

    “不知道,可能没长大吧。”墨君漓闲闲摊手。

第一八二章 不,我心疼地板

    这场幼稚无比的“战役”,最终以慕修宁被墨绾烟追得绕着皇子府跑了大半圈,他见小姑娘有体力不支之象,不得不原地投降而告终。

    “获胜”后的小公主兴冲冲地抄起了扫帚,将红袍少年好一顿“胖揍”,直到揍得他满面烟尘、灰头土脸才肯罢休。

    “嘿!看你还敢嘴欠不。”得了手的墨绾烟狰狞大笑,一面叉起了腰,半晌她笑得够了,索性将那扫帚往慕修宁身侧一扔,顾自沿大路走回了前厅。

    挨了一顿的慕修宁不甚在意,他是自小便皮惯了的人,从小到大挨过的暴打数不胜数,早便练就了一副“钢筋铁骨”,丝毫不惧挨揍。

    何况,就凭着墨绾烟这点三脚猫的功夫,和她那仍属于寻常小姑娘的力气,那扫帚落到他身上,轻得好似小猫抓,全然不痛。

    这还赶不上他老爹拿树条抽他来得疼呢。

    慕修宁抬手挠挠炸成鸡窝似的脑袋,唯一麻烦点的,不过是那扫帚上午刚被人拿去扫过院门。

    眼下那扫帚小枝间满是冬日遗落的枯枝烂叶,和春日新堕下的花瓣,这一通下来,少年的发髻被人打成了鸡窝不说,其上还错落着不少枯叶与落花。

    他一摸,那些东西便下雪似的往下落,想来看着当颇为滑稽。

    不过这也没辙,现下他身边寻不到镜子,更寻不到能清洗头发的水或者布帛,慕修宁懒懒耸肩,认命一般拾起躺在地上的倒霉扫帚,哼着小调,快步回走。

    其实他那会挺想说句“就这”的,但他怕小公主恼羞成怒,回头再一气之下,给他告到云璟帝那里。

    若是让陛下知道了,他爹便有九成的可能知道;若是他爹知道了,那可当真是要经受一番皮肉之苦了。

    不值当,不值当。

    “嚯!二哥,你这是哪门子的新造型,还挺……挺有意思的。”前院正厅,慕惜辞瞥见自家兄长那一头被火药炸了一般的青丝,一口清茶险些喷了一地。

    墨君漓伸手,不紧不慢地拍着她的背脊帮她顺气,一边哭笑不得地招来了燕川:“燕川,快带小公爷去后面洗洗。”

    “害,殿下,没必要,一点灰泥,我等下重新梳个头便是。”慕修宁摆手,浑不计较地撸了把额前碎发。

    大把大把的烂花叶随着他的动作跌落在地,墨君漓禁不住呼吸一窒:“阿宁,我没有担心你,我是在心疼我府里的地板。”

    他这厅堂铺的可不是寻常石砖,那可是正正经经的、做了防虫、刷了大漆又点了泥金的实木地板——还是上等的黑胡桃木的呢!

    这材料、这做工,这地板说是寸板寸金都不为过,他平日着人小心打理着,唯恐普通的粗使婢妮手脚粗糙,伤到了板面。

    且今儿一早才刚打扫过一次,这会便让慕修宁弄了一地的灰泥,等下只怕还要再沾一次水,再打扫上一次,他岂有不心疼的道理?

    “所以,殿下,在你心中,我还比不得你府中的地板呗?”慕修宁斜了眼,吊儿郎当地一扫端坐椅中、稳如泰山的矜贵少年。

    后者闻此,端起茶盏,慢条斯理地浅啜一口,神色恢复如常:“非也非也,阿宁,有道是兄弟如手足,钱财却是身外之物——”

    慕修宁挑眉:“然后?”

    “只要身外之物足够,即便没有手足,也能雇人充当手足。”是以他的地板就是比这小崽子重要。

    墨君漓面无表情:“赶紧洗洗去吧你。”

    “啧。”红袍少年听罢,扯着面皮掀掀唇角,他就知道会是这样。

    许多年前他便发现了,墨君漓虽不是十足的财迷,却也着实在意孔方兄,他今日能说出这样的话他不但一点都不意外,反而觉得有些理所当然。

    不过,这地板是挺贵的,又贵又难打理,也不知道他买这东西回来干嘛,他瞧着也没比大理石板的好看到哪去。

    果然,他不懂殿下的审美。

    慕修宁低头瞅了瞅地板,顺带多抖下来二两泥,这才跟着燕川去后院好生清洗了下,顺带换了套衣裳。

    当少年洗净了头发、换上那件与先前的款式相似、花样却截然不同的大红长袍,重新出现在正厅之时,慕惜辞没憋住,第二口茶水又一次呛进了喉咙。

    “小心些,今儿怎么一惊一乍的?”墨君漓皱眉,不住替小姑娘拍着背脊,后者的眼神却愈发诡异。

    她抬头,漆黑的杏眸里满是狐疑:“我哥的备用衣裳为什么会出现在你府上?”

    她身上这套会出现在皇子府便罢了,毕竟其间的前因后果她已知晓分明,可她哥身上这套又是怎么回事?

    他俩当真没什么一腿一手的吗?

    “……别瞎想,那是他之前落这的,一直没拿回去罢了。”少年给人顺气的手一僵,“我真的没断!!”

    “他来你府上玩,为什么要带两套衣裳?”慕惜辞目中狐疑更甚,她只觉这老货越是辩解,她越是忍不住的想要怀疑。

    “……我们一起习过武。”墨君漓绷不住了,一口牙磨得嘎嘎作响,“从十岁之后开始,一直到去年你哥进军|营,接手军中事务。”

    “他那性子,素来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莫说我这皇子府,便是皇宫的不少殿宇,都没能逃出他的魔爪。”

    “加上他和乐绾一向不大对付,两人碰了面,总要打打闹闹,一个不慎就得是一身泥灰,偶尔还要挨两顿国公爷的打……”

    “你们慕家的小公爷,出门总归是要留着体面见人的,是以他每次弄脏了衣裳,都得寻个地方简单净身换装,一天的武练下来,最少得换个一次。”

    “一来二去,他嫌出门带上两三套衣服实在麻烦,索性在我府中扔下三四套备用的换洗衣衫,这就是他去年扔来的。”墨君漓压着嗓子,一口气解释到底。

    “明白了吗?这是他自己留这的,不是我。”天地良心,他真的没断过袖,这丫头怎么老把他往那上头想?

    “唔,这样啊。”慕惜辞一脸的将信将疑,“那……我暂且信你一次。”

    不,你这其实还是根本就没信吧。

    墨君漓唇角一抽,他选择闭嘴。

第一八三章 他抢我妹!!

    从墨君漓府上出来,慕惜辞仍旧是没能忍住,到底在登上马车之前,问了她哥一嘴。

    在得知皇子府的那几件衣裳,的确是慕修宁去年留在那里的后,小姑娘心下悄然松了口气。

    还好,他们老慕家的这根独苗,到现在为止还是笔笔直的,没有什么奇奇怪怪的老东西想扯断他的袖子,他也没有莫名其妙跟谁搞出那么一腿半腿。

    慕惜辞这边松了气,慕修宁那头的一颗心却是又吊了起来。

    他本是个神经大条的武将,过去也不曾注意什么衣衫首饰一类的细节,今日被自家小妹提点,方才想起来她那一身衣裳,好似来得有些蹊跷。

    没记错的话,今年上元宫宴的那套妆花礼服,也是七殿下送的。

    ——所以,墨君漓是什么时候知道他妹妹衣衫尺寸的?

    红袍少年蹙了眉,一双眼不由自主地往自家妹子身上瞟。

    这一瞟他才发现,慕惜辞身上的衣裳合身无比,且那绣花图样还是他从未见过的新样式,款式似乎也是京中才兴起不久的款式。

    这、这是京中布庄新得的料子吧,这么快就赶出衣服来了?

    刚跨上坐骑的慕修宁整个人都不好了起来,他原以为慕惜辞身上穿着的,是墨绾烟的旧衣——

    乐绾是墨君漓的亲妹妹,皇子府还特意给她留了套院落供她小住,是以她会在府中留些衣衫首饰,实在是再正常不过。

    且天家公主的衣衫首饰本就偏多,每季在尚衣局中又有新衣的定额,一年下来,剩出那么三套五套没上过身的亦是寻常。

    他被这些信息误导,先入为主,在看到慕惜辞换了套新衣裳时,想当然的便将之当成了乐绾不曾穿过的、前两年的衣裳,便也没有多问。

    现在想想……这好像不是乐绾的衣服,这就是墨君漓买给他妹妹的?

    七殿下凭啥给他妹买衣裳,那是他妹,他妹妹!

    他自己没有妹妹吗?为什么要抢他妹?

    慕修宁抓着缰绳的爪子发了麻,他老早就怀疑墨君漓那小|犊子想跟他抢妹妹了,现在一看,果真是!

    一定是他嫌弃乐绾那妮子又作又闹又不听话,一点都没有妹妹的样子,所以打起了他家乖乖阿辞的主意,还试图用衣裳首饰点心这些糖衣炮弹引|诱她!

    没错,一定是这样。

    红袍少年自觉掌握了真相,于是看着身后的皇子府愈发不顺眼了起来,他打定了主意,赶明儿定要寻个合适的机会,运他个十斤二十斤的烟花——

    他不把那倒霉七皇子府的牌匾熏成黑炭,他就不姓慕!

    呔!亏他把七殿下当兄弟,他竟然想抢他妹妹!

    虽然阿辞一肚子坏水,鬼心眼也多得像天上的星星,喜欢抓他当壮丁,还喜欢搬出阿姐来压他,可她是他亲妹妹,也只能是他家妹子。

    姓墨的那小犊|子那套“你妹妹就是我妹妹,我妹妹就是你妹妹”的理论,在他这里行不通,他才不要乐绾当妹妹,宝贝阿辞也绝对不能变成墨君漓的妹妹。

    是可忍,孰不可忍!

    慕修宁咬牙切齿,在心头给墨君漓又记上了数笔。

    他倒没计较过墨君漓如何得知的慕惜辞衣裳尺寸,毕竟同为习武之人,他目测尺寸的能力亦是十分了得。

    莫说估测个小姑娘的身量高矮、腰肢胖瘦,便是千军万马之中,估算敌军首领与他相去多远都不在话下。

    他虽气恼于墨君漓试图抢他小妹,却不曾怀疑过他的人品,自然也不担心他会对他小妹有什么逾距的行为,但这不妨碍他心中不快。

    烦躁中,少年驱马后退,令自己与马车车厢并列,他稍作迟疑,随即抬手敲了敲窗框,端坐其内的慕惜辞闻此动静,眉梢一挑,撩了软帘。

    “二哥,怎么了?”小姑娘扭过身来,伏在车窗边上,满面好奇地盯着自家兄长,她不清楚她哥的脑袋瓜子里哪根筋又别错了地方,但他看起来心情仿佛不大爽快。

    “没……就是想跟你说一声,”慕修宁绷了唇角,思索半晌,方才寻到了合适的语句,“七殿下此人,远不似传闻中的那般温和。”

    “确实,他的确没传闻里那么好脾气。”慕惜辞点头以示认同,那老货一身的“温和正直”统统是他装出来的,尤其是“温和”二字,他本人明明和温和不搭边。

    他前世强渡过生死大劫,骨子里的煞气重得很,憋心里的东西也多,由是常被梦魇缠身,引出心中陈年旧怨,从而凶煞之气外泄,极易失去理智。

    她今早刚见识过一次,差点被割到不说,还被他哭湿了一身衣裳。

    她正打算着回去写两个清心宁神用的符箓,转头送给墨君漓,好教他压在枕头底下,克一克梦魇,再顺带化去点他骨子里压着的煞。

    “然后呢?”小姑娘仰了头,定定盯着自家二哥。

    慕修宁被她看的一时说不出来话,他想让他妹妹注意着墨君漓点,却不想让她怕他,说到底,那犊子也没干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就是想跟他抢妹妹。

    “然后……他也没有太正直,他坏心思多着。”慕修宁抿唇,许久才憋出个合适的词,“他不正经!”

    “没错,是这样。”慕惜辞颔首,心下感慨万分——墨君漓那何止是不正经?

    那简直就是下鉴,又骚又浪又贱,还欠揍。

    “还有别的吗?”小姑娘说着眨眨眼,“二哥,你不会到现在才发现,七殿下的‘温和正直’都是装出来的吧?”

    “那当然不是,他那德行,我从小就知道了。”慕修宁摇头,他与墨君漓相识数载,自然了解他的秉性,“我只是怕你不清楚。”

    “啧。”慕惜辞咂嘴,“怎么可能,二哥,你妹妹我又不傻。”

    “再说了,那七殿下也从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真性情呀。”

    除了头两次见面,互相还端着那么一星半点,再之后那老货简直是恨不能将“下鉴”二字直接写在他脸上!

    “是,你清楚就好。”慕修宁这下,彻底被自家小妹噎得没了嗑,他憋着脸抬手挠了挠头,最后只能胡乱一拉缰绳,“总之,跟他相处的时候,你注意着点。”

    “他黑得很。”

    “放心吧二哥,我知道的。”慕惜辞应声,她不仅知道,她还热衷于往死里坑那老货。

    红袍少年下颌一点,一言不发地重新赶回马车之前,慕惜辞看着他骑马的背影,心下甚是茫然。

    她没搞懂,慕修宁跟她说的这些到底有什么意义。

    难不成,她哥今天吃错药了?

第一八四章 还有事吗二婶?

    奈何打那之后,回府的这一路上,慕修宁便再没开过口,纵然慕惜辞肚子里有千百个不解,如今也只能让它们安安静静地躺在腹中。

    兄妹俩一前一后的进了府门,又在后院入口处各自告别,慕修宁转身去了鸿鹄馆,向慕文敬汇报本月的换防进度;慕惜辞则直接回了浮岚轩。

    一进小院,原本抱着账本的湛凝露立时扑了过来,小姑娘拉着慕惜辞左转右转,直门儿夸她这一身衣裳好看,衬得她格外可爱。

    慕大国师废了好大的力气,方从她的“魔爪”中挣脱了出来,随即麻利无比地钻回了闺房,换上身寻常衣装,又一头扎进了书房。

    “可爱”这两个字,她听得着实腻了,并且一点都不想再听。

    耳根子难得请静下来的慕大国师临桌幽怨,继而提笔将满腹怨念通通化成了手下符文。

    知道今年那三月三的桃花诗会要办在萧府后她便开始盘算,聚气引煞、设局排阵和破厄化劫的符纸,她怎么也得一样带上两个。

    毕竟依她现在这具十岁躯壳的体能,掐诀控煞便已是上限,想要徒手连定数局,总归是不大现实。

    这就不如让她提前多做两手准备,以防不时之需了。

    冷静下来的慕惜辞抬手按了按眉心,低叹一口,重新将手中毛笔饱蘸了朱墨,绘起符来。

    *

    三月初二,桃花诗会的请帖被人准时送上了慕惜辞的书桌。

    慕惜辞抬眸望了眼一身华服、端坐对面椅中的萧淑华,唇角勾起一抹浅淡至极的笑,她倒是不曾料到,她这位二婶,竟舍得纡尊降贵,亲自踏进她这浮岚轩。

    可见……她是有多希望她去这见了鬼的诗会。

    “二婶,不过是一副请柬,您随意差遣个丫鬟便是了,您何必亲自给晚辈送来?”慕惜辞略略弯眼,面上的笑意万分得宜,教人挑不出半点差错。

    “下人们毛手毛脚,我担心他们弄污了请柬。”萧淑华挽唇轻笑,身上端着的傲气一如往昔。

    她回身一指婢女手中端着木盘,微抬了下颌,语气亲亲热热:“再说,二婶想着,你这妮子刚回京不久,手上的衣衫首饰许是不够,应当没几套适合穿去诗会的。”

    “我本想命人给你裁两套衣裳,怎奈明日便是诗会,时间太紧,便去了趟朝华居,替你从嫣儿那讨了套没上过身的新衣——款式虽老了些,毕竟是不失体面。”

    “还望你不要嫌弃才是。”萧淑华双眸盈笑,她巴不得慕惜辞赶快嫌弃她带来的衣裳,她也好顺势诬她一个“心高气傲”、“跋扈嚣张”。

    怎料慕惜辞不曾如她的意,小姑娘只顾自敛眸低笑一声,眉目间却寻不到分毫不喜。

    从慕诗嫣那讨来的“新衣”。

    果然,在萧淑华眼中,她与阿姐,也只配捡她宝贝女儿剩下来的东西。

    怪可笑的。

    “二婶,衣裳本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慕惜辞摆手,一瞥门外,“灵琴,看茶,再给二婶换个厚一些的兔毛垫子来,今日风大,轩中冷寒,可别让长辈冻坏了身子。”

    “是,小姐。”候在书房外的灵琴应声。

    她的动作惯来利落,先捧来了清茶点心,而后折身取来了慕惜辞要的那只兔毛垫子,这一来一回耗了不过盏茶时间,待萧淑华回神,桌上已然斟好了清茶两杯。

    中途她也曾试图开口说话,却都被灵琴拿动作“无意”打断了开来。

    “二夫人,劳您起身片刻,婢子好替您换个垫子。”抱着软垫的灵琴笑容温婉万般,她在慕惜辞身边跟得久了,身上难免沾染了些自家小姐的习性。

    就比如现下她面上的这副假笑,饶是以萧淑华这纵横内宅数十年的道行,愣是没瞧出丁点不对的地方。

    仿佛她这笑浑然是出自真心一般。

    萧淑华略显茫然地张了张嘴,原本已涌上唇边的一番说辞,这会愣生生被人塞回了喉咙。

    她原想与慕惜辞拉扯拉扯衣裳,这话题怎么就变成了清茶与毯子?

    慕惜辞借此机会,抢先端起茶杯开了口:“二婶,您尝尝,这是侄女前儿新得的一捧春茶,味道可还能入口?”

    妇人的节奏已然被她打乱,只得耐着性子,捧起茶盏,浅呷一口,入喉的新绿浅而不薄,淳而不厚,余味悠悠,回甘阵阵,当真是上等的佳品。

    “还不错。”萧淑华假咳一声,垂眸任眼睫掩去她目底稍纵即逝的惊诧。

    她出身萧府,自小便是京中有名的大家闺秀,经受过她祖父最为严苛的教育,此刻自然品得出,慕惜辞命人端给她的,乃是今春新制的阳羡紫笋。

    并且这个味道……多半还是今春第一批的社前*紫笋,前几日才送到京城的那些。

    此等春茶,有市无价,光凭银两压根买不下来——

    这丫头哪来的这么多银子,又从哪弄来的人脉,她怎么对此全然无知?

    萧淑华的手脚慌乱了一瞬,她记得自己明明已将浮岚轩的份例,压在了“合宜”的最低线上。

    按理慕惜辞除了必要的吃穿用度,当拿不出多少剩余银两才对,这浮岚轩里又怎会出现这样的好茶?

    难道她还有什么别的门路不成?

    妇人惊疑不定地悄悄掀了眼皮,身上惯来秉持的那份高傲,无由来地弱下了三分。

    慕惜辞见状,眼中笑影愈发的意味不明。

    她饶有兴致地攫紧了萧淑华的眼,笑吟吟地放下了茶杯:“侄女想着,寻常茶叶,您大抵是看不上的,便特意取来了殿下所赐的宫中贡品——”

    “想来,当还入得二婶的眼。”

    “宫中御赐之物,自然非比寻常。”萧淑华端袖掩面,眸底惊诧之色虽退去不少,尴尬却又浮了上来。

    她原以为这茶叶,是面前这死丫头托人带回来的,哪里想过竟是宫中之物?

    她还为了面子,死撑着说什么“还不错”……好在看这丫头的表情,她当是不曾注意到那一处细节。

    也幸好她未尝注意,否则,她岂不是有了“不敬天家”之嫌?

    萧淑华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姣好的面容亦跟着寸寸扭曲,她只觉自己真是太过疏忽,一时竟忘了这丫头的哥哥与七殿下交好,险些闹出了笑话。

    “除了诗会的请帖……二婶,您还有别的事吗?”慕惜辞托了腮,兴味盎然地看着萧淑华面上表情如风云变幻——

    她觉得有趣极了。

第一八五章 裁了当抹布吧

    别的事……

    她还有什么别的事吗?

    萧淑华被慕惜辞这一套的动作弄得脑子发了懵,恍惚惚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她隐约记得自己仿佛是有些别的事要做,可这时间她当真是记不起来。

    来浮岚轩之前,她曾预先在心中排演过数百遍……可那数百套的说辞,如今竟一套也用不出。

    她应该……应该是没别的事了吧。

    华服妇人无声喃喃,她不知是那窗外吹进屋来的春风太暖,还是那椅子上的兔毛垫子太热,总之她只觉心头无端一段烦躁,只想快点逃离这令她大脑打结的浮岚轩。

    “二婶?”慕惜辞挑眉,放了茶杯,佯作关切之状,“您还好吧?”

    “我没事。”萧淑华看见她那表情,便觉得嗓子眼里阵阵发堵,一刻也不通畅。

    她如坐针毡,匆匆忙起身冲慕惜辞告了辞:“三丫头,二婶没别的事了,明日的诗会,你记得准时到场,莫送了,留步。”

    继而她带上丫鬟,逃也似的离开了那自始至终连门都不曾掩上的书房。

    “好。”慕惜辞轻轻应是,含笑望着华服妇人那近乎落荒而逃的背影,懒洋洋地托了下巴。

    她这个二婶呀——

    怎么就那么想不开,非要在她面前耍这些腌臜心眼呢?

    慕惜辞笑盈盈地弯了眼,她再怎么不济,上辈子也是从前朝与边关里杀出来的国师……内宅之斗,在她眼中,无异于孩童们的家家酒。

    何况,前生她能被墨书远和慕诗嫣这对狗男女坑到死,除了她自己不够理智,被国仇家恨迷了眼,很大程度上还要归功于那个指向不明的卦象。

    若非那卦辞偏说是乾平的国君平定了天下,皇室之内又着实没了其他可用的皇子,她只怕早就想法子另拥新君,将墨书远取而代之了。

    整整十一年,她怎可能一次都不曾起疑?

    生灵涂炭被她看在眼中,民不聊生亦被她看在眼中,她早在那年回京讨要粮饷之时便冷透了一腔血,甚至已动了“易君”的念头。

    再那样下去不行,哪怕是拥立晋王一家,许也好过墨书远。

    她原想在那场战事结束后,联络一下晋王府,可惜墨书远那狗玩意对她实在是太过忌惮,一场接一场的战事恍若连了轴。

    她整日辗转于乾平各处边关,那想法在她心中囤积了数年,终究没能等到见得天日的时候。

    都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可依着当年乾平内外那个风雨飘摇的劲儿——

    但凡她敢松懈下一分,边陲那几个小国联盟,便会立时抓紧了空子,将乾平一国,咬得四分五裂。

    明眼人都知道,那时的乾平,除她之外,只剩墨倾韵与湛明轩两位可用将帅了,且明轩还是善勇不善谋之辈,晋王世子又极难有机会离开京城。

    不仅如此,乾平国内的精兵,也从她父亲在时的二十余万,生生缩减到了将将十万,其中八万余人,还是她慕氏的兵马。

    战火连年,又逢数遭天灾,除了京中尚且奢靡如旧,她在乾平境内,委实寻不到第二个安乐之所。

    慕惜辞闭目,慢慢将自己的思绪从故去之事中抽离出去,重生回来的时间越长,她脑子里的那些前生之事反而愈发清晰,这绝不是个好现象。

    她是要牢牢记住它们并引以为戒,时刻警醒着自己,可她并不想让那些东西,化成她逃不去的心魔。

    慕大国师的眼睫微晃,细密的脚步声自耳畔响起,她略略抬眼:“二婶走了?”

    “嗯,已经走了,且走的时候,脸色难看极了。”进得书房的灵琴颔首,她站定时,目光不经意落到了桌上摆着的那个木盘之上,原本带笑的小脸陡然一沉。

    “小姐,这衣裳您准备怎么处理?”灵琴绷了唇角,她那时在门口听得清清楚楚,二夫人那意思,分明就是想让她家小姐捡二小姐不要的东西穿——

    她这是在寒碜谁呢!

    灵琴禁不住叉了腰,看向那衣裳的目光也愈发凶狠,恨不能将之瞪出个洞来。

    “衣裳?”慕惜辞眉梢微扬,漫不经心地看了眼盘中放着的一套礼服,平心而论,那衣裳的料子倒真是极好,就是款式旧了些,都是京城前几年时兴的东西了。

    萧淑华从来不会亏待她的宝贝女儿,朝华居中的衣料首饰,永远是时下最新鲜的玩意儿。

    “她既‘一片好心’的送来,我们若退回去也不像话,指不定还要被她说作‘不识好心’,白招惹一身腥。”慕大国师的眸光淡淡,“留着吧。”

    “可是小姐,那分明是!”“刚好轩中的抹布不太够用。”

    慕惜辞不紧不慢地接过灵琴的话茬:“这衣裳料子细,你与凝露用着也不伤手,拆了当抹布使唤吧,能用挺久。”

    “至于罩衣罩裙这种不适合裁了做抹布的地方——”小姑娘略一沉吟,“你俩看着给雪团裁两件小衣裳好了,省的那小肥鸟哪天被人盯上,再给它捉去炖了。”

    灵琴乐了,当即用力点了点头:“好的小姐,婢子明白了。”

    她就说嘛,她家小姐怎会有那么好的脾气,能吃下这般的哑巴亏,原来是在这等着呢。

    小丫鬟乐颠颠地端了木盘——二夫人想让小姐捡她女儿的剩,小姐便索性让她女儿的衣裳变成擦地擦窗的抹布,就这些东西还想近她家小姐的身?

    做梦去吧。

    朝华居出来的玩意,也就配在她们浮岚轩里擦擦灰尘!

    “嗯,明白了就快拿去拆罢,请帖留下就是。”慕惜辞颇为随意地摆了摆手,顺势抄起了桌上的朱墨锭。

    依她当前的体能,一次画不了太多符纸,画多了头晕,她画到今日,仍有两张破厄符箓不曾画完。

    “好嘞!”灵琴应声,语调欢快异常,出门的刹那她忽的重新驻了足,回眸看了眼桌边研墨的姑娘,“那小姐,明日您要穿哪套衣裳去诗会呀?”

    “前两日七殿下送的那衣服不是还在吗?”慕惜辞头也不抬,“没记错的话,他昨日便差人将配套的首饰也一同送来了,也是正好。”

    “哦哦,对,差点忘了,还有那套。”灵琴说着猛一扶额,“您瞧婢子这脑子。”

    “那小姐,婢子先下去拆衣裳啦。”

    “去吧。”慕惜辞懒懒抬眼,看小丫头那兴奋的样子,忍不住开口泼了盆冷水,“拆完了记得练字,我晚上检查。”

    蹦蹦跳跳的小姑娘腿脚一抖,险些一屁|股坐在地上。

第一八六章 女人心,海底针

    当夜的灵琴到底是被慕惜辞按着连写了十篇大字,后者确认了小姑娘的字的确有了长足的进步之后,方才“大发慈悲”的放过了她。

    被自家小姐一通“折磨”的灵琴心累不已,几乎是脑袋一沾上枕头,就立马睡了过去。

    小丫头次日起了个大早,天刚亮便报复似的叫醒了自家小姐,彼时的慕大国师还在梦中愉快地啃着烧鸡,被人自拔步床上拖起来的时候,脑壳尚发着懵。

    “灵琴,现在几时了?”慕惜辞蒙叨叨地揉了揉脑袋,她这会还怀念着梦里那只盆大的烧鸡——她刚扯下鸡腿,没吃上两口,就被敲门声惊了梦,着实可惜。

    “回小姐,卯时了。”灵琴笑吟吟的敛了眉眼,一面伺候着慕惜辞起身更衣。

    “……那诗会又设在几时?”慕惜辞蹙眉,卯时倒也算不得太早,平日慕修宁喊她晨练也在这个时辰,但问题是,她今天好像不需要晨练来着。

    “小姐,桃花诗会设在巳正,宾客们巳时方可入场。”灵琴对答如流,“从国公府坐马车赶至萧府,需要半刻。”

    “所以,这不是还有两个来时辰吗?”被自家丫鬟按在妆奁之前的慕惜辞茫然一指铜镜,镜中的自己一双睡眼朦胧万分,“为什么不晚一个半个时辰的再来叫我?”

    “因为——婢子要给小姐仔细梳妆呀。”灵琴微笑,“今儿是小姐头次参加京中诗会,衣衫发式自然一样都马虎不得,小姐您早些起来,我们的时间也就更充裕。”

    “?什么样的发型能梳上一个时辰!”慕惜辞面皮一抖,这会她已然咂摸出味儿来了——

    什么梳妆、什么打扮通通都是胡话,分明是这小丫头记着她昨夜查她写字的仇,故意将她早叫起来了半个时辰!

    然而,就算她看透了这小丫头心眼,又能做什么呢?

    到底是她浮岚轩的人,除了宠着,她也没别的招。

    毕竟她都是眼看着要奔四的人了,总不能和人家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计较这些鸡毛蒜皮的吧?

    “放心,肯定能的。”拿着篦子的灵琴嬉皮笑脸,“婢子今日,定要让小姐艳冠京华~”

    慕惜辞闻此微滞:“大可不必。”

    她只想安安静静的去萧府看两场大戏,顺带趁着人多地方大,好生卜一卜三年后她爹和墨君漓的那场死劫。

    依墨书远的性子,他必不会放弃桃花诗会这个既可大出风头,又能拉拢未来朝臣的绝妙机会。

    而前生她慕国公府四人,并上墨君漓那老货的死劫均系于他手,有他在场之处,她借力行卜,占算出的结果,许能更准确一些。

    慕大国师抬手按了按发酸的眉心,她一正儿八经的闺阁小姐,想要逮着个有墨书远这狗玩意的场合,还真是有些困难。

    上元宫宴那会他倒是在场,可她跟着慕文敬,席位实在太过靠前,能偷摸掐一个无伤大雅的小奇门已是极限。

    若是当场问卜,只怕要被宫中守卫当成巫师、刺客一类的直接叉出去。

    “嘿,这有什么必不必的。”灵琴笑着摇了头,随即拾起了妆奁上放着的木梳小钗,认真绾起发来。

    慕惜辞没再管她,顾自闭目养了阵神,哪成想这丫头竟真给她按在妆奁之前,梳了足足大半个时辰。

    慕大国师只觉头皮一阵阵的发了麻。

    除了额前留下的两绺鬓发及刘海外,灵琴将她其余的碎发通通编成了小辫,辫子混在长发之内,又拢至头顶绾成了极为复杂却不显厚重的髻。

    她对绾发接近于一窍不通,压根看不出灵琴究竟是如何绾的,她只知道那些发饰加上之后,她的脑袋重得快把脖子都压折了。

    “……要不这首饰,咱去掉点?”慕惜辞蹙着眉头小心商量,灵琴听罢,圆眼一瞪:“那怎么行?去掉可就不美了。”

    “但这些东西也太沉了。”小姑娘说着皱巴了一张小脸,她就不该闭什么目、养什么神。

    “有那么沉吗?”小侍女低头看看她那一脑袋的珠翠,眨了眨眼,“婢子看着还好。”

    “要不,你自己顶一个试试?”慕惜辞瘪了嘴,这小丫头当真是一点数都没有。

    “那怎么能行?小姐若觉得沉,婢子给您换个发式就是了。”灵琴轻嗔,手上的动作却半点不曾耽误。

    慕惜辞瞧着她这利落的样子忽然明悟,合着这发髻也是小丫头故意绾出来的。

    啧,要不说女人心,海底针——

    惹不起。

    小姑娘煞有介事地咂了咂嘴,灵琴此次倒不曾闹出新的幺蛾子,痛痛快快地给她绾好长发,又传了早膳。

    用过早膳,慕惜辞瞧着时辰尚早,索性转头去了趟书房。

    她昨夜新画了数张符箓,趁着这会有空,还可检查一番,看看需不需要补上两笔。

    检查符箓颇为消耗心力,她这一查便查到了启程之时。

    临行前她再度细细清点过了袖中放着的符箓,确保该带的全部带齐,又顺手从抓了桌上三枚铜板做卜算用,这才随灵琴出了小院。

    不料她甫一出门,便在门外碰上了慕惜音,身上犹带病气的少女裹着件冬日穿的赤色狐毛斗篷,兜帽中露出张巴掌大的苍白小脸。

    “阿姐?”慕惜辞微怔,连忙一提裙摆,三两步踏上前去。

    离着近了,小姑娘才看清那狐毛斗篷上沾着的细密露珠,想来慕惜音已然在这站了有段时间。

    “阿姐,这么早,您怎的过来了?”慕惜辞的心尖微微揪痛,她不知道阿姐在门口等她,她若是知道,定然不会教她等这么久,“是不是等了许久了?快进来坐。”

    “无妨,只是晨起后闲来无事,随处走走。”慕惜音温柔笑笑,轻轻攥住了小姑娘的手,“阿辞,我听说,你今日要去参加萧府的桃花诗会对吗?”

    “嗯,这不正准备出门呢。”慕惜辞颔首,趁慕惜音不注意,伸指探了探她的脉象,少女的掌心微凉,脉搏却比先前平稳了不少。

    看来那药方她开得没错。

    慕惜辞心下略略松了口气,一面扬起笑脸:“阿姐,那诗会有什么问题吗?”

    “倒不是诗会有什么问题。”慕惜音怅然一叹,细眉微蹙,满目忧色几乎流溢,“只是阿辞,你可真想好了?”

    “那是萧府。”

第一八七章 她知道她身上也有秘密

    萧府是萧淑华母女的地盘,慕诗嫣为彰显所谓的“主人”身份,昨夜甚至都不曾回府,直接随着她母亲宿在了外祖家。

    她二人对慕惜辞的恶意几乎是刻在了脸上,若她今日当真去了萧府——

    慕惜音闭目,她只觉那无异于羊入虎口。

    萧氏乃是乾平最古老的世家,近两代虽有人才凋敝之势,可萧老太傅究竟仍健在于世。

    他多活上一日,萧府便会多一日的荣华富贵,他老人家一日不死,萧府的根基便一日不可动摇。

    即便是当今陛下,亦不能轻易撼动萧府的地位。

    老太傅在朝为官六十余载,曾教门生无数,师承于他之人占据了乾平大半个朝堂,只要他在,他们多少都会卖萧府人一份薄面。

    而阿辞,她刚回京不久,认识的人本就不多,亦没什么知心好友,若慕诗嫣有意为难她,只怕是没几个肯为她出头的。

    虽说凭着他们父亲的威势,萧淑华母女也不敢太过难为阿辞,但多半免不了要被人下两顿面子、遭两句闲话。

    病弱的少女攥紧了拳,她能想象得到,那帮碎嘴的女人们,要在阿辞背后嚼些什么样的舌根——

    她一向澄澈的黑瞳突的翻涌上一线暗色,慕惜辞见此浅笑着点点头,伸手回握了姐姐:“阿姐,您放心,我心中有数。”

    “今年的诗会不同以往,眼下会试刚刚放榜,萧府定会给那榜上头三十名贡生发放请帖,大家的目光许都系在贡生们身上,会为难我的人不多。”

    也就慕诗嫣和她那几个小姐妹,会想办法挤兑挤兑她罢了,这倒不怕,凭那几个小丫头片子的那点道行,还怼不过她。

    “何况,二哥与七殿下他们都在,乐绾公主也会到场,大不了,我想法子粘着二哥他们就是。”慕惜辞弯了眼,“再说,这请柬是二婶亲自送到浮岚轩来的,我也没法拒绝呀。”

    “阿姐,二婶她打的是什么主意,你我心知肚明,被人嚼两句舌根,总好过平白被人扣一个‘不孝’的罪名不是?”

    “你这丫头……罢了。”慕惜音摇头,抬手抚了抚小姑娘鬓边散落的碎发,“你既打定了主意,我也便不多劝了。”

    “只是阿辞,你且记住,万事小心为上,若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难处,只管向阿宁求助。”

    “若他也帮不了你,”慕惜音语调微顿,“晋王世子、七殿下,这几个你大可挨个问过,不要怕欠他们人情——这点子微末人情,我慕家还是还得起的。”

    “阿姐,惜辞清楚的。”慕惜辞颔首,慕惜音见状二度轻叹一声,恋恋不舍地松了手:“好了,我也没别的想要叮嘱的了,你快去吧。”

    “好,阿姐,现下天气尚还冷着,您也别在外面多待了,仔细着身体。”慕惜辞应声,带着灵琴辞别了自家阿姐,快步向着府外赶去。

    裹着狐裘斗篷的少女静静注视着小姑娘远去的背影,原本满是担忧的面容骤然一冷。

    “来人。”

    “属下在。”看不清面容的青年运着轻功,轻飘飘自树梢跃下,“小姐有何吩咐?”

    他先前就站在树冠之内,一身浅色的衣装,与那刚舒展开些许枝叶的大树近乎融为了一体,常人极难察觉。

    “去跟着三小姐,萧府若有人敢为难她……即刻回来汇报于我。”慕惜音眸色淡淡,眼底结出了细碎冰碴,“再之后该做些什么,你们清楚。”

    “属下领命。”青年拱手,下一瞬便又消失在树梢之间,至此慕惜音终于轻轻舒了口气。

    她的身子骨是不大安生,但这并不代表着她没有能力保护自己的妹妹。

    “枭”是她一手带出来的斥候队伍,武力虽不出众,却最善侦察、隐匿与追踪,一旦条件允许、时间充裕,他们便能将这世上任何一人的八代祖宗都翻出来。

    京中达官贵人们的过往,是最经不起追查的东西,朝堂之上,没有几个人的手,是干干净净的。

    不干净,便是有过;有过,便可定罪。

    少女的眼神陡然一厉,捂着胸口轻咳两声,任他是谁,哪怕是天王老子在世,只要他敢欺负她的宝贝阿辞,便通通该死。

    “走吧,灵画,我该喝药了。”慕惜音抬了眼,隔着院墙,望了眼浮岚轩院中载着的十九棵树。

    刚些栽种不久的小树,枝头已然冒出了不少淡色的花苞,想来要不了多久,轩中就能变成一片连绵的花海。

    院子里的生机倒是旺盛,哪怕她站在这里,都能感受到院内传来的生气。

    看来,小姑娘身上也藏着不少秘密。

    慕惜音敛眸,伸手拉了拉身上的火色斗篷。

    她从未告诉过阿辞,上次萧淑华来此之时,她曾派了“枭”的人,细细盯了她的小院,直到那女人离开此地。

    萧淑华是在宅邸之间斗了大半辈子的人,她担心她会趁慕惜辞不注意时,在她院中留下什么不该留的东西,便差了人来。

    然而那日,一向无往不利的“枭”,竟是一无所获。

    他们看不清院中的景物,浮岚轩的一切对他们而言如同隔在一片迷雾之中,一切都看不分明。

    他们至今只遇到两次此般景象,上一次,还是在梦生楼。

    在梦生楼的顶楼。

    少女仰头看了眼头顶薄薄的云彩,实际上,她并不想探求那些所谓的“秘密”究竟代表了什么。

    她只知道阿辞是她自小心心念念,想要保护一辈子的妹妹。

    如此便好。

    国公府外,马车之上,刚在车中坐正的小姑娘倏然回了头,隔着车帘看向府门的方向。

    “小姐?”灵琴轻唤,慕惜辞蹙眉片刻微微摆手:“无碍。”

    她刚刚试诀之时,突然察觉到一股陌生又熟悉的气息。

    她之前从未在府中见过此人,是以陌生;可此人的呼吸频率与身法,又像极了慕家军中,“枭”的人,是以熟悉。

    她曾在边关征战,与那十来名“枭”朝夕共处了近十一载,对他们的特点可谓是熟识入骨,加之掐诀之时,她的五感六识比平常敏锐了数倍,绝不会认错。

    她记得,阿姐手中,拥有“枭”的调令。

    慕惜辞忽的心中一暖。

    她知道,阿姐定然是怕旁人欺负了她,于是特意派了“枭”的人来,好盯紧了萧府内的一举一动。

    慕氏从没有被躯壳限制住的子孙,她的阿姐饱读兵法史书,向来是最出色的将门之女。

    此生她定会治好她,她不该被困在这方寸之间——

    她该是九天凰鸟,该教世人都看见她的无上风华。

第一八八章 你记得拉着她点

    桃花诗会巳正开始,宾客们巳时方可入得萧府,国公府的车马到时恰是巳时一刻,如此不早不晚,既不显张扬,又不觉轻浮,最是合乎礼数。

    慕惜辞下车后,抬眸望了眼萧府大门外悬着的乌木底子到底赤金匾额。

    其上的“萧府”二字笔画浑厚遒劲,枯墨飞白,大开大合,瞧那落款,竟是两百余年前,乾平开国皇帝的亲笔。

    那匾额所用的乌木,显然也是上了年岁的老料,乌得油黑透亮,花纹亦是古朴大气,浑然毋需再刷大漆,只需一层薄薄的清漆,涂在表面防虫防蛀便好。

    果然是绵延了数百年的世家名门,光这一个牌匾,便显得出萧府那旁人难以企及的底蕴。

    哪怕是他们慕国公府,在这“底蕴”二字上,也要较萧家稍逊一筹。

    只是可惜,这两百余年的香火声名,都快被萧氏这两代的纨绔子孙们给败光了。

    慕惜辞淡淡收回了目光,带着灵琴跨入了府门,慕修宁就在那门后不远处等她,此番诗会设在了萧府,他心中亦免不了要为自家小妹担忧。

    “阿辞,刚好,趁着这会有空,我先与你说说,你今日要注意的地方。”慕修宁冲着小姑娘招了手,慕惜辞稍作迟疑,到底赶了上去。

    平心而论,她不是太信任自家兄长的靠谱程度,在她的印象中,他在边关沙场之上的确是一员猛将,可在家中……

    就比较像一头脱了缰的野那啥。

    “二哥,你说,我听着呢。”慕惜辞微微正色,为了关照她二哥脆弱又幼小的心灵,她决定先乖乖听他讲一讲。

    “没几条,就一点,你别紧张。”慕修宁假咳一声搓了搓手,慕惜辞见他那副样子,当真搞不清楚眼下紧张的到底是谁:“我不紧张,二哥,你快说吧。”

    “诶,好。”少年颔首,没忍住再度搓了掌心,“是这样,一般来说,第一年参加桃花诗会的闺阁小姐,是可以不跟着他们吟诗作对的。”

    “也就是说,今日我可以选择旁观,并不参与其中?”慕惜辞挑眉,这一点,她先前倒是真不清楚。

    不过这样也好,刚好她不想跟着一帮蜜罐子里泡大的娇小姐、贵公子们吟什么诗、作什么对。

    她刚重生回来不久,脑子里装着的都是大漠黄沙与关山霜月,倘若要她填词写诗,写出来的也大抵是些金戈铁马的杀伐之律。

    那些东西曾伴了她整整十一个年头,边城的风雪几乎就要融进她的骨血之中。

    想让她拿短短的三四个月,去遗忘那满是血色的十一年,显然是天方夜谭,而她亦委实与他们写不到一起去。

    在京城花团锦簇里长大的公子小姐们,是不会懂沙尘穿甲之痛、风刀灌喉之苦的,他们愁的永远是眼下的儿女情长,争的是一时得失之利。

    他们自以为情真意切,实则写出的仍旧是那缥缈至极的风花雪月,看似痛苦万般,究竟不过是醉生梦死,奏尽靡靡之音。

    她不喜欢,也不屑与他们一同写这些东西。

    “对,今年你可以不动笔,且他人不能强求。”慕修宁点头,“桃花诗会每年的流程大同小异,但却十分复杂,涉及的礼数颇多,首次参加之人,多半应付不来。”

    桃花诗会,本就是世家之人为求风雅而特意举办的东西,年龄大些的祈求姻缘,年龄小的则意在才名。

    不清楚其间规矩的,强行跟着吟诗作赋,难免要出些岔子,岔子出多了又会坏了氛围……后来便索性准许头次与会者,可不参与任何需要动笔的环节了。

    “唔,不错。”慕惜辞弯眼,“还有呢?”

    “第二个是正午时分,萧府会在正厅与花园分别设宴。”慕修宁抿唇,“届时女宾们皆会赶往园中的桃花林里用膳,男宾则要去厅中饮酒。”

    “同时,任何人不得携带侍女小厮,他们进食之处另有安排。”

    “不得携带侍女,男女还要分列两处。”慕惜辞听罢,略一沉吟,“也就是午膳期间,我相当于是‘孤立无援’呗?”

    “对,自午正到未正,在这整整一个时辰里,你身旁除了乐绾,不会有其他人。”慕修宁说着,眸底晃过一线忧色,“但乐绾那妮子的脾性……”

    “小妹,乐绾的脾气惯来大一些,万一她跟谁吵架吵上了头,你记得从旁拉着她点。”慕修宁扶额,“好歹是一国公主,总不好太失风度。”

    他刚刚仔细想了想,与其指望着墨绾烟那小妮子护着他的宝贝妹妹,倒不如指望着阿辞能临场拦一拦这急性子的小公主。

    他估摸着,乐绾当场与慕诗嫣等人吵起来的几率,只怕是比慕诗嫣她们联手找他妹妹麻烦的几率,都要大上一些。

    “……咳,二哥,我尽力。”慕惜辞的眼神一飘,乐绾那性子……若她上了头,她还真不一定能拦得住。

    拦不住问题倒也不大,她虽没把握拦住乐绾,却有把握能在乐绾生气跟人吵起来之前,先一步制住慕诗嫣。

    左不过是顺手弹几绺阴煞的事,她既舍不得对小公主下手,那就只能凑合凑合牺牲一下她的好堂姐,和她好堂姐的闺阁好友们了。

    “嗯……你尽力而为就好。”话至此处,慕修宁言辞微顿,“总之,午膳期间,你与乐绾且先忍上一忍,等过了未正,诗会继续,二哥总有法子能帮你讨回公道。”

    “二哥,你放心,我清楚的。”慕大国师下颌轻点,鬓上的步摇随着她的动作,绞碎了满院春光,她扬眸一副“受教”之状,“没了?”

    “再一个,我今儿有要务在身,中途多半要与世子离开一阵。”红袍少年的眼中泛起了点点郁卒之色,“恐怕要将你托付给殿下一会。”

    今年的殿试比往年略提前了几日,正正好好地设在了四月初一。

    昨儿半夜,陛下的密令已然进了两府,事关京中禁军调度,他今天势必要借诗会的由头,找个机会,与墨倾韵好好商议一番的。

    即便不在诗会商议,也要尽快定个合适时间,不然他这逢月初月末的忙起来就没空了。

    再说,这种事,越早定下来越好,也免得临到日子了再手忙脚乱。

    可这样一来,他家小妹,就不得不暂且托给墨君漓了。

    他一点都不想把妹妹托付给这个天天想抢他妹的小|犊子,但他没有办法。

    好恨,为什么他不能把自己劈成两半儿?

    慕·妹控·修宁如是磨牙。

第一八九章 果然都想拐他妹

    简单叮嘱过一番、大致做好了心理准备之后,慕惜辞便微正了衣冠,随着慕修宁一同步入了萧府的前院正厅。

    诗会的主场被设在了园中,正厅则留给众人做寒暄之用。

    除了那三十位受邀贡生,其余与会之人大多出身世家,彼此会面之时,难免要多客套两句,正厅内备齐了各式各样的茶水点心,种种礼数,甚是周全。

    慕家兄妹踏入厅中时,墨君漓二人尚未赶至萧府,独墨倾韵一人端坐角落之内,似在等人。

    墨君漓不在,慕修宁身为国公府嫡子,自然不好同家中握有皇城禁军兵权的晋王府世子走得太近,以免遭人猜忌,便遥遥冲着他点头示意,权当是打了招呼。

    后者敛眸颔首,以示自己清楚,叫他不必将此事放在心上。

    事实上,若非有墨绾烟在其中充当枢纽,除了晋王府刚接手禁军兵权、陛下明令下旨让他爹从旁帮衬一二的那段时日,慕修宁轻易是不会与墨倾韵共处一处的。

    他与墨君漓的关系好,至多被人猜作是国公府看好七皇子;可他若同时还与墨倾韵的关系好,那就容易被人怀疑成国公府有不臣之心。

    红袍少年眼中的郁色更甚,因着这个缘故,即便两家都心知肚明,他阿姐分明是与墨倾韵两情相悦,也不敢轻易声张,更不敢去向陛下讨要什么赐婚的恩典。

    拉着慕惜辞寻了个边角坐下的慕修宁微微叹息,阿姐自去年及笄,至今已不知推掉了多少寻上门的亲事。

    她出身高,样貌与性情又是顶好,是真正的倾国之姿,纵然身子骨弱些,想求娶她的世家公子,也大有人在——

    他当真是心疼自家阿姐的一片痴心。

    “二哥,想什么呢?”刚端了杯茶水,正欲喝上一口的慕惜辞余光瞥见少年脸色,黑瞳不由微微一凝。

    慕修宁闻此略一晃头:“没,只是想到了阿姐与世子。”

    想到了他们俩那几乎不可能善终的姻缘。

    “唔,那的确是棘手些。”小姑娘应声,一面压低了嗓音,“不过,也不是全然没有办法。”

    少年听罢扬了眉梢:“怎么说?”

    “二哥,这可暂时没法说。”慕惜辞低眉轻笑,“但的确是有法子能成全阿姐与世子的。”

    只要墨君漓此生,能顺顺利利地度了死劫、当上太子,她再凭着这一身的本事为注,她保能他一世的江山社稷,便不怕压不住满朝文武,全了阿姐这两生以来不曾更变的夙愿。

    但这话,她可没法现在就说给慕修宁听。

    以他的性子,他定然是不会同意的。

    慕惜辞端起盖碗浅啜一口,这茶应是今春新下的碧螺春,且是碧螺春中品质颇为不错的那批,颇有些“吓煞人香”的意思。

    “行吧,你这丫头惯来是一肚子的鬼主意,我便暂且信你一次。”慕修宁瘪了瘪嘴,不知不觉中,他好似已习惯了自家小妹与七殿下那如出一辙的不说人话。

    含含糊糊的,说一半留一半,反正他是听不出来他们到底是什么意思,干脆一点不听,也算乐得自在。

    “我这主意正经着呢。”慕惜辞弯着唇角撂了茶杯,对于一名帝王而言,拿一桩小儿女的婚事,换至少百年的江山太平,显然是再合适不过。

    何况,晋王府与国公府本就是世代的赤胆忠臣,他这简直是赚翻了。

    “我不信。”慕修宁掩唇嘀咕一嘴,不多时墨君漓兄妹二人亦翩然而至。

    入厅后,墨绾烟一眼便瞅见了坐在边角里的小姑娘,当即裙摆一提,三两步小跑过去,“嗷呜”一声抱紧了慕惜辞。

    “阿辞戴上这几件首饰果然好看,我就知道它们最衬阿辞了!”墨绾烟抱着小姑娘一顿乱蹭,那阵仗,令厅中其他世家之人不由得连连侧目。

    慕修宁也跟着瞠了目,他的眼皮抖了又抖,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

    想跟他抢妹妹的人,可能不是七殿下那个小犊|子,反而是乐绾这疯丫头?

    所以,他防一个墨君漓压根不算完,还要多防一个墨绾烟?

    少年禁不住扭曲了面容,慕大国师则在猝不及防中被人蹭了个七荤八素,半晌她回过神来,头皮霎时发了麻。

    “殿下,您矜持一些,这屋里那么多人呢。”慕惜辞安抚似的拍了拍少女的背脊,试图将她从自己的身上撕下去,再让她这么蹭,她这头发只怕要都散了架。

    “无所谓,就当他们瞎。”小公主说得分外冷酷,“没瞎也得装瞎。”

    “是吧?”墨绾烟扬了下颌,嚣张无比地回头环视了四周,接触到她目光的来客们默默别开了脑袋,他们可不想因贪看这一时半刻的热闹,反招惹到了陛下最宠爱的公主。

    “看见没,不怕的。”墨绾烟大咧咧地一挥衣袖,慕惜辞顿觉头大如斗,却偏生不知该如何是好。

    总不能一道符给她拍超度了吧?

    这是娇娇软软的小公主,又不是墨君漓那个装嫩的老货。

    慕大国师犯了难,在一旁看了半天的墨君漓见此轻咳一声,抬手一戳墨绾烟的发顶,笑意一敛,声线隐隐带了三分警告之意:“乐绾。”

    “诶,知道了。”被人提点了的小公主怏怏耷了眼皮,不情不愿地松手起身,顺带替慕惜辞正了正头顶歪了的发钗,“皇兄,这一天天的就你的事最多。”

    墨君漓闻言眯眸但笑:“嗯?”

    “……啊哈哈,皇兄,我刚刚好像看到韵堂哥来着,我先找他去了,皇兄,咱们回见!”墨绾烟呲牙讪笑,踮着脚尖当场开溜。

    少年不曾阻止她此等逃兵行径,反而打趣一般看向了慕修宁:“今儿的太阳怕是打西边出来了,你们俩见面后,竟没吵起来。”

    “殿下这话说的,好像进屋后,乐绾她理过我似的。”慕修宁差点翻出个白眼,那小妮子一进来便直门儿奔着他宝贝妹妹去了,压根就没施舍过他半个眼角。

    他拿什么跟人家吵?

    ……不对,他为什么一定要和乐绾吵?

    回过味儿来的慕修宁剑眉一竖,忍不住怒视起墨君漓来,后者对他的表情视如未见,顾自夸了慕惜辞一句:“阿辞今日这一身甚是好看。”

    ——不愧是他挑出来的料子,那两千多两花的很值。

    慕修宁见此情景,登时愈发气了。

    这对兄妹,果然都想拐他妹妹!

第一九零章 那个作死未死的男人

    任慕修宁现下对墨君漓有千万个不顺眼,人在他人府邸,他也不好有所动作。

    只得一面胡乱往少年身上扎着一把把的眼刀,一面小心提防着他与自家小妹走得太近,生怕一个晃神,妹妹就被他人拐了去。

    好在墨绾烟这一来一去不曾耗费多少时间,不出盏茶功夫,她便推着先前坐在角落里的墨倾韵赶回来了。

    至此五人得以顺利会面,碍有他人在场,几人耐着性子,互相假意恭维着掰扯了两句场面话,继而在墨绾烟的“倡议”之下,结伴赶往了园中主场。

    有自家堂兄在场撑腰,小公主的胆子显然比先前大了不知道多少,甚至敢在跨过门槛的刹那,冲墨君漓做了个丑丑的鬼脸。

    后者见此微一沉默,忍了半天,到底没忍住偷偷翻出个白眼,顺势抬手一戳半大少女的脑瓜:“消停点。”

    “呸,人家哪里不消停了。”墨绾烟捂着脑门小声咕哝,随即一把圈住了慕惜辞的手臂。

    她故意眨巴出了一双泪眼,可怜兮兮凑过了脑袋:“阿辞,你看我哥,他一天到晚就知道欺负我!”

    在宫中娇生惯养的少女皮肤极嫩,稍一磕碰便是一道红痕,即便墨君漓适才点她的那一下,压根就没用上力气,她额顶仍旧是红了一块。

    慕大国师垂眸凝视着小公主额上的红印,一时失了言语。

    ……她该怎么告诉她,其实她看到她刚刚做的那个鬼脸了?

    小姑娘眼神一飘,下意识抬眼朝着墨君漓的方向望去,后者正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唇边勾起道似笑非笑的弧度,全然一副看戏之状,她心中不由愈发没底。

    再低头瞅瞅少女这快怼到她脸上的白皙额头,和她那双强行眨出来的、满含幽怨的泪包眼……

    慕惜辞麻了,前生她纵横边关十一载,还真没遇到过类似的情况。

    一头是看戏的好大儿,一头是卖惨的小公主,她夹在两者中间,只觉自己活似秦楼楚馆里,提|了|裤子就不认人的浪荡纨绔。

    “……他就是那个样子,殿下,您就别跟七殿下计较了。”慕大国师仔细斟酌着用词,墨绾烟听罢,眸中幽怨登时更甚。

    小姑娘被她盯得背脊发毛,僵持半晌后,硬着头皮抬手揉了揉少女的额顶:“您若实在觉得不舒服的话,我给您呼呼?”

    “好呀好呀,阿辞快呼呼!”小公主将头点了个小鸡啄米,顺带将脑壳又往慕惜辞身边凑了凑。

    她本就比小姑娘高出半个脑袋,这会便只能尽力躬了腰,那形象,多少有些不大雅观。

    呵,果然除了墨君漓那小|犊子,乐绾这妮子也不让他放心。

    慕修宁看不下眼了,登时拉了一张俊脸:“都多大的人了,还好意思让阿辞给你吹。”

    “乐绾,我看的可是清楚,殿下点你那下分明没用力气,少在这卖可怜了。”

    呔!你们这些可恶的想跟他抢妹妹的混蛋,走开走开,他宝贝妹妹生是慕家的人,死是慕家的魂,这辈子是绝对不可能被你们老墨家拐走的!

    红袍少年在心下如是低啐,墨绾烟闻言立时炸了毛:“慕明远,我看你是一天不挨揍,就浑身不自在是吧?”

    她喜欢阿辞,她看着她心中亲近,她想跟小姑娘装装可怜不行吗?

    若非慕姐姐的身子骨一直不大利落,她早在几年前,便要想法子将她拐跑了!

    就慕明远这个孽障天天打岔,她今天非卸了他的脑袋!

    墨绾烟气鼓鼓地叉了腰,这下也顾不得假装憋泪了,当即衣袖一挽,顺手抄起路边老树上堕下的干枝,张牙舞爪地扑了过去。

    慕修宁的反应极快,不待她冲上前来,便长腿一迈,蹿出数尺,墨绾烟亦早就习惯了他的闪躲路径,见他闪身,即刻拎了裙摆,毫不犹豫地拔腿开追。

    被他们俩落在后方的三人见状抖了面皮,良久后齐齐掩面一叹:“幼稚。”

    幼稚死了,真的太幼稚了,这两人每次都跟那没长大的三岁孩童一般,见面不出半刻,必定要打。

    “也是难为了阿宁,被乐绾追着揍了这么多年,竟还不长半点记性。”墨君漓伸手一掸衣袖,闲闲吊了眼角。

    “我比较佩服乐绾,都这么多年了,还能一点就着。”慕惜辞抬指按了按眉心,这若换作是她,她早就不理她二哥了,任凭他说什么都不理。

    直接把他当成空气,还能少上两顿火。

    “其实。”墨倾韵慢吞吞地开了口,“我最服的还是明远,你们没发现吗?他说的每一句话,都能精准地踩在乐绾的忍耐底线上。”

    “而且从来没失过手。”墨倾韵说得一本正经,这事他已经好奇许多年了,却一直不大明白慕修宁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反正他做不到,乐绾的脾气虽大了些,忍耐力却着实不错,能在宫中混的风生水起的小妮子哪会那么简单?

    可慕修宁就是次次都能稳准狠的踩中她的底线,让原本涵养极佳的小丫头立地抓狂。

    啊这。

    墨君漓二人陷入沉默,慕惜辞托着下巴沉吟半晌,略显忧郁的仰头望天:“我愿称二哥为每日在乐绾底线上兴风作浪的男人。”

    “是每日在乐绾底线上兴风作浪,至今还没被打死的男人。”墨君漓面无表情地补充一句。

    “嗯,我觉得总结得非常到位,就这么定了吧。”墨倾韵颔首,这冗长的形容便愉快地变成了慕修宁的专属称号,简称为“那个作死未死的男人”。

    跑在前方的二人打打闹闹,跟在后面的三人则有说有笑,气氛轻松无比,萧府的占地比国公府还要广上不少,从前院的正厅到府中花园,着实得走上一会。

    慕修宁二人尚记得今日前来是为诗会,于是打了一会便乖乖收敛了举止。

    等到后面的三个行至场外,这俩已然拾掇好了衣装,俨然一副“天家公主”与“世家公子”的派头。

    慕惜辞见此,心下不禁感叹了一番两人收拾的动作之快,至此五人重新结了伴,一同步入了主会场。

    这会离着诗会开始,尚有小半刻的时间,来宾们闲来无事,便三三两两的聚做一团,或闲话家常,或对诗吟赋,以作诗会热身之用。

    几人对唠嗑与作诗不感兴趣,顾自先寻了个略清冷些的位置坐了,慕惜辞甫一落座便敛眸掐了指尖。

    趁这功夫,她可大致掐一掐墨书远等人所在的方位,待会寻人看戏,也方便一些。

第一九一章 你当他们瞎?

    她对墨书远的气机颇为熟悉,像这般粗略的寻人之技也耗不了多少力气,慕惜辞只敛眸轻掐了片刻,便已大概知晓了墨书远当前所在的方位。

    大致算得方位后,她正欲收诀抬眼,却陡然觉察到一道满含恶意的目光。

    慕惜辞挑眉,长睫微扬,顺着那视线回望过去,果然瞥见了三五丈之外,扎在贵女堆里的慕诗嫣。

    她左侧站着些她叫不出名字的高门贵女,想来都是她的闺中密友;右手则亲昵无比地挽着萧妙童,跟着她向那些世家小姐们介绍着园中景物,俨然是一副主人姿态。

    只是她虽颇为卖力,言行举止间却稍显局促,比不得她身侧的表姐来得落落大方;与此同时,她一双眼睛不住地往慕惜辞等人的方向瞟,这便更坏了她通身的气度。

    果然,烂泥就是烂泥,不管被放在何处,都是扶不上墙的。

    慕大国师垂眼轻笑一声,转而专注听小公主讲述宫中奇闻轶事去了,浑然未将慕诗嫣放在心上。

    而那头,慕诗嫣虽正忙着招待客人,余光却不曾离了慕惜辞的身,注意力亦全然落在那处。

    她见她明明发现了她的存在,却未显现丝毫的在意,胸中登时燃起把熊熊的火。

    “这下|贱|胚子!”慕诗嫣禁不住咬牙低啐,这怨怼满满的怒骂,令她身侧的几名贵女霎时变了颜色。

    萧妙童见状一拧眉梢,平素温婉的声线亦倏地一厉:“嫣儿,你失礼了。”

    “表姐!”慕诗嫣下意识嗔怒一句,随即猛地回了神,这才觉察到自己刚刚究竟有多无礼。

    那几名世家小姐看向她的目光已然不善非常,慕诗嫣忙不迭朝着几人福了福身:“几位姐姐,适才是嫣儿失态了,在这给姐姐们赔个不是。”

    “你平日甚少失仪,今儿这是怎么了?”萧妙童的面容微微缓和,不动声色地给她搬出个小小的台阶。

    慕诗嫣听出了她话中藏着的意思,赶忙顺势而下:“刚才是嫣儿遥遥瞥见一不安分的侍女,试图……试图引|诱明远堂兄,这才不慎失仪,一时口不择言,还望姐姐们莫怪。”

    左右慕惜辞与慕修宁等人同在一处,她望的方向没错,且那会的确过去一列捧着酒水点心的侍女,世家小姐们大多是薄脸皮,不会有人当真跑去向慕修宁求证。

    少女低着头,言辞恳切,神情真挚,倒真似有这么一番事一般。

    贵女们闻言面面相觑,她们虽觉慕诗嫣身为国公府二房的嫡女,反去在意有无侍女试图勾|引大房堂兄,多少有些怪异,却到底没能多说什么。

    许是慕国公府不曾分家,两房子女同吃同住,一同长大的情分与嫡亲兄妹无异,于是格外上心了些?

    她们不大清楚,不过这本也不是她们应当打探的问题。

    “原是这样。”萧妙童假咳一声,对着慕诗嫣微微颔首,“可是嫣儿,即便如此,你刚才也不该做此等失礼之举,还不快给几位小姐再道个歉?”

    “是,表姐。”慕诗嫣应声,对着贵女们二度福了身,竭力显出一派端庄大方,放低了姿态,“此事本为嫣儿的错处,嫣儿不敢奢求谅解,只望姐姐们不要因此怪罪于萧府。”

    此话一出,贵女们顿时没了计较的念头,一同没了的,还有与慕诗嫣说话的兴致。

    几人淡笑着同萧妙童过了两番场面话便相继离去了,慕诗嫣见状不由委屈至极地咬了唇。

    “萧表姐,我是不是又坏事了?”慕诗嫣缩在袖中的粉拳微紧,眼眶悄然红了半截。

    萧妙童闻此忍不住抬手揉了揉眉心:“要不然呢?你这丫头真是……我昨夜便同你说过,让你暂且忍耐,你怎么就沉不住这股气?”

    “你从前在府中是如何对她,姑母从前又是如何待她?说好听些那叫恪守本分,说难听点便是与苛待只差了一线!”

    “嫣儿,你真当国公爷与小公爷是瞎的不成?”萧妙童拉着慕诗嫣一顿数落,大有恨铁不成钢之势。

    “他们不去计较,一则是为府中和睦,姑母毕竟也未曾越过界限,不好发作;二则,慕惜音体弱、慕惜辞年幼,老夫人上了岁数,府内不能无人掌管中馈。”

    “三则,慕家世代武将,只出了你父亲那么一位文臣,他们自小读的都是兵法史书,不屑与内宅妇人争一时之长短。”

    “但这不代表他们不清楚姑母的所作所为——今年的诗会就设在萧府,他们又岂能不防?”

    “此事,姑母早年被情爱迷了眼,看不透便罢了,你怎么也跟着犯浑?”

    “况且我一早就叮嘱过你,真有什么恩怨要解,等到午膳时再去发作,不差这一会功夫。”

    “届时小公爷与七殿下他们不在她身侧,乐绾公主又惯是个急躁性子,有我帮你,我们自有法子让公主与她安安静静吃一个哑巴亏!”

    “从现在开始,到午膳之前,不准再往慕惜辞他们的方向看,听明白没有。”萧妙童略略放沉了嗓音,“否则,我也不会再帮你了。”

    “明白了表姐,我保证,正午前,我再也不看那小贱|人了。”慕诗嫣连连点头,生怕萧妙童当真不再管她。

    萧妙童听罢,静静盯了盯她的眼睛,见她说的确是真话,这才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手臂,带着她继续招待其他贵女去了。

    巳正时分,桃花诗会正式开始,与旁的会宴不同,桃花诗会的致辞惯来简明扼要,寥寥数语便说清了诗会流程,之后就任由宾客们随性发挥了。

    诗会初开的一个时辰一向最是热闹,慕修宁推掉了两名试图与他拼酒吟诗的世家公子后,起身活动了手脚。

    “乐绾,要不要去那边比比射箭投壶?”红袍少年张扬万分地一扬眉梢,墨绾烟闻言立时亮了眼:“今年还增设射箭了?好说,咱们马上走着!”

    “嗯,加了,就在咱们来的路上,你没注意到吗?眼神果然是不大好使。”慕修宁咧嘴一笑,见小公主又要生气,忙对着墨倾韵微一颔首。

    后者意会,即刻跟着起了身:“刚好,我也许久没与小公爷切磋一番射艺了,殿下,三小姐,我先失陪一会。”

    “好。”墨君漓含笑点头,与慕惜辞一同目送着三人远去。

    待那三道身影彻底消失,慕大国师忽的勾了道阴恻恻的笑,她对着少年一吊眼角:“怎么说?”

    墨君漓挑眉:“明知故问。”

    “嘿。”慕惜辞弯眼,“跟我来。”

第一九二章 术士都不讲武德

    “你倒是准备得齐全。”少年笑着勾了勾唇角,“几时算出来的?”

    “等诗会正式开始的那段时间,”慕惜辞浑不在意地轻轻耸肩,“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瞄一眼那狗玩意的位置,方便。”

    “那可得有个半刻了。”墨君漓听罢,忽的眉头微蹙,“你没收卦?不要紧吗?”

    他知道术士可用卦象寻人衍物,且只要那算出来的卦象不收,便可一直向下推衍下去,只是占算卜卦究竟是窥探天机之事,久不收卦,易伤及术士自身。

    “收诀了,没散卦而已。”小姑娘惊诧抬眸,“醒醒,萧府才多大的地方,最简单的寻人又能消耗多少,你把我当成学艺不精的半吊子了?”

    她若是身处边关,衍寻京内之人的下落,许还要多费些力气,可眼下那墨书远就在萧府之内,与她相去至多一两里地。

    此等她距离,连细一些的地点都毋需推衍,只需掐一个大概方位,带着墨君漓沿府中大路,径直走过去便是。

    “这不是担心你身体吃不消嘛。”少年压着嗓子嘟囔一嘴,他又不是玄门中人,哪里晓得这帮术士们的切实手段?

    而且,他记得清清楚楚,平元二年两人在大漠交手之时,她看着还是神采飞扬的,身子虽是清瘦,总也不算太差,尚能气定神闲地坐镇后方。

    可待到后来,他再听手下之人汇报有关这位乾平国师的消息时,她竟已虚弱得初秋作战便要裹上大氅了,且形容憔悴疲惫,甚至隐隐有些油尽灯枯之势。

    这让他如何不担心?

    “嗐。”慕惜辞的脚步微顿,随即颇有些不自在的假咳一声,“你放心,我有数的,难得老天开眼让我重活一次,我惜命着呢。”

    “你最好是真惜命。”墨君漓似笑非笑,转眸瞪了眼尚未长过他肩头的小姑娘,轻轻磨了牙,“这辈子,我可不想再给你收一次尸。”

    只收那一次,便险些教他生出道新的梦魇,要是再来一次……他不如现在就给这小丫头掐死。

    “那当然是真惜命。”慕惜辞咧了嘴,见周围没什么旁人,顺势抬手一拍少年肩膀,“前生死得早,多半还有阻拦了天命的缘故,今世我可是老老实实地顺应着大势呢——”

    “不说长命百岁,活到寿终正寝总是可以的,”小姑娘眉眼一弯,言辞渐渐着不上调来,“万一你这辈子再来个心竭力尽,指不定得是我来收你的尸呢。”

    “……看你这样子,仿佛是巴不得我早点超生。”墨君漓抿了抿唇,一个没忍住,伸手掐上了小姑娘的面颊,“果然灵琴等人不在,你便越发没个正形。”

    今日他们几人身上皆有要事要办,带着侍女总归不大方便,是以灵琴早在人齐之后,便被她托付给随墨绾烟一同过来的宫女们了,眼下那几个丫头多半在某处玩呢。

    萧府办事一向礼数周全,除了世家公子小姐们所在的诗会主场,单独另辟了块地方,供这帮跟着自家主子们来此的侍女小厮们休息玩乐,倒省了不少麻烦。

    “一报还一报呗,当年你替我收了尸,如今我总要还你一次不是?”慕惜辞理直气壮,“快松手,再不松,我要掐诀了。”

    墨君漓登时被她气乐了:“一报还一报可不是这么用的。”

    话毕却是乖乖松了手。

    开玩笑,他可一点都不想体会煞气入体的滋味。

    “问题不大。”慕大国师揉着脸颊面不改色,一面竭力踮了脚尖,按照那未散的卦象来看,墨书远等人应当就在这附近,他们稍一仔细就能看到的地方。

    “找到了。”墨君漓先她一步,抬手一指十丈开外的一片桃林。

    慕惜辞闻言,循着他指出的方向眺望出去,果然在繁花深处觑见了一角凉亭,墨书远正端坐于凉亭之内。

    他对面还立着几名看不见面容之人,从那衣着打扮上看,多半是某些世家的公子。

    “国师大人,看见那边的小路没有?”墨君漓拉过慕惜辞,虚虚一点两丈外的石板小路,细细叮嘱,“等下我们从那走,绕过去,绕到亭子后面。”

    “这亭子架得高,亭后还设了两丛矮树,这会正旺着,平时罕有人迹,咱们等下蹲到那边,呼吸与脚步放轻一些,他们在上面看不到,下来也多半不会注意。”

    “万一不小心被看到了,你就装作跑迷路不慎拐进去的,我再从别的地方蹿进来。”少年眨眨眼,“不用怕他们起疑,肯定起疑,但这是萧府,他们没法发作。”

    “后面的多余事,我帮你解决就是。”

    “安心,他们不可能看见咱们的。”慕惜辞敛眸轻嗤,手伸进袖子里抠了片刻,继而摸出了一把折叠整齐的朱黄符箓,“我这里准备充足,到时直接拿符起阵。”

    “保准他们看不到我们,就算看到了,也会把咱们当成旁边的花花草草。”小姑娘说着晃了晃手中黄符,阵设奇门,干扰正常人五感六识,她是专业哒!

    “……强。”墨君漓憋了半天,方把那句不甚文雅的牛【哔——】咽回了肚子,转而换为一个“强”字。

    他发现了,他果然不能用正常人的思维去揣测小国师的行径,他们这帮术士都不讲武德、天天耍赖的。

    “过奖过奖,等下还得麻烦你帮我望个风、护个法。”慕惜辞笑笑,“我得借着那狗玩意的气机,算点东西。”

    “这好说,你尽管去算便是。”墨君漓颔首。

    两人一路顺着小道绕去了凉亭之后,借着春日生得葱郁的林木,慕惜辞即刻抽出了所需符纸,掐好了方位,便立时贴符设阵。

    算定最后一个符位、那阵彻底落成之前,小姑娘眸中略带歉意地抬首,远远扫了眼“枭”中斥候所在的方向。

    虽然她清楚,这是阿姐派来保护她的人,但她接下来要算的乃是她父兄的死劫,实在不宜再被他看到,且先前她与墨君漓谈话之时,她也不时掐了诀。

    左右那斥候的任务只是保她无恙,她不会出事,偶尔在他视线内消失,应该算不上大问题。

    慕惜辞在心下如是宽慰着自己,而后果断摆好了最后一张符纸——

    能影响他人感官的阵势霎时落成,藏在树上的斥候只觉眼前一花,上一息还在他眼帘之内的一高一矮,这一息便陡然失了身形。

第一九三章 衍天机

    见鬼了?

    斥候茫然挠头,随即用力揉了揉眼,确认那两人的确是“凭空消失”之后,心下突的一慌。

    小姐要他看好三小姐,万不能让别人欺负了她去,可眼下她与七殿下一同不见了踪影,这又算是怎么一回事?

    蹲在树上的青年纠结万分,一面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他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了,上一次还是昨日,在三小姐的浮岚轩。

    打二夫人踏入浮岚轩内,他便没看清过轩中景象,每每抬眼,都只能瞅见满院将放未放的淡色花苞,除此之外,一切皆似被笼罩在云雾之中。

    那与面前景象大类,如他没记错的话,三小姐“消失”之前,仿佛是从袖内掏出了什么东西,挂到了一旁的树上。

    可惜有七殿下在场,他担心这位武艺比自家少爷还强上两分的皇子觉察的他的踪迹,便一直未敢与三小姐离得太近,隔着三丈有余的距离,他还真没看清她手里攥得究竟是什么。

    不过……他曾听闻,玄门术士们会一些不传之秘,那秘法一旦施展开来,便能影响了常人的视听,教人视如未见、听若未闻。

    但三小姐又几时学会了这种东西?

    青年斥候托腮沉吟了半晌,脑内忽的闪过一线灵光,他记得三小姐乃是梦生楼中的常客,前些日子还曾带小姐去会面过道人妄生。

    这样想来,许是那位先生看自家三小姐年龄尚幼、纯然天真,起了怜爱之心,赠了她两件护身之物?

    不过,七殿下与小姐,又为什么要跑到这凉亭之后?

    斥候蹙眉,下意识调转了目光,凉亭之内,墨书远等人正谈论着今年的春试,他不由悄然竖起了耳朵。

    左右他一时半会找不见人,不如在这等一会,顺带听一听五殿下他们要说些什么,指不定能有点意外收获。

    青年默默放轻了呼吸,将身子整个贴在了树干之上。

    矮树丛中。

    慕惜辞设好了阵法,当即摸出一条素色纱绢,将之在地上展开铺平后,顺势跪坐了下去,这阵势令墨君漓吓了一跳。

    “你这是干嘛?”少年后退了半步,继而眼睁睁地看着她掏出第二条手绢,慕惜辞闻此头也不抬地耸耸肩:“起卦呗,还能干嘛。”

    “记得帮我护法。”话毕她摸出几枚一看便是临走前自桌上随便抓来的铜板,在纱绢上又排布出个小小的阵来。

    “我还真是头次见到有这么起卦的。”墨君漓呲了牙,他从前见过的术士,占算时大多要借用罗盘法器,最次也得是拿香火细心供养了数年的铜钱或卦签。

    像慕惜辞这般,毋需斋戒诵祷,亦不用像样法器,看起来随心至极的卦师,他当真是第一次遇着。

    “嘿,起卦的法子多了去,也不啻于那几种。”慕惜辞随口应声,“只要道行够深,随手薅两根草叶也能成卦,太过刻板,反而不是上品。”

    “我先前便可徒手定卦,只是后来身体消受不起,现在的躯壳又年纪太小,怕伤了根基……不然我定然是连铜板都不想带的。”

    “万一弄丢了,凭空少了三文钱呢。”小姑娘颇为肉疼的扫了眼丝绢上的铜板,她可不是那些败家子,她手里的每一文钱都金贵着。

    “好了,替我护法吧,莫打岔了。”慕惜辞叹息一口,稍一宁神便沉心占起卦来。她一手飞速掐了指,拇指指尖在手指间几乎掐出了虚影,另一手则落在上了丝绢,食指不断在空白之处写写画画,留下一道道极浅的印痕。

    与此同时,她口中无声念诵着某些字句,墨君漓盯着她的朱唇定定看了许久,只依稀能分辨出一些零碎的地点与时间,其余的东西,他就看不大懂了。

    果然,他们术士不走寻常的路子。

    少年晃了晃脑袋,他知道术士占算之时最忌打扰,便转过身去不再看她,静静帮她望风、听墨书远与那位安平侯府小公子,谈论春试去了。

    虽说那狗玩意心里打了些什么样的主意,他与小国师皆是心知肚明,但听那密谋者亲口将自己拙劣的谋划一一道来,到也有种别样的野趣。

    墨君漓兴致盎然的抱了胸,略略抬手压了压面前的树枝草叶,全神贯注地听起了墙角。

    少年紧盯着凉亭之时,慕惜辞则将自己全然置入某种“玄之又玄”的境地之内。

    她刚刚排布的阵法借用了天地,又以朱砂符箓阵设三才(天地人),如此她依着阵势,强行化归入乾坤,便可凭三才一体,将“我”之一字无限弱化,并以此——

    竭力逼近道法、触碰天机。

    倘若此时将最外层的阵势剥离,墨君漓便能发现,即便没有阵法,眼前的慕惜辞也好似是“人间蒸发”了一般,纵然他知道她安安静静地跪坐在那里,也无法凭气息而觉察到她的存在。

    她仿佛在这一瞬变成了院中的一棵草木,也像是陡然化成了一阵清风,更多的,她便是天下芸芸众生中任意的一点,难以察觉,又无处不见。

    慕惜辞半垂着眼睫,在她眼中,手下那块丝绢早已没了形状,她只看见满目绮丽的光点,无数光点又连缀成一条条断续的线,玄妙而难以名状。

    那便是因果,是天机,是世间亿万万种可能——

    小姑娘的呼吸放得愈发清浅,她默念着她想求算的问题,慢慢触及那无数的可能,她要算明她父亲的那场死劫,想推衍出其间的那道生机——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遁去其一。

    是为变数,是为生机。

    这世间从没有绝对的事,所谓的绝对,不过是无限逼近于“一”的可能,而她想要的,是那仅存的变数。

    哪怕是千万分之一的变数。

    慕惜辞眯了杏眸,她眼前走马灯似的闪烁过无数的画面,那是无数种死劫的下场,有关慕文敬的,无数死法——

    不是,不是,这些都不是,她要的从不是必死之局,她要的是那场生机!

    既然天道准许她重活一次。

    既然天道准许墨君漓亦重活一次——

    那么,她凭什么不能给她的父亲、给她的兄长、给她的阿姐,给乾平千百万无辜百姓,拿命挣出那一线生机!

    她咬了牙,口中泛起的点点的血腥,一道道无形的符文自她指尖逸出,光点们在她眼中聚拢复又散开,而她终于在那数不尽的死相之内,寻到了她想要的唯一解——

    慕惜辞张大了眼,她瞳孔轻颤,小心而又谨慎地触碰了那小小的变数,她的脑内刹那通明一片。

    寻到了……

第一九四章 他的变数

    她终于寻到了那道被掩藏在无数死相之下的仅存生机!

    饶是以慕惜辞两世为人的沉稳心态,这时间亦不由得小小的激动了一瞬,但她很快便逼着自己冷静了下来——光凭着这一道微末的生机,显然还不够。

    光凭着这个,她至多能解决她父亲一人的死劫,可那之后,她二哥阿姐乃至墨君漓的死劫,都未必能一次梳开。

    慕惜辞蹙了眉,她手下掐着的法诀未断,自己也未从那种玄妙的状态之中退出身来,墨书远等人亦没有离开凉亭……

    她大概,还有能算清另一人死劫变数的时间?

    若按照前生这几人生死大劫来临的次序。

    小姑娘的眼神下意识往身侧飘了一瞬,当年最先亡故的是她父亲,慕文敬死后不出半年,墨君漓便“折损”于去往江淮赈灾的途中。

    可怜云璟帝年近半百之时,接连经受失友丧子之痛,自此一蹶不振,大病缠身,不出五年,便撒手人寰,驾鹤西去——

    按理,她该算的下一个,就是墨君漓的死劫。

    但这人身负此间大运……

    慕惜辞迟疑了短短的那么一息,身子却先过脑子一步做出了反应。

    踌躇的刹那,她手下已然接连绘出数道法诀,而她亦鬼使神差地找寻起了有关墨君漓的那场生死命劫。

    她眼中的光点像是发了狂,疯了般的向一处聚拢,那一道道的因果与可能汇在一处,几乎蔓延成了看不清边际的海。

    她被那光色晃得双目刺痛,手中掐着的诀子却固执的不肯放开。

    她看着那恍若史诗绘卷一样的画面在她眼前飞速变幻,她看到了大漠的黄沙,看到了关山的霜月,看见前生乐绾的送嫁队伍吹吹打打自青年身旁走过,血色的纱幔近乎点燃了那昏黄的天。

    她好似随着他在那满是血腥与狰狞的前生里重新踏过了一次,又好似只是这惨烈无边的史书内不淡漠的旁观者,她忽的明了了那缠了少年十数个年头的可怕梦魇,并在那绘卷尽头,瞥见一抹最初始的、空茫的白。

    这便是……墨君漓命中的变数。

    慕惜辞的瞳孔一缩,她禁不住颤抖了指尖,即便她还不曾触碰上这道变数,那茫白之内隐隐传来的天威,便已令她胸腔之内的气血不住的翻涌了——

    若她当真窥探了这线天机,只怕是要搭上这条小命。

    但,她可能就此收手吗?

    小姑娘无意识地勾了唇角,她不会收手,绝不会,哪怕真豁出这条命去。

    墨君漓前生的死劫度得不大漂亮,虽保全了一条性命,却险些就此葬送了他身旁所有的友人亲信。

    他离开故里,乾平之内便只剩墨书远一家独大,那狗玩意惯是个心思狭隘、眼界逼仄之人,在朝称帝不过七载有余,就差点颠覆了整个乾平!

    她记得清清楚楚,前世平元年间,朝中无劝谏之臣,边疆无守城之将,便连各方郡守都没几个能称得上“清正廉洁”四字的。

    光凭着征战,哪里会死那么多人呐?

    倘若他墨书远从不克扣军中粮饷,倘若他手下佞臣少贪墨一份赈灾钱粮,倘若她父兄依然在世……

    倘若边城有良将镇守,京中有忠臣直谏,倘若墨书远不似那般骄奢|淫|逸、肆意妄为——

    光凭那点征战,哪里会死那么多的人?

    慕惜辞悄然间红了眼眶,她慕妄生前世征战十一载,所经之战数以万计,未尝有丁点败绩,所折兵将加起来不过千余,可仅平元元年,江淮因饥荒而死去的百姓,便不下万人——

    若只是为了平定天下,若真有那民心所向,这世间又何苦添那么多道冤魂?

    墨君漓的命劫她破定了,乾平命不该绝的千百万百姓,她也救定了!

    小姑娘捏紧了手中诀子,不管不顾地触及了那片茫白的变数。

    她冲入其中,却看不清其间的任何画面,她只觉脑内霎时一片空白,眼前阵阵发了黑,随即喉管一甜,一口血猛地溢出了喉咙。

    法诀与帕子上的阵法破碎只在那一瞬,她本能地抬手捂了嘴,那血却仍旧顺着她的指缝溢出,淋漓滴落在那丝帕之上。

    “咳、咳咳——”她掩着唇低咳了一阵,总算勉强压制住了胸中仍旧翻滚上涌的血气。

    “阿辞!”墨君漓被她这样子吓得飞丢了半条魂去,也顾不得再听墨书远等人的“密谋”了,忙不迭跟着她俯了身。

    “你没事吧?”少年紧张万分,他想伸手扶她起来,又怕小姑娘还未收卦,贸然动她反而惹出大祸,于是两手只得无措地在她身旁晃了又晃,近也不是,远也不是。

    “无碍。”慕惜辞摇头,自怀中摸出了块新的帕子,将掌心上的血迹尽数擦净后,这才想起她脸上还有血色未擦,可她兜里揣着的帕子已经用完了。

    慕惜辞抖了抖眉梢,她本想用袖口胡乱擦擦,但想到这诗会还要开上三四个时辰便只得作罢,她神情郁郁地抬了抬眼:“你身上还有手帕吗?”

    “啊?”墨君漓一愣,片刻方才回过神来,“哦哦,有,你别动了,我给你擦。”

    他着实被小姑娘吐出来的那两口血吓得够呛,平日转得飞快的脑子,这阵已然起了絮、打了浆,半点弯都转不过来。

    他匆忙翻出了帕子,小心翼翼地擦拭了小姑娘脸上残留的血迹,动作轻柔至极,唯恐一个用力,便将她碰碎了。

    “我真没什么大事,你用不着这么仔细。”慕惜辞被他这股小心劲儿打败了,他这样子弄得她像是不久于人世一样。

    小姑娘抿抿唇,长睫没好气地一耷:“就是算了点不该算的,被警告了。”

    尝试去触碰那道变数之时,她能清楚的感受到一股莫大的阻力,纵然她克服了那阻力,也仍然在看到的它瞬间便被“道”丢了出来。

    很显然,这是天道不愿泄露的天机,就算以她的道行,以她前生累积的那一身功德,也不准问卜。

    不过,她都闹得这么大了,此番竟没有折寿。

    慕惜辞的眼瞳微晃,想来,也不是全然不许问卜,只是现在还不可以。

    大约是没到时候。

    小姑娘顺着那思路走了走神,墨君漓听罢却猛地一摔帕子,清隽的面上显现了森森怒容:“说到这个。”

    “你到底在算些什么!”

第一九五章 慕家儿郎当有的模样

    见小姑娘除了吐两口血外,当真不像是有事的样子,墨君漓心头压着的那股火气“腾”地便蹿了上来。

    他面色差极,说话间近乎是在咬牙切齿:“早知道你能算到吐血,我就不该答应帮你望什么风、护什么法!”

    “说好的惜命呢?转头就算些不该算的东西,仗着道行深本事大,就可着劲儿的瞎浪是吧,嗯??”

    少年沉着脸,本想伸手好好掐一掐这不长记性的小丫头的面颊,可目光一触到她那没多少血色的苍白小脸,便立时抬不起手来。

    “你说你,若是这辈子也把自己算没了小命,让我上哪再捞一个这么厉害的小国师去?”墨君漓放软了声调,挫败无比地揉了揉眉心,这小姑娘他当真是打也不得、骂也不得,“讲讲,刚算什么了?”

    “你。”慕惜辞恹恹开口,眼底微起了些血丝的黑瞳,直勾勾攫了少年的眸子,“我算的是你的命劫。”

    墨君漓登时愣了。

    “我以为你算的是阿宁或者国公爷……”少年诧然,“好好的,算我作甚?”

    他又不是那般对未来一无所知之人,他重活了一世,对墨书远接下来的行为几近了若指掌,加之此生,他提早数年便设下了诸多布置……

    就算三年后的那场赈灾当真是他命中一劫,他也有把握能将之安生度过。

    何至于叫小姑娘费这等心力?

    少年慌了一瞬,他记得慕惜辞先前与他说过,此间这段大运多半是落在了他身上——承运之人的命数如何算得?强行去算……

    “我是依照你们几个的命劫次序算的。”慕惜辞眨了眼,声线平静如常,“最先算的的确是我爹,算完后我见尚有余力,便顺势算了算你。”

    “原以为两世为人,那天道能对我格外优待些,哪成想……”慕大国师敛了眉目,垂头冷笑一声,“身承大气运者,果然是算不得的。”

    “明知道算不得你还算!”墨君漓胸中刚散了大半的火气,立时又蹿了起来,他这会恨不能干脆咬死这个不让人省心的玩意!

    天知道他见她吐血时是种什么样的感觉,他差点以为自己要再给这小姑娘收一次尸!

    墨君漓磨了磨牙,犹疑不已地自齿缝里挤出一句:“你当真没事?”

    没折寿损运什么的?

    “世上明知不可为却为之的事多了去,也不差这一件。”慕惜辞说了个轻描淡写,顺带收好了地上散落的铜钱,“说来你可能不大相信,我真没事。”

    少年听罢捏了捏指节,不大放心的再度追问:“真的?”

    “嗯。”慕惜辞颔首,起身时那跪麻了的腿脚一软,险些原地瘫下去。

    好在墨君漓眼疾手快,一把捞住了她:“自己在那跪了多久,心中也没点数。”

    “这不是忘了嘛。”小姑娘瘪着嘴嘀咕,“除了被激得吐了那点血,其余的寿数、运势一样没损,我也不大清楚是前生累积的功德太多,还是老天有意放水。”

    “不管是那种,这都不是件坏事,我估摸着,现在算不出来,多半是没到时候——”

    “我记得你那命劫还得等上个三年,究竟能不能算、能算出来多少,三年后也就知道了。”慕惜辞摊手。

    如果三年后那死劫临近,她仍旧算不出来……

    那就曲线救国,她转头去算墨君漓身边的其他人,她还不信了,算通他阁中一大帮下属,还能逆推不出他的命劫!

    “即便以后能算了,你也最好别算。”墨君漓抿唇,瞳底克制不住地泛起了暗流,“算阿宁和慕姐姐就够了。”

    他本就不是什么纯然良善之人,若这小姑娘一而再、再而三的作这般大死,他真会忍不住先一步咬死她的。

    “我二哥的命劫和我爹的息息相关,算明了我爹的死劫,他的反倒不用算了。”慕惜辞叹息一口,怅然望天,“严格来讲,只剩下你和我阿姐的了。”

    在慕文敬的那一线生机之内,她意外地捉摸到了点慕修宁的命劫变数,这虽是个不折不扣的意外,倒也算是还在情理之中——

    前生若非她父亲亡故,二哥身上的担子也不会那般重,他远赴边|疆时不过十八|九岁,除了一身无双的武艺,领兵作战与安抚人心的能力都还弱着。

    他前世,是在战场之上,生生长出来的将。

    他敬爱多年的父亲一朝身亡,尚未加冠的半大少年来不及流下多少眼泪,便得只身一人赶往边关。

    乾平边城风雨飘摇,十数万慕家军群龙无首,他是慕氏长房唯一的男儿,他必须单独挑起戍边大梁——

    他面前是敌国装备精良的千军万马,他身后是故国手无寸铁的无辜百姓。

    他别无选择,只能被迫在那刮骨削肉的风雪之中一次次成长,在那厮杀与血色里成长,直到他成长为一个合格的将,可以稳稳的守好他的国,守好他国公府的百年荣耀,守好他慕氏不灭的军魂——

    于是风霜攀上了他的面庞,狰狞的疤痕又摧毁了他英气俊朗的容颜,曾经鲜衣怒马的少年郎被沧桑的银甲小将所取代,她在他眼中只能寻到大漠的沙尘。

    可那也是慕家儿郎当有的模样。

    慕惜辞的鼻尖忽的发了涩,她的二哥,原本可以慢慢长大的。

    像他们的父亲那样。

    她听说,她爹爹年轻时,也曾是京中最俊俏的世家公子,引得无数高门贵女芳心暗许。

    二哥本也可以这样。

    “那就只算慕姐姐的。”墨君漓略显无奈,他现在委实不知道该拿她怎么样是好,只能尽力放软了声调,“不要算我的了,有了前车之鉴,我哪会丁点进步都没有?”

    “你总得信我一遭吧?”

    “知道了。”慕惜辞胡乱应着,心下却未将他的话当回事,转而晃了晃缓过不少的手脚,“墨书远他们走了?”

    “走了。”墨君漓抬头扫了眼树旁的凉亭,其内早便重归了一片空荡,慕惜辞算完不久他们大概就走了,只他那时紧张于小姑娘的伤势,并未太注意亭内动静。

    “啧,可惜。”慕惜辞咂嘴,这场戏她倒是一点都没听到,所幸午膳后多半还有一场,也不急。

    “得了,你把阵法收一下,我们找个有水的地方,先给你洗洗脸。”少年没什么好气地一摔衣袖。

    她脸上的血擦的晚了,眼下还留了些不深不浅的印子,稍一注意便能发现,他们得赶快处理一下。

    “哦。”小姑娘闷闷应声,心道这崽子脾气真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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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门小国师又在卜卦了介绍:
慕惜辞一代国师,一生算无遗策,唯独算错了狗皇帝的狠。
好在她有幸重生——
重生后的慕大国师想开了,她决定不留机会,从一开始便斩断那狗皇帝的通天路。
于是她把目光转向了前生那最有可能登基却早夭的七皇子墨君漓,预备一路求神问卜,策谋开疆,将他推上至尊之位。
可谁知,这位看着温和正直、人畜无害七皇子,居然是只千年的老狐狸!
多年之后,锣鼓喧天,红妆十里。
慕惜辞看着侍女捧上的大红嫁衣恨恨磨牙:可怜她慕大国师重生一世,竟又错算了这只狗狐狸!
可那罪魁祸首却笑得满面春风:“阿辞不如算一算,待你出嫁那日,几时是风,几时是雨?”
【1v1双洁】【双重生】玄门小国师又在卜卦了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玄门小国师又在卜卦了,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玄门小国师又在卜卦了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