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玄门小国师又在卜卦了TXT下载玄门小国师又在卜卦了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玄门小国师又在卜卦了全文阅读

作者:长夜惊梦     玄门小国师又在卜卦了txt下载     玄门小国师又在卜卦了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玄门小国师又在卜卦了全文阅读

第一章 鸟尽弓藏

    “国师大人,您看,这样可好?”梳着环髻的小宫女小心收好手中的玉篦,慕惜辞抬眼,铜镜中的女人面容娇美,眉眼间却是藏不住的疲惫。

    “可以了。”她道,起身时眼前一花,险些重新跌回凳子,小宫女手忙脚乱地将之扶住,面上不由多了两分抱怨:“国师大人,小心。陛下也真是的,明知道您昨日才得胜而归,旅途劳累,今日便邀您去什么镜台赏雪。说要庆功,我看分明是想给您个下马威哩!”

    “不可妄自揣测。”慕惜辞摇头,抬手安抚似的拍拍身侧的小丫头,继而推开她撑了伞,“若我戌时还未回来,你就离开这里。”

    此一行,天心入坤宫,生死由命,回天乏术。

    湖上生烟,雪色空濛,百尺镜台如素。慕惜辞撑着伞,一步步踏上石阶,几日来的大雪压弯了行道的松树,她走过,伞尖触碰到松针,落下簌簌的霜。

    镜台之上,远远看到那袭素色身影的墨书远笑着斟出一杯酒,那酒早被他放在红泥炉子上焙了许久,倒出来还是滚烫的,待她到时,温度正好。

    “阿辞,来,这一杯敬你——此次出征南域,辛苦了。”

    慕惜辞收伞落座,却不曾伸手接那杯酒,她垂眉,清冷的目光扫过红泥小炉和那杯尚腾着些许热气的酒,纤细而苍白的手指一下下敲打起低矮案几,嗒嗒的响。

    墨书远面上笑意愈深,他撑着敬酒的姿势,默不作声打量起他面前的这位,他乾平的国师。

    “陛下这一招鸟尽弓藏,用得越发娴熟了。”慕惜辞看着远方的素雪低叹,那叹息极轻,轻到只一脱口,便散入风中,随雪作尘。

    “谁让我们的国师大人这么出色,令京城庶民都只知国师不识天子……阿辞,这样的绝世好弓,你要朕,如何留呢?”墨书远道,空着的手漫不经心拂过头顶高绾的髻,着重咬了个“朕”字,慕惜辞顺着他的指尖瞥见那根女子样式的流苏玉簪,瞳孔微缩。

    “看来陛下是打定了主意,要送惜辞上路。”慕惜辞轻哂,取过那杯凉透的酒,将之一饮而尽——

    “好酒,可惜冷了。”冷酒入喉割得她喉管生痛,慕惜辞挑眉,将那空了的酒杯倒置在小案之上,嗓音是惯来的平静淡漠,“如此,可还满意?”

    “满意,自然是极满意的。”墨书远大笑抚掌,笑声中有种说不出的畅快,“阿辞,朕知道你想要说什么,你放心,你们两姐妹很快就会见面的——”

    “见面?墨书远,你什么意思!”慕惜辞的脸色陡然一变,她适才饮下的那一杯明明是剧毒鸩酒,她自知已无甚活头,那么他说的见面……又是什么?!

    “意思就是……慕惜音早就死了,在你第一次领兵远征大漠的时候,她就已经死了。”墨书远说着起了身,自怀中摸出只小小的香囊,慕惜辞见到那东西,喉咙一甜,当即吐出口血来。

    这是她送给慕惜音的东西,她日日携带从不离身,如今却……

    “说来那可真是个绝世美人……只可惜身子骨太弱,朕那帮亲卫又猴急得很,她撑了不过两日,便香消玉殒了。”墨书远把玩着手中的香囊,眉目间尽是得色,“朕告诉她,若她不好好听话,便杀了你——你看,她果真是个听话的傻女人,临死前还求着朕放你一马。”

    “怎么会……”慕惜辞按着肚子,腹内传来的剧痛令她几乎撑不住身形,大片绛色血液自她口中涌出,漫成淋漓的一片。

    “你那之后算得的,不过是一具保存完好的、至今还没能落土的美人尸首。”墨书远敛了笑,一把将那香囊摔在地上,惊起一小片雪尘,“这得多亏了你姐姐常年体弱多病,不然纵使有人仿得了她的字迹,那卦中带着的病煞之气也要引得你起疑。国师大人,你输了。”

    “哈、哈哈——”慕惜辞大笑,眼角迸出带着血的泪花,沾满赤色的指尖抓过几案,留下刺目的划痕,“墨书远,你当真以为区区一杯鸩酒,杀得了我吗?”

    “国师天赋异禀,道行颇深,普通的鸩酒当然不行。”墨书远道,冷笑着后退一步,一直藏在袍袖里的琉璃佩瞬间摔成一地烟花,无数利箭应声破空,根根她将贯穿,慕惜辞指尖一抖,快成型的图文顿时散作云烟。

    万箭穿心。

    “忘了告诉你,慕国公和小将军的命,也是朕一手送出去的。”墨书远俯身,欣赏什么上好的珍奇似的看着面前奄奄一息的女子,眼中滑过一丝不可名状的快意,“传朕旨意,国师征战劳苦,带病累年,而今猝然崩逝,朕甚觉心痛,特封淑妃慕氏为后,入主中宫,以慰国师在天之灵!”

    慕氏淑妃……慕诗嫣!

    慕惜辞瞪大了眼,最后一口气自体内逸散,她终究是死不瞑目。

    “陛下,国师的尸首要如何处理?”有人小心翼翼地扫了眼他们故去的神话,目含忌惮。

    “拖下去,扔进乱葬岗。”墨书远甩袖,大步离去,亲卫们恭谨行礼,而后拖着那具还未冷透的尸身下了镜台,血色蜿蜒了百尺有余,凝成绮艳的冰。

    那夜湖上忽然生了大风,漫天飞雪封锁了镜台,只余一柄沾了血的纸伞躺在案边,是天地之间唯一的火色。

    “小姐小姐,醒醒,您该喝药啦!”小丫鬟在耳畔叽叽喳喳吵个不停,慕惜辞下意识蹙眉,挣扎着想要拒绝,她惯来不爱喝那苦兮兮的东西,何况她这身子是频繁动用奇门卦术算废的,寻常汤药根本不能让她缓和半点。

    “小姐,灵琴知道小孩子不喜欢吃药,特意拿了碟蜜饯,咱们三日后就要启程回国公府了,您可不能再病着呀!”灵琴见到自家小姐的模样失了笑,于是放下药碗餐碟,耐心的安抚起慕惜辞来,声音也越发温柔,“小姐,那药真的不苦,您快起身吃了吧——”

    小孩子?她今年二十有八,早不是什么小孩子了。

    而灵琴……灵琴她早在十八年前便死在劫匪刀下了呀。

    慕惜辞眉头蹙得更紧,拼全力挣开了眼睛,鸩酒入腹和万箭穿心的疼痛犹在,她浑身软麻,生不出半分力气。

    “您总算醒了,我扶您起来。”灵琴道,仔细万分地将慕惜辞扶起,倚在榻前,继而送上那碗热汤。

    药液入口苦涩不堪,喝得慕惜辞整张小脸都皱成了一团。

    “今天是什么日子?”

    “今天……今天是长乐二十二年十一月初一,怎么了小姐?”灵琴关切道,慕惜辞微微晃头,眼底波澜浅浅。

    长乐二十二年,十八年前。

    她重生了。

第二章 她绝不会重蹈覆辙

    她重生了!

    哈、哈哈哈——

    墨书远,你想不到吧,终究是天不亡她!

    慕惜辞捂住脸,无声大笑,孩童单薄瘦弱的肩膀也随着那笑剧烈抖动起来,这让刚放下药碗回头的灵琴吓了一跳。

    “小姐,您怎么了?是想家了吗?”灵琴扶住慕惜辞,满目的忧色几乎要溢出来。

    “没,灵琴,我这是高兴……我这是高兴!”慕惜辞道,大笑之中突然抱住灵琴纵声大哭,堵在心头数年的情绪一朝得以发泄,决堤的泪水迅速将衣衫打穿——十二年了……整整十二年啊!

    灵琴,父兄,阿姐,这十二年她无一日不在怀念,无一日不在忧心!十二年,四千三百二十多个日夜,谁知道她是怎么熬过来的!世人只见她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师,却不知她早在多年前便已家破人亡!

    那么些年,她不止一次的后悔,为什么清醒后没能即刻赶回京城?若她早些回来,阿姐是不是就不会落到墨书远手中?兄长是不是亦不会在战场中丧了命?

    尔今她重生了,长乐二十二年,她还不曾回府,山匪亦不曾劫道,一切都不是定数——这是昔年她连想都不敢想的事,现在竟都成了现实!

    来得及,都还来得及,这辈子她定不会让墨书远踏上那九五至尊之位,他和慕诗嫣欠她的、欠阿姐的,欠整个慕国公府的,她要一点一点,一丝不落的讨回来!

    “是了,我们马上就能回国公府了,小姐高兴理所当然的,灵琴也跟着您高兴!”

    灵琴红着眼眶嗓音微哑,她可怜的小姐出生便没了娘,险些被承受着丧妻之痛的国公爷掐死在襁褓中,不出两日又被婶母诬陷成什么“克父克母”的孤煞之命……

    小姐刚过三岁就被送到这离着京城百里远的小庄子里养着,如今七年有余,总算是熬出了头。

    慕惜辞没有回她,发泄过后她的思绪已然渐渐通明,她胡乱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刚察觉自己重生时的那股兴奋退了去,头脑异常清醒。

    眼下最重要的,是得想法子解决那伙埋伏在回京必经之路上的劫匪。

    慕惜辞略略敛眸,在她记忆中,这两日军中突生事故,将本应前来接应的兄长临时叫了去,她只得随着管家和小厮,带着灵琴,独自回京。

    而后便在半路遇上了山匪,管家与小厮拼了命的将她与灵琴推了出去,灵琴更是为了保护她惨死在乱刀之下,她逃路时不慎跌下山崖,不省人事,被师父捡回了流云观。

    她醒后脑内混沌一团,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记得,师父给她取号“妄生”,教她奇门卜术、内功医理,她跟着师父在观中生活五年,直到恢复了记忆才得以真正回京。

    只那时她父亲早已折在大胜归来的路上,兄长亦在前线领兵,长姐被人半逼半迫的上了花轿,她慕国公府离着大厦倾颓仅剩一线。

    慕惜辞闭目,慢慢吐出口浊气,前生之事思来太痛,好在今生这些还未尝发生:“灵琴,庄中可还有黄纸朱墨?”

    “朱砂还有,黄纸的话……啊,中元节时还剩了些。”灵琴思索着回答,心中略略生了好奇,“不过小姐,您要这些做什么?”

    “打表文。”慕惜辞勾唇笑笑,信口说了句胡话,“我这病将好不好,眼见着要回京了,索性烧两张表文,送一送前尘……回京之后,可就要开始新的生活了。”

    “这样……也是,回府后可就是新生活了,是该跟过去告个别。”小姑娘被说服了,煞有介事地点了头,表文又不是什么高深莫测的东西,祷告上天的文函罢了,这庄外三五里之处就有一座老道观,她们平日无聊可没少去道观附近玩耍,小姐生病能想到这个,倒也正常。

    灵琴想着取来了黄纸朱砂,慕惜辞接过,从容万分落了笔,这玩意她前生做坤道时便常打,后来做了国师亦不曾落下。

    ——两军交战之时亡魂无数,她做不了别的,只好替他们送送行。

    “好了,灵琴,你先去准备一下送表文要用的东西。”慕惜辞撂了笔,轻轻呼出口气,灵琴应声,一路小跑出了屋。慕惜辞看着她的背影心下一松,赶快重新提了笔,麻利地绘出两道黄符阵局,又迅速吹干了宣纸,将之仔细叠好,收入袖中。

    她的道行没退,但十岁的身体委实太过孱弱,能起卦卜问已是极限,让她空手定转八门……她怕要当场再翘一次辫子。

    难过,回京后她定要缠着兄长带她一同晨练,别的不说,得先把身体练好。

    慕惜辞皱了皱鼻子,院中传来一阵叮咣响动,灵琴扒着房门冲她挥手,小姑娘的面上仍带着小跑后的点点潮红:“小姐,准备好啦!”

    火舌舔舐着落了朱字的宣纸,腾空成一道浅薄的青烟。慕惜辞仰头望着那缕慢慢升起的烟尘,黑瞳深处清明一片,这两道表文,一道烧给前生惨死的爹娘兄姐,一道烧给从前的自己。

    今生她绝不会重蹈覆辙。

    慕惜辞在心底暗暗发誓,继而缓缓收回了目光。送过表文后,她与灵琴安安稳稳的等待启程之日,却不料在出发前的那个傍晚,庄中来了客。

    “小姐小姐,庄外来了好一队人马,为首的侍卫说他们是七皇子府的人,奉了他们主子的命接您回京,庄上的老管事拿不定主意,小姐您快去看看吧!”灵琴撑着院门喘着粗气,慕惜辞闻此一懵——七皇子?

    墨君漓?

    他们国公府什么时候跟他拉扯上关系了?

    “我知道了,这就去。”慕惜辞抬手按了按发痛的眉心,叹息一声,起身对镜整理好衣装,不疾不徐赶往庄前。

    正如灵琴所言,庄外果真堆着一大队人马,为首落地牵马的黑衣侍卫神情肃穆,气势凛然,身后跟着辆素雅低调却又不失奢华的宽大马车。

    慕惜辞眼尖,老远便瞅见那马车两侧灯笼上绘着的标志的确是七皇子府的,前世她回京时,墨君漓早已亡故多时,皇子府却被老皇帝小心保存下来,她某次路过府门瞥见了其上的标志——那图案与这灯笼上的别无二致。

    “李伯,出什么事了?”半大孩童的嗓音干净软糯,面对这状况颇有些手足无措的老管事李伯循声回头,绷着的面容缓了缓:“小姐,您可算来了。”

第三章 初次交锋

    “这位官爷说他们是领了七皇子殿下的命令,明日护送小姐您回京的,想要进庄歇息,小老儿实在拿不定主意,还是小姐您来决断吧。”李伯道,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一步,正正好好将慕惜辞护在身后,他怕这些人的阵势吓到她。

    “慕小姐,我等乃七皇子府上侍卫,今奉殿下之命接您回京,殿下手令印鉴在此,请您过目。”为首的牵马侍卫微微躬身,自怀中取出块叠放整齐的洒金信笺。

    慕惜辞接过那手谕粗粗翻看一番,心下已有几分了然,而后细眉一挑,似笑非笑望了眼那辆素雅马车,略略仰头:“敢问侍卫大哥,您家主子,如今身在何处?”

    印象中父兄惯来都是秉持中立、一心报国的人,她从未听说过他们与哪位皇子亲近,前生此事,那七皇子亦未出现过,莫非是她重生了,原本发轨迹也跟着发生了变化?

    慕惜辞眼瞳微晃,好在,为了斩断墨书远的通天之路,她本就计划着暗地里捞墨君漓一把,毕竟老皇帝一直以来属意的储君就是这位七皇子,若非他身份尴尬了些,前生又英年早逝,只怕那太子之位早便落到他头上了,哪里还轮的上墨书远?

    是以早些对上倒也无妨,恰好还能让她顺势考察一番,看看这位七皇子到底是不是如传闻中那般正直温润。

    ——她可不想再捞一匹墨书远那样的白眼狼。

    “我家主子……”侍卫被她问得一噎,眼神控制不住的向身后飘去,他也不太懂他家殿下究竟在玩什么花样,明明人在此处,却非要弄什么印鉴手谕。

    慕惜辞见状不曾逼他,只脸上的笑意愈深:“侍卫大哥,莫怪惜辞多事——您知道,按理今日前来此处接惜辞回京的,本应是家兄修宁与府中管事,怎会换成了殿下府上的侍卫?”

    小姑娘谨慎得很。

    端坐车内的墨君漓听至此处忍不住轻笑一声,慕惜辞不慌不忙调转了目光,车中人见此自知隐藏无益,索性笑吟吟撩起了车帘:“因为军中生变,你哥哥被人临时叫了去,走前嘱托我来此处接你。”

    “嘱托?”慕惜辞慢慢重复,黑瞳一动不动攫紧了墨君漓的眼——她了解的慕修宁,他可不像是喜欢找人帮忙的人。

    “对,嘱托。”墨君漓颔首,虽说此事他主动提起来的,但临行前慕修宁可没少叮嘱他——这也叫嘱托。

    这还真是二哥请来的?

    慕惜辞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眼前人目光清澈坦荡,不像说谎,但二哥他跟墨君漓的关系有这么好吗?

    “那么,殿下,我国公府的管事小厮,可跟着一同来了?”慕惜辞继续发问,墨君漓眼底微晃:“来了,就在后头。”

    话毕他冲着领头侍卫轻抬了下颌,后者意会向后挥了挥手,立时有两名侍卫领着国公府的管事小厮上前,慕惜辞打眼看过去,还真是前世来接她的那几个。

    但……到底是与前世不尽相同了,也不知这次还会不会遇到那伙山匪?

    慕惜辞敛眸,冲着马车上的华服少年恭敬行礼,神态不卑不亢:“七殿下,方才惜辞多有冒犯,还请殿下恕罪。”

    也罢,眼下时局未定,她还是静观其变的好。

    “无妨,也是我有所冒失了。”墨君漓笑笑,起身下了马车,走至半大孩童身侧,略一垂眸,“有劳慕小姐带路。”

    “李伯,劳烦您先帮着几位大哥整顿车马,我先带殿下去客房安置。”慕惜辞小脸微鼓,吩咐过老管事,在前方替墨君漓开了路,十五六岁的少年已然蹿了身量,她竟还未长过那人胸口。

    突然就谁都不想捞了,让乾平的几个皇子自生自灭去吧。

    慕惜辞暗暗磨牙,平日里跟灵琴一起倒不觉得,今儿见到墨君漓她才想起现在的自己究竟矮到什么地步!

    “殿下,到了。”慕惜辞深深吸气,再仰头时便已恢复了一派温和有礼,“庄中简陋,不比京中府邸,还得麻烦殿下您忍耐一晚了。”

    “无碍。”墨君漓勾唇,慕惜辞见状替他推开客房木门,前者随意环顾了下四周,这屋中陈设利落简洁,的确不比京中光鲜繁华,但不要紧,比这还要简陋数倍的地方他住得多了。

    “殿下,没其他事的话,惜辞就先告退了。”慕惜辞作势后退半步,藏在袖中的指头捏了捏袖口,她是一刻都不想跟这个比她高了两个脑袋有余的人多呆。

    “唔。”墨君漓应声,一低头便觑见小姑娘毛茸茸的发顶,十一月初的夜风已然带了两分透骨之意,那穿过大敞的木门,打在身上微微发凉。

    许是因出门匆忙,慕惜辞并未穿什么披风斗篷,墨君漓看着她那身衣裳,忽的心念一动,顺势解开身上披着的大氅。

    意图溜走的慕惜辞只觉身侧一暖,一件重物落上肩头,她颇为惊诧正欲抬眸,却听耳畔传来少年稍显清冷的声调:“明早辰时出发。”

    “惜辞记得了。”慕惜辞点头,目光一动不动的盯紧了拖在地上的那节大氅,依她当前的萝卜头身高,走回自己院子,这件材质上等的大氅多半便要废了。

    好贵,赔不起。

    慕惜辞瘪瘪嘴,这些年来国公府倒没短过她的吃住月钱,但一个十来岁半大小丫头又能有多少月钱?还不够人家工费的。

    “殿下,这衣裳……”慕惜辞分外纠结,人家给她披上的,她又不能二话不说丢地上。

    “没事,回去后记得喊你哥哥赔我就好。”墨君漓抬手拍拍她的头顶,入手的青丝细软,触感上佳。

    让她二哥赔还是可以的,不花她的钱就行。

    慕惜辞扯扯嘴角,轻轻吐出句“好”,接着头也不回地出了客院。

    墨君漓注视着那道身影渐行渐远,一直在暗中跟着他的暗卫憋不住现出了身形:“主子,您何必这样在意一个……小丫头?”

    主动提出要帮小公爷来接人已经足够离谱,刚刚又给人披什么衣服?他们家主子怕不是被人调了包。

    “小丫头?”墨君漓反问一句,闲闲吊了眼角,继而不再多言,顾自转身进了屋。

    他看着慕惜辞的眼睛,突然想起几十年前瞧见的那场景……

    那可不是什么“小丫头”。

第四章 埋伏

    墨君漓拖着沉重的脚步,缓慢穿行于一条看不见边际的路上。

    他前方是一片空空荡荡的白,身后是蜿蜒了不知多少里的狰狞血色,他踏过的路面寸寸化作累累白骨,他疲惫不堪。

    冰冷的长矛刺穿软甲,他看见青年绝望而满怀不舍的眼神,杀伐声阵阵钻入他的耳廓,他眼前闪过一张又一张熟悉的面容。

    他们接连破碎在茫白的尽头。

    帝王路,步步皆枯骨。

    墨君漓抬起手,想要触摸那一张张逝去的容颜,下一瞬却万箭齐发,他瞥见无数的冷锋冲着他呼啸而来,茫白与血色破碎的刹那他亦随之挣扎着睁眼——

    入目是一道浅青的细布纱帐。

    “呼、呼——”

    墨君漓撑起身,大口喘息,掌心下的床板微硬,浅淡的天光穿透了窗棂。

    “主子,您还好吧?”守在门外的暗卫听见这动静,轻轻叩响了窗沿,他知道自家主子素有梦中惊悸的毛病。

    “无碍。”墨君漓伸手抓了把鬓发,被冷汗浸透的发丝根根冰凉,他看了眼窗外的天,再开口声线已然恢复平稳,“现在几时了?”

    “还早,才过卯时,”暗卫略略压低了嗓音,音调中带着迟疑,“您要不要再睡一会?”

    “卯时……不睡了,让咱们的人检查一下车马武器,今日恐怕要生些事端,万不能出现纰漏。”墨君漓道,翻身下地整理了衣衫,天色尚早,他索性便出门吹一吹晨风,醒醒脑子。

    “属下领命。”暗卫应声,眨眼失了身形。

    *

    所以,这倒霉催的七皇子,到底是来接她回京的,还是来找她事的?

    庄门口,慕惜辞看着面前那辆低调又不失奢华、被两队侍卫牢牢护在中央的宽大马车,面上勉强揣起道礼貌假笑:“殿下,您这样……不太合适吧?”

    “嗯?有什么不合适的?”马车内清贵少年闲闲托腮,落到慕惜辞面上的目光微凉,“某不过是想邀请慕小姐同乘……怎么就不合适了?”

    “殿下,这不合规矩。”慕惜辞扯扯唇角,眼下这墨君漓是敌是友还断不得分明,让她与他同乘?除非她疯了。

    “我记得慕小姐尚不足十岁,乾平的男女大防自十一岁起,小姐还未到时候。”墨君漓似笑非笑,“何况这马车足够宽敞,小姐若担心,本殿就命他们在马车中央设一道软帘便是——如此,可好?”

    好个铲子。

    慕惜辞深深吸气,废了好大的功夫才绷住那道假笑:“殿下,我国公府应该派了马车来吧?”

    “派了。”墨君漓颔首,随即脸上生了两分歉意,“不过我的暗卫昨夜偶感了风寒,今日一早哑了嗓子,本殿素来爱惜手下,便借用了国公府的马车……那车上实在没了小姐的位置——”

    “还是说慕小姐喜欢徒步随行,想要走回京中?”

    话毕那暗卫撩开车帘,冲着慕惜辞赧然一笑,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又摆了摆手,示意他真的哑了没法说话。

    ……问题是哑了嗓子关骑马什么事,你们七皇子府的暗卫都是拿脖子骑马的对吗!

    慕惜辞的脸彻底僵了,这会她算是看出来了,那墨君漓就是想方设法的想让她上车,再推脱下去,他指不定又要扯出什么稀奇古怪的理由,耽误了行程事小,惹出不必要的麻烦可就事大了。

    罢了,左右现在也确定不了路上还有没有危险,若真碰到了那伙山匪,跟着墨君漓同乘反倒安全一些。

    慕惜辞如是在心中强行安慰自己,冲着马车行了个礼:“那就劳烦殿下命人在车中加一道帘子了,惜辞叨扰。”

    “算不得麻烦,小事一桩。”墨君漓挥手,立时有侍卫上前悬设纱帘,慕惜辞听见那说辞小脸垮了一瞬,这一瞬又恰巧被墨君漓尽收了眼底。

    恼了?

    这倒还像些小孩子。

    墨君漓眉梢微挑,眼瞳深处泛起阵暗色波纹,从昨夜起他便一直小心观察着慕惜辞的一举一动,但无论怎么观察试探他都觉着她不像是寻常的半大姑娘,反倒更似一位“故人”。

    一位曾让此间诸国,闻风丧胆的故人。

    墨君漓敛眸,余光盯着慕惜辞缓步踏上马车,小姑娘的动作矜贵优雅,落座后两手微收、腰杆笔直——十来岁的皇家公主亦不能做得像她这样完美,而这,也不像是京外偏僻之地长出来的丫头该有的教养。

    看得出,这位国公府长房的嫡二小姐身上揣了秘密,不过不要紧,那秘密他总会知道。

    甚至他现在就有个不可言明的大胆猜测——

    清贵少年想着收起了视线,两人坐稳后众人便正式启了程。

    皇子府出来的车马乘坐起来极其舒适,在前头赶车的车夫也是十分稳重,慕惜辞坐在那几乎不起晃的马车中听着车外传来的马蹄声响,杏眸微垂,昏昏欲睡。

    车队平稳地行进了数十里地,眨眼赶至京城外最后一片没有官道的山林,山间的温度素来比平地低些,昨夜刚下了雪,今日路两旁还剩了些未化尽的素。

    慕惜辞不动声色地捏住袖中藏着的两张黄符,那是她提前数日便画好的奇门阵局。

    打入了山林她那点睡意就彻底清了,如今她正耐心等待着那场,曾差点要了她性命的“意外”。

    那伙埋伏在此地的劫道山匪。

    此处是回京的必经之路,两侧半人高的杂草灌木又是天然的最佳伏击处,常有山匪守在此处打劫路过的客商,侍卫们入山后亦跟着提高了警惕。风吹过,枯黄的草尖微微颤动,有经验的侍从已然攥紧了腰间刀。

    “咻——”

    利箭破空之声熟悉又刺耳,慕惜辞闻此缓缓闭紧了双目,看来重活一世该有的劫难并不会凭空消失,只这一次,她有了先知。

    侍卫的长刀截断了飞来的箭矢,山匪们见状抄起武器现了身,十数名凶悍匪徒对上十数名训练有素的皇家侍从,双方混战在一起,难舍难分。

    胶着中有山匪瞅准了那辆印有国公府图案的小小马车,奋力推开与之交战的侍卫转身飞扑,侍从们冷眼看着车马在刀锋下轰然崩裂,随之露出暗卫那裹了黑衣的矫健身形——

    他们中计了。

第五章 呸,老狐狸

    他们中计了!

    那山匪瞧见暗卫心中便大叫了一声不妙,转身想要逃跑却被他牢牢地按住了手臂,挣扎中他反手挥刀自断一臂,仓皇逃窜间殷红的血色造就了一地淋漓。

    “啧。”暗卫轻轻扯动了唇角,起身加入了战局。

    兵戈交错的杀伐之声彻响在林间山路,而车外的这一切,都与车内的两人无关。

    慕惜辞松了眼睫,隐在袖中、捏着黄符的指头轻轻放开,她知道这一遭没她的活了。

    “慕小姐,你不害怕吗?”墨君漓饶有兴致地碾了碾垂落胸前的两绺鬓发,透过软薄的纱帘,他能清晰地看见小姑娘微颤的长睫。

    “为什么要害怕?”慕惜辞声色不变,漫不经心地理了理衣袖。

    “那可是身负不少血债、穷凶极恶的劫道山匪哦?”墨君漓弯眼,语调透着点点的戏谑。

    “那么,”慕惜辞从容抬眼,隔着帘子,黑瞳定定对上少年幽深的长眸,“殿下,您害怕吗?”

    “您害怕那些凶狠残忍的山匪吗?”

    软纱之后,小姑娘的眼神清澈平静,墨君漓看着那双眼睛,忽的失了笑:“我自然不怕。”

    “皇家亲卫,怎会落败于这等宵小之手。”

    何况那可不单是皇家亲卫,外头站着的,都是他精挑细选、一手培养的先锋军。

    “所以惜辞不怕。”慕惜辞勾唇,如水光潋滟的杏眸微微眯起,掩去眸底稍纵即逝的一线暗色,“殿下这般金尊玉贵之人都不怕,惜辞同样不怕。眼下惜辞与殿下同乘一辆马车,亲卫们想要护好殿下,顺带就会护住惜辞。”

    “很漂亮的回答。”墨君漓轻声抚掌,稀疏的掌声落到车外的侍从们耳中化成道隐蔽的信号,持了刀剑的侍从骤然发难,三两下解决了那早已面露疲色的劫道恶匪。

    “主子,领头山匪的逃了,其余已被我等尽数抓获……您看?”据传“哑了嗓子”的暗卫站在车外恭谨拱手,墨君漓闻言衣袖轻掸:“都是些作恶多端的人,就地格杀了吧——处理的时候离远些,莫污了慕小姐的眼。”

    “是,属下领命。”暗卫应声,挥臂率领半队人马押着那群山匪踏入深林,不多时便有铁锈的味道顺着寒风钻入车中,慕惜辞微微蹙眉。

    “你不好奇,我为什么不留下活口押送京中审问?”墨君漓挑眉,面前的小姑娘已然镇定得超乎了他的想象。

    “暗卫大哥已经说了,领头之人逃了。”慕惜辞垂眸,精致白皙的小脸上无悲无喜,“剩下的即便审问也未必能问出些什么。再说,这难道不是一场普通的山匪劫道吗?”

    此处乃进入京城的必经之地,山势又颇为复杂,常年有山匪出没打劫往来行客——那背后布局之人,瞅准的便是这一点,纵使此事不成,他也能将自己从中摘得个干干净净。

    “是吗?可他们明显是冲着你慕国公府的马车去的。”墨君漓闲闲抄起小桌上的茶壶,抬手倾了一杯清茶,“换言之,这伙山匪便是冲着慕小姐你来的——你当真不想知道那幕后黑手?”

    “如果殿下想让惜辞知道,惜辞自然会清楚。”慕惜辞答非所问,隔着帘子,她连假笑都懒得摆了。

    “如果我不想?”

    “那惜辞大抵亦有怀疑之人。”

    若她回京,能挡得了几个人的路?这般不愿让她安然回到国公府的,除了慕诗嫣还能有谁?

    慕惜辞心中冷笑,慕诗嫣那吃里扒外、意图踩着她阿姐和父兄上位的东西,她本就不准备饶过她。

    她欠她的账,多着呢。

    真像。

    墨君漓吊了眼角,视线紧紧锁在帘后的小姑娘身上,她那身平静从容的气度,恍惚间让他回到了数十年前的边陲战场,某个刹那,他好似看见了那翻手挥袂间便能让十数万大军灰飞烟灭的——

    乾平国师。

    少年眼底漾起了层层的波澜,彼时他被墨书远逼得诈死离京,更名换姓成了他国谋士,某年战场上他有幸遥遥窥见那抹不染黄沙的素,自此在他脑中镌出一道不灭的白。

    他想把这拥有国师之资的小姑娘坑拐回去,他想养出一名独为他效忠的国师。

    前生为了那条帝王路他身边的人都死绝了,今世他不愿再覆车继轨。

    “慕小姐,三日后本殿欲前往名下水榭赏月。”墨君漓轻挑眉梢,慕惜辞意会,缓声接上:“此番回京路遇匪徒,多亏殿下及府上侍卫舍命相救,惜辞回府,定当登门拜访,以谢殿下救命之恩。”

    “聪明人。”墨君漓闻言低笑,慕惜辞听罢敛眸:“不敢当。”

    如此一番客套过后两人默默别过了眉眼,悄悄在心中唾骂了对方一句“老狐狸”。

    慕惜辞想,她从不知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年能有这么多心眼;墨君漓则盘算着这慕大国师打小就这么难缠?

    处理了山匪后侍卫们归了队,车夫亦驱着马车,重新踏上了回京的路。

    *

    “小姐,冬日风大,您的身子受不得风,要不然,我们还是进屋等吧。”慕国公府大门之前,满面忧色的侍女小心搀扶着一名纤瘦孱弱的姑娘,后者轻轻摇头:“没事,再等等,眼瞅着天快黑了,阿辞也该要到了。”

    “父亲不忍见她,阿宁又不在,我这个做长姐的若再不出来迎她,她哪里能认得府门?”慕惜音掩住嘴唇轻咳两声,瘦弱的身形被寒风吹得阵阵发抖。

    “即便是要等三小姐,您也得注意身子呀!不然少爷回来又该怪罪婢子了。”灵画温声劝慰,“何况,有李管家他们跟着呢。”

    “那不一样,灵画,你让我再等等吧。”慕惜音闭目,眼眶微微发了涩,她的阿辞生下来就没了娘亲,不出两日又被婶母说作“克父克母”,她不到三岁便被爹爹强行送去了百里之外,直至今日才得以回到京中。

    她要在这等着她,她要让阿辞一下车就能瞧得见她。

    慕惜音拉着斗篷,使劲冲着京外的方向眺望,她想早一点见到府中的车队,她想早点接回她的妹妹。

    “大姐姐,都这时间了,您还在这等着呢?”娇软的女声乍响耳畔,言语内的嘲讽之意令慕惜音禁不住地蹙了蹙眉梢。

    她抿抿嘴唇不愿理她,那声音的主人却不依不饶:“我说大姐姐,莫在这里空等了,回京的路上有的是劫路山匪,指不定三妹妹她运气不好,就撞上了匪徒,回不来了!”

    慕惜音闻此陡然回头,满是病态的小脸上多了几分严厉:“住嘴!”

第六章 慕诗嫣算盘初落空

    慕诗嫣被她训斥得一愣,在她的印象中,这位大堂姐向来是病歪歪的,平日里多走两步都会喘不过气的存在,还从未有过这般严厉的时刻。

    但这等呵斥也仅让她怔了一瞬,慕诗嫣很快反应过来,想起她提前数日安布好的种种,面上的讥嘲之意愈甚:“大姐姐,小妹我不过是说了两句实话,您何必这样着急!京中人都知道京郊那片林子里平素多有山匪,朝廷狠着心,废了多大的功夫治理,不也没能抓得干净?”

    一个将将十岁的小娃娃,再加上几名称得上是老弱病残的管事家丁,她不信那慕惜辞能活着回来。

    “嫣堂妹慎言,你说这话,岂不是在质疑朝廷行事不力?”慕惜音冷声,一句话便将慕诗嫣的冷嘲热讽提至了“妄议朝廷”的高度。

    后者闻此登时哑了嗓子,错愕着神情怔了半晌,方才假笑着扑了扑手中绣扇:“大姐姐,适才不过是小妹一句玩笑话罢了,您何必这般多心多虑?”

    “再者说,小妹所言也是发自肺腑,若三妹妹一路平安顺遂,这会子早就到国公府的了,哪里会现在都不见踪迹?我看她恐怕是……”慕诗嫣以扇掩面,挽唇低笑,正欲接上先前那半句时,她目光不经意扫过街头,这一扫便再哼不出声。

    一阵清脆而不显分毫紊乱的马蹄声彻响街角,一队列阵整齐的皇家侍卫伴着那马蹄缓缓现身于道路中央,她看见马车前挂着两串素雅的淡色灯笼,灯笼上绘着描金的图章。

    是……七皇子府的车马。

    这时间,七皇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慕诗嫣的眼底滑过一缕不甚明显的慌乱,某种不好的预感紧跟着浮现心头,她知道这位温润和善的七皇子素日与她的堂兄交好……

    难道慕修宁当真为了慕惜辞那小贱|人去求七皇子了?

    不,这不可能,慕修宁没那个请人帮忙的习惯,更何况七皇子殿下是何等尊贵的人物,又怎会为了一个不受宠的国公府小姐跑这一趟!

    对,他一定只是碰巧路过。

    慕诗嫣捏紧了扇柄,勉强绷着温婉有礼的笑容后退半步,略略垂了头,不管这路是宽是窄,皇子出行,他们这些臣子家眷都得退让三分的。

    她只希望这七皇子府的车队能赶快穿行过去,她还等着继续讥笑慕惜音呢。

    少女想着微抿了朱唇,不料那马蹄声却在离她们最近之时骤然息音,慕诗嫣惊诧抬眸,便见车夫极为恭敬地拢起车帘,继而一名十六七岁的丫鬟自车板上跃下,向着车门处伸了手:“小姐,咱们到国公府了,您慢着点。”

    皇子府的规矩比国公府来得森严,即便灵琴是慕惜辞的贴身侍女也入不得车中,好在那车板宽阔,多坐下她一个瘦丫头绰绰有余,至于林中遭遇山匪……

    这自小在国公府长大的姑娘惊吓了那么一阵,心中就只剩下“刺激”二字了。

    “嗯。”慕惜辞应声,扶着灵琴的手臂缓步下了车,慕惜音几乎是在看见她面庞的瞬间便红了眼眶,慕惜辞的余光瞥见了那裹着斗篷立于瑟瑟寒风中的少女,心尖跟着一皱。

    阿姐,她前生被墨书远那畜|生活生生折磨致死的阿姐。

    慕惜辞垂了垂眼,她恨不能三两步飞扑进阿姐怀中,但眼下还不是时候。

    眼下她还有一出大戏要唱。

    站定后的慕惜辞轻轻呼气,随即抬臂作揖,冲着车内恭谨行礼,声音不大,但胜在吐字清晰,能教在场众人听个清清楚楚:“今日回京,路遇山匪,多谢七皇子殿下及贵府侍卫出手相救,惜辞感念在心,他日必将亲自登门致谢。”

    “慕小姐不必多礼,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少年干净而清冽的嗓音自车中响起,慕诗嫣趁众人不备奋力抻长了脖子望向车内,奈何入目的仅有道近乎将马车一分为二的软质纱帘,墨君漓隐在马车深处,从她这角度,仅能看见一团模糊的影子。

    所以,即便那小贱|人没到男女大防之时,七殿下也在车中设了屏障?

    娇俏少女暗暗咬牙,她原想借着慕惜辞私自与外男共乘一辆马车之事发作一通,却不想皇子府马车内的东西如此齐全,让她的盘算又落了空!

    ——路遇山匪本就算得上事态紧急,车内又设了软帘,加之慕惜辞年龄尚幼不到大防的时候,明眼人都瞧得出二人清清白白,她若强行往慕惜辞头上扣一顶帽子,指不定要被说成是“有损皇族清誉”!

    该死,这臭丫头哪来那么好的运气,这都能碰上贵人出手相救?

    慕诗嫣捏着扇柄,心中恨恨,待墨君漓离去后,连招呼都不曾打上一声便转头入了府,慕惜辞见状微微松气——有那倒霉二堂姐在场,她绷着表情也是很累的。

    “阿辞……”慕惜音开口轻唤,嗓子内控制不住地带上了颤音,慕惜辞闻此到底是没能忍住,几步小跑上去,牢牢抱住了她。

    扑鼻而来的是股挥之不去的药味,浅浅的带着点苦涩,慕惜辞酸着鼻头蹭了蹭自家姐姐,跟着哽咽了起来:“阿姐……惜辞好想你。”

    前生想了数年,今世又想了好几天,对亲人的思念一旦决了堤,便再控制不住。

    长姐如母,她生来没了母亲,由是她对慕惜音的依赖甚至比师父都更强些。

    “姐姐也想阿辞。”慕惜音压抑着哭腔抬手摸了摸小姑娘的发顶,入手的发丝细细软软,毛茸茸的。

    她忽的想起慕惜辞下车是致谢的那句,于是神情突然间变得万分紧张:“对了阿辞,你说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山匪——你没事吧,可曾受了伤?”

    “没,七殿下府上的侍卫很厉害,惜辞没事。”慕惜辞摇头,回眸看了眼身后牵着马的管事小厮,叹了口气,“只是马车废了,有些可惜。”

    “这有什么可惜的?国公府不差那一辆马车,只要你人没事就好。”慕惜音拍了拍她的后背,说话间她只觉心有余悸,“人没事就好……走吧阿辞,我们回家。”

    慕惜辞抽抽鼻子:“好。”

第七章 那还不任她为所欲为?

    “阿辞,父亲命人将浮岚轩收拾出来供你居住,但那地方实在是阴冷偏僻,要不你今日先跟我回流霞苑吧。”入了府门,慕惜音拉着慕惜辞的手神情惴惴,想到那坐落于国公府东北角里又阴又冷的浮岚轩,她心中就难受得很,“等明儿一早见过祖母,请她老人家再重新拨一个院子给你。”

    “不必了阿姐,”慕惜辞闻言笑笑,不甚在意地拍了拍自家姐姐的手背,语调轻松万分,“我总不好一回府便忤逆了父亲的意思吧?再说,惜辞觉得那浮岚轩挺好的。”

    她这话倒不是作假,浮岚轩在整个国公府最边缘,院墙即是府墙,翻过那墙不出两步便是官道,极其适合半夜偷溜不说,还附带了个比主屋都大了两倍的院落。

    这么大的地方,可太方便她折腾点奇门阵术了,甚至都不必太过刻意便能达到她想要的效果——阵心就落在主屋,八门处该设井设井,该种树种树,不想见人的时候就花盆一挪小凳一搁,开门一封阵换迷魂,那决计不带让他们摸到她轩中大门的!

    有这样的院子,还不是任她为所欲为?阿姐想要给她换个地方,她还不乐意哩!

    “这样……那好吧,只是要委屈你了。”慕惜音听她这一番话说完,思量半晌,不大情愿地点了点头。

    诚如慕惜辞所言,因着他们母亲的缘故,慕文敬心中本就对他这个小女儿存了芥蒂,若阿辞甫一回府便生出这许多事端,保不齐他对她的芥蒂要加深些。

    那可就不美了。

    慕惜音垂眸,轻轻叹了口气,如果可以,她还是希望爹爹与阿辞之间能够少些隔阂,但她清楚,他们母亲的死,在慕文敬心底就是个冰封数丈、化不去的疙瘩,是全然无法碰触的存在。

    依他当前的状态,只怕要他安安静静的跟阿辞交谈两句都难——连正常的交流都做不到,又何谈融冰消雪呢?

    慕惜音犯了愁,一急便禁不住捂着嘴咳嗽了两声,慕惜辞听见她这动静,连忙让灵画带着她回流霞苑,前者拗不过她,只好唤来名得力侍女,让她带着慕惜辞主仆二人赶往住处。

    那浮岚轩比慕惜辞前世记忆中的稍微光鲜一些,同样也多了点人气儿。

    慕文敬亲自下令整理出浮岚轩供她居住,即便暂掌中公的二婶再不怎么情愿,也不敢太过敷衍,屋中的陈设摆件虽赶不上流霞苑的好,到底亦不曾丢了她嫡出小姐的身份。

    前生她回到国公府时慕文敬已然战死,老夫人傅敏君亡故多时,家中唯一的嫡子慕修宁远在边疆战场,慕惜音又已嫁给了墨书远,国公府主事大权全然落入二房手里。

    她二叔耳根子软没什么主见,萧淑华主持着中馈,便从未给过她好脸,也自然不会安排什么像样的住处。

    那时的她,堂堂国公府长房的嫡二小姐,吃穿用度却连个下人都不如。

    “三小姐,浮岚轩到了,若无他事,婢子就先告退了。”引路侍女轻柔的嗓音唤回了慕惜辞的神思,后者抬手按了按发胀的眉心,冲着她温和一笑:“劳烦这位姐姐了,灵琴,赏。”

    “这、这是婢子分内之事,小姐您不必这样客气……”拿了赏银的侍女颇有些受宠若惊,慕惜辞闻此摆手:“无妨,拿着吧。”

    眼下她刚回府,称一句“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也不为过,萧淑华母女二人掌持中馈多年,在府中只怕自成了一方势力,她适当与这些下人们搞好关系,总是没错的。

    跟着一帮妇人们在深宅大院里勾心斗角着实没趣,可这并不妨碍她嫌那些没事找事也要硬扑上来的苍蝇们烦——慕大国师眼中心里唯有那社稷江山,但现下时局未定,一切尚不明朗,她也不介意抽出点微末功夫陪她们玩玩。

    那慕诗嫣不就喜欢踩着她和她阿姐的脑袋上位吗?来,今生她就要让慕诗嫣好好看看,看她踩到的究竟是她的脑袋,还是她给她挖出来的埋骨坑。

    慕惜辞扯扯唇角,送走了那千恩万谢方才离去的侍女,带着灵琴踏入小院,院中干干净净不见个人影儿,想来这也是萧淑华有意安排的。

    也好,让她落得个清净。

    慕惜辞进屋,颇为从容地换下外衣,一旁放好东西、几乎沉默一路的灵琴却开了嗓。

    “这地方可真够空旷偏僻的,小姐,您说您也是,大小姐邀请您去流霞苑,您就去呗?何苦来这地方。”确认院中没人后灵琴忍不住开始抱怨,“这十一月的天,您若是不慎感了风寒可怎么好?小姐,我说……”

    “灵琴。”慕惜辞被小姑娘一顿叨叨闹得脑仁发痛,忙不迭出声打断了她的话,灵琴应声回头:“在,怎么了小姐?”

    “……我来教你写字吧。”慕惜辞微笑,继而不由分说地掏出笔墨纸砚,拉着灵琴将之按进座椅,一口气从执笔姿势讲到基础笔画,直接给小姑娘说了个云里雾里分不清南北东西,最后胡乱扯了个借口,落荒而逃。

    见她离去,慕惜辞瘫进椅子里低低松了口气,要说灵琴这丫头哪都好,就是话实在太多,一旦开了话头,简直像那老和尚念经!

    慕惜辞扶额,片刻后抽出两张空白信笺,提笔写下几个药名,她今日见慕惜音的姿态气色心中大略有了点数,索性趁着这功夫记录下来,只是具体的方子,还要抽时间替她细细把过脉,方可定下。

    阿姐的这身病气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寻常医药只能是治标不治本,好在当初师父传授她医理药术之时她不曾走神,否则她姐姐的病,她还真没法子治。

    待那宣纸干透,慕惜辞将那两张纸仔细收进了抽屉便安生睡了。

    次日又起了个大早,跟着慕惜音前去松鹤苑见过了慕老夫人,老夫人长得慈眉善目,让慕惜辞心下颇生了几分亲近之意。

    傅敏君拉着这两个孙女唠了好一通家常又留着两人吃了顿早饭,这才放二人归去。

    回到浮岚轩,慕惜辞刚欲坐下好好思考思考从何处入手,方能拐着那墨君漓为他们国公府保驾护航,便见灵琴那丫头一脸喜气地跑入屋内:“小姐,少爷回来了!”

    慕惜辞挑眉——这么快?

第八章 哥,他让我喊你赔他

    不是说军中生变吗?她以为能这般急吼吼的将慕修宁叫回去的“变故”定然不是小事,怎么都得耽搁上十天半个月的,怎的这会不出三日,便让他回来了?

    看来无论是今世还是前生,她归京之前的那一场军中变故,都不是偶然。

    有意思。

    慕惜辞想着略略勾了唇角,墨书远、慕诗嫣二人的阴谋诡计越多,她越觉得有趣;他们越有趣,她才越愿意费点心思,替他们挖一个舒舒服服的埋骨坑。

    ——不掉到底下摔死,绝发现不了谁在捣鬼,神不知鬼不觉的那种。

    半大姑娘阴恻恻挂起笑,这笑令将将进屋的灵琴禁不住打了个哆嗦,她看着自家小姐,眼神无不关切:“小姐,您没事吧?”

    “嗯?”

    “您现在这个笑容怪瘆人的,是不是今天起得太早,拜会老夫人回来的路上受了风?”灵琴迟疑,她听说面上受了风的人便会如慕惜辞这般,控制不住面部表情,更有甚者嘴歪眼斜,俗称面瘫。

    “……灵琴。”慕惜辞闻此倏然收了笑,绷起一张灵秀的小脸,“要不然,我还是继续教你写字吧。”

    “啊……小姐,婢子忽然想起来今日的庭院还没扫完,先下去打扫啦!另外宁少爷在外面等了好一阵了,您快出去吧!”听闻“写字”二字,灵琴几乎是刹那间就变了颜色,胡乱推诿一句便提着裙摆麻溜跑了,慕惜辞看着小姑娘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这丫头到底是小孩子脾性。

    慕惜辞颇有闲心地翻了翻桌上那一小摞刚写完的纸,继而起身取来那件被她压在箱底、下摆微有破损的精致大氅,不紧不慢出了屋。

    她脑子里关于这位二哥的记忆不多,当年她回到国公府时,慕修宁已然上了前线,这兄妹二人生前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面,便是在他回京述职过后,再度出发之前。

    红衣银甲的小将军跨在马上,俯身摸了摸她的发顶,他掌心粗粝,满是被长戟磨出的老茧,他弯着眼,眼中灌着大漠的风霜,眉骨边爬着道狰狞的疤。

    他说,小妹,你等哥哥回来,给你带几颗大漠里才寻得到的金丝玉。

    他说,到时候让她把那些玉镶嵌到冠子上去,他说别家小姑娘有的东西,他的宝贝妹妹也要有,要一个不落。

    她看着那一人一马消失在京郊的路上,马蹄扬起的黄沙迷了她的眼。

    她从未想过那一面便是永别。

    后来慕修宁被叛军乱刀砍死在大漠,尸首被恨毒了他的敌国剁成了无数个小块,头颅被挂在城门上曝晒了不知多少个日夜,直到她率着乾平的兵士踏平了那座边陲小国。

    在那之前,她几经辗转拿到了他的遗物——一件破碎的战甲,一柄折断的长戟,还有一包沉甸甸、沾着血的金丝玉。

    她不曾将那些玉镶嵌到冠子上,她把它们制成了只一尺见方的星盘,她带着它奔走于一个又一个战场,最终它崩散在她被墨书远毒死的前夜。

    慕惜辞闭目,收敛起思绪深深呼吸,再抬眸时恰瞥见那俊朗的少年。

    还未曾被边疆黄沙侵蚀得满面风霜的半大少年肆意又张扬,眉目间带着点独属于少年人的玩世不恭,慕惜辞见到他那张完好无损的白皙面容,却险些堕出泪来。

    那得是什么样的风沙,才能让这样一个鲜衣怒马的潇洒少年,生生催磨出一双那般憔悴沧桑眼?

    “二哥。”慕惜辞的嗓子眼微微发堵,慕修宁闻言咧了嘴:“诶。”

    他看着面前半大的姑娘颇有些手足无措,傻站在地上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为好,反倒慕惜辞看出了他的紧张窘迫,展颜一笑:“二哥,我听七殿下说你军中生了事端,眼下可都解决了?不要紧吧。”

    “害!你一提这个我还有些来气,原以为这般匆匆忙忙的是出了大事,哪成想不过是几名刚入伍的小王八羔子掐了架?这点小事也敢让我跑这一趟,气得我给了他们一人一脚——挨个罚了十下军|棍!”提到军中事务,红袍少年显然见的放松不少。

    慕惜辞听罢若有所思的一挑眉梢:“这样。”

    新兵掐架是常有的事,稍有经验的伍长便能修整利索,这本用不上慕修宁亲自处理。

    果然是有人放出的消息。

    “嗯,就这样。”慕修宁颔首,随即搓了搓手,自怀中摸出只小小的布包,白布帕子里包了块上好的丝绢,丝绢内又躺着支精致的玉质发簪,“对了小妹,我听他们说,女儿家都喜欢漂亮的衣裳首饰,我回府时路过芷兰楼,便顺带买了支簪子回来。你看看,可还合心意?”

    “挺好看的。”慕惜辞扫了眼玉簪,象征性敷衍又礼貌地点点头,“只是二哥,你小妹我可不喜欢簪子。”

    “啊?不喜欢簪子——”慕修宁一听懵了,下意识伸手挠了挠脑袋,那表情又呆又傻,“那你喜欢什么?”

    “我喜欢……我暂时没有喜欢的,但我有几样想要的东西,二哥,你看?”慕惜辞弯起双小狐狸似的眼,笑吟吟地拉着自家哥哥在庭院中坐下,慕修宁收了簪子点点头,神采飞扬:“你尽管讲,只要哥哥能给你弄来的,就一定弄来!”

    “放心,都是寻常物件。”慕惜辞托腮,“二哥,我想要三棵桃树、六棵李树,九棵梨树和一棵杏树。”

    “桃树梨树李树这些,开花的结果的都随意,唯独杏树一定要能结出果子的。另外,二哥你明日起在家晨练能不能带上我?”慕惜辞说着点了点面颊,“我想锻炼锻炼身体,顺带跟你学上两招。”

    “这些都好说,只是小妹,你要那么多树做什么?”十九棵树,他院子里的树加起来只怕都赶不上她要的零头!

    “看呐~”慕惜辞呲牙,“哥,你不觉得我这浮岚轩院子里空空荡荡,少点什么东西吗?”

    “唔,也是。”慕修宁四顾一圈颔了首,国公府中属浮岚轩的院子最大,也最罕人烟,“那为什么只有杏树要能结果的?”

    “因为我想吃杏了。”慕惜辞笑笑,边说边举了怀中抱着的那件大氅,“还有件事——七殿下把他的大氅借我了,他说让我喊你赔他。”

    “?”慕修宁脸上的笑意僵了一瞬,他觉得他这个月的月俸不用要了。

第九章 点心

    眼下时值十一月初,慕惜辞虽向慕修宁要了十九棵树,却并没准备着在年前便能将这些东西栽种下来,毕竟乾平的冬日多大雪,那树即便是移栽过来也不会过活。

    若她以奇门阵术将那些树强行盘活倒也可行,只是这样一来未免太惹眼了些,她有一身底牌,却并不想早早暴露。

    慕惜辞杵在窗台边上托了腮,浅淡的目光扫了眼窗外,想要栽树是至少得拖到二月开春了,但她需要设的阵法可拖不得,没了树,她便用其余零碎之物临时替了,什么假山花锄和石桌石凳——如此忙活了一天一夜,那阵势总算初初落定。

    有了这道阵,也算了了她一部分后顾之忧。

    “小姐,少爷说车马已经备好了,您赶快收拾一下,咱们即刻启程啦!”小姑娘欢快的嗓音乍响耳侧,慕惜辞闻此下意识抬手按了按眉心。

    想到待会又要跟墨君漓那只老狐狸打交道她这脑仁便胀痛无比,也不知道前世墨书远那心眼抵不上针尖大、镂空了半个脑花的玩意是怎么给他弄死的。

    但凡墨书远那家伙有点脑子,就不会在她大胜得归之际想方设法的毒杀她——

    她能纵横沙场无一败绩,靠的是奇门化阵,以兵充子,招招式式借的是地利天时,是以势如破竹,无往不利。

    当时的乾平朝野上下,除她之外再无第二人玩得转这般排兵布阵之法,待她身死的消息传出皇城,边疆战事定会再起。

    也就墨书远一个蠢货会认为那些人害怕的是他。

    慕惜辞闭目,说来事情能落到那局面多少也怪她,若非她被父兄的死讯冲得昏了头,阿姐又落入了墨书远之手,再加上那卦象……

    罢了。

    左右都是前尘旧事,今生不要再犯就是了。

    半大孩童思索着套上灵琴递来的斗篷,拿好小手炉,碎步出了屋。

    昨日京中初雪,今早的石板路上便只剩了一地未消散的湿漉,马车压过青石留下浅浅的水痕,国公府的车子自城南走到城东,最后停在一处巍峨府门之前。

    慕惜辞隔着车窗软帘微微抬眼,朱漆大门两侧高悬着的灯笼上绘着描金的花样,那正是七皇子府的图章。

    “慕小公爷,您来了,殿下早在厅中设好了点心香茶,就等着您和三小姐到呢!”守门的侍卫瞧见慕修宁的脸,很是热络的替他开了那扇紧闭着的门,刚落地的慕惜辞听见他语调中遮掩不去的熟稔,禁不住轻挑了眉梢——

    看来二哥此生当真是与墨君漓交好,只这事中处处透露着不同寻常。

    慕修宁的脾性她清楚,为人老实热忱,又时刻谨记着祖上“慕氏子孙,一心报国,从不站队”的教诲,绝不会主动结交哪位皇子,如此一来,这段友谊,就只能是墨君漓先行主动了。

    那么,墨君漓结交二哥是为了什么?兵马?权势?还是其他?

    可他若是为了这些,前生又怎会自始至终不曾亲近过国公府?就连墨书远都知道左手娶了她阿姐,右手去撩慕诗嫣呢!

    慕惜辞敛眸蹙眉,她实在不相信墨君漓这样的人物,会平白无故的与人往来。

    “小妹,在想什么呢?我看你自从进了皇子府便开始愣神。”慕修宁压低了嗓音颇为关切,他对这地方算得上熟,加之担心自家妹妹拘谨不自在,索性屏退了引路的小厮,独留一个灵琴随侍左右,这会倒是轻松。

    “没,只是思考等下要如何致谢。”慕惜辞摇头,慢慢吞吞扯了个谎,慕修宁闻言弯眸笑笑:“不打紧,小妹你宽心些,该如何就如何便是,七殿下他很好说话的。”

    嗯,的确很好说话,只是一句话里顶多藏上十个八个坑,一不小心就被带着跑了而已。

    小姑娘沉默了一瞬,她感觉依她哥那大咧咧的性格,他可能觉得谁都好说话。

    慕惜辞不再开口,自觉不会哄女孩子(尤其是小女孩)开心的慕修宁也跟着闭口不言,兄妹俩带着灵琴,一路穿了花园又绕过两道回廊,这才抵达了七皇子府的会客正厅。

    摆弄着茶盏的墨君漓听到屋外的响动回了头,瞥见一身红袍的潇洒少年和跟在他身侧的半大姑娘,长眸含笑,唇角微弯:“阿宁,你来了。”

    阿宁。

    这称呼听得慕惜辞毛骨悚然,她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乘人不备,搓了搓袖中的胳膊,险些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

    “殿下。”慕修宁拱手,回眸见慕惜辞绷着面容傻站原地,禁不住轻声催促,“小妹?怎的还愣着。”

    “小女慕惜辞,见过七殿下。”被人点了名的慕惜辞不情不愿行了礼,继而是一段十分场面话的致谢,赔了墨君漓那件大氅又补了一尊通体血色的南海珊瑚,这一通下来慕惜辞腻得快绷不住好脸,墨君漓却撑着下巴笑笑:“慕小姐,在我这毋需如此客气拘束,我与你兄长私交甚笃,你便唤我一声‘漓哥哥’如何?”

    【哔——】

    慕惜辞面上的笑意一僵,心中盘旋过无数句堪称粗鄙的随和儒雅,强行扯起假笑:“殿下莫要说笑了,惜辞不敢。”

    “是吗?那倒可惜了。”墨君漓说着做出副失落之态,慕惜辞果断敛着眉眼将他全然无视。兄妹二人依次落座,墨君漓招手,即刻有小厮奉上新鲜的瓜果点心。

    “这桃花酥乃是府中白案的拿手之作,慕小姐尝尝,可还喜欢?”矜贵少年轻抬了下颌,慕惜辞望着他那双波光涌动的黑眸眼角轻吊,入口的点心外皮酥松香脆,内馅清甜爽滑,花香扑鼻却浑然不腻,她不由微亮了一双杏眼:“殿下府上的点心,果真非比寻常。”

    “小姐喜欢便好。”墨君漓颔首,转而吩咐身侧侍卫,“去,将那桃花酥再端一盘来,好让小姐带回府中。”

    “殿下,这就不必了吧?”慕惜辞拢着衣袖的手指微紧,墨君漓轻轻歪头:“一盘点心罢了。”着重咬了“点心”二字。

    慕惜辞见状眼底轻晃:“这样,那惜辞便却之不恭了。”

    “等会,不是。殿下,小妹,你们俩在说啥?”坐在一旁只顾喝茶的慕修宁听了个云里雾里,他觉得自己仿佛根本插不上话。

    他们说的难道不是点心吗?为什么听起来完全不像是在说点心!

第十章 这小孩脑子里全是心眼

    “小姐,您说这七皇子殿下的脾气怎么就那样好呢?见小姐您喜欢点心,还特意命人多端来一碟,让您带回来吃。”浮岚轩,灵琴擦拭着书架上的瓶瓶罐罐,口中絮絮叨叨。

    慕惜辞摆弄着食盒随口一答:“谁知道呢!可能他跟二哥的关系好,是看在哥哥的颜面上吧。”

    “唔,也是,毕竟都说咱家少爷与殿下平素交好。说来小姐,那皇子府可真是气派,灵琴原以为国公府便足够气派了,哪成想今日去了趟皇子府,才发现国公府与之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灵琴颔首,手上的活计和嘴里的碎念皆是一刻不停。

    “皇子府当然比国公府气派,不过,皇宫才是最气派的。”慕惜辞心不在焉,顾自打开了食盒取出那盘桃花酥,灵琴听闻“皇宫”二字小声惊呼:“比皇子府还气派的话,皇宫会是什么样子的呀?小姐,您去过吗?”

    这次慕惜辞不曾管她,只默默抄起那块被人摆放在描金瓷盘正中央、比周遭点心大了不止两倍的桃花小点,用力一掰——

    酥松的饼皮“扑簌簌”落了一盘,软滑的内馅跟着被人分成了两份,藏于其内油纸小包终于重见了天日,慕惜辞瞥见那东西,禁不住地锁紧了眉。

    她原以为点心里藏着的,是墨君漓答应给她的“答案”,现在看来,那油纸内包着的却不像一两页轻飘飘的纸。

    这小【哔——】崽子肚子里打的究竟是什么主意!

    慕大国师嘎吱嘎吱磨响了一口贝齿银牙,恨恨揪出那只嵌在糕点之内的油纸包,灵琴久久不尝听见慕惜辞的答复,不由回头一望——恰见着捧着半只点心磨牙的慕惜辞。

    “小姐?”灵琴眨眼,自家小姐手里抱着的是那盘七殿下赏的桃花酥没错,但这个表情……怎的有些狰狞?

    “嗯?”被人惊回神的慕惜辞瞬间挂起得体假笑,那笑意像是虚假的三月春风拂过灵琴的眼角眉梢,后者单纯的小脑袋瓜里慢悠悠浮现出一丝犹疑,难道刚刚的一切都是她的错觉?

    “怎么了?”慕惜辞笑着追问一句,继而慢条斯理地将那半块点心吞食入腹——另半块她适才心情激荡,一个不慎将之揉进了一团废纸,眼下只剩了一盘子的渣。

    总觉得小姐不是在吃点心,而是在吃小孩。

    灵琴咽了咽口水,麻利万分晃了脑瓜:“没事了小姐,您忙。”

    “嗯。”慕惜辞微微点头,擦过手后起身掸了掸衣袖,身上残余的点心渣子随着她这动作落了地,她抬步走出了书房,“灵琴,我有些乏了,先回去睡会。桌上那盘点心我吃够了,剩下的你吃了吧。饼皮酥,吃过记得简单打扫一下。”

    她现在看见那点心就想起墨君漓,想起墨君漓就没胃口,再好吃的东西进嘴都味同嚼蜡,不如给同样爱吃甜食的小丫头。

    “好的小姐,您睡觉的时候记得关窗。”灵琴应声,目光扫过那盘桃花小点时迟疑了一瞬,“只是这点心……”殿下送给小姐的,她一个下人,哪里吃得?

    “无妨,左右浮岚轩也没外人,何况那东西隔夜便坏了,到时候扔了岂不是浪费?”慕惜辞摆手,她对送点心的人有意见,对点心却是没半点意见的。

    “这样……那好吧。”灵琴“勉为其难”答应下来,慕惜辞余光看得清清楚楚,小姑娘的眼睛分明陡然亮了数分,心觉好笑,却也不曾拆穿她那小小的口是心非。

    冬日的夜素来深沉,慕惜辞换好一身夜行衣装蹑手蹑脚地推开了窗,今夜歇息之前她特意在灵琴的房间里布下一道极小的安神局,确保小姑娘能一觉安然睡到天亮。

    浮岚轩坐落在国公府的东北角落,翻过院墙便是官道,慕大国师踩着窗沿假山,轻巧地翻上梁去。

    如今她的身手尚未恢复,但耐不住幼童的躯壳格外轻便,纵然她没了那身玄门锻体养命的内功,上个房揭个瓦,仍旧是不在话下。

    出了国公府,慕惜辞穿过官道,沿着羊肠小道一路向西行去。

    今日那油纸包里放着的不是她想要的答案,取而代之的则是一张手绘地图并上一块寸宽的圆形玉令。

    地图上写着“子时相会”,玉佩背面了个篆体的“漓”,慕惜辞拆开纸包见到这两样东西,当即忍不住爆了粗口,甚至现在都在心底一个劲儿的骂骂咧咧。

    见过心眼多的,没见过心眼这么多的,她怀疑墨君漓那小孩脑子里存的不是脑花,统统是弯弯绕绕的大把心眼。

    慕惜辞瘪嘴,仰头看了眼月色,悄然加快了步伐,墨君漓的水榭离着国公府不远,但慢慢悠悠徒步走过去已然要耗费半刻钟头,子时一到正三更,她不想碰到打更人。

    否则不管是被当成小贼,还是当场被人抓住,都免不了一通麻烦事。

    乾平的民风再是开放,也没开放到能允许未出阁的闺阁小姐半夜出门的地步。

    黑衣小姑娘一路小跑,生生将半刻的路程赶至了一炷香,听澜水榭的鎏银牌匾在月色里折着温润的光,两名戒备森严的侍卫伸手将她拦下。

    “贵客可携有我家主子的手令?”左侧侍卫低垂着眉眼,声线平静而不带半点起伏,回应他的是一枚寸宽的素色玉佩,守着门的两人看清了其上的“漓”字,神情立马恭谨了三分,“贵客请进,主子已在榭中等候您多时了。”

    慕惜辞点头,压着嗓子道了声谢,抬步跨入水榭之内,榭中唯有那一条大路,倒毋需他人引路,她踩着那条石子路,暗暗绷紧了精神。

    四下里一片寂静,除风声外,此间再无第二种动响,但经年于战场厮杀中积养下来的直觉却告诉她,这水榭中藏人无数。

    穿行过一道长廊,慕惜辞总算寻见那露天木台上仄歪着的少年身影,他面前置着一张尺高小几,几上放了杯盏,案边温着一壶酒,那酒香气扑鼻,即便她隔着这样远,也能隐隐嗅到。

    墨君漓抬手斟了杯酒,遥遥冲她举了小杯,音调一改白日里的干净清冽,懒散又雍容:“慕小姐,可愿与某饮上一杯?”

第十一章 白日正经,夜里风骚

    慕惜辞不语,只冷眼看着面前的矜贵少年,心中悄然骂了阵娘,且不说他那姿势表情怎么看怎么风骚欠揍,光论那酒就离谱万分——

    眼下她不过是一将满十岁的半大幼童,他请她喝酒?

    “殿下,您似乎忘了,惜辞年龄尚幼,不宜饮酒。”慕惜辞凉飕飕吊了眼角,其实就算今日的她有个十几二十,她也定然滴酒不沾的。

    前生墨书远那杯鸩酒算是彻底给她灌出了阴影,现在的她只要瞅见酒壶——尤其是坐在炉子上温着的——便忍不住怀疑一下那里面到底有没有毒。

    “是吗?那一定是小姐您表现得实在不像是个半大丫头,令某一时忘却了小姐芳龄。”墨君漓一声轻笑,缓缓饮尽杯中清酒,长睫低敛之时眸底滑过一线暗色,他放了杯盏微抬了下颌,声线仍旧懒洋洋的华贵风流,“小姐何必一直站着?燕川,还不速速取来个软垫,好教慕小姐坐下赏月。”

    被点到名字的暗卫应是,不出五息便取来了软垫,只是不待他放好垫子,慕惜辞率先出声制止了他:“不必麻烦,殿下,惜辞此来可不是为了陪您赏月的。”

    “啧。”墨君漓勾唇,故意做出一副伤神之状,音调叹惋,仿佛是一颗芳心错付的深闺怨妇,“某自然清楚小姐不是为赏月而来,却不曾想小姐竟真能这般绝情……连个机会都不给墨某留?”

    “殿下言重了,惜辞不敢。”慕惜辞面无表情回怼一句,她若真是绝情,现在就该一张黄符拍到他墨君漓的脑门上了——

    这小【哔——】崽子简直是比深山老林里窝了上百年不得度化的厉鬼都烦!

    慕大国师攥了攥拳,在心中默念了十数次“这是皇子不能动”之后又无声诵了三遍《常清静经》,这才勉强压抑住想要改了水榭格局再一把符纸贴他脸上,给墨君漓手动(物理)超度的冲动,缓缓吐出口浊气:“殿下,当此美景良辰,不如我们先谈点正事?您意下如何。”

    “当此美景良辰,难道不该小酌两杯?慕小姐,您真是……”墨君漓漫不经心晃了酒盏,目光不经意扫过慕惜辞一双愈渐阴沉的眼,涌到嘴边的话无由来的便拐了个弯,“真是提议甚好,慕小姐,您跟我来。”

    墨君漓起身,滚了金边的暗红衣摆在霜华中犹如一片浮动的血海,慕惜辞见此一言不发地跟上他的脚步,她只觉得面前这小孩白日黑夜简直是判若两人。

    白日里尚且算得上一只老谋深算的正经狐,入夜就成了卖弄皮毛尾巴的骚狐狸。

    慕惜辞的视线落到那片暗红的衣摆之上稍作停顿,继而不着痕迹地敛了敛眸,她说不准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性格,究竟那一种才是真实,她甚至感觉无论那种都不是作假。

    运筹帷幄也好,风流放荡也罢,都是她面前的这位“七皇子”。

    有意思。

    慕大国师扯扯唇角,不再继续盯着那片衣摆,她抬起眼睫目视前方,墨君漓感受到她目光收回,心下略略松了口气。

    好险,差点惹这小丫头生气。

    墨君漓蜷了蜷藏在袖中的手指,两世为人,他而今的性情照着前生变了不止一星半点。

    许是从前压抑大了,今世的他格外多了几分任性妄为,方才便险些没了尺度。

    少年闭目,掌心已然渗出了一层薄汗,他不确定慕惜辞的情况是否与他猜料的一样,但他清楚,无论一不一样,惹怒她都不是什么好点子。

    若一样,他有极大的概率横死当场;若不一样,他也会无形失去这么一个天赋极高、前途不可限量的可靠盟友。

    ——得不偿失。

    墨君漓抖抖眉梢,引着慕惜辞踏入室中密道,石墙两侧的灯笼依次燃起,她跟着他走进这掩藏于听澜水榭之下的地牢,并在地牢纵深之处,看到了那被捆锁在长石凳上、容色苍白、断了一臂的中年男人。

    是那日逃脱的山匪首领。

    “慕小姐,我们到了。”墨君漓淡声挥袖,立时有侍卫替二人打开门锁、拉开牢笼。

    被人绑成了粽子的匪首听见声响颤巍巍地睁了眼,发白裂口的嘴唇不住哆嗦:“求求您……放了我……我再也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小姐,有什么想问的您可尽问,这匪首已招过供了。”墨君漓微笑,悄悄后退半步给她让出空来,慕惜辞闻此眉尖轻挑,视线在角落里那摞浸过水的桑皮纸上打了个弯儿后又扫了扫湿漉的地面,心下已多了几分了然。

    加官贴,或者还要加上一个水刑。

    常年作恶林间的山匪心智不比寻常小贼,但再心智坚韧、凶神恶煞之辈,也敌不过一层又一层的湿桑皮糊在脸上、口鼻渐渐窒息的感觉和滴水穿颅,肉皮腐烂之痛。

    何况——谁知道墨君漓用的是什么水。

    “殿下,好手段。”慕惜辞挽唇叹息,墨君漓听罢歪了歪头:“小姐可是嫌弃我下手太狠?”

    “那倒不曾,左右是渣滓一个,死不足惜。”慕惜辞摇头,“惜辞只是不曾想到殿下这般,平素被人称赞一句‘温和正直’之人,也有如此狠辣的一面。”

    “生在皇家,哪来的那么多‘温和正直’。”墨君漓低哂,慕惜辞颇感欣慰与赞同地颔了首,同时心中一道疑虑更甚——

    如此利落果断的墨君漓,前生怎么会那般轻易的被墨书远这种蠢货害死?

    慕大国师蹙眉,隐隐察觉到有些东西超出了她的认知,但现下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

    慕惜辞深深呼吸一口,抬眸看向石凳上那几乎没了人形的匪首:“那么现在,告诉我,三日之前,是谁让你们埋伏在山路两侧,去劫国公府的马车?”

    “什么?”匪首一怔,三日来的酷刑令他的大脑混沌不堪,慕惜辞见状绷着唇角缓声重复:“是谁指使你们去劫慕国公府回京的马车。”

    “国公府……是个女人,她自称是国公府的二小姐,给了我们好大一包金银,是她让我们去劫持国公府回京的马车!”回过神来的匪首疯狂叫喊,言辞中满是急迫,“是她!是那个什么二小姐,求求您们,饶了我,我只是拿人钱财……”

    “然后呢?劫持马车之后?杀人,还是放火。”慕惜辞不耐打断了匪首的告饶,眼中寒光森然。

    她没记错的话,前生那些匪徒,可是步步杀招呢——

第十二章 慕诗嫣的筹谋

    然后……

    匪首被慕惜辞问得一阵恍惚,眼神不自觉闪烁起来,慕惜辞见状,缓步踱到墙角,弯腰拾起一张半干不湿的桑皮纸,问守在此处的侍卫要了碗清水,将那韧性十足的纸张打湿之后,毫不犹豫地将之糊在了匪首脸上——

    “你若还惜这一条小命,便干脆利落些,从实招来,我的脾气算不得大好,想来你也不愿重新回顾一番那‘加官贴’的滋味。”慕惜辞说着拾起第二张桑皮纸,放在手中,漫不经心地掂了又掂,这纸比寻常桑皮纸张厚些,凑近还能嗅到一股刺鼻气味,大约是制作之时,特意夹了层不该加的料。

    比如姜末、蒜渣,胡椒粉之类的玩意。

    这些东西加了水糊在脸上,即便不是加官贴,也够受的。

    慕惜辞面巾下的唇角微勾,冷眼瞧着那奋力摇晃起脑袋的匪首,如此隔了足有盏茶功夫,她才慢悠悠撕去他面上浸了水的桑皮。

    匪首那张原本被折磨得惨白的脸而今憋涨得发紫,他满是血丝的眼中亦尽是惊惧恐慌,被人绑在石凳上的男人大口大口、近乎贪婪之态地呼吸着空气,再开口时声线已然颤抖不堪:“她……她指使我们杀了那些家丁小厮,然后……然后……”

    “然后什么?说啊——”慕惜辞弯眼,笑眯眯地打湿了第二张桑皮纸,匪首余光瞥见她的动作,浅褐色的瞳孔震颤着缩了缩,下意识咽了口唾沫:“然后让我们想办法毁去那慕三小姐的清白,不论死活,再将她丢到京城门口!”

    “嗤啦——”

    慕惜辞手下一个用力,不慎把张浸得半湿的桑皮纸捅了个对穿,纸张内夹着的那一小层“料”沾了一手,她手背即刻火辣一片。

    “燕川。”墨君漓蹙眉,沉声唤来暗卫,后者忙不迭端来只铜制水盆。少年不由分说地拉过慕惜辞的手——左右小姑娘还不到男女大防的时候——夺去那张破损的纸,细心替她提了提衣袖,继而将那手按入水中。

    微凉的清水冲淡了手上的灼烧之感,慕惜辞闭目深深吸了口气,面巾下的齿关不住地打着战。

    她料到慕诗嫣可能会让那山匪杀人灭口,却从未料到她一个十三四岁的豆蔻姑娘能恶毒到这等地步——

    且不说现今的她不过是一将将十岁、连少女都称不上的半大孩童,光是教一伙山匪在荒郊野岭里毁去自家亲堂妹的清白便足够离谱,何况还要加上让他们“不论死活”的把她丢到京城门口……她慕诗嫣倒是打了一副好算盘!

    慕惜辞捏拳,这若让他们得手,她便是不死也要背上“失贞”之名,日日夜夜被人在身后戳着脊梁骨,以她前世十岁时的心性,只怕不出几月就得被逼得悬梁自尽,成为乾平大街小巷的一桩笑谈——若他们得手后她直接死了,那下场,恐怕比不死来得更要屈辱!

    国公爷的嫡二小姐,衣衫不整横死街头,死前还被一帮山匪轮流玷污……那丢的又岂止是她慕惜辞一人的脸面?整个国公府都将声名尽毁!

    “害怕?”墨君漓抬眼瞥见小姑娘的表情,取布巾的动作微顿,慕惜辞闻此微微晃头:“我这是生气。”

    前世要不是有灵琴等人拼死相护,她又在奔逃中不慎跌落了山崖,只怕早就被他们得逞了。

    慕惜辞略略睁眼,眸中闪过一线暗色——若被他们得逞,她早就死了,哪来后面的六年修行,又哪来的慕妄生?

    没了“妄生”,慕惜辞只是一名闺阁小姐罢了。

    她心中突的生出一股说不明的庆幸,好在因缘际会,老天怜她,一切得以重新开始,她有了前生的阅历与道行,便也有了向那对狗男女讨债的资本。

    此仇必报,来日方长。

    慕大国师长长吐息,再抬眸时黑瞳平静无比,墨君漓给她擦过手后放了布巾,华贵风流的声线竟在这一刻恢复了白日的干净冷清:“慕小姐,您想怎么做?是杀了这贼人出气,还是想让他受尽折磨,体味过生不如死,再看着自己一点一点失了生机?”

    “只要您想,我便立时吩咐人做。”墨君漓半垂了眉目,一双眼定定落在小姑娘的眉目之间,听见慕诗嫣那阴狠至极的计划时他心中亦不由得掀起了惊涛骇浪,随即控制不住地想起了前生——那时他只听闻山匪劫道,慕国公府近十名家丁惨死,三小姐下落不明,却并未细想过究竟是哪里来的山匪,惨死又是何等死法。

    将将十岁的小丫头,到底是怎样逃出的虎口?

    他想不到,也委实不敢去想。

    墨君漓轻声叹息一口,心头隐隐生出两分不大明显的怜惜,慕惜辞闻言凉凉吊了眼角:“让他死或者生不如死,岂不是太便宜了始作俑者?”

    “那小姐的意思是?”少年挑眉,直觉告诉他,慕惜辞想要做的一定十分有趣。

    “我听说世间有一种毒药,灌入腹中不会令人立死,只逢每月的初一十五毒发,发作之时如中牵机,若无解药压制,至多疼上一年半载,中药者便会不治身亡。”慕惜辞冷笑,她口中每蹦出一个字,那匪首的容色便要愈白一分,“此毒名唤‘钩月’,只因毒发日乃满月与无月之时,中毒者头脚蜷缩,恰如弦月,故得此名。”

    “想来依殿下的能耐,定能寻到此毒。”慕惜辞仰头,黑瞳之下沉如静水,墨君漓勾唇:“不错,我手中确有‘钩月’,小姐待如何?”

    “那便请殿下,将这轮‘钩月’,赐给匪首吧。”慕惜辞拱手作揖,“冤有头,债有主。然后就请这位匪首,去寻那‘冤头债主’,把她吩咐你做的事,原原本本的还回去——殿下以为如何?”

    “甚好。”墨君漓弯眼,笑意中隐约带了两分畅快,“只是小姐可也要将那‘慕二小姐’扔到京城门口?若要扔,某到时多唤上几名侍卫前去,凑个热闹。”

    “既是原原本本,自然是要要的。但惜辞素来心软,不忍见堂姐就此被人绝了生路,便毋需把她丢至什么城门府门前——请匪首留下那么一星半点的‘证据’就好。”慕惜辞笑笑,慕诗嫣此人作恶多端,就这样让她利落的死了未免太容易了些。

    她欠她的账实在太多,就算死,总也要等到她查清了账本,打明了算盘不是?

第十三章 要不还是拍死吧

    “另外,此事尚不着急,匪首可先行养伤,攒足了精气神,再去不迟。”慕惜辞温声细语,那语气听着好似当真在为匪首考虑一般,“如果我没猜错,匪首,当初我那二堂姐慕诗嫣给你的,不过是一半的‘定金’吧?”

    “是……是,您想要做什么?”被灌了“钩月”的匪首惊惶瞪眼,那毒药入腹即刻化为一道冷流钻入他四肢百骸,今日初六,还不到毒发的时候,他却已然觉得胆寒万般。

    “不做什么。”慕惜辞轻笑,抱手围着那匪首来回转了数圈,纤细莹润的手指一下有一下无地敲了手肘,细而闷的声响令匪首不住的心脏发颤,“眼下是十一月初六,不出两月便是年关,新岁将至……你也总要向过去的老主顾讨个彩头、清一清账目吧?”

    “就定在年关好了,等回头到了年关,匪首你再去寻那‘冤头债主’,也算是我这个做妹妹的,给二堂姐备下的开年大戏。”慕惜辞道,转头看向墨君漓,“殿下,惜辞没有别的想法了,至于如何放人、何时放人,就得劳烦殿下您多费一番脑筋了。”

    “无妨,都是小事。”墨君漓应声,对着慕惜辞做了个“请”的姿势,后者不曾推脱,利落地踏出牢房,两人顺着来时的暗道,一路走回榭中。

    扑面的夜风冰凉中带着水汽,墨君漓低眸看了眼尚不及他胸口的半大姑娘,心念微动:“为何让那匪首拖到年关——慕小姐到底是心软了?”

    “殿下,惜辞虽然年幼,却不是不辨黑白是非、天真单纯之辈。”慕惜辞声色不动,眸底纵深之处浮现一抹郁卒,“慕诗嫣此番浑然不曾留手,我又怎会对她以德报怨?”

    “何况她想要毁的可不止是我一个小丫头的名声,她这是将慕国公府百年荣光统统押注在上面了!如此混账,惜辞岂能由着她造弄!”

    “那您这?”墨君漓挑眉,他倒不觉得未来的慕大国师会是什么心慈手软之人,但他委实好奇,这丫头心中究竟想了些什么?

    “我只是想弄清楚,她对我这莫名其妙的恨意,究竟从何而来罢了。”慕惜辞说着叹息一口。

    想起慕诗嫣今世前生所作之孽她的脑仁便止不住的阵阵发痛,想她慕国公府百年名门,代代忠烈,怎就生出慕诗嫣这么个数典忘祖、鼠目寸光又心狠手毒的玩意儿!

    “殿下,此番多亏有您,惜辞在此谢过殿下。若无他事,惜辞便先行告辞,如今三更已过,时入四更,再耽搁下去,恐惊扰府中侍从。”慕惜辞拱手复行一礼,抬腿就要告辞。

    墨君漓闻言一歪脑袋:“大事没有,小事倒有一桩——慕小姐,想要在国公府立足,国公爷的怜爱不可或缺,您当想办法与他修补好父女关系才是。”

    乾平虽不曾有“男尊女卑”之说,但女儿家终究是势单力薄,光有兄姐爱护仍旧少了些,倘若慕文敬刻意无视了这个女儿,长此以往,国公府中的下人和京中世家,也不见得能对慕惜辞好。

    “殿下放心,惜辞清楚的。”慕惜辞笑笑,她听出了他话中的提点之意,于是大大方方透了个小小的底,“国公府不日便会演上一出戏码,您若有兴趣,届时自可前来观看一二。”

    “小姐这是在邀请某吗?”墨君漓一扬眉梢,他发现这小丫头比他预想中的有趣又聪明多了。

    果然能成为一国国师之人,自小便绝非池中物。

    “算是邀请。”慕惜辞颔首,毕竟墨君漓这么大个皇子在场,有利她的谋划更为顺利的进行不说,还能凭空捏来一个得力“人证”。

    再说,她本就欲把墨君漓坑过来替她国公府保驾护航,也正好趁这机会多了解了解他的性情——

    何乐而不为?

    “那好,慕小姐,我几时前去为宜?”墨君漓应声,他从小姑娘的脸上看出了两分狡黠之色,但他很乐意陪她玩这一场,左右他是要将她收入麾下的,借此在她面前多积累些好感也无妨。

    “此事不宜拖得太迟,就定在后日好了——到时还得请殿下陪着惜辞演上一演。如此,惜辞告辞了。”慕惜辞眨眼,清澈透亮的黑瞳中写满了跃跃欲试。

    墨君漓看见那双眼睛,陡然生起几分玩心,露出个懒散雍容的笑来:“听澜水榭离慕国公府尚有一刻的路程,某怎好再让小姐徒步走回去?不如让我送小姐一程。”

    “啊?”慕惜辞被他说的一怔,她当真没料到墨君漓会说这样的话——送回去是种什么样的送法?乾平七皇子墨君漓文治武功无一不精,但他的功夫……总不能凭空传给她吧?

    这四更天的也不好驾什么马车,他该不会……这、男女授受不亲。

    慕惜辞扯了扯嘴角,虽说当下的她的确还不到大防之时,但毕竟是活了两世的沧桑老贼。两辈子年龄加到一起眼瞅着奔四的慕大国师,一时分不清若他当真抱着她回去到底算是谁占谁的便宜。

    “这就不劳烦殿下了吧……”慕惜辞边说边向后挪了半步,墨君漓摆手只道一句“无妨”,继而压低了嗓音迸出个“得罪”。

    这四字一出,慕惜辞当即心头警铃大作,想要拔腿就跑,下一刹,两道一尺来宽的黑色布条便稳当当缠上了她的腰腹,将本就身量不高的小姑娘结结实实缠做了一条。

    “这样,小姐便无需担心不合‘礼数’了。”墨君漓粲然一笑,提溜着布条一头,轻松自如地让慕惜辞的双脚离了地,自己运足了轻功,足尖一点,翻上楼头,顺着沿街房顶一路上蹿下跳。

    被人当大米或者沙袋拎起来的慕大国师沉默片刻,而后在心中默默开启了针对墨君漓的新一轮精准骂娘。

    要不是这会给他掐死了她得摔个马趴,她真想两道黄符拍死他!

    慕惜辞无声骂骂咧咧,墨君漓的轻功甚佳,不出盏茶功夫便重新落了地。

    踩着院墙翻回国公府的慕大国师临关窗前凉凉吊了眉梢,一口银牙咬得嘎嘎作响:“殿下以后,万不可再当这般的‘梁上君子’了。”

    “好的。”墨君漓从善如流,微微一笑。

    算了,什么保驾护航的,她还是直接给他拍死吧。

    慕惜辞想。

第十四章 喂鱼

    头一晚浪得太过,慕惜辞次日便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待她起身,灵琴早已替她备好了午饭,桌上的清茶换了又换。

    “小姐今日怎的这般贪睡?宁少爷没忍心将您叫起来,您便连早膳都给耽误过去了。”

    “下次可不能再这样了——婢子从前听人说过,常日不吃早膳,脾胃会受不了的。”服侍着慕惜辞梳妆用膳的灵琴禁不住一阵絮絮叨叨,听得慕大国师的脑瓜直门儿大了两圈却又不敢反驳,生怕说错了哪句话再让这丫头来了兴致,絮叨加倍。

    毕竟灵琴所言不假,长期不吃早饭的确会乱了胃气。

    但是她只是今儿一天睡过头,又不是日日如此。

    慕惜辞偷摸在心下腹诽一句,面上挂起和善温柔的笑意:“灵琴啊,我上次教你的笔画,你可习得会了?”

    “……小姐,我忽然记起来小厨房里尚有道点心不曾拿来,婢子这就去取。”听闻“笔画”二字,灵琴立时来了个装傻充愣,眼观鼻鼻观心,绝口不提练字一事,作势便要向着屋外走去。

    慕惜辞见自己的算盘得逞,不由弯眸笑了笑:“好了灵琴,我吃饱了,你不必再跑去取什么点心。”

    “啊?”刚溜到门口的灵琴闻此拖长了音调,上次慕惜辞教她写字之时险些将她折腾了个半死,打那以后她就再没碰过毛笔。

    如今她想借着取点心的由头麻利遁逃,又被小姐捉了个现行……

    她这算不算在劫难逃?

    “啊什么,还不赶快收拾一下,陪我出门?我见今日气朗天晴,想要四处走走。”慕惜辞说着微吊了眼角,灵琴稍怔:“那笔画……”

    “蠢丫头,书房里我替你准备的那支笔都要干成石头啦!你这几日摸没摸过笔杆,我心里能没数吗?”慕惜辞笑骂。

    原本她就不打算追查灵琴练习写字一事——小姑娘连握笔尚未学得清楚,哪里写得好字?还是要等她得了空,仔细教会她握笔再说。

    “好嘞!婢子这就收拾,小姐您先歇会,马上就好。”灵琴颔首,一听不用练字,面上的表情都放松了三分,慕惜辞见状略略摇了头,只说自己要准备点东西,让她收拾好了去书房寻她,灵琴应了。

    她邀请了墨君漓,明日来国公府赏一出深宅大戏,今天便得抢在那戏开锣之前,好生布一布场子。

    慕惜辞垂眸,慢悠悠推开了书房的门。

    *

    初冬的风已然有了透骨之意,慕惜辞拉了拉斗篷,仰头看了眼偏西的白日,眉梢轻挑。

    若她记的没错,每月初七正是慕诗嫣等人随先生修习琴艺之时,申末方才下课。

    眼下午时刚过,又恰是下人们用膳的时候,她那朝华居中定然没几个人手。

    好时机,她当然也要好好把握。

    慕惜辞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唇角,灵琴对自家小姐心中所想懵然不知,只顾自四下看了又看,面上一派兴致盎然。

    “小姐,我们等下要去哪玩呀?”灵琴兴奋道,回京后,除了陪自家小姐去七皇子府的那次算是出了趟国公府门,她便连浮岚轩的大门都没踏出过几次了。

    “向西走走吧,听二哥说,阿姐的流霞苑西南侧有个十分漂亮的锦鲤池,我想去那喂会鱼。”慕惜辞面不改色地往慕修宁头顶扣下一口黑锅,继而带着灵琴一路向那池子行去。

    那锦鲤池就设在后院入口之处,向左后方正对着朝华居,右后再行几步便是流霞苑。

    她那二婶萧淑华倒是个会挑的,给她宝贝女儿安排了国公府中最为宽敞、装潢最为奢华的住处。

    只是没了好风水,再宽敞奢华的地方,住着都像是凶穴鬼地。

    慕惜辞敛眉,漫不经心地掏了把鱼食撒入水中,那鱼食似乎格外有些分量,甫一入水便迅速沉了底。

    一旁的灵琴学得有模有样,跟着自家小姐撒食喂鱼,慕惜辞准备的两大罐鱼食,不多时就扔了个一干二净。

    沿着小池喂了一圈的慕惜辞闲闲拍手,拂袖间几粒落在她衣褶内的鱼食悄然坠地,她眼神微晃,复带着灵琴笑闹一通,不紧不慢回了她的浮岚轩。

    朝华居是标准的坐北朝南,居后的梧桐树上栖了不少慕诗嫣精心调养出来的鸟儿,她记得有一窝喜鹊,每日都要跑到锦鲤池边,啄食散落在池边草茎里的鱼粮。

    慕诗嫣那女人,向来的自命不凡,平素以凰鸟自居,事事都要压人一头,于是刻意在居后空地种了一整排的梧桐,挡了流霞苑半数日光,又买来数种禽鸟,剪去最长的两根飞羽,朝放暮收,使之徘徊翻飞于她的朝华居内外,力图仿着古籍,来一出人为的“百鸟朝凤”。

    这倒是便宜了她。

    回到书房的慕大国师望着窗外懒懒托腮,她在那两罐鱼食内掺了不少铁屑,扔进水中便是生煞之物;余者被又要鸟儿带回宅邸北侧,化作污秽之物沾在那梧桐上——

    金气生水刑克木,锦鲤池本在朝华居东南一角,水气原沾染不到正南,只可惜她那两罐夹着铁屑的鱼食下去,再加上“落七星”的排布,水煞大涨,离九宫火气一破,好格局立时断了一半。

    至于水气,本是生木克火之物,奈何坎一宫入了金气,吞了鱼食的鸟儿又栖在林木之上,梧桐带去的兴旺木意这几日也得被克去个八|九不离,南北两向火消水涨,牵引人肝气虚浮、肾水下行而泄……

    今晚,她那二堂姐多半要一夜无眠了。

    ——即便睡得着也得噩梦连连,总之一日习艺辛劳加上夜不安寝,慕诗嫣明日若不是形容憔悴、精神恍惚,她慕妄生的道号便倒过去写!

    慕惜辞对着铜镜呲了口白牙,心中默默替慕诗嫣点起两根小小的白蜡,临时拆了几日她朝华居的风水还只是个开始,不着急,往后有的是折腾的时候,她前生欠她和她阿姐的,她指定要一分不落的讨回来。

    好堂姐,你可得坚强点,别再半路撑不下去,让她这出戏,提早落了幕。

第十五章 我找你家小姐

    “七殿下,您今日怎么这么早便来了?我家少爷这时间尚在军中,得有几个时辰才会回府,您恐怕要等一会了。”

    “要不您先进府坐坐,老奴这就差人去请少爷回来!”慕国公府,守门管事瞥见了七皇子府的车驾,不由面容微诧,虽说七皇子与他家少爷私交甚笃,却不常来国公府玩耍,像今日这般巳时便到访的,还真是第一回。

    “不必,我进去多等阿宁一会就好。”墨君漓含笑摇头,他实在是好奇慕惜辞口中的那场“戏”,在府中等到巳时便已有些迫不及待,索性干脆赶来了国公府,“何况某今日来此,原也不是为了阿宁——”

    “上次我见慕小姐似乎很是喜欢甜食,恰逢今早府上后厨多做了几道点心,便想着给她送来些尝尝。”

    “这样,那您先进来坐会喝口茶水,老奴马上吩咐他们去将小姐请来。”管事颔首作揖,忙不迭将墨君漓迎入府中,转头呵了声一同守门的小厮,“糊涂东西,还不赶快去请咱家小姐!”

    “李管家,咱家哪位小姐啊?”不大机灵的小厮茫然挠头,大小姐一贯病歪歪的身子娇弱,自然是无法见客的,从前遇到这种情况,他也就直接去请二小姐了,可现在三小姐回了府……眼下府中两位主子,他该请哪个?

    “混账!七殿下来访,你说该请的应该是哪个?”管事压低了声线低斥一口,“赶紧去,仔细耽误了时辰,惹殿下生气!”

    与七殿下交好的是少爷,并不是几位小姐,他哪里知道应该请哪位?

    小厮眨眼,面上懵懂之色更甚,按说爱屋及乌,他该去请三小姐——

    可三小姐不过是名将满十岁的半大孩童,又自小生养在京郊别庄,未必能招待好贵客,从礼仪论数,他该去请二小姐。

    算了,左右是要请小姐,他干脆把两名小姐都请来好了,七殿下要找哪位,就跟哪位聊吧!

    自觉聪明无比的小厮满意抚掌,颠颠冲着朝华居去了,左右那地方离着府上的会客厅近,先请二小姐迎一迎贵客,即便七殿下找的真是三小姐,也保准不会出错。

    对,就这么办!

    再说,男人嘛,都是喜欢有佳人在侧的,二小姐虽不如大小姐那般脱俗惊艳,却也是京中排得上号的美人,说不准七殿下看他机灵,回头一高兴再赏他两锭银子哩!

    传话小厮喜滋滋的想着,不由加快了脚步。

    当他赶到朝华居时,慕诗嫣正对着铜镜紧锁了一双细眉。

    不知昨日是习琴劳累过度,还是因她上次所行之事不曾得手,一直郁郁心中,昨夜她几乎一夜未曾入眠,临近五更勉强睡着,又接连做了数个噩梦。

    今早起来她整个人憔悴了不止三分,甚至眼下都浮现出两道乌青之色!

    定然是被那慕惜辞害的,都怪她,若非她侥幸得了七皇子殿下的庇护,安然回到国公府,她又怎会这般心头憋闷、辗转难眠?

    慕诗嫣咬唇,看着镜中如画美人苍白的脸色,心下愈发烦躁不堪,恰此时那小厮敲响了房门,她险些憋不住火气,摔了那妆奁上的铜镜。

    “韵书,出去看看,外面谁在敲门!”慕诗嫣沉着眼睛挥了挥手,立侍身旁的侍女得令,低声应是后连忙出了屋。

    韵书的动作很快,这一来一去,不过消耗了盏茶时间。

    “小姐,是府上小厮,说前头七殿下来了,正请您赶过去招待下贵客呢!”韵书道,脸上是按捺不住的喜气,慕诗嫣闻言也跟着亮了眼睛:“此话当真?”

    “当真,奴婢截了两名赶去前院的婢女问了,七殿下的确就等在会客厅呢!”韵书点头,语调微顿,掐起嗓子恭维了慕诗嫣一把,“现下国公爷与二老爷不曾下朝,少爷又不在府中,大小姐身娇体弱哪里见得了客?”

    “老夫人年迈,二夫人近日回了娘家探亲,三小姐更不过是孩子一个——能替咱们国公府招待七殿下的,可不就剩小姐您了!”

    “那好,韵书,你赶快给本小姐梳妆,定要将我这脸上的青白之色遮得半点不露——韵诗,去取我那条浅杏色月影纱的百褶裙来,再配上那件素色团花暗纹流光锦的对襟衫子,加那件缀了水晶珠子的兔毛斗篷!”慕诗嫣坐在椅子内一阵吩咐。

    韵诗听罢却不认同地嘟了嘴:“小姐,这月影纱和流光锦都是春夏的薄料子,奴婢担心您再吹风受了寒。”

    “糊涂!这会子哪管得上风寒不风寒?机会难得,本小姐可得抓紧机会,务必给那七殿下留一个终生难以磨灭的印象。韵诗,你只管按我说的,速速取了衣裳便是!”慕诗嫣瞪眼。

    这一动,令韵书手中的墨笔一抖,险些画歪了她的眉毛,好在后者反应极快,及时收了手去,否则免不了一顿责骂。

    “是,小姐。”韵诗应声,不情愿地取来她想要的衣裳,慕诗嫣匆匆换好后照了照镜子,确保铜镜内的她光彩照人,清丽万分,这才施施然出了屋。

    天家皇子不易结识,从前就算是她堂哥慕修宁与七皇子交好,两府多有往来,那名清贵至极的皇子殿下也从未正眼瞧过她半下,若真能趁此机会攀上这个高枝儿……

    她和母亲筹谋了这么多年的东西,便当真是稳妥了。

    慕诗嫣心中雀跃,面上强行绷了一副大家小姐的温婉笑影,款款步入前院正厅。

    “听闻七殿下到访,嫣儿有失远迎,在此向殿下赔罪了。”慕诗嫣道,那嗓音当真称得上一句柔婉似水,仿佛掐一下便能落得一手湿漉。

    她扭着纤腰,踏着莲步,娉娉婷婷,随云髻上簪着的步摇流苏行动间一摇一摆,于半空中画出浅淡的弧。

    她狐眼微吊,眼下胭脂色飞上眉梢,红唇一点,细眉两弯,这样看,倒真有两分“祸国殃民”的姿色。

    哪来的兔子成精。

    瞥见慕诗嫣,墨君漓的眼底控制不住地跳了两跳,他废了好大的功夫,方才按捺住心头想要一剑抽飞面前这一坨的冲动,照例挂上温和疏离的笑:“慕二小姐。”

    “小女见过殿下。”慕诗嫣褪去斗篷福了身,低头时不经意拉动了流光锦的衣襟,露出一线胜雪色泽,墨君漓见此皱巴了一张脸,冷静了半晌,方才吐出一句话来:“慕二小姐,阿辞呢?”

    哈?

    奋力卖弄着美人计的慕诗嫣懵了。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9066/ 第一时间欣赏玄门小国师又在卜卦了最新章节! 作者:长夜惊梦所写的《玄门小国师又在卜卦了》为转载作品,玄门小国师又在卜卦了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玄门小国师又在卜卦了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玄门小国师又在卜卦了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玄门小国师又在卜卦了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玄门小国师又在卜卦了介绍:
慕惜辞一代国师,一生算无遗策,唯独算错了狗皇帝的狠。
好在她有幸重生——
重生后的慕大国师想开了,她决定不留机会,从一开始便斩断那狗皇帝的通天路。
于是她把目光转向了前生那最有可能登基却早夭的七皇子墨君漓,预备一路求神问卜,策谋开疆,将他推上至尊之位。
可谁知,这位看着温和正直、人畜无害七皇子,居然是只千年的老狐狸!
多年之后,锣鼓喧天,红妆十里。
慕惜辞看着侍女捧上的大红嫁衣恨恨磨牙:可怜她慕大国师重生一世,竟又错算了这只狗狐狸!
可那罪魁祸首却笑得满面春风:“阿辞不如算一算,待你出嫁那日,几时是风,几时是雨?”
【1v1双洁】【双重生】玄门小国师又在卜卦了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玄门小国师又在卜卦了,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玄门小国师又在卜卦了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