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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须尾俱全     末日乐园txt下载     末日乐园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575 场外求助

    在货架上一动不敢动地坐了近二十分钟,从深处探出的无数只惨白手臂依旧在一片静寂中往前抓着探着;仿佛快从手掌上脱落的手指,一张一合,不死心地要从空气里抓住什么战利品似的。

    “这些东西要多久才会罢休?”

    在林三酒的余光里,一条白影子不住翻卷着,好几回险险地从她身边擦了过去,撞得她一晃,险些连心都晃出来。随着时间的流逝,二人现在已经连一丁点行动能力都不剩了,如果不是还有意识力、还能通过【剧组之魂】说话,林三酒不敢想象自己会不会焦虑攻心得发疯。

    但是,她能够清楚得感觉到,无论是说话,还是调动使用意识力,都变得越来越困难、迟滞了。就好像被一层麻药洒了全身似的,她正在一点一点地失去对自己的控制力。

    他们不能再等下去了,已经没有时间了。

    连人偶师都不在说怪话了,他竟然克制住了自己,一句讽刺也没有,只是低低地说道:“谁知道呢?说不定它们抓不住目标的话,就永远也不会停下来。”

    如果真是这样,可就糟了。

    现在不比刚才,被抓去另一边还能靠鹅把他们叼回来——此时货架上密密麻麻,全是密林一样的手臂,万一他们再不小心被抓进去的话,只怕那只大鹅刚刚靠近,就要像那条绳子一样也被抓进去了。

    到那时候,他们两人断绝外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彻底变成一包零食,再也做不出一丝反抗。

    到了紧要关头,这两人不由都在心里暗暗地骂了对方好几声笨;不过谁也没把这话说出来。

    与身边无数的惨白手臂僵持了一会儿,正当二人愁肠百结的时候,一个突然响起的广播声惊了他们一跳:“克利夫兰夫人,听说你不小心滑倒了,没事吧?摔破哪里了没有?都是街坊,你应该不会起诉我吧?”

    这道没头没脑的广播说完这几句话以后就迅速结束了,只在天花板下留下了隐隐的回音,和两个丈二摸不着头脑的进化者。

    “什……什么意思?”林三酒迟疑地问道,“这个应该是副本提供给我们的信息了吧?怎么突然现在放了这条广播?”

    “克利夫兰夫人是你,我怎么会知道。”人偶师凉凉地说。

    如果让他刑讯逼供,一定是一把好手;但遇见需要复杂的、需要动脑筋的事儿,这位中心十二界的大人物就有些靠不住了。林三酒想了想,终于一咬牙,下定了决心:“我还有最后一个办法。本来是尽量不用它的,但现在看起来,我别无选择了。”

    “什么办法?”

    林三酒苦笑了一声说道:“咱俩都不聪明,我找个聪明人来帮忙。”——这个办法,自然是【意识力拟态】。

    人偶师果然不高兴了——他阴阳怪气地讽刺说,自己没有遇见林三酒的时候,从没有在任何一个副本里吃过亏,只是他一个人的智商抵消不了如此沉重的拖累;林三酒早就习惯了他的论述,充耳不闻地打开了【意识力拟态】,默默地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刚才她已经尽量避免连续使用意识力了,但是拟态技能一开就不能中断,那些数据体获取她的意识力信息,已经不可避免了。

    模拟女娲的消耗太大,也没有这个必要,她自然而然地选择了礼包。

    货架上仅剩的两包薯片,在无数手臂的抓挠中,度过了沉默无言的几分钟——随即一声“啊!”,就通过【剧组之魂】响了起来;紧接着,林三酒又急又快地说道:“我们太傻了!”

    “是你,别带上我。”人偶师说完,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怎么回事?”

    季山青的头脑,确实远远比林三酒灵活聪敏十倍不止;她一边将刚才的思考告诉人偶师,一边感慨自己真是太笨了:“我们怎么都没想到呢?变成人形摔下去,会被抓住——那我们别变人形,现在立马跳下去不就好了吗?”

    “手臂——”

    “手臂不会来抓我们,因为我们本来就已经是薯片了啊!”这个事实一直明晃晃地摆在眼前,她简直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一直没有想到:“我第二次之所以会被抓进去,是因为那时我在你手里,你被抓进去时,就顺带把我一块儿也带进去了。但是,这些手臂完全没有理由抓薯片——它们抓人,是为了把人变成薯片;抓薯片是为了干什么?要抓的话,我们现在就坐在货架上,早就可以抓了!”

    “有理。等我们跳下去,再把那些薯片击出过道……”

    “不,我想就算把它们全击出过道也不会管用的。”林三酒给他泼了一盆冷水:“不过咱们不妨试试。”

    不等人偶师问上一句“为什么”,他只觉身体被重重一击,当先从架子上飞了出去——林三酒也想不到现世报的机会来得这样快,这一击重极了,叫她好好出了口气。

    那一只飞落下去的薯片袋子,“啪啪”地打在无数条手臂上,但却丝毫也激不起它们的兴趣;被打得一颠一颠地,那袋子终于落在了一堆各式零食上,又顺着斜坡滑了下去。

    “出了这个副本,你就要倒霉了。”人偶师轻柔温和地对林三酒说道。

    出了副本,你就抓不着我了——林三酒在心里嘀咕了一声,接着用意识力也将自己推下了货架边缘。被那些手臂接二连三地打在身上,叫她的神经绷得几乎都要断了;在路过了无数层黑幽幽的洞口后,她终于也有惊无险地摔在了那一堆膨化食品上。

    “现在怎么办?”人偶师问道,“为什么你说把零食全打出过道也不管用?”

    “掉出过道的零食,怎么能算是‘我’拿的呢?远程控制的能力很多,如果站得老远,一口气把货架上的商品都拿下来就能找到正确答案的话,那未免也太简单了。”

    “说不定就是这么简单!”

    林三酒不愿意把他刺激得恼羞成怒,毕竟人偶师实力远远超过她,真翻了脸,她肯定没有好果子吃。她叹了口气,转开了话题:“刚才那一声广播,对我们来说很关键……你注意了没有?响起那一声广播的时候,正好是我们进入商店整整一小时。或许关键信息,只会在整点时通报。”

    “它怎么关键了?”

    这一点,连礼包的头脑也暂时还没有想通。

    考虑了一会儿,林三酒问道:“你的那只鹅呢?”(未完待续。)

576 第一线曙光

    事实证明,虽然人偶师和林三酒彼此不睦,但少了任何一人,这个副本都会麻烦棘手得多。

    眼看着那只漂亮的白毛大鹅“啪嗒啪嗒”地跑近了,林三酒急忙叫了一声“别让它进过道!”,大鹅果然立刻在外头停下了脚,站得远远地,避开了那千百条不断伸展、不断抓挠的惨白手臂。它与二人之间还隔了小山似的一堆堆零食,豆子似的一双黑眼睛,正亮闪闪地盯着人偶师的方向。

    “它走过了商店的哪些地方?都看见了什么?”林三酒仍然开着【意识力拟态】,一边沉吟一边问道:“你有办法知道吗?”

    人偶师哼了一声,甚至没屑于回答她的最后一个问题。他不知用了什么手法,很快从大鹅那儿拿到了这段时间以来它探测到的情报。

    这间商店外头看着小,里面却足有八个货架区,两个冷鲜区。每一个货架区里,有四只背靠背站立的大货架,一只货架上就是一个种类的商品;冷鲜区中是一排首尾相连的冰柜,主要放的是乳制品、蔬菜水果、鲜榨果汁一类需要保鲜的食品。

    与林三酒不同,这只大鹅颠颠儿地一路跑下来,也没有哪一个商品把它勾住了不让走的,因此它虽然将这个商店里每一个地方都跑过了,但同样地也什么异常都没发现——从大鹅的探测信息里看起来,这儿就像是一个普通商店。

    林三酒思索了一会儿,问道:“难道连一个摔破的罐子、打翻的样品碟都没看见?”

    隔着小山一般的食品堆,探出来的鹅脑袋左右摇了摇,也不知道它的意思是没有,还是没留意。

    “还得让它再去找,”林三酒苦笑一声,面对眼下近乎死局的困境,以季山青的头脑也感到了吃力:“任何一点点线索都不能放过!哪怕是墙漆裂了一条缝,我也必须知道。”

    大鹅朝她翻了个白眼,掉头走了。说来也讽刺,人偶师专门将人去掉灵魂,变成玩偶;但他手底下的特殊物品,却一个比一个人性化。

    林三酒望着那只大鹅摇摇摆摆地消失了影子,听见它的主人问道:“……为什么?”

    她顿了顿,答道:“那些数据体已经把这个副本改得面目全非了,现在的我们,就像是在一张试卷上答题,题目却全被涂掉了。不了解游戏规则,我们自然束手无策,不知道哪一步就踩进了陷阱里。但是即使是数据体,它们也不能改变这个副本的根本性质——比如,题目没了,却总要给我们一张试卷纸的。没了这张纸,也就没有这场考试了,像这样的基础运行规则,它们没法动。”

    “你认为,这张‘试卷纸’,就是这个副本里必须具备的隐藏信息吗?”

    “对——比如那一道广播。”林三酒感到自己说话的能力似乎正在慢慢消退,尽量口齿清楚地说,“我很好奇,为什么数据体不把它也删掉;如果把一切提示和出路都删掉,那么不管咱们怎么挣扎,都肯定会被困死在这。但再一想,我就明白了。涉及到副本基础核心的,它们虽然可以删,却不能删。删了改了,这个副本或许也崩溃了。”

    “看不出来,你请的聪明人还真有点用。但说了这么多,现在怎么办?”人偶师凉凉地问道。

    “等。”林三酒叹了口气。

    “等?再等下去,你我就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那也得等。现在破解这个困局的唯一办法,就是看我们从那些数据体的封锁之下,能拿到多少信息了。”

    人偶师静默了一会儿,淡淡地说:“我看你不会拿到多少的。既然它们有备而来,自然不会给我们留个好下场。”他这话分明不带一丝希望,听着却不消沉——仿佛事情本来就应该这样似的。

    “不多也要试,”林三酒重重地说道,“不到最后一秒钟,我绝对——不,就算我死了,我变成鬼也要拖着尸体走出去!”

    人偶师轻声一笑,没再说话,二人陷入了等待的沉默里。

    又一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在这段时间里,无数只从货架中伸出来的手臂,连半点收回的迹象也没有;而最糟糕的是,变成薯片后的影响真正开始逐渐蚕食二人了。林三酒早就关掉了【意识力拟态】,静静地感受着自己一点一点地麻痹了下去——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关于她意识力的信息,只怕早就完全暴露了;她之所以关了拟态,只是为了省点儿力气。

    时间一到,第二次广播也跟着响了起来:“克利夫兰夫人,你的挎包拉链是不是坏了?我送你一条拉链,请你不要因为摔跤而起诉我啦。”

    拉链?

    直到广播快结束时,林三酒才像是从昏睡中被猛然惊醒了过来,感觉到自己的思维仿佛都在涣散、在颤抖,甚至很难集中注意力。她一连试了四五次,才终于吃力地重新打开了拟态技能;好在意识力运转还没有完全断绝,能力一开,她的思维总算慢慢又清晰了起来。

    这是广播第二次提到摔跤了……她默默地想。围绕着摔跤一连发了两次广播,看起来这件事,就是提示的核心……虽然还不能理解“摔跤”和解决自己困境之间的联系,但是从这儿入手,应该绝不会有错。

    她正思索时,只听不远处又一次响起了“啪嗒啪嗒”的声音;艰难地抬起目光,她正好与一双处于零食小山上空的黑豆眼睛对上了——大鹅回来了!

    “人偶师,你还能说话吗?”林三酒这几个字,说得又干涩又缓慢,费劲极了。

    她提心吊胆地等了一会儿,耳朵里仍然一片寂静。当她一颗心忍不住直直沉了下去时,忽然听见了一丝丝细微的杂音,模糊地汇成了一句口齿不清的话:“它这次有发现了。”

    所谓的发现,其实也实在不算什么了不起的消息。因为林三酒表示过,无论什么鸡毛蒜皮的事儿都要回来告诉她,所以那只大鹅也的确尽忠职守了:它带回来的所有信息,无一例外,全是鸡毛蒜皮。

    即使是含含糊糊的话音,也掩不住人偶师的不耐烦——“在第四货架区里有一个标签的价格花了”、“收银台上烤热狗的机器里总是散发出一种古怪味道”、“经过饮料柜时发现零度可乐缺货了”、“冷鲜区地上干了一片污渍也没人擦”、“有过期的饼干还在继续卖”……

    “等等,”林三酒鬼使神差地叫住了人偶师:“冰鲜区的污渍?你让它好好说说。“

    大鹅麻木地瞥了她一眼。

    “就是靠近冰柜的地上,有一片黄黄的污渍,大概两个巴掌那么大,似乎是什么东西干了。这有什么好说的?”

    “黄黄的……闻起来什么味道?摸上去黏不黏?”

    “谁会去闻啊!这是鹅说的。它还说看样子很黏,因为上面粘了一根头发。”人偶师说话极其吃力,却还要把精力都花在描述一块污渍上面,听着已经越来越不高兴了。

    林三酒的语气里带上了几分急切:“你快让它回到冰鲜区那儿去!最好是能再舔一下那块污渍——为什么它张嘴了?”

    “它说要咬你。”

    “等等,这个真的很重要,”林三酒心急,舌头却沉重得很,差点把字句都搅拌在了一处:“你告诉它,如果舔起来是甜的,而且黏度新鲜,就在冰柜旁边仔细找——肯定有不属于这个商店的东西!”

    大鹅阴森森地看了她一眼,颇有几分主人的架势。它最终还是走了,奉命去舔地上的一块污渍去了——人偶师似乎也难得被吊起了好奇心:“怎么回事?你说说看。”

    “广播里说了两回摔跤的事,一定是破解困局的关键。”林三酒自己也是一半猜测,一半推测,可以说是全无根据:“第一条广播线索既有可能是虚拟的,也有可能确确实实在商店里留下了痕迹。但是第二条广播线索就不同了。它指出,克利夫兰夫人的挎包拉链坏了——而且摔跤的时候就已经坏了。”

    人偶师也不是笨人,立刻接口道:“你怀疑克利夫兰夫人在商店里摔跤时,掉了东西?”

    “对!一次次提示我们她摔跤了,总得有个目的——根据眼下信息之间的关联,我能想到的,就是她摔掉了什么东西。想找到这东西,就得先找到她摔跤的地方;而大鹅带回来的消息,则给我们提供了一个可能性,说不定冰鲜区附近的污渍,就是导致她摔跤的原因。”

    “那你让它舔污渍,还说甜不甜……”

    “这就是我纯猜的了。”林三酒不好意思地一笑——她现在还处在礼包的拟态下,要是换了本人,是决计不会在人偶师面前不好意思的:“好好一个商店,地上怎么会突然出现黄色液体的痕迹?我怀疑是来自冰鲜区的饮料洒了……不仅因为它黏,而且污渍面积也不大,像是不慎洒出来的。”

    她这句话刚一说完,鹅掌打在地面上的“啪嗒”声就又响起来了——大鹅一脸不高兴地回来了,嘴里还叼着一个什么东西。(未完待续。)

577 智者都是孤独的

    二人目光一落在鹅嘴上,尽管离得远看不清,依然忍不住激动了起来。

    “快点叫它拿过来,”林三酒急急地说,字句反而含糊拖拉得搅合在了一块儿。但这句话一出口,她立刻意识到大鹅不能往里走,否则一旦挨上了那些手臂,他们就都交代在这儿了。

    “它说那是一张折起来的纸。”人偶师听了听,说道。

    “纸?”林三酒立刻问道:“上面有什么内容?”

    “有字。”

    “那你倒是让它念啊!”林三酒急得几乎快厥过去了——就算她意识力充足,也架不住一直这么流水似的消耗;再过一会儿,别说拟态季山青,恐怕连用意识力挪动一下身子都要不够了。

    人偶师慢慢悠悠地问:“你见过哪个鹅识字?”

    “它——我——”林三酒哑了壳,“那它怎么知道零度可乐缺货?”

    “听柜台那边有一道声音说的。”

    不能识字,算是什么了不起的特殊物品?林三酒将到嘴的一句话又咽了下去,只忍着气说:“那我过去。”

    在一堆一堆山似的膨化食品里往前挪,实在比她想象中还要吃力得多了;就像是回到了小时候玩过的球海里一样,她几乎无处使力,更别提此刻还像瘫痪一样,拖着个死了一般的身体前行——短短的一段距离,又吃掉了她一大块意识力。

    等林三酒终于跌在了大鹅面前时,大鹅一张嘴让纸条掉了下来,立刻啪啪地啄了她好几下。反正啄在袋子上也不疼,她没躲,只是连忙铺开了那张纸条;刚一认出抬头处两个大大的英文单词,她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她激动得太过,甚至头一次一个字也没清楚地说出来,只是一道尖锐的呜鸣。

    “人偶师,”她终于整理好了词句,连声音变调了,“这,这是一张购物清单!”

    只是目光往下一扫,林三酒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

    这个副本果然不会让他们轻而易举地通过的……清单上东西不多,一共只列了四项,然而没有一项看得明白。不是她不认识那些英文单词,而是每一项都叫人丈二摸不着头脑——

    一,乳糖不耐症(真是麻烦)

    二,给Ralo那小子一点教训!

    三,啤酒不要买了,布朗最近胖了很多

    四,青春期的人都是行走的激素

    “这都是什么玩意……算是隐晦提示吗?”念完这四项以后,见纸上确实什么别的也没有写了,林三酒叹了一口气,“看来不破解谜题,就不知道要买什么了。希望接下来的广播里,会有补充信息吧。”

    她这一番话说完了,耳朵里却一直静静的,再没有传来人偶师的声音。

    在一片死寂之中,只有货架上千百条密密麻麻的手臂,仍然在无声地翻卷着;林三酒这才意识到,从刚才找到购物清单起,她就再没有听见人偶师说过话;她终于有些头皮发麻,轻声问道:“喂,你想什么呢?怎么不说话?”

    回应她的,唯有寂静。

    林三酒一颗心慢慢地凉了下去。她努力转过迟滞的目光,正好对上了身旁那一只大鹅。不知何时,大鹅失去了刚才的灵活劲儿,不再咬她了,只木呆呆地站着,偶尔拍一拍翅膀,又立住不动了。

    ……人偶师大概已经不行了。

    当这个念头闯入林三酒脑海里,她猛地泛起了一股恐慌——这间商店里,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不会有人和她一起商量、分析局势,这只大鹅也不会在她的要求下去找消息了;在这间大得恐怖、幽暗无人的商店里,她剩下的只有不断消耗流逝的意识力,以及渐渐麻痹死亡的身体。

    当她发觉自己越来越慌、越来越冷静不下来时,她立刻关掉了【意识力拟态】——林三酒的性格重新回到了她的身体里,她顿时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多少稳住了心神。

    礼包什么都好,就是太容易受惊了。

    林三酒缓了缓,知道自己没有多少时间了,立刻再次开了拟态;这一次,她强迫自己将精神专注在眼下的困局里,总算没有又惊慌失措起来。

    目前已知事实条件是,她在经过薯片货架时被拉住了,想要离开,就得“找到正确的那一个薯片”——虽然这一条有可能是被删改过的,但不管怎么说,正确答案一定是在这个货架上;也就是说,它应该会是一包膨化食品。

    那么,到底是因为克利夫兰夫人的购物清单上有这一项,所以才必须找出答案;还是只要经过一个货架,就得来这么一遍?换言之,购物清单是不是选择正确答案的标准?

    假如人偶师还清醒着,至少可以让他试着往外走,看看会发生什么事儿;但现在他已经彻底变成了一包薯片,就算林三酒现在用意识力裹起他往外扔,恐怕也不会被拉住了。

    林三酒望着那只一动不动的大鹅,心里全是一片焦急和茫然,但那大鹅当然什么讯息也透露不出来。

    她和人偶师是同一时间进入商店的,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实力强的那一个反而先折损了,但想一想也知道,她剩下的时间同样不多了。在接下来这一点点时间里,她只能够执行一个行动方案,到底是按照购物清单去找答案,还是再搜寻别的信息来进行判断?

    一旦选错了路,她就再也没有回头的机会了。

    随着时间的一点一点流逝,过道中的一片死寂仿佛也带上了重量,越来越沉重,越来越幽暗了。汪洋似的零食包装袋,就像一双双失去光泽的眼睛,无神地望着昏黑的天花板,以及货架上千百条不断抓探的惨白手臂。

    在这样的寂静中,忽然响起的一点儿细微碎响就显得近乎刺耳了——一只黄绿相间、葱花鸡肉味的薯片袋子,就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力量推了一下似的,扎进了一堆薯片小山里。

    在林三酒下定决心以后,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人偶师挑了出来,扔到了大鹅脚下。

    接下来,就要看她这一次有没有赌对了。(未完待续。)

578 慈母心

    借助季山青的聪慧制定了计划后,林三酒关掉了拟态——她天生那种一往无前的坚定性格重新占据主导以后,立刻甩掉了所有的犹豫和顾虑,迅速开始了行动。

    正确答案一定在这一堆堆小山里。

    虽然她认为购物清单应该正是选择标准,但如果用意识力去一包一包地翻找正确答案的话,恐怕不等翻完一半,林三酒也要步上人偶师的后尘了。

    事到如今,她唯有一赌了。

    当这个念头从林三酒的脑海中划过去的时候,一道意识力也从身体里激荡而出,这一次,林三酒再没有保存力量的意思了。

    犹如一股狂风猛然贴地刮过,毫无保留、力道迅猛的意识力波浪轰然直冲,顿时击散了小山、各式包装登时在空中翻滚着跌了出去;后头又一波力量迅速追上,好像一只蒲扇似的无形巴掌,哗啦啦地往前一扫,顿时重新露出了地面——所有的零食,都被林三酒给远远打出了过道。

    余力未减,无数商品在地板上一路滑行,直到纷纷撞上了收银台,才接二连三地停了下来,四散得满地都是。

    当包装袋撞击时的响亮杂音终于完全消失的时候,林三酒心里的侥幸也都消失了——正如礼包预料的那样,光把它们打出去,是不能算作找到正确答案的。

    “我的天哪!”那个印度口音几乎立刻就响了起来,显然大受打击:“这到底发生了什么!”

    太好了,这个副本生物有反应!

    林三酒一刻也不敢耽误,马上推着地面,将自己滑到了货架后方,又把人偶师也拽到了身边。她用意识力将自己吊了起来,一点一点地顺着架子边缘“爬”了上去,吃力地穿行过密林一般的手臂,主动回到了货架高处。她趁着一只手臂后缩时急忙出溜了过去,刚一稳住身体,那只手臂顿时不再朝前探了。

    在最后一步之前,她默默地告诫自己,再也不能动用意识力了,剩下的量已经少得危险了。

    那只大鹅失去了指令就不动了,也只好让它在原地继续呆呆站下去。

    “为什么A过道里的商品都洒出来啦?”印度口音还在叨叨咕咕地抱怨:“克利夫兰夫人?格里芬先生?怎么都没声音了?算了,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林三酒神经绷紧了。

    ……自从二人进入商店以来,这个副本生物一直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想不到被她这一下给逼得露面了。

    即将出现的,会是一个什么东西?

    林三酒坐在高处,一边焦虑不安地等待着,一边用意志苦苦抗衡着逐渐吞噬她的麻痹感。

    从收银台的方向响起的声音,顿时叫她精神一震:有人拖着脚在一堆一堆的商品里穿行;他踢开塑料袋时的声音,哗啦哗啦地不绝于耳,一时店里只有一片嘈杂。

    当这一片杂音由远至近,终于来到过道口时,林三酒抬眼一看,却立刻愣住了。

    过道口处空空如也,一个人影也没有。

    “我的天哪,谁干的呀!”印度口音依然是从喇叭里传出来的,充满着惊奇回荡在商店里:“现在的人怎么一点儿也没有素质和公德?”

    林三酒使劲地盯着过道口,她的目光直直穿透了空气,除了后头满地的商品,什么也没见着。

    “居然除了一包之外,都给我扔下来了!”

    喇叭里的印度口音仍然在继续说话,但是林三酒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慢慢转回了眼前,死死盯住了一片什么也没有的空气——在一阵一阵近乎寒颤的直觉里,她已经感觉到有一个看不见的什么东西,刚刚来到了她面前。

    “这种薯片我记得是六块多的,”那个声音喃喃自语道,“怎么跑到十五块的区域了?还挺上进。”

    伴随着这句在喇叭里传开的话,林三酒悚然一惊——她现在动用不了纯触,但就像是平常人在睡梦中也能感到有人正盯视着自己一样,她同样清晰地、又难以描述地察觉到,这个看不见的副本生物似乎正朝她伸出了手。

    他莫非是要把我挪走?她一颗心骤然提上了喉咙。

    这是季山青拟态时选好的位置,视野最佳,稍一低眼睛就能将过道里的一切尽收眼底。假如她被挪走了,就前功尽弃了——

    在那无形的东西即将要碰上她的时候,空气流动忽然一顿,似乎对方停下了手。

    “按照标签一包包放入货架太麻烦了,”他咕哝道,“还是先放了再换标签吧。”

    林三酒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商店里静了下来。

    当又一阵塑料包装的哗啦响声持续了一会儿之后,伴随着轮子滚动的隐隐闷响,几辆购物车被无形的什么东西推进了过道,慢慢停在了货架前。

    刚才被林三酒打飞出去的所有商品,此刻都堆在了购物车里,满满地挤得冒了尖;一只鼓鼓囊囊的薯片袋子忽然瘪下去了几个坑,看着就像被人捏了起来似的,忽地飘进空气里,被放回了货架上——

    仅仅是这么不到两秒钟的时间,林三酒已经把它看得一清二楚了,心中不由得浮起了狂喜:礼包的计划成功了!

    季山青的思路其实很简单:既然她自己没有这个能力去一个个地翻检,那么叫一个帮手替她把这事儿干了不就行了吗?

    一般来说,商店里的店员都有负责清理维护店面的职责。但身处副本,谁也不知道这一条常识还会不会有效,更何况还有随时都能篡改副本的数据体在一旁虎视眈眈——林三酒自己也没想到,季山青这个主意居然能一击而中!

    然而接下来的,才是真正的挑战。

    她现在剩下的意识力不多了,有一大部分必须留到最后再开一次【意识力拟态】;在那个无形店员摆回货品的这个过程中,林三酒必须一眨不眨地死死盯住每一个商品包装,在最短时间内找到有用信息——这还不算,她还必须将可疑的目标、信息、位置都记下来。

    对一般人来说,这绝对不是一个简单的任务:除了极高的观察力、清晰的头脑,还必须有近乎苛刻的记忆力,和非常稳定的心态——起码不能漏看了一个就心慌了。林三酒虽然不能全部做到,但好在她不需要把所有商品信息都记下来,只要重点关照可疑目标就行。

    真正困难的,还是得说那些被放进她视线死角里的商品;为了尽量不漏掉任何一个,好几次她还主动从货架上摔了下来,差点没能回到最佳位置上去。

    磕磕绊绊、勉勉强强,林三酒总算是从上千件商品里,将可能是正确目标的几个零食都挑出来记住了。

    在这个过程中,第三次的广播也响过了。好在那个无形店员在放广播时,手里的动作也停了下来;要不然她分心两顾,非得两头都耽误了不可——“克利夫兰夫人,听说你不赞同我打算在小学附近放零食贩卖机的想法?但你四处跟别人说,我在给孩子们灌垃圾食品,也有点过分了。对了,格里芬先生,你的妻子罗伊斯刚才怒气冲冲地走进来问我有没有看见你,咱们都是男人,我替你掩护了,说了没有……我没说错话吧?”

    这一次居然加上了针对人偶师的提示,但可惜的是,他却听不见了。

    林三酒记下了两条提示,轻轻瞥了一眼大鹅,以及被挡在鹅屁|股后方的那一包薯片。大鹅愣愣地一拍翅膀,看起来还是那样呆,丝毫也不知道自己的主人遭殃了。

    数量庞大的商品,在无形店员手里也很快整理完了,多出来的一包,被他顺手扔进了购物车里;看到后来,林三酒眼睛都花了,只能暗暗企盼没有漏网之鱼——在那几辆购物车与多余的一包薯片重新被推走以后,她又等了一会儿,一个翻身就从货架上掉了下来。

    被她占了位子而多出来的那一包薯片,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趁着记忆还没模糊走样,林三酒迅速用意识力打下了那几包她认为可疑的商品,同时开启了【意识力拟态】。当她陷入了思考时,过道上也静了下来;在大鹅一双黑幽幽的目光里,几包零食稀稀落落地躺在过道上,在一片沉默中一动不动地过去了好几分钟。

    购物清单上,第一条和第三条明显和膨化食品没有关系,可以首先排除。剩下第二条和第四条都模棱两可,叫人说不准哪个才会是挑选正确答案的依据。

    如果不用排除法,只从克利夫兰夫人这个身份推断来看呢?

    能够被称为夫人,她毋庸置疑已经结婚了。而购物清单中的东西,一般都是为自己或家庭成员准备的;那么,“喝啤酒的布朗”有可能是一个已经成年的儿子,也有可能是她的丈夫。从“青春期”这样的描述来看,她应该至少有一个处于青春期(Teenager)的小孩——由于合法饮酒年龄是21岁,青春期(Teenager)最后一年是19岁,光从这两个数字差距上来看,很难判断出“喝啤酒的布朗”的身份。

    但结合克利夫兰夫人对于小学事务的热衷来看,她非常可能还有一个上小学的孩子;小学毕业也才不过12岁,这样一算,青春期孩子岁数低于19岁的可能性就大了。青春期孩子与布朗的岁数差距越大,“喝啤酒的布朗”就越有可能是她的丈夫。

    也就是说,她应该是一位丈夫还在的已婚妇女,至少有一个青春期的孩子,和一个上小学的孩子。

    其中青春期的孩子肯定不是“Ralo”,那么“需要被教训的Ralo”,就只能是上小学的孩子了。

    推断出Ralo是一个还在上小学的孩子时,林三酒就隐隐有了几分把握——她最后审视了几包零食一遍。

    这几包看起来都怪异极了,包装图案、日期、说明文字无一不像是在开玩笑,有提醒必须在保质期过了以后才能食用的、有的生产日期是在716462年、还有的画了一个剧毒图案;甚至连口味也匪夷所思,分别是变态芥末味、冰冷刀锋味、屎味、孜然狐臭味,和虹吸味。

    的确,它们每一个看着都像是能够给别人带去“教训”的。

    林三酒想了想,先将她认为不是正确答案的那几包放了回去,堵住了那些惨白的手臂;稳住心神,她用仅存的一点点意识力裹起了唯一一包剩下的零食。

    最后一个机会了……她一咬牙,破釜沉舟似的将它扔进了自己放在过道上的购物篮里。(未完待续。)

579 惊变

    重新用双脚站立在地上的感觉——

    真是太棒了!

    此刻的林三酒,看起来简直像是精神突然失了常:她使劲在地板上跳了好几下,小腿都震麻了,靴子更是跺得地面咚咚响;将手指一次次张开、握紧,她真切地感受着肌肉和筋骨的收缩,忍不住露出了一个绝对会被人偶师称为“看了就难受”的笑容。

    只要身体回来了,一切都好办了。

    她满足地叹了口气,一转眼,目光落在了大鹅身上,顿时止住了笑。

    大鹅仍然愣头愣脑地站在原地,黑豆子似的眼睛与她正好四目相对——一人一鹅彼此望了两秒,林三酒却再没有从它眼睛里找到刚才那充满性格的光芒;在鹅尾巴后面,一包薯片依然静静地躺在地上。

    人偶师没有跟着一起恢复原形。

    难道太迟了?他已经救不回来了?

    林三酒紧走几步,蹲在大鹅身旁,刚刚要伸手去抓地上的薯片,动作却凝住了。

    我想干嘛?

    她在心里问了自己这样一个问题。

    现在还要带上他吗?他还能救回来吗?再说,自己的意识力完全耗光了,压根也没有余力再帮助人偶师了。

    但是犹豫了一会儿,林三酒慢慢地、极不情愿地意识到,这些其实都是她骗自己的理由,都是借口。

    真正的原因只有一个:如果人偶师死在这个副本里了,那么季山青、猫医生、胡常在三个人,就都救出来了!

    ……那是一口一声“姐姐”的礼包,那是提要求时,绿眼睛就会闪闪发光的胡苗苗,那是一说假话就脸红脖子粗的胡常在。

    这个想法太有诱惑力了,甚至叫林三酒手指都微微地发起了颤。以他一人之命,换自己三个同伴活下去的机会——换不换?

    以她对人偶师的了解来看,这是一个只记仇不记恩的家伙;就算她真的费心费力令他恢复了人形,只要他的目标一日没有达到,他大概就一日不会放弃礼包。

    可是再转念一想,只有克利夫兰夫人才需要买薯片——这事儿原本跟人偶师是没有关系的,他之所以也被牵连了进来,全是因为他发现自己被变成了薯片,过来帮林三酒一把的……

    这么说来,人偶师之所以没被变成人形,可能只是因为他还没有完成属于他自己的任务——他也许还有救。

    这个猜测如同一块沉甸甸的乌云一样压了下来,林三酒的下唇已经被咬得发白了。四个人的命运,或许就在她的一念之间。

    蹲在大鹅身边,她愣愣地盯着地上薯片望了一会儿,终于还是伸出了手。

    ……她捡起了地上的购物清单。

    当林三酒缓缓直起身子时,她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包薯片。被她紧紧捏在手里的纸条,正不断地发出轻颤的窸窣声响,像枯叶在秋风里细小的颤抖。

    也许变成薯片后的人还能听见,还能看见,但她什么也没说,因为她不知道说什么好。

    林三酒莫名地心慌了,连自己也不知道在怕什么——她一开始慢慢退了两步,紧接着忽然转身就跑,在大鹅的目光中一路跑出过道,直到再也瞧不见那个膨化食品的货架时才停下了脚。

    一手扶住收银台,她忍不住深深地喘息了几口气,好像刚才那一段短短的距离耗费了她极大的体力似的。明知道人偶师和那只大鹅都看不见自己了,林三酒还是有一种错觉,仿佛她正在被什么人注视着。

    她没想到,她竟然有一天也会有对人偶师充满了噬心一般的愧疚——

    这个念头从脑海里一闪而过,林三酒猛地抬起头,背后的汗毛立了起来。

    她并没有因为愧疚而产生错觉。

    在平静无波的空气中,在空空荡荡的柜台后,确实有一个什么生物正在无声地注视着她。

    林三酒慢慢往后走了两步,目光死死地盯住了那一片空地——他要干什么?

    “克利夫兰夫人,”同样一个印度口音响了起来,叫她猛地皱起了眉头,隐隐觉得好像有哪儿不对——“能再次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就在这一瞬间,林三酒突然明白了究竟是哪儿不对。

    这一次的声音,并不是从喇叭里传出来的;就像是和一个什么人面对面交谈时一样,那个印度口音从不远处清晰地传进了她的耳朵。

    她还没拿定主意要不要回应,只听那个无形生物继续说道:“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难道这也是副本提示之一吗?但是第四个小时明明还远——“什么时间?”她忍不住问道。

    “你别说话,你听我说。”那声音居然打断了她。“我经营这家商店里已经很久很久了,来到这儿以前的事,我已经忘了。每次我一睁开眼睛,我都站在同一个地方,看着门外不同模样的人正朝这家商店走来。我的工作,是欢迎他们,是帮助他们买东西,是维持店铺的运营……这一次我睁开眼睛,遇见了你和格里芬先生。”

    个声音听起来平平地,仿佛在叙述着一件久远的故事,与刚才通报时的热情相比,就像是换了一个人。

    不对,这事不对。林三酒面色渐渐白了下去,在心里想,他不应该告诉我这些话才对——

    “我只希望能正常地工作下去,但是这一次不一样。我一睁开眼睛,就感觉到了……店里被人动过了,有人正在暗处看着我,看着这家商店。”

    “我不知道那些人是谁,也不知道他们想要什么,但是我能告诉你,就在刚才,来自暗处的目光消失了。我能感觉到,这件事还没有结束,但我有可能看不到以后了。克利夫兰夫人,能再见到你真是太好了。你要注意,他们可能马上又会回来——”

    “等等,你要去哪儿?”

    “我哪里也不去。”那个声音顿了顿,忽然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我就在这里,陪着我的商店。我的意思是,我和它,大概都看不到以后了。”

    林三酒一愣,竟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我日复一日地坐在这里,看着人来来往往,不留痕迹。我在这个世界上认识、熟悉的只有这家商店,所以我知道,我们俩的时间都不多了……”

    那个生物的语气依然平平稳稳,毫无波动,只是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低,直至消寂。幽静重新笼了下来,空气里依然空空荡荡,不见一人。

    等了几秒,林三酒一个激灵,猛地反应了过来,登时想起了人偶师;她掉头就往回跑,一头扑入了那个过道里——随着她一个急刹车,靴子底在地板上擦出了尖锐的吱嘎声,刺破了空气。

    大鹅仍然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处,然而它尾巴下方的那一包薯片却不见了。

    “你主人呢?”林三酒冲上前,一把将它抱了起来,不住四下张望:“这个节骨眼上,他去哪儿了?”

    人偶师能去哪儿?他现在一点行动力也没有,根本不可能按照自己的意愿离开——她不肯往坏处想了,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仿佛马上要从胸膛里跳出来;抱着大鹅,林三酒迅速朝门口冲了过去,将所有的希望都押在了能破门而出上。

    那一个副本生物的感觉没有错,在暗处一直观察着这家商店的人,当然只会是数据体。最叫她悬起了一颗心的,是那个声音说自己会和商店一起消失——现在副本生物已经销声匿迹了,那么这个商店副本,难道也马上就要出事了?

    林三酒满腹焦虑,见不远处就是玻璃门了,当即脚下一蹬,直直地朝玻璃上撞了过去。她这一下用上了全身力气,这一撞的力道,甚至连火车头也不能媲美——然而就像是一拳打进了空气里,她什么也没有撞上。

    如此强力的冲势,轻飘飘地一下落了空,登时叫她五脏六腑都翻了个翻,一时难受极了——在天旋地转中,林三酒说不好自己到底是被掀上了天、还是砸落了地,甚至连自己的肢体都不知道还在不在原处了。

    视野一暗又一花,这一瞬间好像被拉长了似的,茫茫没有尽头;她漂浮在半真半幻之中,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砰”地一声,感觉到自己的肩膀、身体、腿,像是一个破口袋里的几块石头,接二连三地撞上了一个坚硬的东西。

    林三酒倒抽着冷气,眼前一时什么也看不见,却仍挣扎着试图爬起来,怀里居然还抱着那只鹅。大鹅虽然木木呆呆地,却好像也受了一惊,不住在她胳膊上拍打着翅膀。

    “还给我,”一个低沉的声音在不远处响了起来,“那是我的鹅。”

    犹如一道电打了过去,林三酒心中一跳的同时,视力也逐渐恢复了。她发现自己此时正坐在一片枯黄的草地上,遍布着碎砖、垃圾、塑料袋、破布料……不远处,一个裹在黑色皮革里的男人,正满面阴鸷地望着她。

    “你、你没事?”林三酒腾地跳了起来,“我以为你——我以为你——”

    “失望了?”人偶师半边脸一皱,露出了半排雪白的牙。他此时的阴冷有些不太一样,仿佛充满了尖锐的杀气:“你让我自生自灭的计划失败了,现在该轮到我出手了。”

    “不——不是,我——”林三酒一张脸涨得通红,想为自己辩解,却又实在找不出话来辩解。

    人偶师却没有动,也没有上来攻击她,只是在原地冷冷地望着她。

    林三酒叹了一口气。

    “我没有想让你自生自灭,”她声气低低地说,自己却也知道对方是不会理会这句话的。她不再试图辩解了,轻声道:“我……那只是我一时软弱了。”

    “没人在乎你的心路历程。”人偶师冷笑一声,“我之所以还留着你一命,是因为现在情况显然很不对劲。”

    林三酒被这么一提醒,仔细四下张望了一圈,终于意识到他们又换了一个环境。天空乌沉沉的,风萧瑟彻骨;马路被砸陷了、裂开了,翻倒的汽车在天际下一路延伸,直到触及了一片像城墙一样的灰砖墙。

    “这又是一个副本吗?”她轻声问道,心里却想起了便利商店里的印度人。正如他所说,他果然和商店一起消失了——也许是看她破解了第一关,数据体干脆利落地将那个副本彻底抹掉了。

    “不是。”人偶师转过身,只留给了她一个背影。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又慢慢开口了。他似乎正死死地咬着牙关,侧腮上甚至浮起了青筋:“……这是我的老家。”(未完待续。)

580 云守九城

    穿行过一路翻倒的汽车、塌陷的地面,和横拦着道路的断树,林三酒走到了那一座城下。她抬起头,愣愣地望着城门上方那一行已经褪了色的大字,恍惚间错觉自己已经被传送到了另一个末日世界。

    “云守九城……?”

    她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名字,也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建筑物。

    云守九城形制恢宏独特,但规模却不大,两侧城墙不过几里长。它看起来与古代城池有几分相似,只是在应该是瞭望台的半空中,架起了一道火车铁轨。

    外墙之内还有一层更高的内墙,在空中塑造出了一个城上城;城墙之间由几处宽大的青色楼梯相连,整个城都像一栋楼一样,被分成了两层。

    城墙表面被打磨得精细光滑,远远看上去,它好像是由灰砖砌成的,走近了再一看,才叫人意识到这是一种古怪奇异的材料——一旦把手放上去,立即就在城墙表面上激荡起了一圈波纹;不管是多么微小的外力,都能在一瞬间被波荡、分解掉。

    “云守城系都必须使用这种城防材料,”人偶师的声音从身后传了过来,令正在出神的林三酒一震:“云守城系一共有十七城,九城算是其中最小、也最差的一个了。”

    没有国家这一体制么?

    林三酒满心惊奇地收回了手,回头望了一眼人偶师。后者的目光直直从她身上头顶上越了过去,一动不动地望着面前的这座城——死寂一般的平静,凝固在他的苍白面容上,没有一丝波动。除了风偶尔吹起了他肩膀上的黑发,仿佛这真的只是一个白纸扎成的人。

    他越是平静,林三酒心里就越忐忑。

    人偶师绝对不是一个心胸宽大的人,他竟然肯轻轻放过自己,这件事本身就不正常。尽管林三酒对自己的行为也隐隐有愧,但还是不得不打起精神提防他——想了想,她试探着轻声问道:“要进去么?”

    就像是没听见似的,人偶师顿了几秒,才慢慢低下头,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仍然与以前一样阴鸷、冷淡、毫无情绪——然而随着人偶师忽然一愣,这道目光猛然像被掐断了一样,戛然而止;他像大梦初醒一样后退了半步,莫名地瞥了她一眼,转头就朝“云守九城”城门大步走了过去。

    ……在他那匆匆一眼里,仿佛林三酒只是一个偶然间拦住了他去路的陌生人。

    他不认识我了?

    林三酒心中一震,来不及多想,立刻吞下了喉咙里一声招呼,下意识地跟了上去。

    城门是厚达半米的一道升降金属门,只升到了一半的高度,就已经留出了近四米高的空隙,足够行人或交通工具通过了。只是外面的主干道已经陷入瘫痪,离城门最近的一辆交通工具,只有从城墙顶上栽落下来、摔成了一团铁块的灰旧列车。

    人偶师的步伐又轻又快,犹如一个精力十足的少年,好像走不上几步就要小跑起来似的。林三酒怕跟丢了,不由也加快了步伐,一头冲进了城门洞里。

    金属门上铺满了褐黄铁锈,门缝里厚厚地生了一层又一层青苔。叫不上名字的黄绿色植物,沿着城墙生长得密密麻麻,将城门洞里遮蔽得一片幽绿。林三酒又要盯着人偶师、又要注意周遭环境,一时没有留意路面,不慎间一脚踩进了一片积水里——城门洞里尽是这样一洼洼的积水,绿得都发臭发黏了;她低头扫了一眼被溅湿的裤脚,再一抬头,不由愣了。

    就这么一转眼的功夫,前方那个裹着黑皮革的人影,就已经不见了踪迹。

    “人呢?”

    林三酒低低骂了一句,大步冲出了城门洞,左右一望,却哪儿也没看见人偶师了。

    城门连接着几条城内的主要通道,柏油路面、电动履带以及粗糙的青砖石路面紧紧挨着彼此,看起来犹如几种时代奇妙地交混在了一起;道路旁边的民居、商店、高楼,都像是蒙上了一层铁锈和灰尘,黯淡沉默地立着,注视着林三酒这个外来人。

    林三酒戒备着走了几步,只有凉风呼呼地卷过她脚边的落叶与垃圾,却半晌也没见着人。

    数据体截取了人偶师在末日降临后的这一段记忆,又把它呈现出来,不知道有什么意义?看人偶师的样子,一旦进入了这段记忆里,就失去了“现在”的独立意识,彻底回到了从前……

    她一边想,一边沿着一条已经不动了的电动履带往前走。

    围绕着内城高大的城墙,拥挤的民居与商铺形成了一圈一圈的环带,偶尔有一片像是被啃过一口似的空隙,不知怎么被火烧成了焦地。外城充斥着平民区的特征:楼与楼之间,每一处狭窄阴暗的缝隙都被利用上了,挂着一条条晾衣绳;不知多久没有人收过的衣服,和无处不在的大型垃圾堆一起,混杂着倾倒在幽深小巷里。

    看起来十分廉价的小旅馆、可疑而包治百病的破诊所、到处都是的低档连锁快餐店……一切贫穷而有生气的喧嚣,都被末日卷走了,只留下了它们空洞洞的黑壳。

    奇怪的是,唯独一个人也没有——

    这个念头才刚刚从林三酒脑海浮起来,她后背汗毛忽然一立,历经过无数次生死的神经猛地一紧;她的身体先一步有了反应,纵身一跃之下,便扑出了电动履带,跳上了青砖石人行道。身后几道尖锐的破风之声如密集雨点一样紧随而至,狠狠撞在履带上,登时将她刚才立足之处纷纷砸碎了,漫天飞起了铁屑。

    林三酒来不及回头看是谁在攻击自己,一脚踢起了路边一块绿皮招牌;它刚一飞至半空,顿时又被另一道攻击给拦腰击中了——当招牌被击穿了,像块废铁似的“当啷”一声掉在地上时,林三酒也早就一头扑进了楼与楼之间的狭窄暗巷里,攻击顿时停了下来。

    “她都躲过去了!”有人遥遥地大声喊道,一时分辨不出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现在她进了小巷,头儿,怎么办?”

    “怎么办?你说怎么办?拦不住她,咱们大伙儿都死了好了!”那个被叫头儿的男人怒声骂道,回音一圈圈地泛开了:“回去叫增援!她这样的,在咱云守九城城下都死了多少个了,怕个屁!无论如何,不能让她进来!”

    奇怪——

    林三酒蹲在一只垃圾桶后面,止不住地泛起了疑虑。

    这儿只是人偶师的一段记忆被具象化了,但是怎么对她也作出了反应?自己在这段记忆里,明明是一个不存在的人——难道那些数据体,已经把这儿编写成了一段自成体系的现实?

    那这些人又为什么要攻击她?

    “不要下去,我再说一遍,不要下去,严禁与她进行巷战!”那个头儿的号令声又一次撕破空气,隐隐约约地传了过来;这一次,林三酒听清楚了,那人好像是站在半空中说话似的——在这个云守九城里,唯一一个能让人身处半空的地方,就是内城城墙了;也就是说,他们正在城墙高处上,对自己进行狙击。

    “封锁住那个区域,她一露头就打,不能让她换地方,进化者们马上就会过来增援的!”那头儿话音一落,顿时远远响起了一片更加模糊的应答声,至少有十数人之多。

    林三酒一个激灵,立刻高喊道:“住手!我也是进化者!”

    她的声音被回音扩大了,一波一波地回荡在城墙下。这句话似乎叫那些人吃了一惊,在片刻的宁静以后,那个头儿似乎拎来了一个喇叭,声音顿时清晰响亮了不少:“……你说你也是进化者?”

    “对,不要再攻击了!”

    “你来自哪一个城邦?”

    林三酒一滞,哑了壳——她怎么知道这里有哪些城邦?但是想着人偶师刚才那一句匆忙简单的介绍,她一咬牙,喊道:“十七城!云守十七城!”

    “原来是十七城的朋友。”那个头儿似乎微微松了口气,却还没有完全卸下提防:“你不保卫十七城,来九城做什么?”

    林三酒侥幸过了一关,带着几分庆幸地喊道:“我有一个朋友就是九城的,我担心他的安危,所以来这儿找他!”

    假如他们再盘问自己,那个朋友姓甚名谁,林三酒可就要傻眼了——她只知道人偶师这个名号,却不知道他的本名;但是好在那头儿没再追根究底,只是扬声问道:“你没受伤吧?刚才我们几个弟兄打得挺狠的。”

    “没有,”林三酒喊了一声,一边想着接下来应该怎么问话,才能弄明白这个世界发生了什么;她正思虑时,忽然只觉头上一暗,似乎有什么东西遮住了天光。

    林三酒猛一抬头,在楼与楼之间的一线窄缝里,对上了几双眼睛。

    四五个形容各异的男男女女,被天光衬成了一道道阴影,正高高站在两侧的楼顶上,低头盯视着她;见林三酒发现了己方一行人的踪迹,其中一个男人一笑,喊道:“老六,你不用再跟她废话了。这个执法者,由我们拿下了。”(未完待续。)

581 脱人裤子是一把好手

    “给我住手!”

    林三酒的一声怒吼才刚刚出口,一道撕破了空气袭来的烈烈火光,就轰地一下击上了她的立足之处,一栋窄小破旧的楼房登时着了火。

    爆裂燃烧的木头纷纷落了下来,立刻又点燃了无处不在的电线、衣服、垃圾;电火花啪啪地炸开了,逼得林三酒只好再次从藏身之处冲了出来——她一现身,楼顶上那四五个进化者的攻击,便如影随形地跟上了她。

    要击退他们,其实不难——这几个人显然才刚刚进化不久,无论是他们的能力还是体力,与林三酒的差距都相当大;她若认真动起手来,只怕这些人加一起也撑不过去三分钟。

    她不愿意一上来就与他们结仇,对方却以为她是害怕了,一次比一次的攻击狠;林三酒被打得烦了,憋了一肚子火,干脆冲上青砖石的人行道,停下步子不动了。

    她毫不设防地站在空地上,那几个追击她的进化者反倒不追了,纷纷借着居民区掩藏了形迹。街上奇异地静了下来,除了着了火的民居仍然在噼噼啪啪地响,一时间只有一阵阵的风,在拥挤的城区里吹起了浓浓的铁锈味。

    林三酒望着空荡荡的街道,冷下了脸。

    “我最后说一次,我不是什么执法者,”她扬声喝道,“你们要是再攻击我,我可就不会再手下留情了!”

    作为对她的回应,林三酒话音刚落,一只黑色的鸟形铁便突然划破天空,朝她疾冲了过来;这个鸟形铁像打响了一个讯号,登时从四面八方、内城城墙上,都袭来了如雨点一般的各式攻击——

    林三酒只垂着手,静静地站着。当最近的一束光点就快挨上了她的鼻尖时,她蓦地动了——在她后退了一步的同时,她身边的气流猛地扭曲了起来,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给搅动了起来,气流组成了一个漩涡朝前扑了出去;仿佛在空气里开出了一个黑洞一样,漩涡急速流转着,越来越大,越来越快,最终如同一只张开大口的巨兽,一口吞噬、绞碎了一切敢于拦在它身前的异物。

    十几道各式各样的攻击,在一眨眼的功夫里就全被卷成了碎片。远处响起了一声吃痛的低呼,仿佛是因为能力被毁而受了伤;声音刚一入耳,林三酒的影子顿时一花,她已经从众人眼前消失了踪影。

    等她再度现出身形的时候,她单手拎着一个男人的脖子,依然站在原地。

    这一次,所有蠢蠢欲动的攻击都像凝固住了一样,街道上彻底静了下来。

    那男人脖子被攥住了,一张脸紫涨得吓人;他倒也是个汉子,即使命在人手,依然硬气得很,嘶哑地喊道:“回去叫人,叫人,别管我……”

    “叫个屁!”林三酒失了耐心,一松手将他扔在了地上,“你好好看看我,再去做你的英雄大梦——看清楚了,我是个人,是个进化者!”

    那男人被她摔得一愣,知道自己不可能从她手底下逃出去,也不逃了,却仍是一脸的提防,冷笑着说:“你们这些东西的伪装倒是越来越好了!”

    林三酒额头上青筋一跳,当即伸手在他腿上一抹,笑道:“你这下信了吗?”

    那男人只觉腿上一凉,再一低头,登时忍不住叫出了声——他的裤子不知何时没了踪影,此时他正穿着一件白色四角内裤坐在地上,两条毛茸茸的腿都晾在了风里。

    内城城墙上登时响起了一片低低的喧哗;有人模模糊糊地喊了一声“那个应该是进化能力吧?”,却立刻被人喝道“闭嘴!”——林三酒侧耳听了听,将手里那张【一星期没洗的帆布裤子】卡片一晃,对着地上的男人笑道:“你们难道还没见识过外来的进化者?”

    “什、什么外来的进化者……”那男人皮肤涨得通红,尽管又羞又恼,看样子却已经对她的身份信了七八分:“你赶快把我的裤子还给我!”

    林三酒抬眼看了看,见另外几个进化者也现了身形,只是将信将疑地不敢过来,便一扬下巴道:“叫你的同伴们过来,我有话要问。”

    见他稍一露出迟疑,她立刻补了一句:“如果我要杀人,你们早就死透了。”

    这句话终于多少起了作用——林三酒一扬手解除了裤子的卡片化,那个男人一边手忙脚乱地套裤子,一边冲远处的同伴们招呼了几声;远处几名进化者,见他确实活蹦乱跳地把裤子穿好了,才慢慢地走上来,谨慎地停在了不远处。

    “你真不是执法者?”一个留着山羊胡的中年人,眉眼浓黑浓黑的,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林三酒:“你……你确实比他们有点人味儿。”

    “执法者到底是什么玩意儿?”林三酒诚恳地反问了一句。

    几名进化者一惊,显然没有料到她竟然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来——几人面面相觑,似乎一时间都不知道该从哪儿说起好;为首的那中年人犹豫了一瞬,这才问道:“你要是不介意……能不能先告诉我们你的来历?”

    林三酒叹了口气,知道这点口舌功夫是省不掉的了。在这个时间点上,他们大概才刚刚迎来末日,对末日轮回一事尚且一无所知;几个进化者越听面色越差,最终都陷入了半信半疑的沉默里。

    “你们这个世界发生了什么事?”说完了,林三酒瞥了他们一眼,问道:“执法者又是什么人?”

    说来也是不巧,为首那中年人张开嘴刚要说话,忽然内城城墙上响起一声尖锐呼哨——呼哨声远远传了开去,一声比一声紧迫,林三酒正惊疑不定间,只听有人在喇叭里高喊道:“警报!进化者全部前往城门方向警戒!再重复一遍,进化者全部前往城门方向警戒!有超过一名执法者正在接近城门!”

    警报声一落,紧接着便有数个人影从半空中跑过,冲下了连接内外城的石梯,朝城门的方向跑了过去。

    面前几个进化者的面色登时沉了下去,那山羊胡中年人苦笑一声,对林三酒道:“看来不用我说,你马上就能够亲眼看见了。我们必须马上去城门支援,你战力这么高,愿意帮个忙吗?”

    林三酒刚想点头,忽然想起什么,忙问道:“是所有的进化者都必须去城门吗?”

    见山羊胡中年人匆匆一点头,她微微一笑:“我这就跟你们一起去。”(未完待续。)

582 又见人偶师

    林三酒没有想到,云守九城的内城瞧着规模不大,却容纳了这么多进化者。

    连接内外城的,是四道青石天梯;随着警报声一遍遍地在城内响起,一个接一个从青石梯上飞奔、跳跃下来的人影越来越多,迅速朝城门处汇集过去。

    当林三酒和山羊胡小组一行人赶到城门口时,这儿竟已聚集了近百名进化者——数字听起来不大,但把每一个数字都换算成一个人的话,这片人群几乎足够将城门口挤得水泄不通了。

    警报声一次比一次紧迫,通过喇叭的扩音,林三酒甚至能听出来说话人的嗓音有些颤抖:“三级警报,三级警报!从城门西北方向,正有数量不明的执法者高速接近,目前仅能够确定他们的人数超过三人……四人,超过四人!所有进化者务必全部集中,所有进化者务必全部集中!内城应急措施已全部放开!”

    林三酒清清楚楚地听见,她身边的山羊胡“咕咚”一声,沉重地咽了一下嗓子。

    不光是他,人群中的每一个人脸色都差极了;转眼望去,一张张渗着冷汗的脸上,都泛起了相同的紧张苍白。

    一边是上百的数量,另一边只有“超过四人”。然而人数多的这一边,空气里却浮动着隐隐的恐惧,牢牢地攥住了每一个进化者的呼吸。

    不过好在这群进化者终究不是待宰的绵羊——他们似乎也不是头一次面对这样的情况了,无论是反应还是分工,都称得上既迅速又井井有条:数名进化者组成了几个小队,抢在执法者到达城门之前,冲出去在外头布下了各种陷阱;另有一部分,从已经停运的电梯里爬上外城城墙,轻车熟路地埋伏了下来;大多数人,依然留在城门洞附近,借着城墙的遮掩做好了战斗准备。

    林三酒跟着山羊胡找好位置蹲了下来,瞥了一眼黑幽幽的城门洞——在那儿,布满青苔的厚重金属门,依然沉默地半悬在空中。

    “不想让执法者进来,你们为什么不关上门?”林三酒低声问道。

    “这可就是个何不食肉糜的问题了。”山羊胡子苦笑一声,嗓音轻轻的,险些被不住回荡的尖锐警报声给淹没了过去:“……我们和平了很多年了,因此云守城系所有城防系统一直都处于睡眠状态。想要激活它们,必须得有云守执理总官的密码口令……这个密码口令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可是我们的执理总官早就在一城失陷时失踪了,生死不知。”

    看来末日发生得太突然,这个城邦体制的国家甚至还没有来得及作出反应,就已经瘫痪了——只是,到底是什么原因造成了人偶师老家的末日?

    林三酒一边想,一边又一次将目光从人群中扫了过去——只是她依然没有看见人偶师。

    她对于所谓的“执法者”,本来是丝毫不惧的;只是身处在这样沉重得近乎凝结的气氛下,林三酒也不由有点儿紧张了起来,盯住了城门外的远方。

    在上百人无声而焦虑的等待里,远处的地平线上终于隐隐地露出了几个黑点。这几个黑点越来越近,脚步不急不缓地接近了云守九城,逐渐在天光下叫人看清楚了他们的数量。

    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登时传遍了人群;一开始的吃惊,迅速变成了隐隐约约的骚动和窃窃私语——没过几秒,不知道从哪儿响起了一声尖尖的哭腔:“六个!居然来了六个!”

    一直盘旋在城中上空的警报声戛然而止。

    当刚才那个播报人再一次出声时,他已经扔掉了喇叭——一个单薄多了的声音在内城城墙上方高高地、颤抖着喊道:“兄弟姐妹们,愿你们运道昌隆!内城所有幸存民众,今日与你们共存亡!”

    那人话音刚落,外城的百名进化者便齐齐吼出了声:“誓死不退半步!”

    仿佛被这一阵响亮吼声震醒了,从内城城墙的方向也紧接着传来了更高昂、声音更雄浑的呼应;林三酒回头一看,原来城墙上不知何时已经站满了人影——“愿我们的孩子运道昌隆!”

    山羊胡子忽然发出了一道响亮的抽气声,将她的注意力拉了回来;这个眉眼浓黑的中年汉子,眼睛鼻子都泛了红,嘴角死死地抿着,仿佛马上就要控制不住激荡的情绪了一般——他并不是唯一一个。

    山羊胡子似乎察觉到了林三酒的目光,吸了一下鼻子,突然朝她笑道:“我叫穆山。你战力高超,也许活得下来,你总不能觉得我是个没名没姓的死人。”

    “你……你未必会死!”

    穆山摇了摇头:“别误会,我不是怕死。”他顿了顿,回头看了一眼内城城墙,轻声道:“如果能以我一命,换执法者一命,我死也值了……”

    林三酒一滞,就在这时,只听人群里划过去了一道骚动:“他们靠近了!”

    她立刻转过目光,刚一看清那几个遥遥的身影,登时愣住了。

    人偶师?

    在六个执法者中,最前方正对着城门走来的人,是第一个被她看清楚的。那人裹在一身紧紧的黑色皮革里,一侧肩膀上扎着一束羽毛般的明紫色装饰物,即使在如此灰暗的多云天里,依然亮眼极了。

    风将他一头黑发吹得飘飘扬扬,遮住了那人大半苍白面孔;他就像是不知道前方正有一百多个蓄势待发的进化者一样,稳稳地迈出一步又一步——咯吱、咯吱的皮革声,在空气里逐渐清晰了起来。

    不对,我明明亲眼看见人偶师进了城的,怎么现在反而到外面去了?林三酒又惊又疑,正怀疑是不是数据体又更改了什么地方时,从不远处跟上来的另外几个执法者也出现在了她的视野里——竟全是一模一样的打扮。

    要说区别,大概也就是他们的皮革款式不同,装饰不同;但一眼扫去,简直就像是从城外走来了六个人偶师。

    “他们就是执法者?”

    “对,”穆山苦笑道,“我们看你对这儿一窍不通的样子,还以为你是一个伪装过的呢——别介意,那个时候我们对你也是存疑的。”

    “攻击!”

    林三酒正愣神时,不知是谁突然高高喊了一声,从内城城墙后首先发射出了一排光束——这些光束,她已经见识过一次了;不久以前,林三酒自己也是这些光束的目标对象。

    只不过现在的光束密度、强度,都不能与刚才相提并论;凡是挨上了光束的地面,就像是被一只无形巨兽尽数吞噬了一般,在激扬的尘土中竟直直矮了下去——看来穆山他们确实已经因为“存疑”而对她手下留情了。

    矮下去的地面随着光束一起迅速波及出去,眨眼间就吞没了那六名执法者。

    内城一瞬间加大了强度,耀眼得几乎致盲的光束激烈、密集地集中在吞没了执法者的地方,一时间天地间一片雪白,除了一片刺眼白光,什么都看不见了。然而没有人因此松一口气——

    当雪亮的白光终于因为力竭而消失了的时候,那六名一身黑皮衣的执法者,依旧在不紧不慢地走向城墙——他们的步子竟然没有因为光束而慢下半点,比刚才的距离又近了。

    事先布防在城外的工事与陷阱,也仅仅是比光束攻击强上一点儿罢了。它们只将六个执法者的脚步拖慢了几分钟,给他们造成了一些随手就能解决的小麻烦;当陷阱也一一被爆掉的时候,城内的进化者终于坐不住了。

    “不能让他们再靠近了!我们的家人就在后面!”

    伴随着一声高昂的怒叫,进化者们如同潮水一般汹涌而悍不畏死地冲了出去;百名进化者同时发出了铺天盖地一般的攻击,咆哮着朝前方的黑衣人卷去。执法者们终于第一次停下了脚步,像河水中的礁石一样,无论迎上了多少浪花拍打,却始终没有松动后退的迹象。

    既然已经掺和进来了,林三酒就没有独善其身的想法。她跟着人流冲出了城门洞,看准了方向,像只灵巧的飞鸟一样,直朝她前方的那一个执法者奔了过去;那人的面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终于叫她看清楚了——

    不是人偶师。

    另外那五个人里,有没有人偶师?

    林三酒心里刚刚浮起这个念头,她身边猛地冲过去了一个人影,毫不犹豫地朝那个执法者扑了上去,好像不知死亡为何物一般;她心中一跳,死死盯住了那个动作僵硬的背影。

    那个执法者几乎连动也没怎么动,刚才的背影就被粉碎成了无数碎片——但林三酒也看清楚了,那不是一个“人”。

    那是一个塑料模特。

    她停下脚猛一扭头,目光越过了激斗的人潮。一片片怒吼与惨呼声,像烟花般炸裂在空中;在漫天呼啸的攻击、炮火、光束、血雾下,在以生命与死亡组成的防线中,林三酒遥遥地从人群中看见了一个熟悉的白皙少年。(未完待续。)

583 少年的志向

    有一瞬间的功夫,林三酒几乎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她印象中的人偶师,皮肤永远泛着死人一般的惨白,尽管没有皱纹、辨别不出年纪,但感觉上已经不年轻了。

    这一次,人偶师也终于拿出了他的真本事。

    从灯柱上跳了过来,林三酒刚在一片半融化了的屋顶上站住脚,还没来得及去想手里的卡片,脚下的大地猛然传来了一阵剧烈的、如同海上风浪一般的颤抖——一时间世界都晃得花了,即使是以她的身手,也仍然被甩得站立不稳,不得不马上弯下身子来。

    原本已经千疮百孔的房子,在如此大幅度的震动下早就“喀啦啦”地从里头碎成了几大块;林三酒的指尖死死地抠住了一块还搭在上面的房梁,这才没有让自己被甩到地上去。原本晴朗的深蓝色夜空,在浓浓的乌云不断聚拢之下,逐渐像是被染了浓墨一样,遮住了那微弱的一点点天光;一股股的飓风猛地从远方平地而起,卷起了无数柱子屋顶的碎片,“呼”地袭了过来——所有的南瓜灯一瞬间都被绞成了碎片,眼前顿时陷入了一片沉沉的黑。

    ……然而这些仍然还不算什么。

    “轰隆隆”一声仿佛要将人震麻了似的巨响,伴随着颠簸的地面骤然撕破了夜空;当林三酒眯起眼睛,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路面时,她足足有好几秒钟都没有反应过来自己看见的是什么。

    原本坚固平稳的大地,突然被撕裂出了一条条深深的裂口;裂口之下谁也不知道有多少千米深的土地,竟然像海浪一样颠簸起伏起来——一波翻卷上来,吞没了另一波;像海浪,也像是绞肉机,高高低低、起起伏伏,即将要吞噬世界一般。

    “海浪”前进的那一个方向上,地面上所有的东西——包括那一层层的无数脓泡在内,都像是在狂风暴雨下海面上的一叶扁舟,眨眼间就被海浪似的大地给全部淹没了;即使林三酒并不在攻击范围之内,她也不得不朝一旁一口气逃出了老远,这才没有随着脚下的房屋一块儿被吞进去。

    ……天地之威,竟然可以到达如斯地步。

    路中央的堕落种和人偶师,都早就在这仿佛要颠覆一般的天地狂潮中消失了身影;事实上,林三酒连哪里曾经是路都看不出来了——她在烈风中几乎连眼睛都睁不开,生怕自己一个没抓稳就会被卷进半空中去。

    这个才是人偶师的真正威力吗……

    就在林三酒打了一个寒噤,忍不住庆幸他没有一上来就对着自己用上这种大杀招的时候,耳朵里忽然正好传来了人偶师的声音:“……你快准备好!我的能力持续时间只有十秒!”

    准备干什么——?对付堕落种?

    可是她现在连那个堕落种在哪儿都看不见!

    林三酒深恨自己当时没管他要一个麦克风,只是现在也顾不得多想了;她将两只骨翼狠狠一下扎进地面,稳住了自己在狂风中不断飘移的身体,随即快速扫了一眼剩下的两张卡片。

    第四件特殊物品的名字和作用看起来都很普通,叫做【青龙偃月刀】;眯着眼睛辛苦地一看说明,林三酒发现这只是一个提供了力量加成的武器而已。而另一张就是她怎么看怎么觉得眼熟的【羊皮纸契约书】了——

    不论是谁,恐怕此刻会做的决定都是一样的。林三酒想也没想,立刻将【羊皮纸契约书】解除了卡片化。

    东西刚一入手,立刻被狂风吹得“哗啦啦”一阵响;要不是她见机得快,说不定这件特殊物品也会少有地被风势撕成两半呢——死死地按住它的边角,目光一扫,林三酒顿时恍然大悟地“噢”了一声。

    怪不得她觉得这个名字眼熟!

    她清清楚楚地记得,在伊甸园的黑塔童话副本里时,当时那个老头儿仙女就是用一模一样的一个东西跟辛德瑞拉签下了合约的——她也曾经起过念头去抢,但是受到了副本内部三层时间乱流的影响,最终也没能拿到它。

    ……人偶师又是从哪儿拿到的?莫非他也去过伊甸园?

    不过现在来不及考虑这些问题了,离人偶师的能力结束,大概只剩下区区几秒而已了——林三酒急忙将羊皮纸上大片大片的文字都扫了一遍,脑海里浮起了它作为卡片时曾写明了的用法。

    【羊皮纸契约书#168】

    古老相传的神话里,当魔鬼与人类做交易、要签合约的时候,总是喜欢掏出这么一卷羊皮纸来……假如魔鬼自己本身法力无边的话,还费这个劲干什么。在独家供应了魔鬼好几百年以后,本羊皮纸公司认为还是需要竖立起自己的品牌形象来才行,因此特地投放了250张羊皮纸作为市场试水。

    功能:作为“生物版羊皮纸系列’,本品能够与任何生物签约,一经确认,在合同期内将绝对不允许任何形式上的悔改。使用者只需要在捏着羊皮纸的时候,在自己心中开好条件、想好内容,然后请签约对象签字确认即可。视签约对象不同,也能接受手印、梅花、挠痕、体液、口红印……等等一系列的个人标记——事实上,你只要让签约对象的身体碰到“乙方签名”的空白处,合约就能够完成了。

    合同期限:期限的计算非常复杂,涉及到了签约双方各自的战力绝对值,战力比,合同内容的类别,难易度,利益……等等方面。在合约完成后,使用者将会在羊皮纸上看见一个自动计算后的期限,此期限不能更改。

    不过需要注意的是,条约中不能有强迫签约对象损害自己身体的内容;如果有类似于“自残”、“断肢”等等的要求,则条约自动不予成立。

    ……人偶师手里的东西,真是太逆天了!

    林三酒飞速地将羊皮纸卷在了左手上,将“乙方签名”的那一个空白栏露在了外面——只要她手背一旦碰到了堕落种,那么合约就能完成了!而有了羊皮卷的保护,她也不必担心脓泡的效果;毕竟是一件特殊物品,应该不会受到脓泡的影响。

    当她脚下一蹬,飞跃进了前方的空气里时,人偶师掀起来的天地之威也正好到了时间——正如来时一样,能力效果也散去得非常突然;几乎在几个呼吸之间,夜空中的浓厚乌云就消散得干干净净,重新露出了清月朗星。地面停止了隆隆的震动,空气倏地平缓了下来,只有巨浪一般的土地还维持着那似乎要吞天一般的模样,凝固在了原地。

    人偶师单薄得如同纸片一样的身影,此时正立在一波掀立起来的大地上,脚下的泥土里露出了一截截的岩石层。只是举目四望,哪儿也没有看见堕落种的影子。

    “……那个东西呢?”林三酒高喊了一声,也冲进了面目全非的“南瓜之路”——所有的脓泡都被翻滚起来的大地给深深地埋没在了千米以下的地方,目光所及之处,竟然是一个也没有了。

    人偶师抬起头,眼睛旁一片幽亮灰黑色的粉奕奕一闪;当林三酒与他还隔着几百米的时候,他的目光扫见了她手上的羊皮卷,半边脸上的嘴角忽然微微提了提。

    “……******!”

    这突如其来的笑容叫林三酒愣了半秒,随即她一个激灵,低低暗骂了一句;骤然刹住了步子,在骨翼豁然张开的同时,她身体已经急急地朝后退了出去——

    从眼前龟裂成一块块、高低不平的破碎地缝里,猛地朝天喷涌出了大量的腥臭液体——一片黑黑红红顿时遮掩住了一小方天空,朝林三酒的方向喷射过来,星星点点地飞溅开来,瞬间将她给笼罩住了;一声滑腻难听的嘶叫声,随即从液体透了出来:“……把我的羊皮纸还给我!”

    原来人偶师从它那儿拿走的是这个——什么都不用说了,这个混账东西,又光明正大地拿她做了一次饵。

    人偶师打算怎么攻击这个堕落种,林三酒已经没空去想了;她眼下连那个堕落种在哪儿、什么样了都看不见,眼前全是一片黑红液体,根本没有逃跑的余地,眼看着就要落到自己身上了。念头一动,【防护力场】立刻将她从头到脚包了起来,几乎是同一时间,【金手指】、【龙卷风鞭子】都接二连三地被叫了出来;看也没看前方一眼,林三酒一只胳膊护着头,另一只手猛然甩出了一阵小型龙卷风——

    这些东西万一落在身上会是个什么后果,只要看看那些十不存一的房子就知道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金手指】的原因,出乎意料地,嘶吼着朝前扑去的龙卷风竟然一下子就将那一片四溅的液体给拦了一拦——有了这么一个哪怕是眨眼即逝的空儿,林三酒立刻多了一个喘息的机会,忙连连退了出去好几步。

    (未完待续。)

584 这个世界与少年英雄

    有一瞬间的功夫,林三酒几乎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她印象中的人偶师,皮肤永远泛着死人一般的惨白,尽管没有皱纹、辨别不出年纪,但感觉上已经不年轻了。

    这一次,人偶师也终于拿出了他的真本事。

    从灯柱上跳了过来,林三酒刚在一片半融化了的屋顶上站住脚,还没来得及去想手里的卡片,脚下的大地猛然传来了一阵剧烈的、如同海上风浪一般的颤抖——一时间世界都晃得花了,即使是以她的身手,也仍然被甩得站立不稳,不得不马上弯下身子来。

    原本已经千疮百孔的房子,在如此大幅度的震动下早就“喀啦啦”地从里头碎成了几大块;林三酒的指尖死死地抠住了一块还搭在上面的房梁,这才没有让自己被甩到地上去。原本晴朗的深蓝色夜空,在浓浓的乌云不断聚拢之下,逐渐像是被染了浓墨一样,遮住了那微弱的一点点天光;一股股的飓风猛地从远方平地而起,卷起了无数柱子屋顶的碎片,“呼”地袭了过来——所有的南瓜灯一瞬间都被绞成了碎片,眼前顿时陷入了一片沉沉的黑。

    ……然而这些仍然还不算什么。

    “轰隆隆”一声仿佛要将人震麻了似的巨响,伴随着颠簸的地面骤然撕破了夜空;当林三酒眯起眼睛,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路面时,她足足有好几秒钟都没有反应过来自己看见的是什么。

    原本坚固平稳的大地,突然被撕裂出了一条条深深的裂口;裂口之下谁也不知道有多少千米深的土地,竟然像海浪一样颠簸起伏起来——一波翻卷上来,吞没了另一波;像海浪,也像是绞肉机,高高低低、起起伏伏,即将要吞噬世界一般。

    “海浪”前进的那一个方向上,地面上所有的东西——包括那一层层的无数脓泡在内,都像是在狂风暴雨下海面上的一叶扁舟,眨眼间就被海浪似的大地给全部淹没了;即使林三酒并不在攻击范围之内,她也不得不朝一旁一口气逃出了老远,这才没有随着脚下的房屋一块儿被吞进去。

    ……天地之威,竟然可以到达如斯地步。

    路中央的堕落种和人偶师,都早就在这仿佛要颠覆一般的天地狂潮中消失了身影;事实上,林三酒连哪里曾经是路都看不出来了——她在烈风中几乎连眼睛都睁不开,生怕自己一个没抓稳就会被卷进半空中去。

    这个才是人偶师的真正威力吗……

    就在林三酒打了一个寒噤,忍不住庆幸他没有一上来就对着自己用上这种大杀招的时候,耳朵里忽然正好传来了人偶师的声音:“……你快准备好!我的能力持续时间只有十秒!”

    准备干什么——?对付堕落种?

    可是她现在连那个堕落种在哪儿都看不见!

    林三酒深恨自己当时没管他要一个麦克风,只是现在也顾不得多想了;她将两只骨翼狠狠一下扎进地面,稳住了自己在狂风中不断飘移的身体,随即快速扫了一眼剩下的两张卡片。

    第四件特殊物品的名字和作用看起来都很普通,叫做【青龙偃月刀】;眯着眼睛辛苦地一看说明,林三酒发现这只是一个提供了力量加成的武器而已。而另一张就是她怎么看怎么觉得眼熟的【羊皮纸契约书】了——

    不论是谁,恐怕此刻会做的决定都是一样的。林三酒想也没想,立刻将【羊皮纸契约书】解除了卡片化。

    东西刚一入手,立刻被狂风吹得“哗啦啦”一阵响;要不是她见机得快,说不定这件特殊物品也会少有地被风势撕成两半呢——死死地按住它的边角,目光一扫,林三酒顿时恍然大悟地“噢”了一声。

    怪不得她觉得这个名字眼熟!

    她清清楚楚地记得,在伊甸园的黑塔童话副本里时,当时那个老头儿仙女就是用一模一样的一个东西跟辛德瑞拉签下了合约的——她也曾经起过念头去抢,但是受到了副本内部三层时间乱流的影响,最终也没能拿到它。

    ……人偶师又是从哪儿拿到的?莫非他也去过伊甸园?

    不过现在来不及考虑这些问题了,离人偶师的能力结束,大概只剩下区区几秒而已了——林三酒急忙将羊皮纸上大片大片的文字都扫了一遍,脑海里浮起了它作为卡片时曾写明了的用法。

    【羊皮纸契约书#168】

    古老相传的神话里,当魔鬼与人类做交易、要签合约的时候,总是喜欢掏出这么一卷羊皮纸来……假如魔鬼自己本身法力无边的话,还费这个劲干什么。在独家供应了魔鬼好几百年以后,本羊皮纸公司认为还是需要竖立起自己的品牌形象来才行,因此特地投放了250张羊皮纸作为市场试水。

    功能:作为“生物版羊皮纸系列’,本品能够与任何生物签约,一经确认,在合同期内将绝对不允许任何形式上的悔改。使用者只需要在捏着羊皮纸的时候,在自己心中开好条件、想好内容,然后请签约对象签字确认即可。视签约对象不同,也能接受手印、梅花、挠痕、体液、口红印……等等一系列的个人标记——事实上,你只要让签约对象的身体碰到“乙方签名”的空白处,合约就能够完成了。

    合同期限:期限的计算非常复杂,涉及到了签约双方各自的战力绝对值,战力比,合同内容的类别,难易度,利益……等等方面。在合约完成后,使用者将会在羊皮纸上看见一个自动计算后的期限,此期限不能更改。

    不过需要注意的是,条约中不能有强迫签约对象损害自己身体的内容;如果有类似于“自残”、“断肢”等等的要求,则条约自动不予成立。

    ……人偶师手里的东西,真是太逆天了!

    林三酒飞速地将羊皮纸卷在了左手上,将“乙方签名”的那一个空白栏露在了外面——只要她手背一旦碰到了堕落种,那么合约就能完成了!而有了羊皮卷的保护,她也不必担心脓泡的效果;毕竟是一件特殊物品,应该不会受到脓泡的影响。

    当她脚下一蹬,飞跃进了前方的空气里时,人偶师掀起来的天地之威也正好到了时间——正如来时一样,能力效果也散去得非常突然;几乎在几个呼吸之间,夜空中的浓厚乌云就消散得干干净净,重新露出了清月朗星。地面停止了隆隆的震动,空气倏地平缓了下来,只有巨浪一般的土地还维持着那似乎要吞天一般的模样,凝固在了原地。

    人偶师单薄得如同纸片一样的身影,此时正立在一波掀立起来的大地上,脚下的泥土里露出了一截截的岩石层。只是举目四望,哪儿也没有看见堕落种的影子。

    “……那个东西呢?”林三酒高喊了一声,也冲进了面目全非的“南瓜之路”——所有的脓泡都被翻滚起来的大地给深深地埋没在了千米以下的地方,目光所及之处,竟然是一个也没有了。

    人偶师抬起头,眼睛旁一片幽亮灰黑色的粉奕奕一闪;当林三酒与他还隔着几百米的时候,他的目光扫见了她手上的羊皮卷,半边脸上的嘴角忽然微微提了提。

    “……******!”

    这突如其来的笑容叫林三酒愣了半秒,随即她一个激灵,低低暗骂了一句;骤然刹住了步子,在骨翼豁然张开的同时,她身体已经急急地朝后退了出去——

    从眼前龟裂成一块块、高低不平的破碎地缝里,猛地朝天喷涌出了大量的腥臭液体——一片黑黑红红顿时遮掩住了一小方天空,朝林三酒的方向喷射过来,星星点点地飞溅开来,瞬间将她给笼罩住了;一声滑腻难听的嘶叫声,随即从液体透了出来:“……把我的羊皮纸还给我!”

    原来人偶师从它那儿拿走的是这个——什么都不用说了,这个混账东西,又光明正大地拿她做了一次饵。

    人偶师打算怎么攻击这个堕落种,林三酒已经没空去想了;她眼下连那个堕落种在哪儿、什么样了都看不见,眼前全是一片黑红液体,根本没有逃跑的余地,眼看着就要落到自己身上了。念头一动,【防护力场】立刻将她从头到脚包了起来,几乎是同一时间,【金手指】、【龙卷风鞭子】都接二连三地被叫了出来;看也没看前方一眼,林三酒一只胳膊护着头,另一只手猛然甩出了一阵小型龙卷风——

    这些东西万一落在身上会是个什么后果,只要看看那些十不存一的房子就知道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金手指】的原因,出乎意料地,嘶吼着朝前扑去的龙卷风竟然一下子就将那一片四溅的液体给拦了一拦——有了这么一个哪怕是眨眼即逝的空儿,林三酒立刻多了一个喘息的机会,忙连连退了出去好几步。

    (未完待续。)

585 欣欣向荣

    人偶师去了陷落区?

    林三酒刚刚一惊,忽然想起了什么,又吐了口气,神情松弛了下来。

    她差点儿忘了,这一次,人偶师终于拿出了他的真本事。

    从灯柱上跳了过来,林三酒刚在一片半融化了的屋顶上站住脚,还没来得及去想手里的卡片,脚下的大地猛然传来了一阵剧烈的、如同海上风浪一般的颤抖一时间世界都晃得花了,即使是以她的身手,也仍然被甩得站立不稳,不得不马上弯下身子来。

    原本已经千疮百孔的房子,在如此大幅度的震动下早就“喀啦啦”地从里头碎成了几大块;林三酒的指尖死死地抠住了一块还搭在上面的房梁,这才没有让自己被甩到地上去。原本晴朗的深蓝色夜空,在浓浓的乌云不断聚拢之下,逐渐像是被染了浓墨一样,遮住了那微弱的一点点天光;一股股的飓风猛地从远方平地而起,卷起了无数柱子屋顶的碎片,“呼”地袭了过来所有的南瓜灯一瞬间都被绞成了碎片,眼前顿时陷入了一片沉沉的黑。

    然而这些仍然还不算什么。

    “轰隆隆”一声仿佛要将人震麻了似的巨响,伴随着颠簸的地面骤然撕破了夜空;当林三酒眯起眼睛,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路面时,她足足有好几秒钟都没有反应过来自己看见的是什么。

    原本坚固平稳的大地,突然被撕裂出了一条条深深的裂口;裂口之下谁也不知道有多少千米深的土地,竟然像海浪一样颠簸起伏起来一波翻卷上来,吞没了另一波;像海浪,也像是绞肉机,高高低低、起起伏伏,即将要吞噬世界一般。

    “海浪”前进的那一个方向上,地面上所有的东西包括那一层层的无数脓泡在内,都像是在狂风暴雨下海面上的一叶扁舟,眨眼间就被海浪似的大地给全部淹没了;即使林三酒并不在攻击范围之内,她也不得不朝一旁一口气逃出了老远,这才没有随着脚下的房屋一块儿被吞进去。[]

    天地之威,竟然可以到达如斯地步。

    路中央的堕落种和人偶师,都早就在这仿佛要颠覆一般的天地狂潮中消失了身影;事实上,林三酒连哪里曾经是路都看不出来了她在烈风中几乎连眼睛都睁不开,生怕自己一个没抓稳就会被卷进半空中去。

    这个才是人偶师的真正威力吗

    就在林三酒打了一个寒噤,忍不住庆幸他没有一上来就对着自己用上这种大杀招的时候,耳朵里忽然正好传来了人偶师的声音:“你快准备好!我的能力持续时间只有十秒!”

    准备干什么?对付堕落种?

    可是她现在连那个堕落种在哪儿都看不见!

    林三酒深恨自己当时没管他要一个麦克风,只是现在也顾不得多想了;她将两只骨翼狠狠一下扎进地面,稳住了自己在狂风中不断飘移的身体,随即快速扫了一眼剩下的两张卡片。

    第四件特殊物品的名字和作用看起来都很普通,叫做青龙偃月刀;眯着眼睛辛苦地一看说明,林三酒发现这只是一个提供了力量加成的武器而已。而另一张就是她怎么看怎么觉得眼熟的羊皮纸契约书了

    不论是谁,恐怕此刻会做的决定都是一样的。林三酒想也没想,立刻将羊皮纸契约书解除了卡片化。

    东西刚一入手,立刻被狂风吹得“哗啦啦”一阵响;要不是她见机得快,说不定这件特殊物品也会少有地被风势撕成两半呢死死地按住它的边角,目光一扫,林三酒顿时恍然大悟地“噢”了一声。

    怪不得她觉得这个名字眼熟!

    她清清楚楚地记得,在伊甸园的黑塔童话副本里时,当时那个老头儿仙女就是用一模一样的一个东西跟辛德瑞拉签下了合约的她也曾经起过念头去抢,但是受到了副本内部三层时间乱流的影响,最终也没能拿到它。

    人偶师又是从哪儿拿到的?莫非他也去过伊甸园?

    不过现在来不及考虑这些问题了,离人偶师的能力结束,大概只剩下区区几秒而已了林三酒急忙将羊皮纸上大片大片的文字都扫了一遍,脑海里浮起了它作为卡片时曾写明了的用法。

    羊皮纸契约书168

    古老相传的神话里,当魔鬼与人类做交易、要签合约的时候,总是喜欢掏出这么一卷羊皮纸来假如魔鬼自己本身法力无边的话,还费这个劲干什么。在独家供应了魔鬼好几百年以后,本羊皮纸公司认为还是需要竖立起自己的品牌形象来才行,因此特地投放了250张羊皮纸作为市场试水。

    功能:作为“生物版羊皮纸系列’,本品能够与任何生物签约,一经确认,在合同期内将绝对不允许任何形式上的悔改。使用者只需要在捏着羊皮纸的时候,在自己心中开好条件、想好内容,然后请签约对象签字确认即可。视签约对象不同,也能接受手印、梅花、挠痕、体液、口红印等等一系列的个人标记事实上,你只要让签约对象的身体碰到“乙方签名”的空白处,合约就能够完成了。

    合同期限:期限的计算非常复杂,涉及到了签约双方各自的战力绝对值,战力比,合同内容的类别,难易度,利益等等方面。在合约完成后,使用者将会在羊皮纸上看见一个自动计算后的期限,此期限不能更改。

    不过需要注意的是,条约中不能有强迫签约对象损害自己身体的内容;如果有类似于“自残”、“断肢”等等的要求,则条约自动不予成立reads;。

    人偶师手里的东西,真是太逆天了!

    林三酒飞速地将羊皮纸卷在了左手上,将“乙方签名”的那一个空白栏露在了外面只要她手背一旦碰到了堕落种,那么合约就能完成了!而有了羊皮卷的保护,她也不必担心脓泡的效果;毕竟是一件特殊物品,应该不会受到脓泡的影响。

    当她脚下一蹬,飞跃进了前方的空气里时,人偶师掀起来的天地之威也正好到了时间正如来时一样,能力效果也散去得非常突然;几乎在几个呼吸之间,夜空中的浓厚乌云就消散得干干净净,重新露出了清月朗星。地面停止了隆隆的震动,空气倏地平缓了下来,只有巨浪一般的土地还维持着那似乎要吞天一般的模样,凝固在了原地。

    人偶师单薄得如同纸片一样的身影,此时正立在一波掀立起来的大地上,脚下的泥土里露出了一截截的岩石层。只是举目四望,哪儿也没有看见堕落种的影子。

    “那个东西呢?”林三酒高喊了一声,也冲进了面目全非的“南瓜之路”所有的脓泡都被翻滚起来的大地给深深地埋没在了千米以下的地方,目光所及之处,竟然是一个也没有了。

    人偶师抬起头,眼睛旁一片幽亮灰黑色的粉奕奕一闪;当林三酒与他还隔着几百米的时候,他的目光扫见了她手上的羊皮卷,半边脸上的嘴角忽然微微提了提。

    !”

    这突如其来的笑容叫林三酒愣了半秒,随即她一个激灵,低低暗骂了一句;骤然刹住了步子,在骨翼豁然张开的同时,她身体已经急急地朝后退了出去

    从眼前龟裂成一块块、高低不平的破碎地缝里,猛地朝天喷涌出了大量的腥臭液体一片黑黑红红顿时遮掩住了一小方天空,朝林三酒的方向喷射过来,星星点点地飞溅开来,瞬间将她给笼罩住了;一声滑腻难听的嘶叫声,随即从液体透了出来:“把我的羊皮纸还给我!”

    从眼前龟裂成一块块、高低不平的破碎地缝里,猛地朝天喷涌出了大量的腥臭液体一片黑黑红红顿时遮掩住了一小方天空,朝林三酒的方向喷射过来,星星点点地飞溅开来,瞬间将她给笼罩住了;一声滑腻难听的嘶叫声,随即从液体透了出来:“把我的羊皮纸还给我!”

    原来人偶师从它那儿拿走的是这个什么都不用说了,这个混账东西,又光明正大地拿她做了一次饵。

    人偶师打算怎么攻击这个堕落种,林三酒已经没空去想了;她眼下连那个堕落种在哪儿、什么样了都看不见,眼前全是一片黑红液体,根本没有逃跑的余地,眼看着就要落到自己身上了。念头一动,防护力场立刻将她从头到脚包了起来,几乎是同一时间,金手指、龙卷风鞭子都接二连三地被叫了出来;看也没看前方一眼,林三酒一只胳膊护着头,另一只手猛然甩出了一阵小型龙卷风

    这些东西万一落在身上会是个什么后果,只要看看那些十不存一的房子就知道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金手指的原因,出乎意料地,嘶吼着朝前扑去的龙卷风竟然一下子就将那一片四溅的液体给拦了一拦有了这么一个哪怕是眨眼即逝的空儿,林三酒立刻多了一个喘息的机会,忙连连退了出去好几步(未完待续。)

586 黑暗的开始

    “已经可以拆绷带了么?”

    云迁坐在一张沙发上问话时,他身体微微前倾,双手绞在了一起。在这么近的距离上,这位执理总官看起来更加高大了;他身上那种硬朗沉稳的气势,仿佛带了一种无形的重量,甚至叫人不得不微微屏住呼吸。

    “嗯,医生说差不多了。”盘腿坐在床上的少年应了一声,刚要抬手,却被云迁拦住了——“你看不见,让我来吧。”他一边说,一边站起身,将少年后脑上的绷带剪开了一条口子。

    这样一个硬汉,动作却十分细致;白色绷带一圈一圈地松了下来,滑落在了床上,逐渐露出了少年面庞上丝丝缕缕的细细疤痕,交错盘桓在他曾经干净白皙的脸颊上。

    云迁弯下腰,近距离地仔细打量了一会儿少年的面颊。他的呼吸喷在皮肤上,令神经坏死的那一侧也微微感觉到了热——“这些疤的颜色比上次浅多了,”云迁直起腰,似乎松了一口气。“看来过不了多久,你的皮肤就会变得和以前一样了。”

    “我又不是女孩儿,皮肤好不好有什么关系?”阿云笑了一声,还是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半边脸。“不知道言秋的血痕褪了没有?那家伙本来就不好看。”

    “我去替你看看,顺便把你这句话转达给她。”云迁难得地开了一句玩笑,拿起了身旁一罐药膏:“是抹这个吗?”

    “是——总官大人,这几天一直让您来照顾我们三个伤员,真是不好意思。”

    “现在闹起了这阵流行病,大家都不能出门,我这唯一健康的进化者当然得多做一些工作。”即使在云迁微笑着的时候,他坚硬的面部线条也没有丝毫柔和下来。他抬起少年的下巴,在他脸上抹上了一层凉凉的药膏:“……我只希望你们能早日好起来。”

    “谢谢您,总官大人。”阿云一动也不敢动地仰着头,因为心情激动,长长的睫毛颤抖着投下了阴影。

    “年轻人恢复得就是快,”云迁收回手,歪头看了他两眼,“涂好了!可别乱蹭。”

    少年有点儿害羞地一笑,在梅子似的嫣红中露出了一排雪白的牙。然而他右侧脸的神经被毁,一点表情的波动也没有了,看上去只有一半是笑容,另一半平静无波。

    云迁的目光在他的脸上停留了几秒,点点头,转身向门口走去。

    就在执理总官即将离开的时候,少年忽然想起了什么,忙问了一句:“总官大人,出城的进化者们有消息了吗?”

    “今天早上已经有一个进化者回来了。”云迁拉开了一半门的手停住了,回头说道。

    少年吃了一惊,目光立刻亮了起来:“太好了!是谁,怎么样?”

    执理总官皱起了他两条剑锋般的眉毛:“我对他还真没有印象,得回去查一查名册。他受伤不轻,一回来就昏睡了过去,暂时不知道他有没有拿到资料……不过不论如何,他能活着回来就好。”

    说到这儿,云迁抿起嘴角,顿了顿才又道:“如果因为这个任务而折损了太多进化者,我反而就是九城的罪人了。”

    眼看着执理总官说完了话,转身出了门,林三酒看了一眼夕阳,呼了口气——看来,今天又是毫无所获的一天。她在橙红的夕阳光芒里,悄悄地顺着外墙爬回了阁楼,自己也觉得自己好像已经快从偷窥狂过度成变态了;眼下没人发现还好,一旦有人察觉了,她连一个解释自己行为的正当理由都没有。

    只要人偶师神智清醒,云守九城就是一个相对完整、正常运作的世界。也许是因为他在事后得知的信息,变相填补进了记忆中去?林三酒在又困又累之中,迷迷糊糊地想道。

    自打进了数据体的地盘以来,她一直没有合过眼——一想到暗处观察着她的数据体,她就不敢让自己的意识出现一丝模糊。

    之前倒还罢了,但在云守九城里,望着每一天日升日落,连她的生物钟也跟着被同化了,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感觉上都像是已经至少过了一个月。即使是进化者也受不住这样慢慢地熬——林三酒使劲掐了自己一把,甚至怀疑这就是数据体的目的:也许它们就是想让自己困倦不堪之下,失去所有抵抗力?

    皮肤上那一丝微微的疼,连一点儿作用都没起。等她在阁楼里坐下以后,汹涌的困意终于露出了它的威力:林三酒只觉得头脑越来越昏沉,眼皮一阵一阵地粘合起来,每次再睁开时,都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睡眠居然释放出了如此甜美的诱惑力,叫她只想干脆地放弃算了,什么都不想了,管他人偶师如何……

    也不知挣扎了多久,就在林三酒慢慢地合上眼睛时,一串响亮的脚步声从下方迅速接近了,在木质地板上咚咚地砸响了一阵回音。她被惊得一个激灵醒了过来,侧耳一听,发觉来的不止一个人,目的地似乎正是阁楼——林三酒腾地站了起来,左右一看,迅速从窗户里翻了出去。

    长官府外墙平平整整,几乎没有可以借力的地方;她一手抓住了一把垂下来的绿腾,脚下踩住了下一层楼的窗户边缘,这才稳住了身子。

    “吱呀”一声,听起来应该是阁楼地板上嵌着的门被推开了。

    “总官大人,”第一个响起的居然是阿云的声音,“先放在这儿就行吗?”

    难道刚才自己睡着了,不知不觉地过了好长时间?林三酒一怔,感觉人偶师的记忆流速最近好像越来越快了;她忙慢慢地调整了角度,将自己挪到了阁楼窗户的下方,朝内看去。

    尽管长官府的阁楼已经算是十分宽敞了,但当云迁一走进来时,顿时就显得狭窄起来,好像容不下这位沉稳而高大的执理总官似的;他背对着林三酒,暮光从另外一边的窗子照进来,只能叫人看清他黑沉沉的背影。

    空气里浮动着无数细小的灰尘,一起被一轮蛋黄般的夕阳染成了漂浮的金红颗粒。那叫阿云的少年双手抱着一只铁箱子似的东西,似乎沉重得连他也觉得吃力;他喘着气,咚一声将那东西放在地板上,顿时又激起了一层浮灰,他顿时被呛得咳嗽起来,面上浮起了晕红。

    云迁拍了拍他的后背,“没事吧?”

    “没事,只是右边身子还不太灵活。”

    云迁的背影在那只铁箱子前蹲了下来,语气放轻了,好像生怕吓着它似的。他慢慢地抚摸着那只箱子的表面,用一种近乎呢喃的语气说道:“没错,就是这个……就是它。我、我找它找了好久,依旧功败垂成……想不到,想不到有一天我真的能再次看见它……”

    “总官大人,多亏了您当时的坚持,也多亏了龚大哥冒死把它带了回来。”那少年也跟着蹲了下来,朝云迁露出了一个——半个明朗的笑。他转头望着铁箱子,语气还带着几分惊奇:“不过……这么一个平平常常的铁箱子,真的能管用吗?”

    云迁缓缓地伸出手,手指都在不断地颤抖。他咽了一下嗓子,似乎好不容易才镇静了下来:“当然,我刚才已经把它启动了。”

    “已经——?”少年顿时又是一阵惊奇,仔细打量着那箱子一会儿,却什么都没看出来。“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啊……我以前一直以为,人工智能指挥站看起来应该非常高科技才对,起码得有个屏幕吧?”

    云迁看了他一眼,低声一笑:“有的,它什么都有。”

    但他却不等阿云再问,忽然站起身,大步走向了阁楼楼梯:“走吧——现在时机还不成熟。”

    少年一愣,来不及问,眼看着云迁已经下了楼;他赶忙跟了上去,二人的脚步声再次去得远了。

    林三酒重新翻进了阁楼,想了想,没有去看那只箱子,反而悄无声息地也跟着下了楼——这儿只是根据人偶师记忆复制出的一个世界罢了,他不理解的事物,是不可能被完全还原的;她就算上去看了,恐怕也只会是一头雾水。

    只不过她原本以为,事情马上就要因为那只铁箱子的到来而出现转折了;但接下来这半天时间里,却压根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执理总官去见了那位负伤立功的龚大哥,与其一谈便谈至了深夜;与此同时,林三酒一直跟着少年阿云,看着他做了一会儿复健、看了一本书,吃过晚饭后便洗漱上床睡觉了——不仅无聊得很,而且还让她更觉得自己像是个变态了。

    漆黑夜空里慢慢挂起了一弯银月。等少年阿云睡熟了以后,林三酒便悄悄地回到了阁楼里,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过这一个夜晚——她太困太累了。

    只有在夜深人静时,她才能听见面前的那只铁箱子正在不断地发出极轻极轻的“嗡嗡”响声,仿佛里面正有什么机芯在运转。在面对这种没有见过的科技时,林三酒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古代人看见了电视似的,围着它转了一圈,也仍然不明白这个玩意儿怎么能够成为人工智能指挥站。

    就在她百无聊赖地重新坐在了地板上时,一声轻微的门轴转动声微微一响,立刻绷紧了她的神经。

    那声响一闪即逝,轻得几乎让她以为自己听错了。林三酒屏气凝神地又等了一会儿,直到捕捉到了一个细微得仿佛不存在一样的脚步声,这才腾地跳了起来,一头扑进了楼下,循着那道声音冲了过去。

    ……梦境仿佛与黑夜纠缠在了一起,沉沉地分不清楚彼此。在混乱纠葛的睡梦中翻了一个身,阿云迷迷糊糊地听见了自己的呼吸,正沉稳悠长地回响在黑夜里。右脸依旧像是覆上了一层啃咬人的蚂蚁,皮肤麻麻地发痛;接下来,一个温热的什么东西轻轻地落在了他的右脸上,缓缓地抚了过去。

    阿云梦见了执理总官的手,慢慢地从那只铁箱子似的指挥站上滑过。

    自己脸上也落了一只手,他在昏沉中浮起了这个意识。

    这个念头像电一样打了过去,他一睁眼,呼吸顿时一滞——床前不知何时,正立着一个高高的黑影。

    “谁?”少年一撑床就要往后退,声音还带着初醒的鼻音;然而不等他动,脸上的那只手闪电一般地一转,捏住了他的喉咙。

    “别动。”那个黑影轻声说道,每一个字都带着高位者的重量,仿佛能叫人忍不住屏住呼吸去听。

    阿云惊得愣住了,一时间身体竟好像不听使唤了。

    “我以前来过云守九城好几次,在我做巡回视察的时候。”或许是因为浸染了黑夜的原因,那个熟悉的声音听起来也有些不一样了,幽暗而沙哑。“即使有了人工智能,九城还是把自己发展成了一个贫民窟……在别人看来,根本就没有视察的价值。不过,我很不赞同,我在这儿有过很美好的记忆。越是穷和混乱的地方,越能找到我想要的东西。”

    少年在黑暗中一动不动地听着,感觉到自己喉咙上的那只大手慢慢地放开了一些,只是轻轻地握着他的脖子,没有拿开。对方的体温像蛇一样,凉凉地贴在阿云温暖的皮肤上。

    “在一城沦陷之后,我身边的人类越来越少了,只要一露头,所见的就只有那些人工智能——尽管它们是人形,但那是不一样的。”那个声音越来越低,好像马上就要化在了黑暗里一样,却隐隐涌动着一股令人心惊的暗流:“噢……人。我可以向你保证,再也没有比我更热爱人的人了……阿云。”

    “总、总官,你……”

    “嘘。”云迁忽然低下头,声气轻轻地在他耳边说道,“我不需要你说话,也不需要你有所动作。阿云,你听好,人工智能指挥站,早就开始工作了……AI已经接管了这座城市的一切防卫和武器系统。老实说,这么顺利地就接手了这座城市,我也有些吃惊呢。”

    少年心脏激烈的跳动声,咕咚咕咚地在夜里传了出去很远。

    那只凉凉的手,轻柔地抚过了他的喉结,绕到了脖子后方。摸着少年骤然激起的一片鸡皮疙瘩,云迁轻轻地笑道:“你今年十六……还是十七?喉结不大,像个女孩似的……你的进化能力,只能控制人偶对吧?”

    他的手也像蛇一样,不过却忽然停住了。

    浓浓的漆黑里,少年低低的呜咽声断断续续地响了起来。

    “怎么,你害怕了么?”

    阿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原本被黑夜遮掩的视线,因为泪水而更加模糊了。他痛恨自己竟然哭了出来,但却止不住心里那一阵一阵、仿佛即将吞噬他般的恐惧与茫然——既想吐,又想哭,少年沙哑地道:“我、我救了你一命啊……”

    “是的,对此我很感激。”

    “那你为什么——”

    “你不想要九城好吗?你想让它好的话,总得付出一点代价。”云迁的声音还是那么轻,“我可以把九城,变得与黄金世纪时一样……有了AI,你知道我不是在说谎。”

    少年猛地一侧身体,一拳击向了前方的黑影;云迁接住了他的一拳,低低一笑:“我不是说了吗?我不需要你动。”

    “去你妈的!”阿云要再跳起来时,肩头却忽然被按上了一只手。他体内所有的力量登时像是泄了口的河水一样,波涛汹涌地从被那只手按住的地方流走了,转眼间就消失地干干净净——四肢登时软了下来,少年一时竟连自己的身体也撑不起来了。

    他急得一头冷汗,眼泪不住地滑下面颊,胃仿佛都抽紧了,缩成了针尖大一点——但是不管再怎么挣扎,依然没有用。

    “让民众服从,就是总官的力量。”

    黑影慢慢地笑了,“自从我启动了指挥站以后,今天下午有二十个执法者,七十个工程AI,以及十五个移动武器母站响应了我的命令……在刚才,第一批已经到了。”

    这并没有减少阿云的反抗,是他的下一句话,让这个少年突然不动了的。

    “你的两个朋友,现在正在执法者的眼皮子底下,睡得正香呢。”(未完待续。)

587 黑暗的另一层

    奇妙而轻快的调子,带着清泉淙淙的亮音,合着他独有的干净共鸣,从宫道一的喉咙间里传了出来。虽然很好听,可是雷明在听了一会儿之后,终于还是没忍住,轻声质疑了一句:“万一那个女孩被……她可是咱们的同胞……”

    调子停了下来,宫道一回头朝他摆了摆手,神色轻松:“你担心什么?如果换做你是一级警备长,你会觉得这是个大事吗?”

    似乎一点儿也没在期待雷明的回答,他举起了自己手里的【女友的疑心病】,对着房间上上下下地扫了一圈。

    雷明被他的态度堵住了嘴,不由一噎,一边看着他在房间里来回地走,一边皱起了眉头思考。

    仔细想想,如果站在警备长的角度来看,只不过是有一个变异人没被关牢,跑出了胶囊而已,并没有潜逃出去。说起来,恐怕还不如夜场保安玩忽职守、潜入会场来的问题大……

    “可是……”雷明想了想,总觉得不回头看看的话,心里仍有不安。

    只不过他还没有想好该怎么说,宫道一手里的东西忽然叫了一声,他就被吸引了注意力。

    【女友的疑心病】

    大概每个形迹可疑、遮遮掩掩的男人身边,都会有这样的存在吧!当涉及到恋爱时,女人是天生的福尔摩斯,能找到种种简直不可能找到的蛛丝马迹——这一神奇的功能,被提取了出来,成为小范围内寻找特殊物品的绝佳辅助道具。

    PS:只不过,正如名字所暗示的一样,这件物品有时会犯错抓不准,有时会被(花言巧语)蒙蔽过去,算不上是百分之百的可靠。

    “啊,这根头发不是我的,我的发尾不是酒红色……”

    伴随着有几分激动的女声,宫道一在一处墙壁前停下了脚。他抬头看了看,随即笑了。

    ……一级警备长阿利巴此刻丝毫也不知道,他当初认为藏得十分隐秘的一批货物,马上就要落入他人之手了。

    正如宫道一推测的一样,阿利巴尽管愤怒,但并不觉得眼前的事态有多么了不起——尤其是在那个女变异人高声对他喊了这么一句话之后。

    “我说过,我是自愿参加格斗赛的。这个想法,我仍然不变,所以我不会跑。”

    林三酒垂在身体两侧的拳头,正微微地发着颤。她弯下腰,拽起保安尸体的一只脚,朝电网的方向一扔,喊道:“如果不是这个人进来了,我们也不会从胶囊里出来。你不要为难那几个女孩,我这就把她们放回胶囊里去,然后我自己也进去,总可以了吧?”

    阿利巴目光不变,只有他微微上挑的眉梢,流露出他略有些诧异的情绪。可是还不等他有所回应,那个短发的女变异人便果然开始动了——她将其余几个穿好了衣服的,一个一个抱回了胶囊里,最后自己也站进了胶囊,关上了门。

    胶囊自动封锁起来的“咔哒”响声,接连不断地在会场里回荡了一会儿。

    胶囊的门只要一关上,若是想靠着蛮力从里面打开,是绝不可能的——这一点,格斗赛委员会已在许多个以体能见长的男变异人身上做过实验了。见胶囊区内再没有了一个变异人的影子,阿利巴这才淡淡地吩咐了一声:“去将那几个家伙的尸体拖出来。”

    刚才被林三酒那么一扔,干瘦保安的尸体正好落在了滑轨上。

    一个士兵应了一声,刚要动身,忽然被阿利巴又拦住了。“将炮管对准刚才那个97号的胶囊,你们,带上武装。”

    他一向是个非常谨慎的人,不管对手是谁,不管他们看起来有多弱小。

    不过阿利巴多虑了,因为林三酒只是站在胶囊里,一动不动地盯着士兵们抬走了尸体——这倒让他有点上了心:所谓自愿参赛一说,是绝对不可能的。但是如果真的抱了反抗逃跑的想法,现在大概是唯一的机会,却眼睁睁让它溜走……

    这个女变异人是怎么想的?

    这个念头从阿利巴的脑海里划了过去,随即他的目光落在了抬出来的尸体上。

    尸体们的死状各不相同,有的是头被切掉了,有的浑身冒血……看起来简直不像是一个人下的手。阿利巴看了一眼干瘦保安青紫血污的脚腕,转头问了一句:“97号什么时候上场?”

    戴了一只单片眼镜的副官,在眼镜框上按了两下,随即恭声答了一句:“明天第一场就是她的比赛了。”

    “给她安排一个二级战力的,别让她活下来。她如果有赞助商,看看能不能撤掉,那些家伙哗众取宠不要紧,免得我们夜长梦多。”

    副官应了一声,刚要做记录,突然从远处爆发起了一阵隐隐的轰鸣,似乎离得不远,连带会场地面竟然也跟着摇晃起来了——阿利巴伸手扶住了差点倒在他身上的副官,脸色早已勃然大变:“快去委员会办公室!”

    话音未落,他已经将副官一把推开,身影如飞箭一般迅速消失在门口,看身手竟然似乎不比一些变异人差。

    副官急得一张瘦长脸都白了,招呼了身边的一队人马,急匆匆也往外跑,一个士兵在后面忙喊了一句“长官,这女人怎么办”,一时竟没有人听见这句话。

    他再翘头一看,已经连自己长官的影子都看不见了。

    阿利巴此时哪里还记得薛衾这个人——

    格斗赛会场与委员会办公楼离得不远,当他冲进了二层小楼的时候,脸色不由变得铁青。

    说是二层楼,但只要走进去就会发现,其实楼内是打空的。挑高足有六七米的空间里,错落地漂浮着许多白色半透明的圆球,正是委员会工作人员的办公室。

    往日颜色纯净的白色圆球上,此刻都挂着一蓬一蓬的砖土碎石。

    阿利巴僵着一张脸,缓缓抬头看去。

    外面包裹的墙体已被炸碎,靠近天花板的空中金库露出了冰冷的金属色泽。金库的样子,好像被什么给咬了一口似的,少了一大块,边角很平滑——能够看出来,里面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了。

    “这、这……”副官吃吃地,话也说不完整了。

    金库里是伊甸园军警部门最近几年从各种渠道搜寻到的特殊物品,绝对不是一个小数字。除了军方、政方的当权者们都很愿意收集特殊物品之外,它们还有极其重要的科研价值——如今,竟然一口气都丢了。

    “马上调监控,给你十分钟找出犯人的模样和去向。派五个小队搜索,不,十个好了,能找到金库的,恐怕不是一般人……”阿利巴仰头盯着破碎的金库,好一会儿都没有动,眼珠子渐渐血红。“记住,这件事保密,对上头也不要说,绝对不能漏出去半点风声。”

    上头暂且不说,如果这事被政|府那帮人人获悉,不知道又要翻出多少风浪来。副官知道其中的严重,面色凝肃地点点头,转身便呼叫起了各小队。

    这一夜暗涛汹涌。

    然而监视头里的那两个男人身影,却仿佛是融入了大海的泡沫一般,就此消失不见了。军警部门碍于不好大张旗鼓,在经过几个小时无果的搜寻后,不等天亮就鸣金收了兵。

    虽然收队的时候还没有天亮,但是在集合、训斥、上交武器、换下装备回到宿舍以后,也已经是上午七八点钟了。

    因为处理了会场中几人的尸体,龙阿套的工作要比他的同僚还辛苦一些,当他推开门走进房间的时候,他觉得自己肩膀肌肉都在不住地隐隐酸疼。

    室友是另一个连队的,今天休假,此时正抱着一桶小吃靠在椅子上,头箍上的小灯在他眼前投射出了一副图像。龙阿套瞥了一眼画面,发现是新春格斗赛的片头,看看时间,发现果然也差不多该开始了。

    “喂,要不要坐下来一块儿看?”室友朝他喊了一句,喷出了几点白渣。

    如果是往常,龙阿套肯定要嘿嘿一笑,去搬椅子——可是大概被一个晚上的奔波累着了,他无力地摆了摆手,一头倒在了床上。头感觉很沉重,让他迫不及待地想睡觉。

    室友见状,又将眼珠子转回了图像上。

    在龙阿套逐渐昏沉起来的五感里,他模模糊糊地听见室友头箍里传出来的声音:“……这一场,终于轮到了我们97号选手出场……要知道,她可是咱们新春格斗赛这么多年以来,头一个自愿参赛的选手呢……”

    龙阿套撑起眼皮看了一眼,发现昨晚见到的那个女变异人,果然以一个特写头像的形式,映在了这个房间里。

    虽然很想看看这个女人是怎么回事,但是他随即便被一股疲累感吞没了,再次闭上了眼睛。

    赛场上,林三酒顶着四周山呼海啸一般的喊声,面无表情地走出胶囊。

    在她身边的女人们里,有一个是昨晚与她见过一次面的;这个姑娘运气好,还不等男人挨近,就被林三酒救下来了。

    尽管她面色苍白、肌肉打战,但眼神倒还仍然清明。她靠近了林三酒,低声说道:“……我叫梨桃,昨晚谢谢你。你一会儿打算怎么办?为什么昨晚不逃走?”

    “我有一个计划,但是只靠我一个人大概不够。”

    林三酒看了她一眼,半晌,低低地说了一句。(未完待续。)

588 反杀与老熟人

    “怪不得你成天贴着这个不肯拿下来……噢,感觉确实不错嘛……”

    云迁轻轻地呼了一口气,近乎呢喃地说道。他闭着眼睛,仰靠在沙发上,额头上贴着几个金属片,在昏暗的室内黄灯下闪烁着凉凉的光。

    远远的房间另一个角落里,少年独自坐在床上,在窗帘投下的阴影里一言不发地望着他。

    云迁微微地张开嘴,忽然低低呻吟了一声,从指尖开始微微颤抖起来;他的身体像是通了电似的,颤抖像波浪一样一路蔓延上去,他迅速弓起了身子——仿佛达到了某种高潮,他绷住身子过了好一会儿,才渐渐重新松弛下来。

    少年慢慢放下了一条腿,无声无息地站起身。

    在这个时候,云迁突然睁开了眼睛,眼球里布满了红血丝。阿云立即低下了头——已经不再是一派严肃的执理总官望着少年,红着一双眼,声音沙哑地笑道:“你的一波结束了?”

    此时在阿云的额头上,也贴着几个同样的金属片。他低着脸,沉默地点了点头,没有让对方发现自己一双仍然黑白分明的双眼。

    在“黄金世纪”的最后几年中,这个小玩意儿开始人类里流行起来。按照效果,它分为五六种不同的“口味”,能在通过刺激神经的方式,为人类带来各种不同层次、不同强度、不同类型的颅内欢愉与高潮——由于它几乎没有任何副作用,甚至基本不会叫人成瘾,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完美替代了毒品。

    要说唯一的副作用,就是在“每一波”过去以后,都会叫人眼睛血红上一段时间。

    云迁不常使用这种小金属片,不过大概是看见阿云成日贴着这些个玩意儿,今天也来兴致用了一次,倒是让少年难得地有了松了口气的机会。

    在昏黄的灯光里,衣衫凌乱的执理总官又一次闭上了眼睛。

    墙上的电子钟,正在滴答、滴答,不紧不慢地响着,声音持续不断得叫人心烦。由于房间的主人从不开窗,也从不拉开窗帘,因此屋子里总是弥漫着一股闷闷的、发霉了似的酸气。昏暗中仿佛一切都静止了——这个喘着粗气的男人,和这个臭烘烘的房间,好像永远也不会消失似的。

    见那个男人沉浸在了金属片带来的欢愉里,阿云转头望向房间门口,用指关节敲了两下床板。

    悄无声息地,那扇门被人慢慢地推开了——林三酒正站在门外,她似乎一愣神,忙向旁边迈了一步,这才露出了她身后的一个高高瘦瘦的影子。

    那个一身裹在黑色皮革里的执法者,以极慢极慢的速度推开了门,轻轻一闪身进了房间里。

    阿云面色发白,朝沙发上的男人抬了抬下巴。

    执法者机械地转过身,向沙发走去。他每一步都放得非常缓慢,尤其是在落地的时候,鞋底是从跟部一点点往前落下、逐渐踩实在地板上的——少年光着脚跟在执法者身后不远处,紧紧地咬着嘴唇;执法者每走一步,他的额头上都在向外渗着冷汗,仿佛十分吃力。

    尽管那个执法者已经出奇地小心了,但是一身皮革还是在行动间发出了“咯吱”一声——云迁眼皮半睁半闭地一侧头,含糊地“嗯?”了一声。

    执法者立刻停住不动了。少年阿云赶紧低沉着嗓音道:“我……我喝杯水。”

    听见他的声音,云迁舔了舔嘴唇,哑哑地笑道:“好孩子,你过来。”他依然没有从小金属片带来的舒适中睁开眼,声音里还带着浓浓的鼻音——少年忍不住打了个颤,面色唰地白了;他死死地捂住了嘴,好像终于止住了反胃,才强迫着自己往前走了几步。

    与他一起迈出步子的,还有那一个执法者;一人一AI走到离执理总官几步远的地方时,阿云顿住了脚,再也不肯往前走了,只有那执法者慢慢靠近了沙发。

    少年眼周的亮粉渐渐地暗了下去,变成了一片幽幽的、烟雾般的黑;一双眼睛看上去也如同沉在了黑暗的深渊里一样,不见半点光彩。

    他望着云迁,静静地望了好一会儿。钟表的“滴答”声一共响过了四次以后,他张开嘴,轻轻地说道:“杀了他。”

    云迁猛地睁开了双眼。就在同一时间,执法者浑身皮肤张开了无数黑色孔洞。

    云迁大概万万没料到自己一睁开眼睛,眼前居然多了一个执法者——他也算是能力出众、反应极快了,当即一踹地面,连人带沙发栽倒了过去;那张单人沙发成了他的掩体,登时被执法者喷出的白色粉末给喷成了一片雪白。

    执法者冲上去,一手抓起那张沙发就扔了出去,同时白色粉末轰然朝沙发后直喷而出,顿时飘飘扬扬扑满了半个房间;云迁一手捂住了口鼻,一边踉踉跄跄、跌跌撞撞地朝门口跑了过去,刚一动步,身子后半边几乎顷刻间就被喷成了一个雪人。他咕咚一下栽倒在了地上,浑身像筛糠一样打起了抖——只不过这一次,他的颤抖可不是因为愉悦而产生的了。

    “你、你疯了……”

    云迁浑身扭动着,仿佛一条濒死的虫子;他连捂住口鼻这个动作也无法维持下去了,眼珠子不由自主地翻了上去,嘴边泛起一阵一阵的白沫。似乎用尽了全身力气,他猛地尖锐地叫了一声:“你也要死的!”

    阿云平静地抹了一把脸,将沾上的一些白色粉末擦掉了。他看了一眼沾了白的手指尖,轻轻抖掉了粉末,这才低低地说道:“我愿意冒这个险。”

    见对手已经完全被覆盖、被渗透了,执法者停下了攻击。一时间,房间里没有人动,也没有人说话——只有云迁还在抽搐挣扎,好像还没有放弃要从门口逃走的努力;从他脸上的每个孔洞里,都开始流出了大量液体,很快喉间就“咯咯”地响了起来,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他喉咙好像正被人攥得越来越紧,气管的“咯咯”声与钟表的“滴答”声,此起彼伏地在房间里回荡着——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还是钟表胜出了,因为房间里只剩下了它稳定而持续的走针声。

    不过阿云知道,对方还没有死。

    事实上,这也是他为什么要选择这一个执法者的原因。

    ——痛苦而漫长的死亡。

    阿云在地上扭曲变形的人体旁边蹲了下来,柔声一笑:“舒服吗,总官大人?”

    在白色粉末之下,那具人体露在外面的皮肤不知何时黑得如同焦炭一般;云迁硬朗严肃的容貌,早就已经像被火彻底烧毁了一样,不仅连人脸的形状都看不出来了,甚至还在不断地向外冒着黄色脓液。

    “我知道你还听得见,总官大人。”阿云将额头上的小金属片摘了下来,随手一扔,在它们落地时清脆的响声里,近乎轻柔地道:“虽然我天天戴着它们,但我从来没有用过它们来找乐子。你主动用这个来寻开心,倒是帮了我不少忙呢。还记得前天吗?你问我,抖得那么厉害,是不是真的很舒服……我说是。”

    少年低下头,沉在一片阴影里,面容阴鸷幽冷。

    “那一天,是我的能力升级了。”

    地上的人体微微地抽了一下,轻微得用肉眼几乎都辨别不出来。

    阿云笑了,半边脸拧了起来。“人工智能因为有一定的自主能力,我以前根本没法操控……你对我这么放心,也是因为你知道我控制不了执法者吧?总官大人,你是不是很吃惊?你放心,我不会让你这样轻易地就死了,我会舍不得你的。”

    他说完这句话,站起身,面无表情地对身后的执法者轻声道:“去把他的粉末洗掉,给他治一治。”

    执法者大步走向地上的人体,一手抓住他的脚腕捞了起来,却没想到那脚腕像是糖稀做的似的,啪地一下被拽了下来,竟与身体断开了。阿云一愣,笑道:“带不走,就在这里治。”

    不过这一次,那执法者却只是沉默地站在原地,没有再动了。

    少年瞥了AI一眼,似乎也不吃惊。他面色苍白、一身细汗,往后退了几步,咚地一下坐在了地上。

    阿云一直被云迁用能力控制着,自己的能力只刚刚进化了一次;何况人工智能又不完全算是“人偶”——他强行操纵着一个执法者做了这么多事,体力也终于支撑不住了。

    坐在地上,阿云望着面前扭曲漆黑的人体,低下头,突然爆出了一声笑。他的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响,渐渐地变调了,终于呜咽起来,变成了嚎哭声,像夜半的狼鸣一样撕心裂肺。

    云迁还活着,但是与死了已经没有分别了。

    大仇得报,少年却像虾子一样蜷缩在地板上,哭得几乎喘不上气;他一张脸涨得通红,口中喃喃地仍然在问他已经问了不知多少次的三个字,“为什么?”

    林三酒站在门外,也忍不住将脸埋在了双手里,低低地抽泣了一声。

    “人生中的任何悲难和痛苦,都是毫无意义的。你不用问为什么,只要记住这一点——老天爷只是要折磨你罢了。”

    就在她一低头的功夫,一个声音从房门口响了起来,同时惊了屋里屋外的二人一跳。

    “是你?”阿云腾地爬了起来,浑身绷得紧紧的。此时执理总官半死不活的身体,正显眼地躺在地板上,暴露在了来人的视线下;他想指挥执法者,却指挥不动了。

    对方是云迁十分器重的人,如果他现在叫人……

    少年的脸色白了。

    “别这么紧张嘛,我来只是给你看个东西。”来人一笑,弯腰将一个机器放在了地上。

    那是云迁用来播放录像带的机子。

    “你先看一看,看完以后,你自然会来找我。”不等阿云冲出来叫住他,那人已经转身走远了,只剩下他的声音还隐隐回荡在走廊里。从头到尾,他竟然就像没有瞧见地上濒死的执理总官一样。

    林三酒望着那个熟悉的背影,如遭雷击一般,浑身僵住了。(未完待续。)

589 录像

    Day1

    一个被绷带包得像木乃伊一样的少女,手脚被钢圈固定在了椅子上,一动也不能动,只有一双眼睛还露在外面。少女的瞳孔微微有点儿发蓝,四下转了转,这才警惕地慢慢对着摄像头说道:“你……你恐怕是误会了什么事。”

    “没有,”画面外,一个熟悉的声音轻轻笑道,“我要抓的就是你,言秋小姐。”

    那少女一震:“……为什么?我们无冤无仇。”

    “无冤无仇,不假。但是如果要说咱们之间全无嫌隙,好像也算不上。”画外音平静地说道,“今天早上你在和高朗见面的时候,不是还提到我了吗?”

    “你怎么……”

    “你说,以前从来没有在九城中见过我,却突然由我一个外人拿回了人工智能指挥站,不管怎么看都有点儿可疑。高朗一边说他也没见过我,一边给你剥了一只橘子……对不对?”

    言秋登时挣扎起来,语气激烈:“你监视我!”

    “你们,不光只有你。”那个声音毫不在意似的,继续说道:“言秋小姐,让我告诉你事实的真相吧,我相信你会理解我的不得已。”

    言秋定了定神,果然不再挣扎了。

    “你说得没错,我的确不是云守九城的进化者……我是被云迁先生请来帮忙的人。”

    “帮什么忙?”

    “除了指挥站一事以外,云迁先生还希望我能够找出……你和高朗二人之间,到底哪一个是人工智能。”

    画面中,被裹成一片白的少女好一会儿没有动静。

    突然之间,她笑出了声:“你在说什么胡话?我简直——我简直不知道该从哪里反驳你好。”

    画外音静了下去。直到言秋再也笑不出来的时候,那个熟悉的声音才叹了一口气。

    “他们早就已经可以做出与真人一般无二的AI了,这一点你也知道。我并不是说你们以前就有嫌疑……只不过这一次,由我带回来的人工智能指挥站引起了他们的注意,因此派出了一个这样的AI,混进了我们之中。只不过要想做得和真人一模一样,就必须在性能上做出牺牲,那AI无法与执法者抗衡,现在还躲在暗处不敢露头。”

    “总官大人怎么知道的?”

    “他以前就吃过这种AI的亏。所以这次你的朋友一受袭,他就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等等,”言秋立即打断了他,“阿云受袭了?”

    画外音叹了口气:“是的。他旧伤未愈,又受了新伤,现在正在生死边缘徘徊,醒不过来。”

    言秋愣愣地坐在原地,一双微蓝的眸子眨了几下,好像还不敢置信。

    “据巡逻的执法者说,它没有见到攻击者,但在遭到攻击之前,阿云只来得及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

    “他说,‘你怎么来了?好一段时间没见了,你的伤好点了?’”

    言秋呆住了——她想说点什么,几次张口,却又什么也说不出来。

    “一是熟人,二是有一段时间没见,三是这个熟人还受了伤。”画外音悠悠地说,“同时符合这三点的人,只有你和高朗;而昨天,我们在长官府外的排水沟里发现了一具烧得辨别不出身份的尸骨……而在彻底搜查之后,云守九城没有一个人失踪。”

    言秋爆发出了一道尖锐的抽气声——“是高朗!高朗被人杀了?”

    画面中又安静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画外的声音轻轻说道:“高朗的第一反应,是言秋被人杀了呢。”

    在短暂地静了一会儿以后,言秋拼命地摇起了头:“我——他——不对,这事太不对了——我很难相信!”

    “如果我们之一是AI,你们直接找个什么X光之类的,或者剖开皮肤看看不就知道了吗?”言秋一双眼睛里又是怒火、又是水光:“快去啊!去拿刀来,我不怕疼,高朗也不怕——还有,除非是总官大人亲口告诉我,否则我才不相信你的鬼话!”

    “总官大人自然会来。至于你的办法……出于某种原因,我们不能做。”画外音慢慢地说,“毕竟你可能就是AI,我不能把什么话都告诉你……不过你有百分之五十的机会可以骗过我们,所以请加油吧。”

    “不要说鬼话了!不要把我当做一个AI!”

    在少女怒气冲冲的尖叫声中,第一天的录像结束了。

    第二天的录像中,执理总官云迁带着几个执法者出现了。他安抚了一遍言秋,对她重复了一次昨天的话,并且鼓励她想出办法证明自己的身份——“我相信你,言秋小姐,你的眼睛中闪烁着人类正直的光芒。但我不能因此放你离开,希望你能理解我的苦衷。”

    言秋满面泪水,一边点头,一边哽咽着说:“难道真的是高朗……他真的死了……不,他不会死的……”

    总官沉沉地叹了一口气,不顾画外那人的反对,走过去紧紧握住了她的手,言秋的抽泣声顿时更响了。总官松手松得很快,临走前还嘱咐了一句:“让她尽量舒服一些——这样坐一天,骨头都僵了!”

    接下来的五天录像中,每一天,画外音都在拷问言秋,高朗的行为到底有没有不对劲的地方。

    Day7

    “我……我说过很多次了,我真的想不起来……”相比第一天,言秋的声气虚弱极了。她已经拆掉了大部分绷带——不过言秋并没有因此露出她原本的模样。她此刻几乎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仿佛随时都能断气。

    她的沙发被调整得向后倾斜了一些,倒确实比之前舒服了一丁点儿。

    “求你了,让我睡一会儿吧。”她转动眼珠的动作,都显得沉滞发涩;嘴唇早就干裂了,每个哀求的字都气若游丝:“就十分钟……我真的受不了了。”

    “对不起,”画外音充满诚挚地说,“不让你们睡觉,也是我们辨别AI的手段之一。等你证明了清白,我一定让你好好休息。”

    “去你妈的!”

    言秋猛地爆出了一句骂。但她的力气好像只足够这几个字了;喘着气,她歇息了好一会儿,才断断续续地说道:“总官大人呢……我,我要见总官大人。他……他一定不会允许……我已经六天没有睡过觉了……”

    “他非常忙。再说,你见了他要说什么呢?你要告诉云迁先生,你这段时间对我们毫无帮助吗?”

    言秋沉默着,眼珠无意识地上翻了过去,露出一片眼白,好像马上要昏过去了。画外的那人吩咐了一声,一个执法者走了上去,身体挡住了画面。当执法者走开以后过了几秒,言秋面上再次带着一种歇斯底里般的躁郁,睁开了充斥着红血丝的眼睛。

    画外音平静地说道:“你的朋友到今天也没有醒过来,也许永远都是一个植物人了。你见到他的时候,你又该对着昏迷的阿云说什么呢?”

    言秋喉间发出了一阵古怪的声响,又像哭又像笑,唯独不像是人类用的语言。

    画面安静了。

    “我……我真的不知道……”言秋开口时还是一片麻木,慢慢地从眼角里渗出了眼泪。不过看起来,连她也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流泪。

    画外音叹了一口气,随即响起了翻动纸页的声音。“在我们没有开始监视的五月十三号晚上九点四十分,在交谈了三个小时之后,高朗从你的房间里出来了。我把这三个小时的谈话内容都整理了一下,你听听看有哪里不对的地方,也许能帮助你想起来一点什么。”

    言秋慢慢地转过头,头发在沙发上划出了沙沙的声响。

    她一双微蓝的眼睛里,泛着一片死灰。

    “是……是高朗告诉你的?”

    Day12

    “早上好。关于你昨晚告诉我的那句话,你确定吗?”画外音平静地问道。

    “我……我想大概是的……”言秋睁着一双毫无神采的眼睛,直直地望着天花板。与四五天前相比,她今天看起来平静多了——或许应该说,麻木多了。

    仿佛被掐断了什么内部的电源一样,她脸上除了一片茫然之外什么也没有,声音毫无起伏。每次眨眼时,她似乎必须得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再次将眼皮撑开。

    “好,那么我们终于从你这边找到了一个你和高朗言论中对不上的地方。”画外音似乎带了几分感叹,“不得不说,你还真不是一个容易合作的对象呢。”

    言秋仰头靠在沙发上,一声未出。如果不是她的眼睛还睁着,只怕会叫人以为她睡着了,或者已经死了。

    “不过高朗那边,早就对你的言论提出了几点质疑。首先,他说自己从来没有向你提议过要去看望阿云,他说这个话是你提出来的。其次,他说你在五月十号下午,有一段时间不在自己房间里,他找了你两次没有找到……”

    言秋的眼珠慢慢地转向了摄像机,慢得让人错觉好像她每转一点,眼珠就会发出干涩的一声“咔哒”响。

    “高朗……他说我可疑?”她似乎由于太累了、精力彻底枯竭了,因此只剩下一脸的麻木:“如果……他说我不见了……那么他肯定是AI……”

    “为什么呢?”

    “那个时候我们在一起……”言秋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如果高朗是AI,那么说明真的高朗已经死了;不过也不知道她是忘了,还是已经没有心力去在乎别人了,她说完这句话就陷入了沉默。

    “这一点我们怎么证明呢?”

    Day15

    “言秋小姐,高朗来了。”

    随着这句话响起,画面中也亮了起来。

    今天的言秋没有被绑着。她穿着一件浅蓝色的长睡裙,倒在沙发上一动不动。仅仅才过去了十五天,她看上去已经不像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女了;干枯的碎发一片片落在单人沙发的扶手上,身体干瘪,仿佛已经在睡裙里缩成了一架枯骨。如果说她五十岁,恐怕也有人会相信的。

    高朗倒是勉强还能走路。一个高高的、干瘦得几乎触目惊心的人,被两个执法者架在中央,一步步拖进了房间里。高朗身上也没有任何捆缚住他的东西——以他们二人的身体状况来说,他们已经完全做不出任何反抗了。

    这么高个子的一个少年,被扔进第二张单人沙发里时,几乎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希望你们两个能够当面对质,为我们理清头绪,为你们的朋友主持公道。”

    二人甚至没有朝彼此望上一眼。

    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Day16

    “是你吧?”言秋喃喃的声音,在时钟刚刚转入第十六天时的凌晨里响了起来。“你承认了吧……你快去告诉他们……你是AI……让我睡觉……”

    高朗仰靠在沙发上,一声不吭。

    “为什么……”言秋的眼角慢慢渗出了水光。“为什么会是这样……”

    画面里静了下来。

    每过三十分钟,就会有执法者走进房间,检查他们是否睡着了,并且继续用那种不知什么手法,确保他们不能入睡。快进了录像带以后,在执法者第五次离去时,房间里终于发出了一丝声响。

    那声音根本不像是人类能够发出来的,言秋在过了好一会儿之后,才沉滞地将眼皮张得大了一点,望向了声音的来源。

    “我……我相信不是你。”高朗努力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发出了一个清晰的句子。

    言秋愣愣地望着他,目光好像已经失焦了。

    “我能感觉到……是你。我知道你。”他慢慢地说,随着话越说越多,好像也重燃了一点精力。“我也不是AI……你相信我吗?”

    言秋一言不发。

    “昨天,他们给我的那玩意……有一个没起效。”高朗低低地说,颧骨高耸着投下了阴影。“我睡了……几分钟……想通了。根本没、没有AI……”

    “那……为什么……”

    “不知道,”高朗有气无力地转过眼睛,“但是……我们要逃。现在是机会。”

    二人的谈话声越来越低,摄像机里只能捕捉到一片含糊的气声。尽管已经根本没有体力了,但在一会儿以后,言秋竟然挣扎着慢慢坐起了身;她似乎一动就会头昏眼花,所以仅仅是一个简单的、从椅子上站起来的动作,她就中止了十多次,甚至还有好几次差点摔倒在地。

    但是不管怎么说,她终于还是爬起来了——在遭受了这么多天的疲劳折磨之后,言秋居然又一次抽泣出了声;她一点点挨到高朗身边,低声道:“对不起……对不起。”

    “不是你的错,你只是太累了。”

    高朗眼中也忍不住泛起了悲戚——他将一只手放在言秋后背上,无力地摩挲了一下。言秋点了点头,不动了。

    她再低下头时,发现自己胸口正逐渐洇开了一片血红。

    那双微蓝的眼睛里带着惊异和不可置信,一直到她死透了时也没有闭上。高朗沾了一手热乎乎的人类鲜血,扑到了门边,以一种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嘶哑地喊道:“我杀了AI,我杀了AI!她死了!放过我吧——”

    门吱呀一声开了。

    那个熟悉的声音在画面外响了起来:“啊……她真的死了。但这正说明她不是AI啊,高朗先生。看来只能是你了。”

    高朗木呆呆地怔在了原地。

    以后的内容,随着摄像机被猛地一下砸在墙上,而一起碎成了无数碎块,飞溅得一地都是。少年阿云半张脸都拧了起来,浑身控制不住地打着抖,仿佛即将要摇晃得散了架。

    正当他要一步步走出门去时,房子外猛地响起了一阵高高声浪,不知由多少人一起喊出来,甚至震得窗棂都颤了起来。

    待少年听清了外面排山倒海一样的呼喊声时,他的身体渐渐地不抖了。

    “还我总官!还我总官!清除败类!清除败类!”(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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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日乐园介绍:
关于末日乐园:
“我觉得……我男朋友好像想杀掉我。”
林三酒喃喃地对自己的好友这么说着。
怎么会呢,她心里暗暗嘲笑自己,多金帅气又温柔的男朋友,怎么可能会杀人啊。
不过她没有想到,前路上还有更大的危机在等着她。因为林三酒忽然发现,世界变成了一个滚烫的末日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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