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颐脸上也是一副心慌慌的样子,虽然她是故意装作不小心推的阿笙,但是做了以后她就后悔了。她有些后怕,万一靖阑大哥出手不及,让阿笙摔下去了怎么办?这楼梯有好些台阶呢。
幸好,幸好没出事。
“对不起阿笙,我、我……”端颐低着头道,脸蛋红红的。
“没关系,郡主不是有意的。”阿笙似乎看出了她的窘迫,于是主动接了她的话。
阿笙已经发现端颐的不妥了,只是还未知道原因罢了。
不过今天她还要去安平坊,没心思理会端颐的异常,因此疑惑的念头一闪而过,就被她暂时压下了。
午后的安平坊十分寂静,里头的人还没开始准备今晚的营业,阿笙去敲门时,半天才有一个年轻人给她开门。
阿笙自报了身份还有来意,那人就道:“姑娘来得正好,昨儿我们坊主回来了,你跟我来吧。”
这位神秘的坊主一直就住在安平坊的后院深处,给阿笙引路的年轻人带着她走到小径尽头,那里是一处隔开的院子,里头伫立着一栋精致的画楼。
“坊主就住在这里头,姑娘尽管去便是。”那年轻人道,“若坊主愿意见你,她自会相见。”
阿笙想起上回来,那个小厮跟她说的,就连安平坊的人都基本见不着这位坊主,于是便点点头,任年轻人离开了。
阿笙走到院门前,寻思着安平坊坊主她是一定要见的,不过要用什么法子才好呢?
一边这般想着,她一边敲了敲门。
“进来吧。”画楼里边传出来一把女子的嗓音,听着有些模糊。
阿笙愣了愣,怎的,她还没说什么呢,这坊主答应得这般痛快了?
她心里有些疑惑,然而面上还是不露声色,保持着不急不缓的步伐推开院门走了进去。
阿笙循着方才那把声音传来的地方,上了画楼的二楼,在走廊口站定了,“坊主?”她顿了顿,问道。
回应她的是走廊边上一道打开了的门,阿笙会意,走了过去。
这位安平坊坊主居住的地方很是清幽,摆设也算不得富丽堂皇,阿笙想起坊主之前被囚禁的传闻,此处的环境的确也符合一二的。
珠帘后坐了一位女子,想来就是安平坊坊主无疑了,阿笙走上前去,对她道:“阿笙一直好奇这安平坊的主人,今天终于得见阁下一面了。”
“坐吧。”那位女子抬了抬手臂道,然而却没有转过身来,依旧背对阿笙而坐。
阿笙挑了挑眉,在珠帘外坐了,“阁下为何不以真容见我?”
“非是不愿,而是不能。”那女子的声音淡淡的,似乎没有往下解释的想法,阿笙也不便追问下去。
为了自己的来意,阿笙只能旁敲额侧击,“安平坊创立也有许多年了,据闻阁下是那时候的老人了。”
安平坊坊主叹息般笑了笑道:“都是些旧事了。”
阿笙凝视着女子的背影,又道:“安平坊的来历我也知道一些,黛夫人创建它的初心,是为了让那些可怜的女子有个归处,只是没想到现在却也做起了贩卖奴隶的生意。”
“前些年力不从心,倒是让姑娘见笑了。”安平坊坊主的头微微侧了侧,然后收起了寒暄,“不过姑娘今日来不是为了找我讨论这些事情的吧?”
“我的确有很多疑问想要问,不过总要先再问阁下一个问题。”阿笙缓缓道,“阁下是越人吗?”
她以为对方会怔愣一下,或者打个太极什么的,没想到女子却直接道:“不用绕圈子了,我知道公主殿下的来意,也知道您心里的疑惑。”
“阁下是如何知道的?”阿笙眯了眯眼道。
安平坊坊主的背影微微动了动,“穆先生与蒋公子搭救我的条件,就是让我把殿下心里的疑惑解了,既要解惑,如何能不清楚殿下的身份呢?况且,我也一直在期盼着殿下来寻的。”
阿笙心下一叹,蒋离她是猜到了,不过穆先生却是没有的,先生三番两次相帮,实在令她感怀。
“那么阁下的身份是?”阿笙问的是安平坊坊主以前的身份。
女子也不瞒她,“我从前是殿下母妃的贴身婢女,从越国尚未倾覆时,便已经在您母妃身边了,只是后来夫人创建了安平坊,需要得力的人手去操持,才把我送出了宫。”
阿笙那会儿还不足两岁,就算见过她,自然也是无甚记忆了。
安平坊坊主这段话,也从侧面再次给黛夫人的身份敲了一记实锤,阿笙默然半晌,问道:“我母妃,她是怎么入的宫?”
“夫人是被皇子殿下安排到文帝身边的,他们策划了一场完美的邂逅。”安平坊坊主的说法与裴靖阑说的一样,“当初的目的确实是为了复仇,因为东人毁了咱们越国,夫人与皇子殿下都隐忍了许多年了。”
顿了顿,女子又道:“只可惜老皇帝已死,新帝继位,最合适的接近方法,只有入宫为妃了。”
阿笙拢在袖下的指尖微微收拢,握紧。
似乎预料到她的反应,安平坊坊主扯出一个笑容,道:“殿下不必多虑,您愿意相信夫人,是对的。”
阿笙的眼神闪了闪,“阁下的意思是……我母妃,她没有?”她的话没有说全,那“谋逆”二字绕在舌尖,是说不出口的。
听出姑娘声音中暗含的期盼,安平坊坊主颔首,给了她一个准话儿,“原是有的,但夫人后来放弃了,她……爱上了文帝。”女子的话中也藏了几分感慨。
阿笙的心里一松,嘴角不自觉地露出了几分宽慰的笑来,她总算没有信错人,母妃没有谋害父皇!
“唉……”知道阿笙心里正高兴,女子却不由自主地慢慢溢出声叹息,她缓缓道,“殿下,可这个放弃,也给夫人带来了祸患啊。”
阿笙的笑容敛了,“请阁下明言。”她的眉头渐渐颦起。
“殿下有没有想过,为何夫人的身份会被澹台瀚哲与裴甫新得知?”
“阿阑告诉我,有位在越宫伺候过的老人,主动向裴甫新揭穿了母妃的身份。”阿笙道,“据说是因为触怒了越国皇子,为求得他人的保护,她就找上了裴甫新,用秘密交换性命。”
“事情看着是如此,实际上没那么简单。”安平坊坊主将自己心中多年的猜测透露给了阿笙,“当初知道整个计划,还有夫人身份的人,统共就没几个,信息一定是从中泄露出去的。”
阿笙心思通透,一点就明白,“阁下是想说,这场上门戏是有人故意安排的,目的是娶我母妃性命?”
“不错,他们担心夫人爱上文帝,会阻了他们的复国之路。”女子的声音夹带了一丝悲戚,“越人积攒多年的基业,他们不会容许出现变数。”即使那个变数是越国公主,也不行。
“我以为越人紧紧只是想重回故土罢了,”阿笙低声道,“没想到居然还有这种盘算。”
“殿下太天真了。”女子淡淡的评价道,“相比于耗费大量人力物力去抢回越国的失地,扶持夫人之子上位,再把控他岂不是容易得多?”而且利益也来得更为巨大。
“但是最后上位的,却是成王。”阿笙皱了皱眉,“我母妃被除掉,也没有越人能够得利的地方。”单是目前来看的话,越人当初除掉黛夫人的这种行为,完全是吃力不讨好的。
“殿下看到的只是目前的表面。”安平坊坊主忽地冷笑了两声,“越人的算盘打得可比你我都精妙,都长远。”
从阿笙的角度能够看见安平坊坊主挺直的背脊。
“成王狼子野心,早就图谋不轨了,越人把夫人的真实身份送到他的手上,就是让他行那最凶险的一步棋——逼宫,然后再栽赃嫁祸到夫人身上。”安平坊坊主的声音十分冷漠,“现在看来成王虽是赢了,但是他弑君杀嬴王的把柄却落到了那些越人手上。”
阿笙心神俱是一凛,心里已经隐隐有了答案,原来,她一直在这个局中。
“若是越人有皇幼子在手,只需寻个合适的时机,将澹台瀚哲一派当初做的事情都公告天下,那么澹台瀚哲势必会倒台。”莫说是其他人,嬴王留下的长平军第一个就不会放过征讨,安平坊坊主继续道,“届时,东朝皇帝的宝座就只会是皇幼子的了,那些越人正好摆弄,从而得到了整个东朝。”
她的话一说完,空气中沉静了数秒。
阿笙吐出一口气,嘴角还能扯开一个弧度,她笑着,眼神却是凉薄的,“阁下的话令我一下明白了自己的用途。”
越人清楚皇叔都做了什么,然而知道不等于掌握了实际证据,所以这些年里他们也在四处收集证据。不过,光是证据收集到了还没完,越人还需要一位光明正大、名正言顺的苦主。
阿笙的作用,就是帮助他们收集证据,以及充当这一苦主的角色了。她作为文帝最宠爱的女儿,还是黛夫人之女,由她来寻找证据,力证母妃清白,还父皇安宁,是再好不过的了。
她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莫叔要欺骗她了,想到莫叔编造的越国皇子去向的鬼话,还有他告诉她母妃进宫与皇子无关的事情,这让莫叔的身份也呼之欲出——
莫煊,就是越国皇子,黛夫人的皇兄,阿笙的亲舅舅。
“得知真相,心里难受吗?”难得安平坊坊主还留意到她的心情,多问了句。
“不会。”阿笙摇摇头,直言道,“或许是因为我也从未真正的信任他们,所以此时得知真相,心里也没有太多的感受。”这大概,是她变得不再相信任何人以后,到目前为止唯一得到的好处吧。
阿笙又道:“我想知道,越国皇子,他在母妃被泄露一事中,是个什么角色。”
“如果殿下抱有皇子或许并不知情,这些都是他身边其他人做的想法的话,那还是尽快打消吧。”安平坊坊主回答,让莫煊在阿笙心中的形象彻底撕裂,“虽然我一直说‘那些越人’,可是‘那些越人’都是以皇子马首是瞻,皇子不可能不知道他们的动作。”
阿笙蓦地发出一声轻笑。
“殿下在笑什么?”
“我在笑……”阿笙顿了顿,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没想到我皇叔百般谋算,到头来竟然是蝉。”
不过,越人能做那黄雀,当初在设局时,不可能一点便利的线索都没留下,他们必定会留下些什么能咬住皇叔的东西,日后好充作证据。
这是阿笙回到蒋侯府以后在思考的,她想了一遍这一路以来她收集证据的过程,焉知道有多少是越人一早铺设好的,就等她去发现的东西。
可是有一人却吸引到了她的注意力。
“为什么是他,说来听听。”蒋离似乎早就知道了,此时看着阿笙的眼底有赞赏的神色。
“胡大人疯了以后,别的不说,就光把自己当年做的事情说了,这是可疑之一。”阿笙道,那时候她与蒋离虽然扮作二哥的鬼魂吓唬了他,但天知道他是不是也在顺势而为之?
“可疑之二,是……”阿笙的眸色一顿,看着蒋离的眼睛里蓦地闪过一抹狡黠。
蒋离敏锐地感觉到不好,然而他与阿笙靠得太近,已经来不及抽身远离了。
白雾飘过,蒋离结结实实地吸了一大口。
“你为什么不屏气?”阿笙惊讶道,她没想到自己居然还能偷袭成功,按照蒋离这样的高手,若是他不愿,一百个她也别想得逞。
蒋离眼里有宠溺也有无奈,他伸手去摸阿笙的脸,“这个药粉,我做试验品保证可信。”所以当看清了阿笙使的招数是撒药时,他就放弃抵抗了。
阿笙忍不住低笑了几声,“幸亏我当时没有把药粉用光,那现在我要问你问题了,你要撒谎。”那时候芹姨说过,只要闻了这迷香,对方一定会乖乖回答她的问题的,这一点当时在胡大人身上得到了很好的印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