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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长安全文阅读

作者:夏忻然     公主长安txt下载     公主长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公主长安全文阅读

《公主长安》小X的上架感言17.10.31

    夏忻然,生如夏花,心忻然,简称XX(没有OO),小X,小叉。

    《公主长安》并不是小X的第一本小说,却是第一本上架的小说,这本小说从15年完成我的《画流年》之后就开始构思了,定位是权谋复仇文,主要围绕冬至宫变发生的四年后,姑娘阿笙,也就是长安公主的经历展开。

    身份成谜的青衣姑娘,双重身份的江湖侠客,隐忍少言的青年将军,名动天下的第一琴师……复仇之路,家族使命,没人知道他们背负了多少秘密。

    每一个角色在我的脑海里浮现时,我都真切地看到了他们的模样,他们的喜、怒、哀、乐。

    就如阿笙,作为昔日文帝最宠爱的皇长女——长安公主,黄粱一梦,醒来后,身上背负了亲人的血与泪,也肩负着数十万流亡海外的越人的希望。

    就如蒋离,落拓不羁的江湖侠客,他就如骄阳之子,耀眼地出现在阿笙的生命里,照亮了她心底阴暗的角落。

    就如裴靖阑,铁血将军,曾作为棋子安插在长安公主身边,所做的一切却皆为保全长安,有口难言,只能将自己的忠心与柔情藏在心底。

    ......

    话不多说了,毕竟从今天开始要二更了,小X得赶紧爬去码字了,其实今天也是小X在点娘上作品创作天数的201天,新百天的开始,新的努力征程,希望正在看书的各位能来起点赏脸订阅(当然,其他阅文平台渠道也可以哦),你们的首订支持对小X来说至关重要,后面的剧情将继续围绕洗冤与复仇展开,蒋离与裴家究竟有什么纠葛?冬至宫变的真相究竟如何?黛夫人是否能沉冤得雪?越人与东人的较量又将如何发展......

    前文埋有不少伏笔,每一个人物的出现都是有安排的,后文也即将有更多重要人物登场,请大家拭目以待~

    另外,手里有推荐票、月票的亲们,希望能多多支持长安,偶尔出来冒个泡呗,十分感谢~

    最后,再次感谢一直在追书的各位亲,以及我尽职尽责的责编绿萝萝,感谢她给《公主长安》争取到的推荐与支持,未来我也会继续保持稳定更新哒(握拳)~

楔子.长安

    父皇出殡那日,日光熹微,在奉天宫东北隅的塔楼上,长安看着满城的缟带漫天飞舞,犹如女萝柔嫩的手臂,依依挽留即将永远别离的人。

    过往岁月,她就像做了一场长长的好梦,梦里繁盛和乐,春风得意。

    如今,恰好数到了第十三个年头,突然惊醒,愤怒、悔恨、空虚……无数复杂的感情排山倒海地涌来,几乎就要彻底压垮了她的世界。

    “韭上朝露何易稀。露韭明朝更复活,人死一去何时归?”

    挽歌戚戚,哭丧的声音不绝于耳,响彻天地。

    文帝的出殡仪式上,那个据说在一月前掉落皇城摔傻了的长安公主,穿着不染纤尘的洁白缟纱,在各种隐秘目光的注视下静静叩首,不哭不闹,仪式化地完成了自己的过场。

    丧钟长鸣,声声不歇,雄浑低沉的钟声被凌厉的冷风送出千百里,似乎整个中州都能嗅到这股悲戚沉重的味道。

    “对不起,父皇,原谅我不能去送你了。”她默念。

    哀乐大盛,送葬的队伍长达十多里,从东平门出发,直往遥遥千里之外的骊山王陵而去。

    “母妃,一路走好。”

    一朝一夕间可以改变很多东西,很多事情的发生快地让人无法抓住,也无法洞察。偌大的宫廷此刻看起来是多么的清冷,空荡荡的长街在诉说着曾经的繁华与安平。

    “楼上风大,公主不应继续逗留。”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宫人冷硬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接着,她便被人“扶”住了肩臂。

    “公主,请吧。”

    她不容反抗地被嬷嬷搀着转身下楼,在宫人的催促下来到了皇宫最偏僻的一隅,剥落的石刻隐隐看出上面写了两个字:

    信园。

    她知道,这就是他们安排好的,即将囚禁她一生的牢笼。

    前夜留下的血迹尚未洗尽,门前的地上仍可见星星点点的斑驳之色。

    这里曾关押过黛夫人,她的母妃。

    “不许哭!你记住,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在仇人面前哭,不能让他们看到你的软弱!”那个一向端庄理智的女子用力地抓住她的肩膀,声色俱厉。

    “记住我现在说的话,你要找到你弟弟,然后报仇!”庄重的宫裙早已褶乱,母妃语速急而快,眸子里早已没了以往十多年里惯常看到的温柔,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恨意与不甘,抓住她手臂的尖利指甲划破了她雪白细腻的肌肤。

    在母妃面前,她惊惧又无措,不过这一切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很快文帝最宠爱的夫人就被拖了出去按倒在地上,宫人们喊着“妖姬”划花了她的脸,血痕纵横在那张白皙的脸上,鲜血密密流下,昔日容光绝艳的女子瞬间形如鬼魅。

    “夫人,请上路吧。”乌衣公公冷笑,亲自取出白绫勒住了黛夫人的脖颈。

    “澹台瀚哲,我死不瞑目!我要睁眼看你何日亡!”黛夫人用尽最后的力气挣扎着,嘶哑的声音破碎地从她张大的嘴中传出,如同来自地狱的诅咒。

    乌衣公公面色一变,脸色更显狰狞,他手上加大了力道,青筋爆出,仿佛要把女子整个头折断掉。

    殿门合上前的一瞬,长安回头,最后看了一眼灰蒙的长空,眸色沉沉,黑不见底。

    时间润物细无声,半年来,皇城夜夜笙歌更胜以往,在一个普通的深夜,一道矮瘦的身影匆忙小跑着冲向宫门。

    “做什么的?”宫门的侍卫一声喝问,拦住了他的去路。

    一面令牌在侍卫面前挥了挥,他尚未看清,便见那太监已经收进怀中,同时尖着嗓子急冲冲道:“五公主急病,命咱家赶紧去传段御医进宫,还不快快开门!”

    “今晚宫里真不太平,方才才看到水龙局的人经过。”那侍卫嘀咕。

    “别磨磨蹭蹭的,赶紧开门!”太监似乎很焦急,“五公主可是皇上最宠爱的公主,出了什么事你我都担待不起!”

    想到五公主跋扈的性子,对太监说的话,侍卫不疑有他,赶紧放行。

    那太监脚程极快,刚一出宫门,身子就迅速融入到夜色中不见了,他前脚刚走,后脚就来了一队禁军。

    “可曾看到可疑人等?”头领模样的人问守门的侍卫。

    “未曾。”那侍卫回道。

    “上头下令,今晚严禁任何人出入,发现可疑人等立即回报。”

    “是。”

    宫门严严实实地合紧了。

    信园位置偏于一隅,宫人发现它着火的时候,火焰已经将头顶的那片天空映得通红,庭院的木质建筑在这强势的大火前摧枯拉朽地焚作焦土一片,任凭水龙局运来再多的水,也是枉然。

    “所有人都在吗?”一个管事太监模样的人沉声问。

    “都在、都在。”众人点头。

    过了一会儿,才有宫女问道:“怎么不见长安公主?”

    宫人们这才惊觉,“不好!公主还在殿里!”

    烛光微弱的大殿,明黄色纱帘静静的垂着,殿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打开,一人急匆匆步入的身影打破了这满室的静寂,殿外长亮不灭的灯笼红光从门口映入殿内。

    “皇上。”大太监全福禄走到床边轻唤,若不是出了这档子的事,给他十个八个的胆子也是不敢未经宣召而擅自入殿的。

    见龙床上的人睁开眼,全福禄连忙倾身在那人耳边轻声回禀,言罢垂首伏跪在地面,屏气凝神。

    “呵......”床上的人含糊地说了几句什么,全福禄深深万福,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作为整个东朝的权力中心,皇城可以瞬息就风云变幻,今晚,注定是让许多人无法入眠的一晚。

    在空荡无人的大街上狂奔了数里,太监拐进一处暗巷,迅速把身上的衣服脱了下来,矮瘦纤弱的身形看起来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少年,他纤细的手在地上抓了一滩污泥,然后快速涂抹在了自己脸上。

    这一连串动作一气呵成,仿佛早就演练了无数次。

    掏出火折子,在确定这身太监的衣服已经烧成灰烬后,他才离开了这条暗巷。

    半夜的街坊漆黑空寂,耳中隐隐能听到远处一些酒肆作坊的喧闹声。

    记忆中的印象已经极为模糊,等他摸索着来到城门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不敢作停留,城门一开,他就立马匆匆出了城。

    又急赶了十里路,少年终于见到了山坡上的那颗歪脖子树。

    没错,就是这里。

    累极停下,此时太阳已然升得高高的了。

    本只想歇歇脚顺便等人,不想这一坐他居然就靠着树干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一个激灵从黑暗中惊醒过来,太阳已偏西。他警惕地看了看四周,见此处人烟不多,他才微微松了口气。

    一夜未进食,又赶了那么远的路,此刻睡醒他才发觉早已饥肠辘辘。从怀里,他只能摸出两个有些馊味儿了的馒头。

    这就是他所能有的全部干粮了。

    明明饿极,可咬了一口,他居然有些食不知味。

    她怎么还没到?

    就在此时,一股香味传入他的鼻子,肚子发出了极大的抗议声。

    少年用力嗅了嗅,奇怪......怎么会有烧鸡的味道?

    一滴、两滴、三滴......有什么东西落在了他的头顶上,他一摸一嗅——

    酒?

    树上有人!

    几乎在这个意识闪现的一瞬,少年的身体已迅速站起,警惕地往树上看去。

    树上斜卧了一人,青色酒坛松松垮垮的提在他手上,方才的水滴就是从这坛子中洒下的。

    “你是谁?”少年戒备地开口,一双棕色的眸子紧紧盯着树上的人,他看着极年轻,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许是哪家偷溜出来的公子。

    闻言,那人低头朝她一哂,潋滟的眸子如含了一汪池水,碧波荡漾,与他额际的一轮紫玉相得益彰。粉色的树花娇艳盛开,亦与他的紫衫重重叠映,在这一瞬竟比不过这人初见的风华。

    树上,紫衫之人眼眸微眯,也不知是阳光太强还是别的什么缘故,花香随着微风缓缓送来,似乎也带了醉意,香气缠绕鼻端。

    就在少年微微怔忡间,那人不答,反笑着问他:

    “饿了吗?”

    少年没有回答,只是戒备的看着那人。

    那人斜卧在树上,侧着头打量了他半晌,从怀里掏出了一样用油纸包裹着的物事,瞬间,那烧鸡的味道更重了。

    少年的肚子配合的叫得更欢畅了。

    “想吃吗?”树上的紫衫公子扬了扬手里的包裹,没想到得到了对方更重的戒备,这不由得激起了他的些许玩心,想要逗一逗这个小乞丐。

    “上好的桂花酿,上好的烧鸡,小乞丐,你求我呀,求我我就给你吃。”

    地上的少年闻言冷冷地盯了他一眼,明明是炎炎夏日,阳光炙热,却无端让人背脊一凉。蓦地打了个哆嗦,紫衫公子摸摸自己手臂上竖起的寒毛,刚想再说什么,却看见那小乞丐已然转身就走,居然毫不留恋,这反倒令他有些意外。

    他坐起来,正经了些,“唉,你这就走了?”

    少年转身走了几步,想起了什么,又走了回来。

    看到他走回来,紫衫公子显得很高兴,“改变主意了?”

    没成想少年只是冷淡地问:“请问你有没有看到什么人经过?例如,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姑娘?”

    “这里远离官道,平常哪有什么人经过,至于……姑娘?”他看着面貌脏污得看不出真容的少年道,“我只看到了你一个。”

    他以为这小少年被拆穿了身份,至少会惊慌一下,没想到他只是沉默了,身上冷漠的气息能把人拒之千里之外。

    没有人,那也意味着没有追兵。

    少年紧皱的眉头下,是变了又变的眸光,唯一能让他们不派出追兵的缘由,只有……他们相信他真的死了!

    糟了,豆蔻!原来她拿走他的长生锁,真正的目的竟是为了让这场谋算天衣无缝!

    紫衫公子莫名地看着突然跪下的少年,慌了手脚,“不过就是些吃食,你用不着真这样大礼地求我吧,我开玩笑的。”

    少年没有任何反应,似乎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瘦不拉叽的,我送你了。”他轻轻松松地就跃下了枝头,来到少年身前,把那个包裹扔到了他怀里。

    “你慢慢吃吧,我走了。”紫衫公子伸了伸懒腰,嘀咕,“这天气真热,还没有山上好,要不是为了那赌约……算了,就回来看看那狂妄的丫头吧。”

    紫衫公子走远了,少年捧着那个油纸包裹,上头还留有那公子身上的余温,温热温热的。

    少年蓦然泪流满面,半年前他就对自己说不会再流这无用的眼泪,可是,他就是控制不住。

    在原地坐了一会儿,包好吃剩的半只烧鸡塞进怀里,他擦干了眼泪,目光扫过山坡那头轮廓分明的帝都,握紧了拳头。

    他一定会回来的,那时候,他一定不会是现在这个软弱的自己。

    信园走水的消息像风般,悄然快速的传遍了雒京,一石惊起千层浪,可再多的打探与明争暗斗,暂时也与这个少年无关了。

    他就是一颗沙子,随风逝去,渺无痕迹。

    “东历三百三十九年末,文帝入骊山孝陵,其女长安独居信园,翌年五月,信园走水,薨。”——《旧东书.文帝本纪.一十二卷》

第1章 入东都

    “您不能进去!您不能进去啊!”

    夜色迷朦,灯笼在风中飞晃,数名戴着墨纱帽的乌衣人拼命阻拦着她的去路。

    “让开!”她低喝,清稚的嗓音中带着一丝快要压制不住的惶急,纤细的手猛力一推,竟将挡在身前的人生生推至了一旁。

    混乱的人群,嘈杂的声音,乱七八糟的场面。

    冲过数人,她一下推开了紧闭的朱漆大门,抬步正欲踏入,却在下一秒生生顿住,整个人仿若被利刃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一片触目惊心的鲜红,直直刺入眼中,眼前所见让她浑身的血液都冲向了大脑,阵阵晕眩。

    “不、不……”脑袋中“哄”地一声惊雷,她恢复了对自己身体的掌控,不可置信地摇头,脸色煞白,“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此时此刻,身后嘈杂的声响仿佛早已离她远去,她的眼里只剩室内那鲜红的床褥,以及,床上之人灰败的脸。

    “笙儿。”

    手足无措之际,蓦地,有人唤她的名,声音既轻且柔。

    她木然回头,周遭的黑夜瞬间化为朗朗白日,温雅俊美的青年站在花丛间,朝她伸出了一只手。

    他卸下了这几年常着的盔甲,青衫磊落,一如更早的那些时月,她的童年,他让她坐在他膝上,手把手地教她练字、习琴、诵诗。

    身边有蝴蝶翩翩飞舞,风和日丽,阳光微微拢在他身上,朦胧、宁静而美好。

    “二哥……”

    她喃喃,仿佛看到了一根救命稻草,飞扑着向青年而去,可是明明近在咫尺,却无论如何也抓不住那只修长的手。

    “二哥!二哥!”她惊慌失措地大叫。

    “笙儿,别哭。”他低头凝视她,嘴角还是往日熟悉的笑意,带着一丝独有的狡黠,“今日可是你的生辰之喜,花猫脸可就不好看了。”

    “笙儿不要什么生辰之喜,笙儿只想要二哥!”她胡乱摇头,眼泪止不住地涌出眼眶。

    对方没有回答,神色复杂,熟悉的面容渐渐变得模糊。

    她顿时更加惊慌了。

    “二哥,连你也要抛下笙儿吗?”

    “笙儿,要坚强,”他的嘴型似乎在微微叹息,用指腹抹去她的泪,“要好好活着。”青年的脸雾化起来,渐渐失了轮廓,最终化为一团不断远去的光影。

    “二哥别走!”她撕心大喊,追着那团光影不断地跑,不断地跑,直到重重摔在地上,头脑一重,黑暗混沌猛然被撕裂,嘈杂顿消,眼前出现的是白色床幔的顶端。

    万籁俱静。

    瞳孔毫无焦距地盯着床幔看了许久,床上之人的思绪才逐渐回笼,枕畔湿湿的,原来已然泪流满面。

    身下的床在微微晃动,耳边渐渐断续传来细微的涛声,她掀开被褥撑起身子,窗外的光景已过了晌午,阳光透过窗棂丝丝缕缕地透入,如此温暖与梦中的孤冷对比,反倒让人错生一种不真实之感。

    微微合眼,是了,四年又六个月了,她已经走过来了。

    “阿笙姑娘。”

    身边的丫头行了一礼,春寒回头,正见一抹青色黛影扶着舱壁从内走出,宽松的青白衣袍穿在身上,让她看起来更加纤瘦,却又有一股自然绰约的气韵。

    春寒打招呼道:“阿笙,你可终于起来了。”顿了顿,又转头吩咐身边的小丫头,“端碗粥来。”

    “有劳了,春寒。”阿笙缓步过来,低声道谢。

    “身子可好些了?”春寒拉过她的手。

    “无甚大碍了。”海风轻轻吹起略显宽大的袖子,露出她纤细的手腕,左手上系着串细细的乌金链子,上面连着三个含苞的花骨朵儿,花瓣边缘隐隐泛红,透着些许神秘与妖异。

    春寒端详阿笙的神色,觉得仍是不好,“你的眼睛怎么红红的?身体还是不舒服?”

    自从上了船,阿笙就开始晕船,头几天晕得最厉害,胃都吐空了,一天里面有大半日都躺在床上,把一船的人都担心坏了。

    “没什么,就是刚才做了个噩梦,有些心悸罢了。”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之前乘船出海,就是遇着大风浪,也没晕得如此厉害。幸好,这次上船适应了一周后,她就渐渐好转了,只是精神和胃口仍是不好罢了。

    “从前下海,都没见你如此过,爹爹还夸你适应能力好,哪成想这回去雒京却折腾得厉害!”

    阿笙望着海面,唇角微微抿着,回雒京却折腾得厉害么?看来,连身体都在告诉她,自己有多抗拒那个地方。

    “你真的没事?不用大夫再来瞧瞧?”春寒还是有些担忧,阿笙却摇头,“不用了,这段时间大夫估计也被我请怕了吧?”

    “不请就不请吧,反正今天之后你就没事了。”春寒今日倒没像以往般坚持,语气一转,兴奋起来,神秘兮兮道,“你猜是为什么?”

    身侧之人静了静,春寒等了一阵听不到回应,疑惑的转头,却见阿笙望着水天交接的尽头怔怔出神,过了一会儿,才听到她轻轻的声音——

    “终于到了么?”

    “对!估计今晚就能到东都雒京了,我还是第一次来呢,我娘老拘着我,害得我都没多少机会出来。”春寒舒展眉宇,拉着阿笙的手,“我听阿爹说你从前游历过不少地方,有去过雒京吗?”

    “嗯,去过。”阿笙淡淡地回答,春寒则完全沉醉在自我想象中,继续问着,“听说那儿比番禺更热闹,是不是真的呀?”

    “泱泱东朝,一国之都,和番禺相比,雒京……”此刻尚未能看到陆地,她眺望远方的海平面,嘴里低喃,“是个完全不同的地方。”

    “那我可要好好见识见识了。”春寒展颜笑了。

    阿笙仍旧望着水天交接处,没有言语。

    下午,末时三刻刚过,甲板上就已经人来人往,船工们纷纷忙碌了起来。

    “家主。”

    “嗯,升旗吧。”周裕成站在船首,淡淡点头。

    “升——旗——”

    嘹亮的吆喝声在水面上远远传开,十多艘商船同时挂起南海周家的旗号,其中周裕成所在的大船升起了更为巨大张扬的周家主旗,腾飞的鸥鸟在烫金缎面上栩栩如生,随着旗帜在风中猎猎飞舞。

    “爹,还有多久?”傍晚时分,春寒再次走上前问。自下午进入河道,爹让众人挂上周家旗号后,她就等不及了。

    “马上就到了,喏,那里就是了。”周裕成指着前方一处道,“看到了没?”

    春寒撑着船舷伸长了脖子,果不其然,看到了前头隐约的昏暗,开始露出点点光晕,“看到了,港口!”她回头向舱内大叫,“阿笙!阿笙!快出来看,就要到港口了!”

    等阿笙慢慢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走出来时,周家的船队已经快靠岸了,周裕成正与一众亲随向岸上的人打招呼,岸上聚满了看热闹的都城百姓。

    “好多人啊,没想到我们周家在雒京还是有点脸面的嘛。”春寒看着那熙熙攘攘围观的人群说道。

    阿笙的视线在岸上扫了一圈,不着痕迹地收回,“周家的生意遍布天下,即使是在雒京,也有不少商号,那么多年下来,自然还是有点儿名气的。”

    船队靠岸,周裕成领着管事们下船,码头上立刻有几个穿着体面的人上前,笑着和周裕成寒暄。

    “周家主,数年不见,你还是一如往昔啊。”

    “是啊是啊,这么久不见,这次一定带了不少好货!”

    “这次您打算在雒京待多久呢?”

    “……”

    周裕成笑着逐一与众人寒暄,待春寒与阿笙戴上帷帽下得船来,周裕成早已吩咐好了家仆,先行带她们二人前往周家在雒京的宅第下榻。

    “阿笙姑娘、二小姐,请随老奴来。”

    春寒第一次来到雒京,此刻见着入夜的东都,街道上还是车水马龙、人声鼎沸,心里的情绪就高涨了起来,一路上东看看,西看看,看到喜欢的玩意儿就走不动路了。

    隔壁的阿笙倒是没怎么说话,一路上都低着头,心思不知道游到哪里去了。

    刚买了一个糖人,春寒侧头,就见阿笙心不在焉的,问道:“终于到雒京了,你怎么一副仄仄的样子?”

    “估计是有些累了吧。”阿笙笑了笑,却有些敷衍。

    “也是,你还病着呢,是我顾虑不周了。”春寒有些歉意,加快了脚步,开始连连催着带路的仆从走快点儿。

    周家大院在城南延福坊,距离码头其实也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是早些年周家的上任家主购置的。周家豪富,大院却并未见得多华丽,灰墙碧瓦,看着倒像是普通大户人家的居所。

    阿笙一入大院,就有仆从来接应,春寒看着她削瘦的背影,有些不放心,正想跟上去瞧瞧,就在此时,一道人影从里面扑出,嘴里大声叫唤着她。

    “二小姐!”

    “宝儿?”春寒又惊又喜,看着已近来到身前的人儿,抓紧了她的手,“好久不见了!你过得还好吗?”

    “托小姐的福,奴婢一切都好!”宝儿哽咽着说,“自从夫人让我跟着大小姐陪嫁后,我在这里就常念着小姐,这不,老爷这回来雒京,大小姐要找人过来帮忙以表孝心,奴婢第一个就自告奋勇了!”

    “你呀!”待春寒捏了一把宝儿的脸,往身后瞧去时,那抹绰约青影已然去远了。

第2章 人已非

    笑闹过后,宝儿忽然想起方才出来时,与自己擦肩而过的那个女子,青衫朴素,却不掩风致,于是奇怪,“方才进去的那位姑娘是谁呀?奴婢以前怎么从来没见过?”

    “那是阿笙,父亲友人之女,两年前大姐出嫁后才客居家中的。”春寒拉着宝儿的手,一边往里走,一边又问起了自己大姐的近况来。

    而这边的阿笙,跟着引路的仆从走了许久,才来到一处被翠竹环绕的偏僻院子,上书简简单单的三个字——

    竹里居。

    “这里是家主特意安排的,已经打扫过了,所有用具都是新的,阿笙姑娘若有什么需要可以吩咐下人们添置。”引路的仆从毕恭毕敬道。

    “有劳。”她微一颔首。

    仆从离开后,阿笙才慢慢踏进这个院子,过了石拱门,是一条小桥,桥下有活水流过,屋子建在青石板砖路的尽头,一眼看去似被翠竹环绕,别有意趣。

    时下正值五月,夏日将至,竹里居微风习习,住在此处可是大好。

    阿笙顺着院子走了一圈,穿过小竹林,她发现这个偏僻的院子后,有一处竟正与后院的围墙相连,只要翻过一堵墙,就能到外头的巷子上去了,而且巷子幽深,平日里也没有几个人会路过。

    不知情的或许会以为周家怠慢她,实则是有意而为。阿笙合意极了,周裕成思虑周全,早就为她打点了一切。

    “姑娘。”

    来到正房门口,一个相貌平凡的中年妇女正敛眉站在那里。

    “芹姨,许久未见,”阿笙朝她颔首,“近来可好?”

    “一切甚好,主上让我问候您。”芹姨面色恭敬,没有抬头。

    “嗯。”阿笙应了声,又问,“你在此一切可好?”

    “一切皆好,谢谢姑娘关心。”

    阿笙点点头。

    芹姨从怀里掏了掏,拿出一个墨青的瓷瓶,“姑娘身上的药粉,想来最近也用得差不多了,这是我前些日子新做的。”

    “芹姨费心了,的确所剩不多了。”阿笙接过药粉,神色自然,“我一路上有点累了,想早点安置,芹姨也早些歇息吧。”

    知道阿笙不喜欢有人一直跟在身边,芹姨没再说什么,安静地退下了。

    东都的第一个夜晚平静来临,然而距离京城百里之外,此刻妇人尖利的惊叫声划破了树林的静谧。

    营地火把大亮,侍卫们纷纷抽剑,却只看到树林有数道黑色残影一划而过。

    “保护夫人!”有人大喊,可惜“保”字尚未出口,便被寒刃抹了脖子,鲜血四溅。

    那些黑影就像地狱修罗,带着死亡的气息,无人看清他们的身形,只能见到他们所过之处,必有一具尸体倒下。

    富贵马车里的妇孺们挤作一团,吓得全身僵硬、口不能言,就在此时,一块石子急速击在马的屁股上,马儿吃痛长嘶一声,拉着马车疯狂跑进了更密的树林,其他人见状也纷纷不要命地往林中逃窜。

    那些黑影并没有继续追杀他们,反是紧紧盯住了那个后到的玄衣劲装青年。

    “主令在此,行动取消。”青年从怀中掏出一面花纹古朴的木牌,冷冷道。

    黑影们互相交换了数个眼神,沉默了。

    “你们只需如实回禀即可。”青年再道,声音冷淡不含任何情感。

    听了他的话,周围树梢忽地轻颤,没了声息。

    他收回令牌,打量了四周两眼,回身往马车逃离的方向疾行而去。

    翌日一早,芹姨捧着一个枣红色的妆奁,敲开了阿笙的房门。

    “还是芹姨的手艺好啊。”阿笙看着镜子中似自己又不尽然的人,道,“看来我学到的都只是皮毛罢了,有芹姨在,我就不用那么担心了。”

    “世上迷惑人的东西有很多,容貌也是一种。”芹姨放下手上的小工具,安抚她,“姑娘不用担心,我从前就跟您说过,这辈子我芹姨除了药妆这门手艺,就没别的专长了。”

    芹姨是个奇人,她的真容据说从未被人见过,在江湖上号称“鬼手妖姬”。她上的妆具有迷幻效果,只是以前只用在某些女子身上增添风情,以从男人那儿获得情报罢了,孰不知她的妆亦能迷惑众人的眼睛,叫人瞧不出一个人的真实容貌。

    “如果是我自己上,都要戴个帷帽以防万一,因为就怕自己手法拙劣,会露出破绽。”镜子里是自己熟悉又陌生的眉眼,阿笙低声言道,“可现在不知怎的,即使你在我身边,我还是有些不安,大概……是因为这里是雒京吧。”

    “姑娘所图之事甚重,我等自会竭尽全力相助。”芹姨在身后握着她的肩膀,鼓励。

    “芹姨从未出过差错,莫叔最看重你了,我不该有这份忧心的。”阿笙叹息了一声。

    “对了,为了配合姑娘要的更好的效果,我对药妆的成分作了改良,但姑娘一定要记住,这药妆效果好了,持续时间就会缩短,”芹姨严肃道,“新的药妆每天只能保留六到七个时辰,过了可能会有毁容的风险。”

    阿笙认真记下,又看了镜子一会儿,似是想到了什么,她微微别过脸,终是没再看镜中的自己。

    “怎么了?”察觉到阿笙的心绪,芹姨问。

    阿笙的神情十分平淡,“若不是还能用药水把妆容洗去,时间久了,恐怕连我自己都不记得自己原来的模样了。”声音中夹着几分浅浅的自嘲。

    “姑娘,无论是什么妆容,在脸上久了,终归是不好的,当然还是洗掉的好了。”芹姨知道阿笙话里有话,却不知该如何应答,只能如此道了。

    “是啊,毕竟都是伪装,久了终归是不好的。”

    芹姨微微张了张口,想说点儿什么,但终是没说成。

    在这功夫间,阿笙已经站了起来,离开了梳妆台,“我出去了。”

    雒京的外城在夜晚并不宵禁,来到前院的花厅,下人们说昨夜春寒在外面玩到很晚才回来,此时还未起,阿笙只能独自用了早饭。

    饭后,阿笙婉拒了那些自告奋勇带她熟悉环境的下人,独自在宅院里走动,她发现花园里错落有致的摆放了很多假山石,而这些山石大多高大,移步换景,她思忖着,这里也许改用了什么阵法也说不定。

    又转过一处山石,眼前豁然开朗起来,阿笙抬头,正好看到对面廊下站着一个畜着美须、年纪还不到四十的男子,正是周裕成。

    “笙丫头,真早啊。”

    “阿伯这是刚从外面回来?”周裕成还穿着昨日的衣服,阿笙因而有这一问。

    “是啊,昨夜和几个生意场上的朋友聊得比较晚,就在外头歇下了。”周裕成看着她,忽而招手,“丫头过来!”

    阿笙不明所以,遂转过假山,步上长廊。她今日还是穿着一件宽松的青色衣袍,头上斜斜插了一根毫不起眼的木簪。

    周裕成站在廊下,看着青衣姑娘从那头缓缓走来,纵使此时是那粗糙的打扮,仍遮掩不住她骨子里与生俱来的风华。

    他心中忍不住惋叹。

    “阿伯?”

    阿笙在周裕成身前站定,见他似在出神,开口询问。

    “笙丫头今天不打算出门看看?”周裕成回神,低头看她。

    “不了,还是在此处闲适。”阿笙拢了拢垂下的发丝,脸朝向一边的花园,“阿伯看这花园,貌似平凡,都是些普通的山石花草,可只有当你走在其中,才能领略到它的章法,这样的好景致,在番禺可不曾见到过。”周家世代居于南海番禺,她在那儿也住了将近两年。

    “我周家世代为越国贵族,那是祖辈留下的宅邸,如何能随意删改?”周裕成挑眉,“那看到这花园,你可悟出些什么门道了?”

    阿笙摇头,她并未学习过这些门道,虽是看出了端倪,但也仅此而已。

    “也罢,你且随我来吧。”说完,周裕成率先转身在前面走了,阿笙跟在他身后,走了片刻,却是到了周裕成的书房。

    书房建在小山坡上,与阿笙想象中的书房不同,周家的上任家主定是个十分懂得享受的人,且品味高雅,此处虽只为周家在雒京的别院,但家主的书房仍设计得精益求精,正中一扇巨大的鲛纱窗两边敞开,阳光射入,屋子宽敞亮堂。

    鲛纱窗前摆放了一张沉香小木几和两个蒲垫,它们与窗子同高,跪坐在上面,身侧另一边毫无遮挡之物,此间之人可尽情饱览窗下的流水景致,与不远处的花园。

    “适才我游花园时就在想,为何此处花园中的山石都修得如此高大,原来妙处在此。”阿笙看着不远处的花园,赞道。

    对面坐着的周裕成正净手准备烹茶,闻言笑了,“三十多年前,东朝亡越,上任家主自始游历四海,开拓贸易版图,周家能有今天的成就大多归功于他,而他去的地方多了,眼界自然也不同常人。”

    “漫步花园,一步一景,从此处俯视,那高突的山石只余顶尖,葱茏间看着倒像是一个图腾的模样。”她颇感兴趣,“只是那图腾看起来不像是周家的族徽。”

第3章 等风来

    “那的确不是我们家的族徽。”周裕成将小水壶放在炉上,“我从小叔手中接过家主之位时,他已经年过半百了,听闻他年轻时曾有一段逸事。”

    “上任家主无子,想来这段逸事多半是真的了。”阿笙笑了笑。

    “你这丫头。”周裕成指着她,笑得无奈,“不过这段往事终究不为旁人所知,所以就成了一个谜了。”

    “以后若是有机会见着了,说不定还是可以知道的。”阿笙望着那个石图腾,神色倒是真的有些向往,到底是一段怎样的故事,能让一个优秀的男子终身未娶,并且费了那么大周折去建一个这样巧夺天工的花园?

    说话间,水煮开了,小水壶在炉上冒出了白烟,周裕成娴熟地倒水、滤茶,不一会儿功夫,一杯还冒着热气的碧螺春就放在了阿笙面前。

    “昨晚睡得还不错吧?”周裕成问道,神色和蔼。

    阿笙端起茶杯,嗅了嗅,回道:“阿伯安排得很好,说到这个,阿笙真的要谢谢您费心了。”

    “你满意就好。”周裕成看着对面女子低头品茶,娴静安婉的模样,真是像极了故人当年的模样。

    阿笙似乎察觉到了他眼底的惋叹,放下茶杯,嘴角微微露出一个笑容,“阿伯这是何意?”

    周裕成摆摆手,想起她昨日的样子,便道:“昨日见你似乎心事重重,今天没想到又像没事儿人一般了。”

    “晕船还没缓过来而已,昨晚睡得好,今日就恢复了。”她语气轻松,似乎真的是那么回事。

    周裕成没有说话,阿笙见此,补充道:“是真的,今天真的没事了,不信你可以让大夫来给我瞧瞧。”说罢她突然就后悔了,自己这般解释更像是掩饰。

    “阿笙,”周裕成忽的唤她的名,语气端重了些,“在我面前,何苦再装。”

    见到周裕成神色严肃认真起来,阿笙愣了愣,笑容却淡了。

    “若是心里不舒服,在我面前,你大可以直接说出来。”

    “故地重游,当时心中回忆被勾起些许罢了,不碍事的。”她端起茶杯,嘴角的些许弧度彻底掩没在杯后。

    “如果你不喜欢这里,可以去别的地方,天下如此之大,多的是好地方,莫煊那里我跟他说去。”周裕成皱眉。

    “不,阿伯,”阿笙垂头,低声,“莫叔虽然寄希望于我,但这也是我的宿命,是我不可逃避的。”

    “你本可像春寒一样,做你自己想做的,游山玩水,吃喝享乐,然后挑个如意郎君嫁人生子幸福美满,何必非要……”

    “阿伯!”阿笙语气略略加重,打断了他的话,空气仿若凝固般静了一瞬,她顿了顿,声音稍缓,“你是知道我此次回到雒京的目的的,你也知道,除了我,没人可以做这样的事了,既如此,这些话说再多又有何用?何况……”

    话锋一转,她一字一句道:“我从不打算逃避,有些事,总得有人去做,有些真相,不能被湮没,有些人,不能被辜负!”

    “你其实也在恨,是吗?”静了会儿,周裕成的声音听不出一点起伏。

    阿笙的背脊挺得笔直,良久却没有说话。

    “你还不到十八岁,这个世上还有很多事不曾体会过。”周裕成看到阿笙眼底的那抹倔强,知道自己说得再多,也无法'令眼前的年轻姑娘改变想法,于是只得叹道,“罢了罢了。”

    打开书房的一个柜子,周裕成从里面取出一个漆木盒子,这才又回到窗前的蒲团上坐下。

    “这是莫煊在雒京一部分产业的契子,他让我转交给你,有钱方能便利行事。”

    阿笙接过,没有打开,“莫叔给的,自然是好的。”

    “另外,我会指几个信得过的人去帮你打理这些铺子,你有什么问题可以放心跟他们商量。”

    阿笙点头。

    “你的决定是你自己做的,此后我不会再劝了。”周裕成道,眼神复杂,“只是阿伯想让你明白,我的本意并非是让你苟'且偷生,而是希望你能平安。”

    心中一暖,她嘴角弯了弯,“阿笙明白,我也会调整好自己的情绪的。”

    “你身边也没有几个能使唤的丫头,我知道你的顾虑,可是雒京不比别处,你出门在外总要有人能用才好,过一会儿我让管事给你指几个丫头婆子过去吧。”

    “谢谢阿伯的好意,可是不用了。”阿笙抬眼看到周裕成微张的嘴,知道他还欲说什么,于是用眼神阻止道,“我不要不仅仅是因为担心人多嘴杂,更多是我自己真的不喜欢有人跟着罢了,不过阿伯放心,有需要的时候我一定来找你要。”

    “算了,你的事情我也管不来,就这样吧。”周裕成觉得自己纯粹就是太操心了,没好气道。

    阿笙挤挤眼睛,“我有需要一定不会跟阿伯客气的,日后就怕阿伯舍不得。”

    “你这丫头!茶要凉了,喝吧。”周裕成笑骂了一句,摇了摇头。

    两人对坐品茶,室内只有茶的清香以及穿堂风过带起的动静,周裕成顺手为阿笙添了茶,道:“对了,裴府老夫人的八十大寿,只剩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了。”

    “到时一定很热闹吧。”阿笙的指腹落在温暖的杯沿,神色不动。

    “当然热闹,澹台瀚哲登基后,裴甫新官拜一品大员,裴家从此一跃成了当朝最炙手可热的家族。”周裕成汲了一口茶水,“最近已有不少人到处搜罗礼品,我们周家在雒京的蕴奇斋生意好得不得了,有好几宗珍品的大订单。”

    阿笙用指腹摩挲着热得发烫的茶杯,笑了笑,“天有风来,再热的茶,终会凉的,不是么?”

    周裕成哼了一声,“是啊,可是喝太快,小心烫到嘴。”

    “当然要晾晾。”阿笙吹了吹茶杯中澄净的茶水,“只是不知这杯茶现在有多热,总要先试试。”

    ……

    午时,芹姨提着食盒,不紧不慢地走回竹里居。

    竹里居的位置处在周家大院最偏僻的一隅,从厨房回到这里要走上一段距离,幸好现在不是冬天,不然饭菜就该凉了。

    一个小丫头从后侧方跑来,叫住了她,“二小姐午后要去探望出嫁了的大小姐,她让我来问一问阿笙姑娘,要一起去吗?”

    “你且等一等,我进去问问姑娘。”芹姨请小丫头在院外等着,自己进了里头问话。刚进房,就见阿笙坐在窗边的藤椅上,手里拿着几张薄薄的纸低着头看着,她右边的矮几上放着一个打开着的漆木盒子。

    “姑娘,您下午要跟春寒姑娘一起去看大小姐么?”芹姨将食盒放在桌上。

    阿笙放下手上的纸,抬头看了她一眼。

    芹姨明白她的意思,自觉道:“周大小姐前两年就嫁到了京城来,比姑娘到周家的时间早一点,她的夫家也是在朝为官的,不过官'职不大。”

    “我寄人篱下,还是跟着去拜访一下吧。”

    “那我这就去回话。”

    阿笙点点头,同时将手中的契子放回了漆木盒子中,合上了盖子。

    莫叔把他在京中的大部分产业都交给了她,过两日她得让管事们带上账簿来见见,了解一下这些产业的收支情况。

    下午,因着要拜访人家,阿笙不好再穿着那身太随意的宽袍子,只好换了身天青鲛纱裙,头上别了根温润的沉香碧玉簪,一如既往的素净。

    她在大院门口见到了春寒,今天她穿了一件粉红的织锦菊纹新衣,娇俏可爱,一见到阿笙,就上前来热络地挽住了她的手。

    “阿宝和我说,大姐上个月刚出了月子,最近气色还不错,人也慢慢地瘦下来了。”阿笙看到春寒身后跟了个面生的蓝衣丫头,想来就是她嘴里所说的阿宝了。

    两人坐上马车,春寒继续跟她道:“姐夫今年年初进士,现在在刑部任书令史,此时大姐又为他生了个大胖儿子,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

    阿笙听着春寒絮絮叨叨,直到马车走到一半,还没到目的地却停了下来,春寒掀起一点儿帘子,问车夫怎么回事。

    “前面的路堵住了。”

    春寒皱眉,让阿宝下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不多时,阿宝回来了,说是前面有人在吵架,具体什么情况也不清楚,很多人围在那儿凑热闹。

    “横竖也是在这儿坐着,走,咱们去瞧瞧。”

    阿笙被春寒拉着下了马车,果不其然,前面围了许多人,人群中间有两个少年和一个男子,相比于男子光鲜的衣着,两个少年就显得简朴多了,甚至可以说是有些破烂,粗布麻衣,脸上还有点儿脏脏的。

    “明明是你偷了我们的东西,现在怎么还反倒过来说是你的呢?”其中一个圆脸少年站在男子面前,眉目倒竖,瞪着眼睛道。

    另一个站在圆脸少年身后的少年,脸上带着点儿婴儿肥,虽然没有说话,可一双形状姣好的大眼睛里,也满是不忿与控诉。

第4章 路不平

    “嗐,这年头,贼的手段也高明了,这不,贼喊捉贼呢!”男子叉着腰道,“惦记上我的钱袋,反而说是我偷的了!”

    “你才贼喊捉贼!”圆脸少年指着男子怒道,“方才我走开一下去买点儿东西,回来时分明见到你偷了我家郡……呃!”他身后的少年猛地推了他一下。

    “对不住,没站稳。”婴儿肥少年小声道,眼睛却是一眨不眨地盯着圆脸少年。

    圆脸少年一个激灵,嘴里道:“我分明亲眼看到了你偷我家小郎君的钱袋!”

    男子不屑地笑了一声,“想要赖上我也得想一个好点儿的借口吧?我原本看你年纪小,不想与你计较,没想到你还一路追着我不依不饶了,这张脸看起来还挺端正的,怎么张嘴就是泼脏水呢?”

    周围人也跟着纷纷符合。

    “这位公子穿得那么好,怎么可能会偷那两个孩子的钱袋呢。”

    “可不是嘛,唉,现在的孩子……”

    两个少年听得这些议论,脸都气得红了,就在此时,一个脆生生的声音从人群中清亮地道:“这位公子,既然两位小郎君都说你偷了他们的钱袋,那可否展示给我们看看?”

    两人循声望去,可惜看热闹的人太多,一时间分不清楚到底是谁在说话。

    “这有何不可。”男子说罢,从怀里拿出了一个锦缎钱袋,众人一看,都觉得这个是属于他的,这么好布料做的钱袋,怎么可能会是那两个脏兮兮的孩子的。

    男子看到这个情形,满意地笑了。

    “两位小郎君,既然你们说这钱袋是你们的,那你们可能证明?”那个脆生生的声音继续开口道。

    “这里面只有五两银子。”圆脸少年道。

    男子将钱袋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叮叮咚咚”,里面果然只有五两银子,外加一块玉坠,他道:“他们定是在我之前付钱时偷'窥到的!光凭这点就能坑走我的钱袋的话,那日后大家上街,谁还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打开钱袋付钱了?”

    “你们可还有其他方法证明?”围观的人摇着头,看这两个孩子的眼光都带上了失望。

    两个少年互相对视着,一时没想到别的法子。

    “除了那些银子,不还有一块坠子么。”人群中那个脆生生的声音又说话了,众人的注意力霎时转到了那块绿莹莹的翡翠玉坠上。

    男子这时才认真打量起这块玉坠来,他也没想到,自己今天顺手那么一偷,居然还撞了大运,本来想着这两个穷小子身上能有几个破铜板就算不错了,现在竟然还得了一块宝贝,真是发财了!

    看这块玉坠的成色,必定不会是眼前这两个少年所能有的,想来也是从别人处偷来的。

    认定了眼前这两个少年也是偷儿,男子的底气越发足了,“这是我的宝贝,过年时我祖母送给我的。”

    圆脸少年一看到这块坠子就急了,对婴儿肥少年道:“糟了,这块坠子郎君可不能不见了,不然夫人知道就惨了。”

    婴儿肥少年蹙眉,显得犹豫不定起来。

    那边的男子还在道:“你们两个臭小子,识相的话赶紧滚,不然本公子就报官了!”

    “只要郎君表露身份……”圆脸少年跺了跺脚,急道。

    “不行,咱们偷偷溜出来,现在出了这种事,父亲知道了我就再也出不来了。”

    “可是横竖都没有别的办法了,这坠子您一定得拿回来!”

    两人这边还在纠结,就听见那把脆生生的嗓音在那边故作惊疑道:“不对啊,这玉坠不像寻常人家的东西,看着倒是不凡之物呢!”

    这时,一个头戴帷帽的粉衣女子从人群中走出,趁那男子不备,扬手夺过了他受众的坠子,细细打量一番后笑了,“果然,这是御用之物呢。”

    此语一出,众人哗然,连那男子也愣住了,“怎、怎么会呢?”

    “我蕴奇斋从来不会看错东西。”春寒翻过那吊坠,展示给他看,在吊绳另一端的纯金接口后,果不其然有一个御用印刻。

    “这下可有趣了,公子莫非是皇亲国戚?否则御用的物事怎会出现在你身上?”春寒不看那两个少年,反倒看着那公子问。

    “这我怎么知道,是祖母送给我的,她认识的人可多了,指不定是哪位贵人送的呢!”他狡辩道。

    人群堵在街道上这么久,早有人知会了巡检,这会儿甲兵们正骑着马往这边过来。

    “郎君……”圆脸少年一脸着急。

    端颐也没想到自己溜出门一趟,居然就发生了这样的事,眼看着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想来要掩盖也掩盖不住了,回去被父亲禁足就禁足吧。

    想到这里,她从怀里摸出一个玉牌,递给了圆脸少年,“阿珠。”

    巡检甲兵到得近前,圆脸少年,不,应该说是郡主的贴身婢女阿珠,拿着玉牌上前,交待事情的来龙去脉。

    她倒也聪明,道:“此乃峪王府端颐郡主,今日乔装巡察民情,没成想被小贼偷盗钱财后还被诬蔑!现在京城的宵小都这么狂傲了吗?你们巡检营是怎么当差的?”几句话解释了为什么郡主会是这般邋遢的模样出现,还倒打一耙,让甲兵们不好再开口多问。

    街上的人没想到事情会如此反转,纷纷下跪,而那男子则吓白了一张脸,瘫坐在地上,他如何也没想到面前这个衣衫褴褛的少年,居然会是高贵的郡主。

    “是下官失职,请郡主恕罪!”队长模样的人向端颐赔礼道歉,并打了个手势,身后马上有甲兵上前来抓住了男子。

    事情结束,男子被甲兵扣'押,围观的群众自发散去,阿笙和春寒也转身往马车走,却被人叫住了。

    “谢谢你帮了我,”端颐走到春寒面前,诚心道谢。

    “路见不平而已,郡主不必客气,”春寒道完,还不忘扯上阿笙,“还是阿笙跟我说你们不是贼,我才站出来说话的。”

    端颐的目光落在阿笙身上,停得久了些,阿笙平静地与她对视。

    “你是如何知道的?”端颐奇道。

    “我不知道。”阿笙看了看天色,“我只是不喜那个男子罢了。”

    端颐没想到竟会是这么个缘由,一时怔了怔,又听阿笙跟她说了句话,才对春寒道:“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走了。”

    然后,这两人竟然就这么离开了。

    上了马车,春寒看着合上眼开始闭目养神的阿笙,说道:“先头你在我耳边说他们是清白的时候,说得那么肯定,后来我还以为你是一早就看出了她的身份呢,原来你不知道,万一她们真是偷儿怎么办?”

    “不会。”

    “你怎么知道?”她疑问。

    阿笙笑了笑,没有接话。

    马车远去,端颐站在原地,耳边回响着阿笙最后跟她说的那句话。

    “郡主还是赶紧回去吧,奴婢看那坠子成色极好,估计价值连城,王妃娘娘如果知道您差点儿弄丢了它,一顿斥责大概已是轻的了。”

    这个女子猜测得还真准,端颐脸上布起了愁云,这条坠子是先皇在她满月时赐下的,平时都是贴身携带,娘要是知道她差点弄丢了肯定会骂死她的。

    不过……

    她翘起唇角,“这个人有点儿意思,过些天我得请来府上好好认识一下。”

    阿珠见人已经走了,这会儿才在她身边对她说,“郡主还是莫要与方才那两人来往的好。”

    “为何?”端颐不解,“我瞧着她俩虽然面生,可是衣服料子也都是不错的,想是方到京中不久的姑娘们,我正好认识认识。”

    阿珠神色怪异,“郡主没有听见方才她们提到了蕴奇斋么?”

    端颐不明所以。

    “蕴奇斋是南海周家的产业,南海周家虽是前越的贵族,可如今也不过是商贾之家罢了,郡主如何能与商户女往来?。”阿珠垂下眼睑,盯着自己绞在一起的的十指。

    端颐听罢,皱了皱眉头,“阿珠,我并不在意这些。”

    “可是传出去那对郡主的名声不好。”

    “我倒要看看,谁敢在背后说我的闲话。”端颐抿了嘴唇。

    “对不起郡主,如果您真要与那商户女来往,阿珠就只能回禀王妃娘娘了。”阿珠继续低着头,相貌看似恭敬,声音却硬'梆'梆的。

    端颐眯起眸子,“阿珠,是不是我平时对你太好了?”

    “阿珠全是为了郡主着想。”

    “我不需要。”端颐转过身看着她一字一顿,皱眉,“你什么时候也学会了那些嬷嬷的作派了?我爱和谁一起就和谁一起。”

    “她们是越人!”阿珠突然抬起头,一把抓住端颐的手,眼中有恨意一闪而逝。

    “越人又怎么了?我怎么就不能和越人来往了?”端颐有些不耐烦了,挣开阿珠的手,“放手,你抓痛我了!”

    “郡主别忘了,之前那弑君作乱的黛夫人就是越国余孽!奴婢的父亲就死在了那场叛'乱中,越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若不是父亲死于越人的叛'乱,她家就不会穷得把她卖作奴'隶,那她现在还是出身清白的好姑娘。

    端颐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神一黯,喝道:“住嘴!阿珠,不要再说了。”

    阿珠也知道自己惹郡主不快了,可她就是气愤,“为什么这些该死的越人还敢来京城?她们应该比奴'隶还不如!人人喊打!”

    端颐的脸色倏地沉了下来。

    对上端颐的目光,那里面隐隐有什么压抑的情绪在翻滚,阿珠心里一突,终是不敢再说半个字了,她的脑海里忽然鬼使神差地浮现出过去的一段记忆。

    四年前,冬至宫变数月后的某一天深夜,信园走水,皇长女长安公主身死。消息传到王府时,郡主在自己房中大哭了数日,之后又抑郁不乐了许久。

    这么一回想,思及其中的门道,阿珠不由忐忑起来,刚刚那发热的脑袋仿佛被冰水浇过,冷静下来。

    那时候她才刚来郡主身边几日,至于郡主以前的事她是不清楚的,她不确定自己是否犯了什么禁忌了。

    “回去了。”端颐声音转冷。

    “是!”阿珠回神,撇开自己的想法,赶紧快步跟上。

第5章 起风了

    周家大小姐闺名周春暖,两年前嫁到京城李家后,虽偶与家中有书信往来,却因路途遥远,一次也未曾归宁。

    一入花厅,春寒见到姐姐,激动得不行,姐妹俩自然免不了手拉着手,说起了家长里短。

    “大姐,这是阿笙,你走了以后才住到我们家里的。”

    阿笙第一次见到春暖,她约莫二十出头,梳着妇人发髻,容貌和春寒有七分相似,只是肤色相比于因经常外出游玩,而晒成健康的蜜色的春寒来说,要苍白上许多,想来是因为在夫家一直恪守妇道,甚少出门的缘故。

    春暖淡笑着点头,她和阿笙对视打招呼的时,阿笙发现她有一双美丽的眼睛,只是此刻看起来有些无神,阿笙猜测难道是因为产后身子不顺?

    “爹一定在忙生意上的事,你们初来乍到,倒不如多来我这儿坐坐,反正也是闲着没事,我给你们讲这帝都的趣事儿。”

    春寒抱住春暖一边胳膊,不依道:“我们还没好好逛过这雒京呢,大姐可要带我们去玩儿。”

    听到春寒的话,春暖一双沉寂的眼放出了异彩,不过这也仅仅是那么一瞬间而已。

    下一秒,她又恢复了常态,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鸿哥儿还小,我不放心,得在家看着他,过几天我再找人带你们四处转转。”

    “大姐有什么不放心的,家中那么多人看着,”春寒撒娇,“你少看一会儿又不会不见了。”

    春暖还是摇头,“你姐夫是独子,婆婆对子息很看重,鸿哥儿现在可是全府上下的重心,就怕他有半点儿闪失,你知道的,小孩子总是很容易染病的。”

    春寒有些遗憾,拉着大姐的手,叹气道:“可是我们许久未见了……”

    “这样吧,等鸿哥儿再健壮一些,我就去看你。”

    春寒只能应了,之后又拉了阿笙一起去看小外甥。

    鸿哥儿长得白白嫩嫩的,此刻正躺在小床上允指头,看见有陌生人来看望也不怕生,依旧睁着一双乌黑的大眼睛瞧着。

    春寒喜上眉梢,赶紧上前两步抱起小外甥,揽在怀里咿咿呀呀地哄着。

    看了一会儿,阿笙觉着有些无趣,便留下逗着孩子兴致正好的春寒,自己先行一步。拐了个弯,她回到花厅,正准备进去,里头传来说话声。

    “……老夫人问,少夫人的佛经抄好了么?”

    “还有几卷没抄完,老夫人若急着要,待会儿我让阿宝把抄好的先送过去吧。”是春暖的声音。

    婆子点点头,回去复命了,她刚一走,阿宝便道:“少夫人嫁过来两年多了,老夫人先是以做女红尽孝为名拘着您,然后又说您怀孕了不能出门,现在好不容易出了月子,又说要抄写佛经,她这是摆明了要拘着您啊!”

    春暖沉默了许久,叹了口气,只道:“婆婆这样做自有她的道理。”

    “什么道理?”阿宝气不过道,“不过是嫌弃咱们是越人,觉得少夫人出去见人有失颜面罢了。”

    “阿宝,别乱说。”

    “我有没有乱说少夫人心里清楚,这两年少夫人过的都是些什么日子?您又不是囚犯,我心疼您啊!”

    春暖没有出声,阿宝继续道,“现下老爷来了雒京,少夫人为何不跟老爷说说?若不是咱们周家一直用银两帮姑爷在官'场上打点,姑爷能晋升得这么顺利么?”

    春暖听罢,依旧沉默不语。

    门外,阿笙站了一会儿,抬步离开了,晚些等春寒回来,她才和她一起回到花厅。

    春暖仍是一副温柔贤淑的大姐姐模样,只是她身边的阿宝这时却不在一旁。

    晚饭在花厅摆下。

    “大姐,我们不等姐夫么?”阿笙道。

    说起这个,春暖就叹气,“最近刑部那边事情忙,他都好些天没回来用晚饭了。”

    “最近雒京不太平?”阿笙眸光微动。

    “嗯,近来出现了一个很厉害的大盗,善使迷香,自称夜来香,专偷那些高官门第的珍宝。那些被偷的大臣们已经闹到御前了,皇上命尽快抓拿夜来香。”春暖由阿宝扶着来到桌前坐下,“我夫君也跟了好些天了,昨晚听他说此事已移交大理寺的明青田大人处理了,明天应该能松一松了。”

    “明青田大人是谁呀?”春寒插嘴问,“很厉害吗?”

    “夫君说明大人破过不少疑案,应该很快就能抓到这个大盗的。”春暖给妹妹夹了一筷子菜,随后大家都开始安静地用起了晚饭。

    阿笙托起瓷碗喝汤,长睫垂下,掩住了眸中一闪而逝的雪芒。

    夜晚回到竹里居,桌前有一对红烛,阿笙取下左边的那根掰断,中间断口处露出了一卷纸芯。

    纸上只有寥寥数语,阿笙阅毕,将它置于右边的烛上,火苗蹿高,一下子就将纸条舔'舐干净。

    她站在窗前,小院竹影斑驳,竹梢轻轻晃动,有叶子轻飘飘落地。

    “姑娘,当心着凉。”芹姨将一件披风盖在阿笙身上,“起风了。”

    是啊,起风了。

    阿笙眸色幽暗,指下微微扣紧了窗棂。

    过了几天,阿笙收到一封请帖,上好的信纸,淡淡的熏香。

    端颐郡主邀请她和春寒明天共进晚膳,但是第二天申时中,阿笙是自己一个人站在峪王府门口的。

    虽是人家请的她一起共进家宴,但空手上门总是不好的。

    阿笙望着头上牌匾那三个斗大庄严的烫金字体,掂量了一下手里的见面礼,不是特别贵重,但也不寒酸,如此既不显得热络,也不显得无礼。

    阿笙在王府的园子里见到了端颐,她本应先去拜会峪王妃的,但引路的婢女直接把她带到了这里,想来是被特意嘱咐过的。

    “你来了!”一个少女从斜边跑了出来,脸上的婴儿肥煞是可爱。

    阿笙微微一笑,后退半步行了个礼,“阿笙见过郡主,上次忘了礼数,多有失礼,万勿见怪。”

    “不用多礼。”端颐摆手,“原来你叫阿笙,你的另一个姐妹呢?”

    “春寒到城外庄子上游玩,得过几天才能回来。”阿笙眸光带笑,“只是民女心中有一事不明,不知郡主可否解疑?”

    “你说。”

    “郡主在请帖上说,要谢谢恩人的大恩,春寒也就罢了,至于民女,实在惶恐。”

    “好,那我就跟你说了吧,”走在阿笙身边,端颐左右瞧了瞧,突然压低了声音,“其实那天我是溜出家门玩的,没想到出了那档子事儿,我一回到家,母妃就已经知道了,还把我禁足了,不许任何人探望,所以我就改了一点儿那天的说辞。”

    阿笙一副愿闻其详的样子。

    “我回来以后告诉母亲,就在我被小贼欺负得毫无还手之力、羞愤欲死之际,多亏了你们俩路见不平,仗义执言出手相助,帮我斗赢了小贼,不然我早就被投入大牢,让王府颜面扫地了。”端颐满面笑容,“你看,这会儿母妃要宴请你,我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出来见客,不用再继续禁足了。”

    “郡主为何不光明正大地出府呢?那样的话,就不会有这些事情了吧。”阿笙和她在园子里慢慢走着。

    端颐摇头,只道:“你有所不知,我出门一次总是不易的,不然我也不会选择钻狗洞了。”

    阿笙的脚步顿了顿,想起那天见到端颐时的场景,她身上的确脏兮兮的,原来是因为钻狗洞?堂堂峪王府郡主钻狗洞,这也太……

    “现在距离饭点还有一些时间,你饭前去见母妃就行了。”端颐带着阿笙继续在园子里头闲逛,临近夕阳,这园景瞧着别有一番意趣。

    阿笙颔首。

    端颐对她说:“听闻那日的贼子入了大牢,以后都不能出来了。”

    阿笙的目光在那些山石盆栽上掠过,“他偷的钱财其实不算很多,本来罪不至此,可惜他偷的东西里有一件御用之物,而且还诬蔑了郡主。”

    “也不知道他以前做过多少回,如果那天不是阿珠正好看到,那他就又得手了。”端颐想到自己那个玉坠,松了口气,辛亏母亲仍不知道被偷的东西里有它,“可是他不知道我的身份,也不知道那玉坠是御用之物,一辈子都在大牢里度过,这也太可怜了。”

    阿笙淡淡回道:“但凡做一件事,就得承担这件事的结果,无论好坏。不过我相信,恶人,终食其果。”

    恶人,终食其果……

    端颐愣了愣,这句话怎么听着有点儿耳熟?

    “郡主?”阿笙回头,看到端颐神色紧张地抬起手,撸起袖子露出了自己的手肘。

    “阿笙,你以前去过江陵吗?”端颐眼睛睁大,紧紧盯着阿笙的脸,显然对她的回答很是要紧。

    对于她突然撸袖子这种与身份不符的行为,阿笙如同没看到似的,脸色平静,“应该去过吧。”

    “什么时候?”

    阿笙歪头,想了想,“大概两年前吧,这些年走了许多地方,记不清了,怎么?”

    “我两年前也去过一次江陵,”端颐盯着阿笙的脸,缓缓道,“我乔装成了一个小子,在那儿差点被人砍了手,这条疤痕就是那时候留下的。”

    “怎么会有这种事,郡主的随从呢?”看到那条已经颜色浅淡的疤痕,阿笙白皙光洁的脸上浮现一丝惊讶。

    阿笙惊讶的反应与其他人一样,在她脸上瞧不出别的神情,端颐收回目光,有些犹豫,面前这个年轻的女子,会是那个救了自己一命的人么?

    想起两年前,她才十三岁,和家人闹了别扭,一气之下就跑到了江陵,因为盘缠用光了,就学人家赌石,想不到钱没赚成,倒是惹了大'麻烦,差点儿被恶霸砍了手。

    她手肘上的疤痕,就是那时候挣扎间划了一条口子留下的。

    后来回到家,她被父亲骂了一顿,禁足了大半年,直到春节才让她出来见客,之后也仍是看管得紧。

    她想起那时候救她的人,那个蒙着面纱的年轻姑娘,她说,别哭,为恶者,终食其果。

    次日清早,江陵的大牢内出现了一群人事不省的恶霸,他们的胸口处都有一行水洗不掉的小楷,写明了他们各自的罪状。

    天边的火烧云红灿灿地铺展着,端颐低着头,她已经不太记得恩人确切的模样了,只能推测她绝非普通人,而阿笙,她只是周家的一个姑娘,哪里有可能会是那人,方才那一刻,她还以为自己遇见恩人了。

    “快到饭点了,我们去正院吧。”端颐换了个话题,让婢女引路,“今晚大家都在,可热闹了。”

    阿笙笑了笑,意味不明,“嗯,是挺热闹的。”

第6章 宴风波

    峪王府正院。

    峪王妃是一个三十来岁的美妇人,仪容端雅,眉目和善。阿笙拜会她时,拿出自己准备的见面礼,彩绘漆盒打开,是一颗透亮的南海东珠。

    “阿笙初来贵府,也不知道要准备什么,若有什么礼数不周之处,还望王妃娘娘海涵。”阿笙看着正中上首坐着的雍容妇人,神色谦和。

    “你这孩子,不需要带什么礼物的。”峪王妃褪下自己手上一只玉镯,拉过阿笙的手,笑道:“你帮了端颐大忙,是我们峪王府要感谢你才对,这只镯子陪伴我多年,就当作我给你的谢礼吧。”

    阿笙颔首,温顺地由峪王妃将镯子套在了她的手上。

    “母妃,阿笙一个娇弱的姑娘家,你给她这么贵重的礼物,路上可别被贼人抢了。”端颐掩唇笑道,“一会儿得多找几个府兵送她回去。”

    “哎呀,说到这个,最近京中不就有一个厉害的盗贼么?叫什么夜来香的来着。”端颐的一个姐妹道,“听说用那迷香可厉害了,已经偷了很多人家了,刑部和大理寺到现在也没抓住他。”

    “是啊,我也听说这夜来香本领大着呢。”端颐道,“他偷东西前都会指名道姓,大理寺增派了不少人手防范,可是都没有用,宝贝还是被人偷走了。”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幸灾乐祸,有点像是看好戏的感觉。

    “郡主看起来倒不担心呀。”阿笙笑,轻轻啜了一口茶水。

    “我有什么可担心的?我府上家底薄。”端颐回答得很直白,“倒是有些人,富得流油,夜来香偷些他们的东西,叫他们心疼心疼也好。”

    “端颐。”峪王妃提醒女儿注意言辞,端颐做了个鬼脸不说话了。

    “我们要相信官府,想来这贼人也逍遥不了多久的。”峪王妃淡淡道。

    过了不久,峪王爷从宫中回来,王妃才吩咐摆菜。

    “这是厨子新研制的羹汤,你在别处肯定没吃过,尝尝。”端颐道。一旁的婢女立马领会,过来给阿笙盛羹汤,没成想那热汤倒入碗后,她忽觉那个碗滑腻非常,一时不稳滑了手,汤洒在桌子上,有一些顺着桌沿淌到了阿笙的衣裙上。

    端颐惊呼一声,拿手帕帮她擦拭,阿笙道:“不碍事,羹汤不烫。”

    那个婢女也慌慌张张地想取来了帕子,想给阿笙擦。

    “别擦了,快带姑娘去更衣。”端颐柳眉倒竖,没有好脸色。

    婢女赶紧应了,慌忙引阿笙前去更衣。

    峪王妃也吩咐自己身后的大丫鬟,“准备一套合适的新衣送去。”

    阿笙跟着那婢女来到一处安静的小院,就见那婢女道:“姑娘请稍等,奴婢去给您打水。”

    阿笙点点头,随她去了,可没想到过了小半刻钟都不见人回来,她在屋里有些闷,干脆推门而出,去外头走动走动。

    “阿珠姐姐,你不在前头服侍,怎的在这儿?”那个打水的婢女提着水桶,有些艰难地回来,没想到在半路上却遇到了端颐的贴身婢女阿珠。

    “哦,是你啊,我今日身子有些不适,向郡主告了假。”阿珠当然不会告诉她真正的原因,不过她平日里和这个婢女也有点儿交情,于是便问了句,“你怎么提着水桶?谁在这个时间点要热水啊?”

    “是今晚的客人,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端汤时手滑了,弄脏了她的裙子。”这个婢女倒很诚实地说了整件事。

    “可是那个周家的姑娘?”阿珠淡淡地哼了一声。

    “嗯,应该是吧。”婢女想着时间有点长了,她怕客人等急了,于是道,“我先走,客人已经等很久了。”

    “这样……”阿珠转了转眼睛,热情地上前,“看你这么辛苦,我帮你提吧。”说着就动手去抢那个水桶,同时故意不停地晃动,让热水都洒出了大半。

    “唉!唉!阿珠姐姐!我来就行了!”看着热水洒了,婢女也急了,想要抢回来水桶的主导权。

    两人这一来二去的,水更是洒了不少,忽然阿珠嘴里惊呼一声,“哎呀,我提不住了!”同时手一松,婢女没有预料到她这个动作,用劲太猛,连人带桶地摔到了地上,热水洒了一地,把她的衣服也弄湿了。

    “阿珠姐姐……”婢女欲哭无泪,这下可糟糕了。

    “对不住对不住,我也只是想帮忙而已。”阿珠嘴里虽然说着歉意的话,面上却没有多少分抱歉,“哎呀,看来客人得再好好等等了,你还是赶紧去换套衣服,重新打一桶热水来吧。”

    看着婢女忙不迭地跑远了,阿珠才变了一副神色,既厌恶又愤恨,嘴里低喃:“如果不是你们这些越人……哼。”

    不过她不曾注意到,长廊拐角处,一抹素净的衣角一晃而过。

    算了算时间,阿笙估摸差不多了,才慢悠悠地往回走,等她回到那个小院子时,那个婢女已经等了她一小会儿了。

    “姑娘,您去哪儿了?”看到她出现,婢女的心才重新落了下来,她还以为客人等太久,不耐烦地回到前头去了。

    “等得有点久,屋子里闷,我去外边透透气。”阿笙道完,那婢女不住地给她赔不是,并且赶紧张罗着给她简易地沐浴更衣。

    约莫半个时辰后,阿笙更衣归来,端颐问她为何去了那么久,她没有直言,唬弄过去了。

    茶足饭饱,阿笙笑着对王妃道:“天色已经不早,今日谢谢王府的宴请,阿笙就先请辞了。”

    王妃颔首,正欲吩咐王府侍卫送阿笙回去,王府大管家却突然疾步入内。

    “王爷!大理寺明青田大人求见,带了不少人,说是有急事。”

    这句话让厅堂里的人一瞬都静了静,只有阿笙放下茶盏发出的轻轻的清脆瓷声。

    “大理寺?”峪王妃蹙眉,“什么事要在这个时间点找王爷?”

    “最近明大人在追查大盗夜来香,难道和此事有关?”峪王寻思道,他与峪王妃对视一眼,互相从对方眼里看到疑惑,他只能道,“请明大人到前厅吧。”

    “大理寺抓夜来香,跟爹有什么关系?”端颐奇道。

    峪王妃拍拍她的手,“等等你父亲回来就知道了。”说罢又将目光转向阿笙,歉意道,“看来姑娘是暂时走不成了。”

    “无妨。”阿笙面上没有丝毫不悦或焦躁,和身边的人格格不入,王妃有些惊讶她的淡然,同时又在心里暗暗点头。

    过了两刻钟,前院一阵喧闹,人声鼎沸,隔着一段距离在此都能听得到。

    “前头怎么了?”峪王妃站了起来,对着左右问。

    就在此时,峪王大步走入,和他一起回来的还有一个身形瘦削、留着山羊胡的男人,他大概四十岁上下,面容正气,一双眼睛炯然有神。

    在两人身后,还跟着大批府兵和大理寺的衙役。

    “下官大理寺明青田见过王妃娘娘,突然造访多有得罪,我们怀疑夜来香方才潜入了峪王府,现在正躲在府上的某一处。”明青田开门见山地直入主题,又向峪王爷拱拱手,“多谢王爷愿意配合我们的调查,事不宜迟,还请马上开始搜寻。”

    峪王爷点点头,峪王妃道:“还请各位手脚轻些,不要随意翻动房中的物品。”言罢,她向身边的婢女们使了个眼色,让她们全都跟出去了。

    “明大人能再详细讲讲今晚的事吗?”峪王道。

    “前两天,夜来香扬言要盗城南谢大人家的玉如意,于是大理寺将计就计,准备设局来个瓮中捉鳖,没想到夜来香太狡猾,还是被她逃走了。”明青田叹气,“我手下的人一路追赶,不想在王府附近失去了她的踪迹,所以我怀疑她有可能躲进了王府。”

    “那个夜来香是怎么逃脱的?你们大理寺那么多人抓她一个都抓不住?”端颐好奇,在峪王妃身后忍不住插嘴。

    “郡主有所不知,那个夜来香极善使香,但凡闻到香味者,皆全身僵硬,动弹不得。”明青田皱眉,冷声,“即使我让手下的人把口鼻全部掩起来,那香味还是无孔不入。”

    “那这个夜来香藏在我们王府,岂不是很危险?”峪王妃被婢女搀扶着,担忧道。

    明青田再次拱手道:“因此不得已,只能叨扰王爷王妃了,等确定王府安全,我们就离开,今晚还请府上各位贵人多加小心。”

    排查一直持续了一个半时辰,结束时已是月上中天了。

    “大人,没有找到。”听到手下人的回报,明青田的眉头皱起,再也没有展开过。

    “王爷,下官多有打扰了。”他再次抱拳,神色严峻,“不过今晚还需小心为上,最好清点一下府上的财物,看看是否有所遗失,对了,这夜来香,我们怀疑她是个女子,如果找到什么可疑线索,还望能第一时间告知下官。”

    “当然。”峪王颔首,“今天也晚了,明大人慢走,管家,好生送明大人。”

    明青田再次向峪王行礼,带着手下衙役离开王府。

    “大人,那些被偷的官员们已经联名上书御前,圣上已向大理寺卿徐大人问起此事了。”从峪王府出来,明青田的心腹小心翼翼地问,“我们怎么办?”

    明青田眉头紧皱,“明明看见她进了峪王府,怎么会不见了呢?你们都找清楚了吗?外头的人呢?可有看到有人出来?”

    几个大理寺的副手对视一眼,皆是摇头,脸上有羞愧之色。

    “大人,有没有可能这个夜来香本来就是峪王府的人?”一人道。

    “这个夜来香诡计多端,她会不会翻墙到隔壁去了?”另一人猜测。

    明青田沉吟许久,道:“今晚我们已经冒昧打扰了峪王府,只是峪王为人一向温厚,才没有追究,现下我们也没有确凿的线索,实在不好打扰更多的人了。”

    众人都沉默了,最后还是明青田摸着山羊胡道:“夜来香是江湖人,要对付她看来还得让江湖人来。”

    “让江湖人来?大人的意思……是去请个江湖人来为我们办案?”

    明青田点头不语。

    “可是让江湖人来有一定风险,也有失大理寺的颜面,大人确定吗?”他的心腹质疑。

    明青田摸着胡子笑得意味不明,胸有成竹地道:“有一个人,他一定合适。”

第7章 那年事

    阿笙回到周家大院已经很晚了,春寒早就睡下了。

    她回到竹里居,在八仙桌前倒了两杯水,水刚倒好,就听到自己的窗子传来极轻的两声叩击声。

    “进来吧。”

    她在八仙桌前坐下,窗子就轻轻地开了,一个身着黑色夜行服的人影迅速从窗外翻进来。

    “坐吧,喝口水。”阿笙头侧了侧,示意自己对面的女子,容色不变。

    女子在她对面坐下,解开自己的面巾,露出一张冷毅的脸,她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属下不懂您为何要沾上嫌疑。”

    “无妨,钓鱼罢了。”阿笙坐在镜子前,对镜解下头饰。

    方才在峪王府,在大家都没注意的时候,她用早已备好的药粉,擦了面前的汤碗碗身。

    这药粉遇热滑腻非常,但数秒后就会挥发无踪,她的目的只是让那个盛羹汤的婢女手滑罢了。

    “东西还如往常一样处理吗?”女子拿出一个用红布裹着的青锻锦盒,阿笙一眼都没看,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对了,姑娘……”

    “何事?”阿笙从镜子里看到自己属下犹豫的脸色。

    “主上来信了。”她低头,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双手送上,“您让朔风做的事,主上已经知道了,很是不悦。”

    “这么快?”阿笙挑眉,接过信看完,神色不改。

    “姑娘没有别的事吩咐的话,属下先告退了。”

    “等等。”阿笙唤住她,“瑶花,你最近先缓一缓。”

    “是,属下明白。”

    次日清晨,天色黑沉沉的,正是破晓前最黑暗的一段时间。

    雒京的城门尚未打开,守城的士兵打了个呵欠,想着过不久就可以换班了。

    正当他揉了揉眼睛驱散睡意时,一辆破败的马车摇摇晃晃地从城外驶了过来。

    士兵心神一凛,平日哪会有人这个时候进京,于是立马打起了精神,看着城下的马车喝问:

    “什么人?!”

    “开门!大人,求求你快开门啊!”马车的帘子打开,一群人形容狼狈地走下来,惶然冲城上喊叫。

    “现在还没到开城门的时间!”守城士兵皱眉,不管是何人,都要遵守规矩。

    “大人,求你禀报提督大人,我们乃李长史的家眷,有人在追杀我们!”

    ……

    周裕成最近一直很忙碌,直到今天上午才回了周家大院。

    一进门,他就看到阿笙出来,身上着了一袭墨白相织的衣裙,裙裾微动,就像一幅素净的水墨画。

    见她如此穿扮,周裕成就知她必有重要的约会要赴。

    “笙丫头这是去哪儿?”

    “阿伯。”阿笙向他打了个招呼,“端颐郡主说这些天她重新布置了园子,约我去观赏。”

    “你何时和端颐郡主走得这般近了?”周裕成好奇。

    “端颐郡主被禁足在府中,我只是她能出来透气的幌子而已。”

    周裕成点点头,“早去早回。”

    “阿笙晓得。”她颔首,走到门前,复又转过身突然问了一句,“阿伯的生意在雒京还顺利吗?”

    周裕成有些意外,但还是告诉她,“还好,怎么了?”

    “我只是听到一些风言风语,说越人在京中不受待见。”阿笙立于门前,略微逆光的剪影有些瘦削,表情看不真切。

    “商场上无所谓身份,有利就足够了。”周裕成倒不太在乎这些。

    “如此。”阿笙微微低头,眸光不明,“可是其他的人呢?其他的越人呢?”

    “丫头,”周裕成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文帝以仁德治天下,人人皆以为他是被黛夫人所害,而夫人又是越人,这笔账自然而然地就算到咱们头上了。”

    “我之前从未想过会这样,”阿笙低声,仅容两个人听见,“越人背这个黑锅太久了,是该洗清了。”

    周裕成叹了口气,用力握了握她的肩膀,他只能以这种方式给予她鼓励了。

    暂别周裕成以后,阿笙去了峪王府。

    她的视线落在花窗上,那里影影绰绰能看到外面花园的光景,“方才在一路走来,看到外面院子的墙架上爬满了凌霄花,红绿相映,甚是可爱呢。”

    峪王是先皇文帝与当今皇上的庶兄,作为一个没有多大几率登上帝位的庶子,他早早就做了一介闲王,平时很少参与政事,反而更爱学那些文人墨客做些风流文雅的事儿,例如收藏字画、捣鼓花草等。

    “我爹说这些花能入药,凉血去风。”端颐看了一眼,就扭开头去,“我之前想把这些花挪到后院去,在前院种些兰花,可是他不让我动这些花。”

    “郡主为何想要种兰花?”阿笙走到窗前,看着外面的凌霄花问,“这凌霄花就甚是可人。”

    “可我感觉不够大气端庄。”端颐道,“今年春天我在太尉府看到他们种了很多兰花,那么多个府邸,就他们家的最好看。”

    “太尉府……”阿笙念得很慢,“群主指的可是裴府?”

    “对,太尉府上姓裴,原来你知道呀?”端颐惊讶,却没有留意女子眼中那一抹古怪,“我以为你是不了解京中这些事儿的。”

    阿笙扯了扯嘴角,眼神微冷,“冬至宫变至今也快五年了吧,天下谁人不知裴太尉当年为先皇清君侧,诛'杀了妖妃,替天下铲除隐患呢?”

    端颐闻言,蹙起眉头沉默了一会儿,终是忍不住开口,“我觉得黛夫人不是那样的人。”

    “哦?”阿笙垂下眼睫,背过身,声音有些模糊,“那郡主觉得黛夫人是怎样的人?”

    “这都是我小时候的事情了。”端颐叹气,眸色郁郁,“那时我常进宫找长安姐姐玩,黛夫人是她的生母,我也曾见过的,在我的记忆中,她很美,不爱穿颜色鲜艳的衣服,也不爱热闹,唯独才情出众,长安姐姐尽得她的真传,传闻当年夫人就是凭借一曲‘山河调’扬名中州,也倾了文帝叔叔的心。”

    端颐想起那位少言清贵的女子,神色有些落寞,“其实我见过夫人的次数屈指可数,可这世上就有那么一种人,能让你见一次就再难忘记,每次见到夫人我都只觉得她淡然、从容,使人心生向往,却又模仿不来,世人语‘人淡如莲’,说的大概就是她这样的女子吧。”

    阿笙听她言罢,也无言良久,许久才缓缓道:“但这并不能证明黛夫人就是清白的。”

    “可是,这样的人怎么会谋'害嬴王哥哥?怎么会毒'杀文帝叔叔?”她对阿笙道,眉头深深蹙起,“他们感情那么好。”

    “或许你的感觉是对的,可惜这件事朝廷早有定论,黛夫人是前越公主,潜入宫中谋'害嬴王与先皇,意图扶持自己的幼子上位,重建越国。”阿笙转过身来重新看着端颐,眸光意味不明,“证据确凿,不由得郡主不信啊,难道郡主要质疑朝廷的论断吗?”

    “那时候我还小,知道的不多,记得也不是很清楚。”端颐转过身,没有与阿笙对视,“但是四年前的冬至夜我还是有印象的,我和父王母妃正准备入宫赴宴,谁知道马车刚走出没多远,就被一群甲兵围住了,父王下车去与他们交涉,我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后来母妃就带我回了王府。那一晚父王没有回来,感觉大家都很慌乱。”

    “就是那一夜,那一夜之后什么都变了……”端颐摇头絮絮补充,冬至夜过后,她连着数个月都没有出府,四周是白白的一片,半点丝竹声都无,等她再有机会进宫时,她认识的人全不见了,就连金銮殿上高坐着的人,也都变了模样。

    “那时候郡主还小,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也是正常的。”阿笙缓缓道,“那现在,郡主既然心中有疑,何不弄个清楚明白?”

    “弄个清楚明白?你的意思……是让我去查当年的事吗?”端颐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随即猛地摇头,“不行的不行的,母妃曾告诫我,不能碰这件事。”

    “为何?”阿笙淡淡道,“这又不是什么不见得光的事,朝'廷也早已公告天下,而郡主也只是想了解事情的经过罢了。”

    端颐眉头微蹙,眸光闪烁不定。

    “除非……”阿笙的语调里有一丝淡淡的嘲讽,“这里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猫腻。”

    端颐沉默,她曾经激动地和母亲争论过一番,那时候峪王妃的声音是少有的严厉,“端颐,你可以怀疑,但这些怀疑都只能放在肚子里。”

    “为什么?”那时候她很生气,只觉得凭什么不让人做,还不让人说了。

    峪王妃换了一种方式哄她道:“孩子,人死不能复生,这件事情朝'廷早已下了定论,如果你再不依不饶地牵出它,只会打扰到那些已经逝去的人,你也不想扰了你皇二叔、你长安姐姐他们的安宁不是?”

    “郡主,”阿笙清淡的声音唤回了端颐的思绪,她听着阿笙在她身边轻轻说的话,她的声音仿佛有一种勾'人的魔力,“有些疑团不解开便会时常惦记着,久了容易成心病,郡主也只想寻个明白而已。”

    “其实不只是当年那一件事让我想不明白,”端颐像着了魔般忽然喃喃道,“就连长安姐姐的死,我也觉得有些蹊跷,信园为什么会突然走水?走水的时候都没人救她吗?”说着说着,她的眼中浮起了水雾。

    阿笙想了想,慢慢抬起手,轻轻握了握端颐的。

    端颐看着阿笙,缓缓回握了她的手,“你说得对阿笙,我觉得我必须弄明白!”她一字一句道。

    “郡主若是怕惹上是非,可以私下秘密调查。”

    端颐点点头,“前面的我自己可以想办法,至于长安姐姐的事,我觉得有一个人可以帮我。”

    “谁?”随口一问,阿笙拿过桌上的杯子,欲要倒水。

    “定远将军裴靖阑。”

    “啊!”阿笙低呼了一声,滚烫的开水浇到了手上。

第8章 不速客

    “怎么了?”端颐连忙凑过来,看到阿笙的左手指红了一片,“哎呀,怎么这么不小心,这些倒水的活儿让下人来做就好了。”

    “无妨。”阿笙擦了擦手指上的水,动作有些仓促,端颐只道她可能疼得厉害,高声唤了婢女去拿药。

    上药的空当,阿笙随意般问:“这两次来王府,好像都没有见到你身边那个叫阿珠的婢女。”

    提及阿珠,端颐就把方才原本正在谈的事忘了,“哦,她家里出了事,我让她回去探亲了。”她多少有些尴尬,总不好说阿珠不喜欢越人,所以每次阿笙来她都让阿珠去休息吧?

    “原来如此,”阿笙微微点头,恍然状道,“怪不得上次在我去更衣时,在路上见到她似乎心情不好呢。”

    听阿笙这么一说,端颐更不好意思了,此时见阿笙手上的药上得差不多了,便岔开话题,提议到外头花园再走走,让阿笙先去外面等她。

    阿笙现下要的,就是这么一个稍能独处的空隙。

    走到外面,看着生意盎然的园子,她闭了闭眼,紧紧地咬住牙齿,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在乍然又听到那个名字时,她的内心,掀起了多么汹涌的狂澜。

    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她这才与后面出来的端颐一起步下石阶。

    走了一段,不期然见到一个清瘦的中年男子坐在亭子中,左手执白子,右手执黑子,自己与自己对弈。

    “父王,”端颐上前去喊了一声,今天峪王着了一身常服,头发也是松松地用发冠束在头上,这么看上去还当真有点儿不羁名士的风'流,“这是阿笙,前几日与我们一起吃过晚饭的。”

    阿笙被端颐拉着走上亭子,她正打算见礼,峪王就摆手道:“不用了,既是端颐的朋友,日后多来做客吧,这丫头闲的很。”

    阿笙点头称是,看的出来,峪王对自己的女儿很是宠爱。

    “父王,你又自己和自己下棋了,多无聊呀。”旁人不知,其实峪王还是个臭棋篓子。

    “去去去,自个儿玩儿去,别打扰我。”峪王这会儿对着自家女儿,倒有些孩子气了,只想把这个总是扰人棋局的女儿赶走,“我正在想白子的下一步怎么走呢。”

    阿笙扫了一眼棋局,笑了笑,“其实这一步也不难。”

    “你说来听听?”峪王瞧了她一眼,半信半疑。

    阿笙伸出手,玉润纤细的双指在棋局上某处点了点。

    峪王打眼一看,寻思了不过半秒,脸上绽出喜色。

    他这会总算抬起头,认认真真地打量了阿笙一回,赞道:“不错,小姑娘还有几分本领。”

    端颐倒是没有给她父王脸面,直接奚落道:“父王,大概就只有你自己觉得自己棋艺了得了。”峪王爷其它都好,就是棋艺真的太臭了,偏偏自己还不自知,但这已经算是公开的秘密了。

    “小姑娘,来与我下一盘棋如何?”峪王抚须道。

    “阿笙别答应他,否则日后他就总爱找你了。”端颐在她耳边道,“府里现在都没人愿意陪他下了。”

    “别听她瞎说。”峪王指指对面的石凳,示意阿笙坐下。

    “一局还是可以的。”见峪王坚持,阿笙便顺意道。

    最后的结果,纵使阿笙有心理准备,也有些意外峪王的臭棋程度,她在下棋的时候还得想着,怎样才能不让场面太难看。

    傍晚下起了雨,阿笙打伞慢慢地走回周家大院,外墙的拐角处有棵榕树,茂密的枝叶郁郁葱葱,她掏出一条丝带,挂在了矮梢上。

    夜间,沐浴过后,阿笙躺在床上辗转片刻仍是无眠,起身披上单衣,习惯性地带上帷帽,她没有掌灯,一个人就着夜色慢慢踱步到自己的院子,此时下了半晚的雨初停,庭院的劲竹水珠点点,不时滴下几颗。

    用绢帕擦干石凳,阿笙坐在庭院中半晌没动,就像一尊雕塑,夜半的轻风夹着淡淡的花香,在这样的静夜里将思绪放空,她很喜欢。

    乌云已经散去,云层后的明月渐渐露出身影,月华照在庭院的积水上,反射出一地银光。阿笙略略抬头,帷帽之下,玉容素净无暇,和白日的脸竟只有三四分相似。

    飞散的思绪慢慢收回,她拢了拢身上的单衣,准备回屋子之际,视线无意识地扫过那片竹子,竹下一滩滩的积水小坑在月色下粼粼反光。

    蓦地,阿笙的眸色瞬变,杀意顿起,不过也仅是一息功夫,就被她尽数敛去。

    面色不显,披着单衣的女子重新走回石凳上若无其事地坐下。

    唇角微微勾出一个没有温度的弧度,她道:“深夜闯入女子香'闺的只有两种人,宵小与采'花贼,不知这位竹上君子属于何种?”说话的同时,她抬眸看向竹上,目光如电。

    清朗的笑声从竹林传来,随后,一根劲挺的竹子猛地动了动,洒下一片水珠来。

    “若在下是歹'徒,姑娘又当如何?”方才,就在阿笙气息有变的那一瞬,他就察觉被她发现了,于是也没了再隐藏的必要。

    阿笙的视线移向那声源处,眼眸微眯,“那君今日万无踏出这个院子的机会。”

    “我藏了那么久姑娘才发现,姑娘确定有这个本领?”

    “君大可一试。”阿笙皮笑肉不笑,但是被衣服遮挡住的左手,却微微握紧。

    竹叶发出摩擦声,那人落到地上,阿笙这才得以打量这个深夜造访的不速之客,宽大的蓑衣披着,上面还有细细的雨珠往下滑落,墨色斗笠遮住了月光,使他的大半张脸都处在阴影中,看不分明。

    “姑娘无需如此戒备,在下并非歹人,”他向前走了几步,脚步踩在积水与泥泞上毫无声息,在距离她十步的地方停住,“实是受人所托,冒犯之处还请姑娘见谅。”

    阿笙审视着眼前的不速之客,感觉此人气息极为内敛,如果不是刚才那个反光的水坑,她还真发现不了他,他就像一个夜中的幽灵,无声无息地蛰伏,与周遭的气息融为一体。

    据她所知,能将自己的气息修得如此极致之人,这世上没有几个,如果他是杀手,那就太可怕了。

    “我认为,君子应当先向主人递上名帖,光明正大地拜访。”她不动声色地盯着他道。

    “不必如此麻烦,”他的声音很轻,“我的本意并不在此。”

    “那君夜半不请自来,本意何为?”

    “在下受大理寺委托,协助调查夜来香盗宝一案,只有几个问题想问姑娘。”他顿了顿,“数日前,夜来香偷走城南谢大人家的玉如意,并在潜逃中躲进了峪王府,当晚,姑娘正在峪王府府上作客。”

    “是的,有什么问题吗?”阿笙挑了挑眉,表情疑惑。

    “据王府的下人说,晚宴上你曾离开过一段时间,约莫有半个时辰。”他一边陈述着,一边留心她的反应,“那段时间,恰好是夜来香盗宝并潜逃的时间。”

    明明对方戴着斗笠,却感觉自己被一道敏锐的视线盯着,阿笙拂了拂袖子,只道:“当时有个婢女不小心打翻了碗,羹汤弄脏了我的衣服,我去更衣了。”

    “更衣需要那么长时间?”他挑眉。

    “这个,恐怕就要问给我打水的婢女了。”阿笙看着斗笠下的那片阴影,“我等了她许久呢。”

    对方沉默了一下,似在思考,“那段时间你在哪里?”

    “自是在屋里等着。”

    “更衣时没发现什么异常吗?”

    “没有。”

    夜风吹过,带着些许凉意,阿笙抚了抚手臂,夜半起床,此刻她穿得有些单薄。

    “有一个最好的办法可以证明我不是夜来香。”她向他迈近几步,没想到对方也同样后退了几步,不知为何,她突然就来了些许兴致,道,“君一直和我保持十步之距,原来也知礼义廉耻,此君非彼君啊。”

    已然退到竹林边的人,当然明白阿笙所暗示的意思,也知道她方才其实一直在嘲笑他是梁上君子之流,但他却也只是笑了笑,声音中有几分漫不经心,“虽然我并非那些作'奸'犯科的君子,却也自认不是那些受礼法约束的人,姑娘还是唤我蒋离吧。”

    “蒋离?”阿笙略一思量,对这个名字没有印象,只听他又道,“姑娘方才说有办法自证清白,说来听听。”

    “在大理寺如此多人的合捕之下,那位夜来香都能逃脱,想必身手不凡。”她挽起右手一截袖子,露出一小段皓白的手腕,“我并无武功,不信你大可一查。”

    蒋离的视线只在阿笙的手腕上转了一圈,就收了回来。

    “不必了。”他站在原地没动,其实早在见到她的第一眼,他就判断出她没有武功,与她说话也只是想再试探下罢了。

    “如此甚好。”阿笙颔首,“那我的嫌疑就洗脱了?”

    “至少暂时是这样。”

    “既如此,不送。”她的潜台词就是在赶人了。

    蒋离步子没动,甩了甩斗笠上的水珠,又问:“我自认为隐藏得很好,姑娘是怎么发现的?”

    阿笙的头转向那片水坑,丢出一句,“君目光炯炯似贼也。”

    顺着她的指示,他也看到了那片水坑,积水在月下正像明镜一般,倒映出修竹斑驳的枝叶,他瞬间便明白了。

    “是我大意了。”嘴里虽说着懊悔的话,他的语气里却没有多少懊悔的成分,“不过既然姑娘这么说,我就是真当一回贼,姑娘手无缚鸡之力,又能如何?”他笑言。

    “我说了,你大可一试。”她站在门前望着他,还是那句话。

    感觉对方的视线毫不掩饰地落在自己身上,阿笙疑心难道他的斗笠有什么特殊之处,隔着一层竟还能看到她?

    此时,对方已将她反复打量了个遍,那目光算不上轻佻,但也算不得将你放在了眼中,恰恰能让人莫名生出了几分怒气。

    就在阿笙准备开口斥他那一刻,竹叶一晃,人已在夜色中消失无踪,只留下一声笑,清越……恼人。

第9章 夜漫漫

    “姑娘?”窗户从外被人轻轻打开,身穿夜行服的女子一撑窗台,动作利落地翻入,疾步走到阿笙身后。

    “姑娘您还好吧?”她声音很轻,带着一丝惶急。

    阿笙继续手上点燃烛台的动作,没有转身,“怎么了?”

    看到阿笙安好,瑶花松了口气,“属下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一可疑之人翻墙而出,那人身法精妙,不似等闲之辈。”

    她顿了顿,低头,“不过距离太远,属下未能将那人身形看个真切。”

    “那人是来找我的。”阿笙吹灭了引燃的蜡烛。

    瑶花倏地半跪而下,“属下失职!”

    “这与你无关。”在桌前坐下,阿笙道,“他来此,是为了夜来香一案。”

    “大理寺何时出了这么一号人物?”瑶花皱眉,“我们收集到的信息不会有错。”

    阿笙坐在椅子上,手指在把手上敲了敲,“瑶花,你可曾听说过蒋离此人?”

    “蒋离……”瑶花咀嚼了一下名字,仔细一想,眉头微蹙,答道,“不曾,从我们这些年搜集到的情报来看,帝都中人没有能对上号的。”

    “年纪轻,身手好,估计是明青田找的外援。”烛火在昏暗的房间内微微摇曳,半明半暗,“你去查查,这个蒋离究竟是何身份。”

    “是。”瑶花颔首,同时又有些担忧,“姑娘,这样能来去自如的人,属下不放心,还请您让属下回到您身边吧!”

    “不用,你专注于自己的任务即可。”阿笙神色不动,似乎并不在意这潜在的威胁。

    “那让其他人来保护您,”瑶花坚持道,“您身边没人,属下实在不放心。”

    “瑶花,此时我作为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女,却有暗卫保护,”阿笙唇角带起一丝弧度,眼神却清寂无波,“你不觉得引人注目吗?”

    “可是……”瑶花还欲再辩,却被阿笙的眼神止住了。

    阿笙道:“此刻我们是在雒京,这片土地上任何的风吹草动都有人密切关注着,你我万不可掉以轻心。”

    “属下明白了。”瑶花点了点头,“可是姑娘,来的不是明青田,那原来的计划……”

    “暂时不变,但是你要小心些了。”阿笙淡淡看她。

    “是。”

    阿笙托腮,若有所思,“只是我没想到,钓上了一条意料之外的鱼。”

    瑶花怀里拿出阿笙傍晚挂在树上的丝带,问道:“姑娘今夜原本召我来是?”

    “今天,我已经让郡主下定决心去查当年的事。”阿笙接过丝带,随手叠好放在桌上。

    “太好了,有郡主帮忙,我们就事半功倍了。”瑶花脸上浮现一抹喜色。

    “郡主有情有义,本来就对冬至宫变存疑,想让她查探此事并不难。”阿笙道,“只是,我怀疑王妃似乎知道什么。”她把峪王妃阻挠端颐的事说了。

    “姑娘,属下认为王妃此举,可能只是单纯的为了避嫌。”

    阿笙摇了摇头,“如果王妃真的全不知情,她应当也与大家一般,确信黛夫人是前越公主,谋害了先皇和嬴王,既如此,何不放手让端颐自己查个明白,好让她死心?”

    “听姑娘这般说,常人的确本该是这种反应才对。”瑶花颔首,眸色转深,“王妃不让郡主去查,莫不是怕郡主查到什么不该查到的?”

    阿笙与她对视了一眼,答案不言而喻,“只是不知道王妃究竟知道些什么。”

    “姑娘打算怎么做?”

    “日后待有合适的时机,我要试一试王妃。”阿笙道,“近日我会多去峪王府,以防郡主那里有变。”

    凉风从半开的窗子送入,同样的深夜里,有人疾步走入半明的书房,低声道:“大人,李长史家眷在上京途中险遭刺杀一事,已经可以确定刺客的身份。”

    中央金丝楠木太师椅上是一个年近半百的中年人,不苟言笑,眉眼似鹰般锐利,他看了那人一眼,那人继续道:“现在可以确定,意图行凶的就是‘那些’越人。”

    中年人一声冷笑,“果然又是这些越国余孽,前不久我们才差点端掉他们一个据点,看来,他们这是在警告咱们了。”

    “可是……”下面的人欲言又止,终是把心中疑虑道了出来,“这次他们失手了,这是从未有过的。”

    “先不管这个。”他摆手,“明天我让明夙跑一趟李府,李大人可是支持南伐的中坚力量,此次受惊可得好好安抚。”

    “现在皇上把这个案子交给了大理寺,属下要把这个消息转告吗?”

    “呵,不急。”中年男子轻哼一声,“明青田不是很能干么,夜来香的案子到现在还没破,皇上对他已有微词,先让他头疼上几天,我再寻个合适时机告诉皇上。”

    “大人果然好手段,如果皇上能把他撤了,那就又为大人南伐扫除了一个绊脚石!”

    马车轮辗过青石长板砖街道,发出沉闷的轱辘声,与此相伴,还有道旁行人交谈的零星片语。

    “前面这是在请什么人啊?”

    “啧啧,好大的阵仗。”

    行人交谈的声音从窗外细碎传入车内,车内靠着几案闭目养神的人撑着头,充耳不闻。

    马车倏而一抖,停了下来。

    “姑娘,前面人太多,堵住了。”车夫勒住缰绳,在门外道。

    “那就等等吧。”女子缓缓开了口,声色年轻、平淡。

    车夫应了,然而等了半晌也不见前头的人散去,只能自个儿跳下马车往前去看看情况了。

    过了一小会儿,车夫气喘吁吁地小跑了回来,“前头云来客栈在闹事情呢,说是来了个了不得的人物,现在各家都在争着抢人呢!”

    阿笙睁眼,拢了拢发鬓,道:“左右也不远了,我走路过去罢了。”

    云来客栈门前人声鼎沸,不少人堵在门口,丝绸礼物摆了一地,从他们的服饰可以看出,他们来自不同的家族。

    阿笙收回目光,不欲八卦,她拨开围观的人流,抽身往路的另一边走。

    围观的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得热烈,就在此时,一声琴音从楼阁上方传出,像是素手随意的拨弄,却穿透了嘈杂人潮,带着某种奇异的安定。

    人群蓦地静了下来。

    她心神一震,抬头往楼上的声源之处看去,却只来得及从半开的窗子间捕捉到一角如莲青衣。

    “抱歉,诸位还是回去吧。”

    在众人热切的注视下,一个白衣小童出现在客栈大门前,被众多目光紧紧盯着,他也不着慌,镇定自若道:“我家主人说了,他无意于你们所求之事。”

    说罢,也不管那些人是什么反应,小童径自转身入内。

    “怎么这么久?”

    甫一见面,端颐就问她。

    “路上遇到了一些事,所以就耽搁了。”阿笙略有歉意地看着她。

    “什么事呀?”端颐随口问。

    “方才见到许多人围着云来客栈,说是来了个了不得的人。”阿笙刚说完,端颐就长长地“哦”了一声。

    “我知道,穆先生嘛,那个大名鼎鼎的琴师,可惜我对音律一窍不通,那些曲子弹得再高雅,在我们普通人听来不也就那样?况且又没人真正听过他的琴音。”端颐显得不甚在乎,“像他那种被传得神乎其神的人,他们的东西都不是一般人能理解的。”

    言罢,两人已步至石桥,端颐看到对面亭中二人,就不自觉地转移了话题,“太尉府的两位小姐来了,此刻正在亭榭里呢。”

    亭榭就在王府的后苑,眼下正值五月,湖里的荷花将开未开,煞是可爱。

    走过石桥,两位锦衣姑娘端庄地坐在那里,年长的十六七岁,花一样的年纪,穿着一件簇新的粉绿罗裙,看着俏丽得紧。年幼的约莫十二岁,脸上有点婴儿肥,穿着粉色的裙子,也甚是可爱。

    “心梅心竹,这是我的朋友阿笙。”端颐道,然后指了指绿衣小姐,“阿笙,这是太尉府的大小姐裴心梅,另外一位是三小姐裴心竹。”又指了指粉衣的小女孩。

    阿笙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不知阿笙是哪家府上的小姐?之前好似不曾见过。”裴心梅在脑子里将各家的贵女们过了一遍,并没有搜寻到阿笙这个人。

    “你当然没见过,因为阿笙是前些日子才到雒京来的。”端颐道。

    “前些日子?可是我好像没听说有谁家进京了呀。”

    “周家的商船入京,这么大的事情你竟然不知道?”端颐一副“你孤陋寡闻”的神色,“那天我还跑到港口看了呢,可热闹了。”

    听到端颐的话,裴心梅的脸色却微微一变,望着阿笙道:“你是越人。”

    阿笙轻轻啜了一口茶,还没说话,就被端颐抢了话头过去,“越人又怎么了?”

    “郡主怎可与越人来往,他们都是……”裴心梅看了阿笙一眼,话顿住了,脸色难看,但是她要说什么大家心中都清楚。

    “越人又怎么了,阿笙是我的朋友。”端颐直言。

    裴心梅拉住端颐的袖子,将她带到了一旁,轻声,“即便如此,但是以郡主身份,您怎么可以和越人来往。”声音虽小,但四周安静,坐在桌子这边的人还是能听个大概。

    在她们咬耳朵时,阿笙将目光落在自己对面的粉衣小女孩上,从方才到现在,她一直乖乖地坐在椅子上,既不说话,也不东张西望。

    阿笙的目光与小女孩的视线对上,发现她竟也在看自己,目光并不避讳。

    她笑了笑,“怎么,三小姐不忌讳我的身份?”

第10章 人将归

    裴心竹往裴心梅的方向瞟了一眼,发现后者并没有注意到这边,这才对阿笙轻轻摇了摇头。

    “哦?为什么?”

    小女孩又瞟了一眼姐姐的方向,再次对她摇了摇头。

    阿笙却觉得小女孩的反应很有意思,不由打趣,“怎么,你姐姐平时对你很凶吗?你这么怕她。”

    裴心竹很明显愣了一下,然后更是用力摇头。

    那边裴心梅似乎劝服不了端颐,正进退不得,她很想一走了之,但又害怕得罪了端颐,可是留下吧,日后被人知道了那还了得,自己的声名就没了。

    就在此时,阿笙放下杯盏,站起来悠悠开了口,“二位不用再争执了,我何时说过我是越人?”

    那二人闻言一愣,均回过头来怔怔地看她。

    “你……你不是越人?”倒是端颐先说了话,“那你为什么不说?”

    “郡主从没有问过我呀。”阿笙答得坦然,“就是方才,你们二人也没给我开口辩驳的机会。”

    “可你不是住在周家么?你和周家一起到雒京来的呀。”端颐问。

    “确实如此,可我并不是越人。”阿笙道,“我叔父是隐士,在南方有一定声望,自从我父母去世后,我就抚养在了他膝下,周家家主周裕成是我叔父的好友,所以我才会与周家颇有交情。”

    阿笙面色平淡地说完,端颐是一脸恍然大悟,裴心梅则是有些尴尬,她拽了拽帕子,慢吞吞地走了回来,在椅子上复又坐下了。

    虽然阿笙并不是什么贵女,但她的叔父却是个隐士,隐士在世人心目中向来是一股清流,他们清高、不与世俗为伍的风骨一直被人们赞颂,许多世家大族甚至以结识他们为荣。

    裴心梅是怎么想的阿笙自然明白,有些达官贵人热衷于结识所谓的名隐士,无非就是想借此彰显自己的“清傲风骨”罢了。

    “下月初四是祖母的八十大寿,今日我们姐妹二人前来,就是要送这请帖的。”裴心梅递上大红的请帖,“只是不成想王妃娘娘不在,只好请郡主代劳了。”

    端颐收下请帖,朝阿笙抛去一个别有深意的眼神。

    阿笙怔了一下,便见端颐嗑起了瓜子,状似无意地问裴氏姐妹,“我前阵子听说,靖阑大哥马上就要回来了,是真的吗?”

    “嗯,皇上传召大哥下月回京,应该会在太祖母寿宴前回来。”裴心梅道。

    阿笙不动声色地笑了笑,想起上次端颐和她说的话,原来郡主是想要套这姐妹俩有关定远将军裴靖阑的消息。

    “靖阑大哥这些年基本上就没怎么回过雒京吧?”端颐叹了口气,又睨了一眼正在剥芒果的裴心竹,道,“说到这事儿,心竹你见过你大哥没有?”

    裴心竹摇头,细声细气地道:“没有呢。”

    “大哥刚被父亲认回来就离家了,那么早,心竹当然没见过,就是我也只是见过大哥两回罢了,第二回还是四年前和母亲一起送大哥离京。”裴心梅接嘴,“我都快不记得他长什么样了。”

    “是啊,靖阑大哥真的好久没回来了,自从……”端颐蓦地顿住,转移了话头,“靖阑大哥在外面这么久,你们家里人都不惦念么?”

    裴心梅作出无可奈何的样子,“没办法,除非皇上传召,否则大哥逢年过节也不回来,母亲就她一个亲儿子,可家书都写了多少封了,一点用都没有。不过幸好大哥在西陲立了很多功勋,即使不在母亲身边,母亲也是很有脸面的。”

    “不过大哥这次回来,说不定就暂时不走了。”裴心竹抬头小声道。

    “你又知道了?”裴心梅瞥了自己妹妹一眼。

    “我是听姨娘说的。”裴心竹放下果核,拿手帕擦了擦手,“姨娘告诉我,母亲这次打算让大哥回来把亲事完了。”

    “你大哥要成亲了?”端颐脸上的微笑消失了。

    “真的吗?大哥终于要成亲了?”裴心梅却面染喜色,笑开了,“也是,大哥年纪也不小了,这成亲以后,母亲就该安心了。”

    阿笙端着茶盏,静静听着这一切。

    端颐转头盯着湖面上的半开菡萏,没有说话,可是了解她的人就会知道,其实郡主此时心情不虞。

    裴心梅还在那儿欢天喜地道:“这真是太好了,等会儿我要赶紧告诉殷和姐姐,你们知道吗?她等这一天很久了。”

    “别和我提她。”端颐心烦道,那么多人里,她从小最不喜欢的,便是这个堂姐殷和郡主。

    “为什么?”裴心梅不解,“殷和姐姐不仅长得漂亮,脾性又好,还是雒京第一才女,各方面都与我大哥相配,再说,他们二人的婚事都拖那么久了,也该结了。”

    “总之,我就是不喜欢。”对于端颐来说,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她从不屑于隐藏自己对一个人的喜好。

    “好了好了,今天我们为之而来的事还没说呢。”端颐毕竟也是郡主,碍于面子和身份,裴心梅不好再说什么,心里只道殷和郡主才名在外,眼红她的人不少,端颐怕也是忌恨的一人罢了。

    于是她引开话题,“祖母的寿辰马上就要到了,今天我们是来送帖子的,王妃娘娘不在,就有劳郡主代为转告了。”

    留下请柬后,裴心梅有些不自在地略坐了坐,很快就道了别,带着妹妹走了。

    “郡主不是说有事找我相商?”阿笙转脸问道,她昨日收到端颐的信时,还琢磨了一下。

    “其实也没什么事,”端颐枕着自己的手臂,趴到石桌上,“今天裴太尉府的两个姑娘过来送请柬,我就趁机问问靖阑大哥的消息罢了,上次我不是和你说了么,咱们可以让靖阑大哥帮忙。”

    “郡主确定他可信?”蜻蜓划过水面,带起一圈涟漪,阿笙微微低头看她,“据我所知,长安公主乃黛夫人所出,而定远将军出自太尉府,当年诛杀黛夫人可是也有他一份功劳的,他会帮忙?”

    “虽然靖阑大哥的确有参与冬至宫变,但他以前是长安姐姐的护卫,多年情谊,不会让长安姐姐死的不明不白的。”端颐抿了抿唇。

    阿笙不甚赞同,“正是因为他曾是公主的护卫才不可信,如果他心里装着那份情谊,又如何能背叛公主?”

    端颐走到廊柱边,站了会儿才道:“阿笙,我不傻,如果靖阑大哥相信黛夫人是清白的,当年他就不会参与冬至宫变了,我不会让他知道我要查黛夫人的事情,但至于长安姐姐的事,我确信他一定会帮我!”

    端颐断定的语气让阿笙有些许意外,她不由问道:“郡主为何如此确信?”

    “阿笙你不知道,靖阑大哥是真的关心长安姐姐的。”端颐目光笃定地望向她,“冬至宫变后,大家都说长安姐姐疯了,被拘在信园静养,那时候靖阑大哥曾多次面圣,就是希望能把长安姐姐接到宫外,只是皇叔没允。”

    阿笙想说,那难道不是因为他愧疚?或者装个有情有义的模样,搏个重情义的名声?

    不过这些话她没和端颐说。

    是夜,万籁俱静,云来客栈远离闹市,周遭的百姓们早已入了黑甜乡。

    “咚——咚咚!”街上传来打更人的更声,三更天。

    一阵风从外面刮过,带得紧闭的窗户微微翁动了一下,过得两秒,窗外透入的月色极快的暗了暗,仿佛有什么鸟儿从窗外飞过,挡住了月儿一瞬的光。

    “先生。”

    黑暗中,有人请示,声色还带着些许稚嫩。

    过了一会儿,才听另一人轻柔地开口。

    “帝都的第一晚,可真热闹啊。”

    “昨晚大理寺王主簿家遭贼了,好像又是那个夜来香。”

    “这次丢什么了啊?”

    “丢了不少宝贝,听说其中还有一件是价值千金的玉观音!”

    春寒从庄子上游玩回来,刚入了城,就听见街头的百姓都在谈论遭贼的事,她拉住一个正在谈论的路人,闻到:“哎,这位大哥,你们刚才说遭贼了是怎么回事啊?”

    “就是那个大盗夜来香啊,昨夜又偷了王主簿家的玉如意。”

    “夜来香?这个名字怎么那么耳熟?”春寒皱眉想了想,这不是那天大姐说过的大盗么?

    “啧啧,这个夜来香惯用迷香,已经偷了许多官员家了,姑娘不会不知道吧?”

    春寒看这人一脸看戏的样子,不由奇了,“这夜来香这么厉害,你怎么一点担心的样子都没有啊?”

    “夜来香又不偷咱们小老百姓,我有什么可担心的?”说完,这人就走了。

    回到周家大院,阿笙正和周裕成在用午膳,春寒走进来,看到周裕成就道:“爹,你可知道那个大盗夜来香?他昨晚又偷东西了。”

    周裕成咽下口中的食物,擦了擦嘴放下锦帕,这才抬眼,“我不仅知道,还知道她前前后后偷了多少东西。”

    “那你怎么一点都不担心啊?”春寒一屁股坐在了周裕成隔壁。

    “担心什么?”

    “担心他来偷咱们的东西啊!”春寒撑着腮,“他昨夜还偷了一只价值千金的玉观音呢,咱们蕴奇斋那么多宝贝,随便丢了一件都肉痛死了!大理寺不是在抓他么?怎么这么久了还没抓到呢?”

    周裕成笑着摇摇头,只吩咐后面站着的婢女,“给二小姐添副碗筷。”

    “不用了,我不饿,先回房休息了。”春寒打了个呵欠。

    “你们也下去吧。”周裕成吩咐一应仆从,人都走光了才道,“她今天早上才接上头,昨夜甚是凶险?”语气虽是疑问,但他的目光已然笃定。

    “可不是么?”阿笙用锦帕抿了抿嘴,“那蒋离,超出我预料了。”

    “那你打算如何?”

    “鱼钓得差不多了,该收网了。”

第11章 真该死

    “啪!”

    一只手掌重重拍在明黄桌案上,连着桌上的茶盏都震颤了一下。

    “越国余孽欺人太甚!”

    “皇上息怒!”年近半百的中年人俯身在地,沉声道。

    “你让朕怎么息怒?这些越国余孽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们竟敢如此猖狂!”龙袍金冠的天子勃然大怒,“这次竟然在距离雒京百里处行刺,摆明了就是在挑衅我东朝!”

    “回禀皇上,臣前不久清剿了这些余孽在余山的一个据点,这次的刺杀,实是他们的警告和报复。”中年人继续俯身道。

    “这大理寺真是越来越没用了,明青田都在做什么?”澹台瀚哲强自压了一下怒气,走到下面跪拜着的人身前,虚扶,“裴卿,你先起来吧,还是你做事让朕放心。”

    “谢皇上。”裴甫新抖抖衣袍,站了起来。

    “这次务必要给这些余孽一个回击,不然我东朝的颜面何存?朕的颜面何存?”澹台瀚哲握拳,“裴卿,你有何建议?”

    “皇上,臣还是当初的提议。”裴甫新看着面前由他辅佐登基的皇帝,微微沉了声音,“还请皇上允许南伐!”

    澹台瀚哲看了裴甫新一眼,裴家乃将帅之家,虽裴太尉已年近五十,但并无他这个年纪该显现的老态,反是精神矍铄,双目如鹰。

    慢慢踱回龙椅上坐下,澹台瀚哲过得半晌才开口,“南伐事关重大,还需从长再议。”他是很生气,但理智还是有的。

    “启禀皇上,许大夫求见。”御书房外,大太监全福禄的声音恰到好处地传入。

    “宣。”澹台瀚哲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顺势对裴甫新道,“裴卿,你先回去吧,对了,回去之前见见怡心,这些天她想念得紧。”

    “是。”裴甫新纵有不满,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沉着脸退下了。

    刚走出御书房,在门外等候多时的小太监立马碎步走来,朝裴甫新行礼,笑道:“奴才见过太尉大人,贵妃娘娘请您到流云亭一聚。”

    贵妃裴怡心是裴甫新的幼妹,原本在成王府还是侧妃时就受尽宠爱,如今唯一的儿子五皇子也颇得澹台瀚哲欢心,是竞争太子之位的有力人选。

    “哥哥,南伐的事皇上怎么说?”裴贵妃年纪还不到四十,一张芙蓉脸保养得宜,此时微蹙着眉头,平添一股风情。

    裴甫新一甩袖子,从鼻子里用力呼出一口气,裴贵妃就知不好。

    “如今皇后无子,小五的兄弟们正蹦跶得厉害,他急需立下功勋来拉拢其他朝臣,”裴贵妃揪着手绢在石凳上坐下,“除了军功,还有什么功劳能来得快,来得稳固呢?”

    “皇上这些年岁数渐长,现在一门心思要拿国库的钱去修王陵,哪有闲心去扫荡那些越国余孽。”裴甫新冷哼道,“安乐的日子过习惯了,谁会想再动干戈?更何况在那些大臣眼中,越国早就亡了三十多年了,不足为惧。”

    “这么说来,这仗是打不成了?”

    裴甫新不答,却蓦地问道:“皇上手中没有传国玉玺,你是知道的吧?”

    “不是说在冬至宫变中丢了么?”裴贵妃点点头,仪态从容,她道,“唯一可能知道玉玺下落的长安,也在四年前的信园走水中薨了。”

    “传国玉玺关乎我朝根本,平时不轻易动用,只有在极重要的文书制诏时才会请出。”裴甫新道,“丢了那么久也没受什么影响,是因为平日皇上批阅折子只需要盖私章。”

    作为皇上身边最得宠的女人,这样的事裴贵妃当然也是知晓的,她等着兄长的下文。

    “当年皇上登基,以朝廷内乱急需安稳,一切从简为由,并未郑而重之地颁布诏书昭告天下,而是让太后娘娘拟了懿旨代为公告,这其实是于礼不合的,只是冬至宫变发生地太突然,天下人都没缓过神来质疑罢了。”

    裴贵妃听到这里,明白了兄长的言外之意,“哥哥的意思是,天下人其实还不知道传国玉玺丢了?”

    裴甫新颔首,“没错。”

    “可……这又如何?”裴贵妃不懂,“这和让皇上同意南伐有什么关系?”她忽又皱起了眉头。

    “如果说,这传国玉玺落入了越国余孽手里呢?”裴甫新冷冷地笑了一下。

    “传国玉玺落到了越国余孽手里?哥哥可有证据?”裴贵妃一惊,如果没有证据,皇上是不会相信的。

    “有时候,有些事情是不需要确切证据的。”他将手附在身后,“皇上是什么样的人我们都清楚,只要有可能威胁到他,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迎春院最近生意不是很好,但还是早早地开门揽客了,千娇百媚的姑娘在门口极力地招揽每位路过的男子。

    “公子,公子,来嘛……”

    一人忽然停下了脚步,姑娘见他虽衣着奇怪,大晚上没下雨还戴着个斗笠,但还是热情地迎了上去,用娇媚的嗓音唤道:“公子……”

    “你身上的香味……”他的手指撩起缎带的一角,放在了鼻下,“很好闻。”

    就着迎春院透出来的光线,姑娘看着男子弧度优美的下颌,因着他的动作,蓦地竟红了脸,心口砰砰。

    对方唇畔扬起一个清浅的弧度,“这熏香很独特,哪里来的?”

    “城南的蕴奇斋啊。”姑娘拿着帕子,低头呈娇羞状,“说是南洋来的香料,没想到公子竟是识香之人,一下就闻出了不同来。”

    从前被她这么一夸,客人们都会洋洋得意,她垂着首等待对方的吹嘘,可没想到等了一会儿,也没听见有人回应。

    她狐疑地抬头,这才发现那人早就没影儿了。

    “什么奇怪的人啊!”

    入夜,人声具静,阿笙吹灭蜡烛,正欲和衣躺下,就听见窗子传来两声异响。她推开窗子,发现地上有两颗小石子。

    “姑娘,我们又见面了。”清越的嗓音精神奕奕。

    阿笙眯眼,看向庭院的老树,紫衣青年双手环胸,随意靠坐在老树上,墨色斗笠稳稳地戴在头上,挡住了大部分五官。

    “君似乎甚喜深夜不请自来?”她用的是疑问句,但口气笃定。

    “非也,实是蒋某白天不得闲,不能正式拜访姑娘。”他嘴角含笑,指着地上的石头,“那是蒋某的拜帖,姑娘出来相迎,岂非同意了我的拜访?”

    阿笙不欲与他多嘴,直入主题道:“这次又有何事?”

    “蕴奇斋的伙计告诉我,店里的熏香都是姑娘配的。”他换了个姿势,从这个角度他能清楚的看到阿笙的表情,“原来姑娘懂香?”

    “不敢自夸,只是这些年随船队下海,见识过不少香料,也在海外跟一些师傅见习过制香的技艺而已,手法尚不到家。”阿笙淡淡道。

    他想了想,突然拿出一块锦帕,“姑娘可识得这是什么香?”注入内劲,这块帕子就轻飘飘地准确落到阿笙面前。

    阿笙伸手接住锦帕,低头轻嗅,“这是西域红兰花的气味,久闻之可养血气。”

    “然也。”他眉目舒展,深邃的眸光看着她问,“姑娘可否帮蒋某一个忙?我最近在追捕一名大盗,此人擅迷香,能使人动弹不得,很不好对付。”

    “我为何要帮你?”阿笙抱臂,此话毫不客气。

    “实不相瞒,姑娘新制的熏香中,有一种与夜来香所使的迷香味道有些相像,希望姑娘能帮忙解出里面的配料,并且配合大夫做出与那迷香相克的香。”蒋离顿了顿,又道:“若姑娘同意帮忙,我可以答应姑娘一个要求。”

    想到此人身手不凡,阿笙有了点兴趣,“哦?任何要求?”

    “只要不是伤天害理的事皆可。”

    “可我又不知道你是谁,万一你跑了不认账我岂不是亏大了?”阿笙不买账。

    “我今天既然应许了你一个承诺,就一定会做到,绝不背信弃义。”蒋离说得郑重,阿笙愿意相信他,但还是忍不住道:

    “那你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蒋离朝她一笑,从容道:“那自然是我蒋某做好事不留名。”

    阿笙嗤笑,“我从未见过有人这么说自己的。”

    “我说的可都是大实话。”他摘了一片叶子,夹在指间把玩,“如果我不挡着脸,要找我以身相许的姑娘恐怕要排到昆仑山了。”

    阿笙实在忍不住要讥讽他,“我觉得你就是坏事干太多了,不让人看到样子,就是怕仇家找上门来吧。”

    “恕我直言,如果我是坏人,那姑娘的清白早就不在了。”他纵身落到地上,挑衅般地向她靠近。

    “我说过,你大可一试。”她眯眼,“有本事你再往前走一步试试?”

    她清楚的看到蒋离唇边的笑意,然后他果真往前迈了一步,站在了她面前。两人头一次站得那么近,阿笙这时才看清了他的那顶墨色斗笠,果真不是普通的斗笠,面料特殊,此时靠得近了,隐约能窥见他熠熠生辉的眉眼。

    “我走了,你待如何?”

    藏在袖子里的手紧了紧,阿笙捏住乌金细链的花苞,咬了咬牙,终是没出手。

    看着她咬牙切齿的样子,蒋离哈哈大笑,让阿笙感觉自己被狠狠地逗弄了。

    趁他不备,阿笙闪电般伸出手往斗笠的边缘一送,想趁机掀了他的斗笠,不成想这厮的反应是不可思议地快,身子一闪就避开了她的偷袭。

    他更乐了。

    阿笙想骂他,奈何词汇有限,她愣是没想出个词来,看着蒋离的模样,她从石桌上拿了杯子就朝他掷去。

    “谢谢你送的杯子。”他跃上墙头,笑意盈盈,透过斗笠看那咬唇的姑娘,“我会再来找你的。”

    这厮,该死!该死!

    阿笙恨恨地想,她就是不想浪费她的保命之本罢了,如果把他伤了,她后面的计划要怎么展开。

    “芹姨,给我药水,可以卸妆了!”她咬牙切齿。

    该死!

    真该死!

第12章 机会近

    “姑娘,端颐郡主让人带了话来。”芹姨跟着阿笙慢慢往书房走着,边走边道,“郡主请您廿九与她一起去赴个小宴,在摘星楼,去的都是各家闺秀,您可以趁着这个机会认识认识。”

    “廿九?”阿笙的步子微微一顿,迟疑了一下,才道,“知道了,告诉郡主,谢谢她的盛情,我会去的。”

    芹姨应了,快走两步,推开了书房的雕花楠木大门,周裕成正坐在两边敞开的鲛纱窗前,看到她们进来,微笑。

    “坐。”

    阿笙脱了鞋,对坐在沉香小木几另一边的蒲垫上,芹姨自然而然地侧身坐在了她隔壁。

    “我收到南边传来的消息,最近裴甫新的动作很是频繁。”芹姨道,“他已经破了我们在余山的一个据点,不过幸亏咱们的人撤得快,他也没有得了多少好处。”

    “莫煊怎么说?”周裕成给自己倒了杯茶,把小茶壶递给阿笙。

    阿笙接过茶壶,听芹姨在旁边道:“主上原本想给朝廷里的一些人一个警告,让他们在帮衬裴甫新时有所忌惮,只是没想到……”

    她看了阿笙一眼,“被姑娘阻止了。”

    “以杀一些无辜的人来达到目的,”阿笙面色平静,“我不同意这种做法。”

    “只有这样做才能让那些人忌惮。”芹姨皱眉,在她看来阿笙就是妇人之仁,“姑娘这样做,主上很不高兴。”

    阿笙面色不显,只是啜了口茶。

    “姑娘,主上来信说了,您同情他们的亲眷,可他们却不会对我们手下留情。”芹姨继续,“想想咱们那被迫流亡海外的三十万越国遗民吧!”

    “嗐,你以为人人都可以像莫煊那人那样,杀人不眨眼的?”周裕成适时插嘴。

    “姑娘不是其他人,姑娘要做的也不是其他人能做的事。”芹姨坚持。

    阿笙放下杯子,“李长史的亲眷死了,并不能起到威慑的作用,反倒有可能适得其反。”

    她迎着两人的目光淡淡道:“裴甫新的城府有多深我们并不是不知道,只要这件事他能稍加利用,就能煽动起百官,甚至是百姓对越人的仇恨情绪,现在雒京还是有不少人是对越人怀有敌意的,到时候这会让更多人支持南伐。”

    气氛沉默了一瞬,周裕成叹息道:“三十年前的亡国之痛历历在目,朝廷哪里真能准确找出莫煊的各个据点,哪里又真能分得清谁是我们的人,谁是普通民众?那时候受难的只怕又会是那些可怜的百姓了。”

    “是啊,”阿笙轻轻吐出口气,“南越是再也经不得战乱了。”

    “那……难道我们什么都不能做吗?”芹姨突然觉得有点悲哀,没错,朝廷的人确实不能轻易找到他们,可那些无辜的百姓呢?他们是宁可错杀一百,也不会放过一个的。

    “当然不是。”阿笙眸色一沉,“要威慑他们,就必须来一个重量大的。”

    “姑娘请讲!”芹姨面色一喜。

    “瑶花曾经问我,为何不能直接杀了裴甫新,毕竟他是陷害黛夫人的主谋之一,一直以来也是我们最大的敌人。”

    芹姨道:“我记得姑娘当初是否定了的。”

    “是,因为裴甫新这个人城府太深,又出身将门,身边死士如云,不好下手。”阿笙颔首,“但是也并非全无机会的。”

    “阿笙这次回来雒京,除了要证明黛夫人不是越国公主,没有谋害文帝与嬴王,为越人洗清冤屈外,还有一件要做的事,就是看看是否有机会动摇裴家,最好是能将之连根拔起。”周裕成双手微微握拳放在膝上,“马上就是裴老夫人的八十大寿,这就是一个机会。”

    “我会想办法入府,趁机观察一下裴家的布局。”阿笙道。

    芹姨点头,目光有欣慰之色,“原来姑娘早已做好了打算,如此倒是我多担心了,主上那边我会帮姑娘回信的。”

    从书房出来,下人来报,说有人求见周家的小姐,但又不是春寒,想来可能是阿笙了。

    “什么叫可能?”阿笙蹙眉。

    “那人说他要求见的小姐平日着装喜好素淡,春寒小姐的打扮还是比较明艳的,那应该就只有阿笙姑娘了。”下人恭敬地回答。

    “他是什么人?”阿笙又问。

    “这……”下人突然犹豫起来,面色古怪地看了她一眼,支吾着说,“他说……昨夜与姑娘月下相约,如此回禀,姑娘就知道他是谁了。”

    听到这话,阿笙胸中顿生抑郁之气,这个人是谁,答案呼之欲出!

    蒋离。

    这人总有办法让她气怒。

    “不过就是个有求于我的人。”她压下胸中的郁气,顶着下人狐疑的目光,佯装不在意道,“请他到前厅吧,我这就去见他。”

    蒋离在前厅坐下,丫鬟才刚端了茶来,便瞥见一抹青白的倩影转过窗角。

    来得真快,他微微勾了勾唇角,那抹青白便已入了门,直奔他面前而来。

    “你为何不说你是大理寺办案的官差?”

    开口第一句,不难听出她压低了的气怒之音。

    “当时在下正在大门口,如果这样说,恐怕会让姑娘无端受人猜疑啊。”他笑得懒懒的。

    阿笙气结,难道你现在的说辞就很好吗?谁听了都会猜想他们两人是不是有一腿吧?

    “你这个样子找我作甚?”她瞪着眼前喝茶的人。

    “昨夜答应我的事,姑娘不记得了?”斗笠下,他挑眉。

    “当然记得。”阿笙没好气道,“我不是问你找我所为何事,我是问你这般来找我是干什么!”

    “姑娘不是质疑我总在晚上来么?”他悠悠叹了口气,“这会儿我白天光明正大的来了,你又不满意了?”

    她语噎,一时竟无言以对。

    “对了,原来你不是周家的小姐。”见她无语,他忍不住轻笑,“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

    “就不告诉你。”这话脱口而出,阿笙才反应过来,她在这人面前怎么越来越拿不住那份稳重了。

    “算了。”他摇摇头,搁下香茶,“走吧,阿笙姑娘,该去见见明大人了。”

    阿笙抚额,以这人的本事,她相信在他等候时,门房已经告诉他一切了。

    两人方走不久,周家大院的门口就慢慢驶来了一辆马车,外表朴素,毫不起眼。

    “少夫人,慢点。”粉衣的婢女先下了马车,而后将手伸给了一个头戴兜帽薄披风的女子。

    “阿宝,去敲门。”女子下了马车,又指挥车夫帮忙把车上的东西拎下来。

    门房一看到阿宝,还没听她说完,就赶紧招呼着人出来帮忙提东西,自己则匆匆跑进了院子,“周管家,快!快告诉老爷,大小姐回来了!”

    待周裕成急急迈入花厅,女子已然放下兜帽,露出一张此时已经梨花带泪的苍白的脸。

    “爹爹!”她扑入周裕成怀中,哽咽着喊。

    “哎,乖,春暖不哭,哭了就不漂亮了。”周裕成看着自己两年未见的大女儿,百感交集,“这些天刚来雒京,爹爹一来怕你身子未恢复,大男人不好探看,二来又实在事忙,所以一直没去看你,都是爹爹不好,应该早去看你的。”

    听着爹爹慈爱的声音,春暖想着自己这两年来的日子,心中一窒,悲从中来。

    看着女儿像断线珠子般的眼泪,周裕成慌了手脚,“怎么了?可是在婆家过得不好?你告诉爹爹,爹爹帮你出气!”

    春暖只是摇头,只字未提自己的那些经历,只道:“没有,我这是想念爹爹。”

    “浩然怎么没陪你一起过来?”周裕成问起女婿,突然又想到自己那还未曾见面的小外孙,“还有我的小孙孙呢?”

    “今天不是休沐,浩然自然要去刑部当值。”春暖答道,“至于鸿哥儿,他太小了,婆婆怕出门吹了风,说是等再长结实点才能出门呢。”

    周裕成摸摸女儿的头,“两年未见了啊,不如今晚就在大院住一宿,也好和你妹妹聊聊天,明天再回去吧。”

    “好。”春暖没有犹豫,点头,“爹爹的衣服都被女儿弄脏了,先回去更衣吧,女儿也先收拾一下,待会儿再来见爹爹。”

    眼瞧着周裕成离开了,阿宝这才对春暖犹豫道:“少夫人,可是老夫人那边……”

    “婆婆还不敢在我爹的眼皮子底下发作我,就算是看在钱的份上。”春暖眸色黯淡,“你看,今天她不是还让我出门了么,爹爹来了这么久,我却一次也没有来拜访过,是人都会疑心的。”

    “少夫人,阿宝真心替您委屈,为什么您就不肯告诉老爷呢?老爷一定会有办法的。”阿宝道。

    “爹爹的事情多,我不能再让他替我操心了,况且这样的事,他又能怎么替我解决?”春暖微微叹气,“行了,去把我拿回来的那些绣品分给大家吧。”

    阿宝应了,心里却想着,如果老爷在雒京的时候,少夫人都不能在府里抬起头做人,那老爷走了,少夫人的日子就更难过了,保不准那个刁钻的老太婆又要出什么幺蛾子,来折腾可怜的少夫人。

    不行,她必须要做点什么。

第13章 夜来香

    不知是大理寺的府役都认识蒋离,还是明青田早有交待,阿笙跟着蒋离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一处大门敞开的屋子,里面身形瘦削、留着山羊胡的官'员正在低头看卷宗。

    “明大人,瞧你这副样子,几天没好好睡觉了?”

    明青田头也没抬,“什么时候你能帮我抓住夜来香,我就能好好睡觉了。”

    “既如此,我相信明大人很快就能睡好觉了。”蒋离懒洋洋地靠在门板上,双手环胸。

    “你有新的线索了?”这次,明青田极快地抬起了头,却意外地看到蒋离身边的陌生姑娘,她有点脸熟,明青田认人能力极好,他确定自己在哪见过。

    “这位姑娘是?”

    “我找来帮忙破解夜来香的迷香的人。”蒋离从怀里掏出香囊,稳稳抛到明青田面前的桌案上,“这是她做的香,是不是很熟悉?”

    明青田抓起香囊嗅了嗅,的确和夜来香的迷'香类似,只要知道这款香囊的制作配料,就能大致知晓夜来香都用了些什么材料了。

    “姑娘能否告知这款香囊的配料?”他揉捏了下香囊,里面全是细细的粉末,“况且,雒京此前并无这样的香囊,不知姑娘又是从何处得来的配料?”

    “我随周家从南边来,这香囊的配料自然大多来自南方,甚至南洋。”阿笙笑笑,“至于这款香囊的具体配料……恕我不能直接相告。”

    “为何?”明青田问。

    阿笙转了转手上细细的乌金链子,“商业秘密,现在这款香囊正在珍宝斋售卖,明大人知道我们商人的规矩。”

    明青田点点头,为了保证自家的利润,这位年轻姑娘不说也是可以理解的,“只是,这样你打算如何帮我们破解夜来香的迷'香呢?”

    “这个好办,明大人只需要为我收集迷'香的气味便好。”阿笙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盒子,打开,里面有一条白色的巾子,“夜来香使的迷'香想必是粉末状的,你们只需在她出手时展开这个巾子,迷香的香味便会吸附其上。”

    “这毕竟是迷'香,到时候你闻了不会……”蒋离听完问。

    “不会,我毕竟和香打交道多年,总会有些抵抗力。”阿笙看了他一眼,摇头,“何况巾子上吸附的迷'香,量不会大。”

    “姑娘如果能破夜来香的迷'香,我一定会向皇上如实禀报,为姑娘请赏。”明青田拱手,郑重。

    “不必,明大人一心为民办案,能帮到你什么也是我的福气。”阿笙微微后退半步,不受他的礼。

    “还不知姑娘怎么称呼?”

    “我们那边的人都不拘这些礼,大家都叫我阿笙,明大人若不介意,也可以如此唤我好。”阿笙笑了笑。

    “好,阿笙姑娘。”明青田点头,又看了看蒋离,忽地叹了口气,“到了这个地步,实不相瞒,上次王主簿家失窃,夜来香盗走的那些东西里有一把非常重要的钥匙,这钥匙不值几个钱,很有可能是无心之举。”

    “什么钥匙?”蒋离问。

    明青田却避而不答,“总之,要尽快抓住夜来香。”

    两人告辞,蒋离对阿笙道:“我送你回去。”

    出了大理寺,他们并肩走着,不知为什么,谁也没有先开口,就这么静静的走。

    经过云来客栈时,大门前的人比之阿笙那天见到的要少了很多,但仍然还是有一些人在门口等着。

    “今天等在这里的人终于没把街道堵住了。”阿笙道。

    “大概是等不到穆先生,放弃了吧。”蒋离随意扫了一眼那些人,挪开了眼。

    “我听端颐郡主说,这位穆先生是名扬天下的琴师。”阿笙一叹,放在以前,这样的人她无论如何也要拜会一番的。

    “听你的语气,好像有点羡慕?”他挑眉,目光掠过姑娘的柔夷,芊芊十指,秀美纤细,“你会琴?”

    “都是以前的事了,很久没碰过了。”她手指紧了紧,声音中有掩不住的憾意。

    “为什么不练了?”她的手生得这样好,抚琴时应该很好看才对,蒋离突然觉得有点可惜。

    “因为……”阿笙一僵,那些原本只在内心汹涌的声音,一下来到了嘴边,被她狠狠咬牙咽了回去,“因为……琴丢了。”

    她只能挤出这么句话,不过,这也是一个原因吧。

    蒋离见她有点闷闷不乐的,没有再问下去,他一直把她送回到周家大院的门口,这才转身离开。

    晚饭布在了大厅里,因着春暖的缘故,大家人齐地吃了顿饭。

    “过些天就是裴太尉府老夫人的寿辰,依亲家公的身份,会去祝寿吧?”周裕成喝着饭后甜汤,问春暖。

    春暖答道:“会的,家里早就在商量了,寿礼也已备下了。”

    “可否多带两个人去?”周裕成道,“你妹妹和阿笙整日在家也无事,不如带她们俩去见识见识。”

    “这……恐怕不是很方便。”想到家中人的态度,春暖面有难色。

    一旁的阿宝自然知道少夫人在为什么犯难,因少夫人的越人身份,老夫人对她就多不多待见,这两年更是拘着她不让出门,过几日的寿宴,少夫人恐怕也要在家中度过了。

    阿宝已经下了决心要让少夫人出头,于是现下便道:“有什么不方便的,少夫人若是怕两位小姐的身份不好说,那让她们都做婢女打扮不就好了。”

    闻言,春暖吃了一惊,她诧异的看了阿宝一眼,没有言语。

    阿笙看了她的神情,结合那天不小心听到的话,自然知道春暖的为难,不过她也希望春暖能有机会出去走动一下,如果春寒要跟去,为了不让阿伯发现异样,李家也只能妥协,让春暖出门了。

    于是她说道:“两个人的话恐怕有些多,何况我并非真的周家人,算不得李家的姻亲,就让春寒跟着大姐去好了。”

    周裕成皱眉,不赞同地看向她。

    阿笙明白周裕成今天提起这个话题的原意,他是想帮她找机会进裴家罢了,“阿伯,你的好意我懂,那天我另有安排,就不用麻烦大姐了。”

    看到她眨眨眼,周裕成这才微微松了眉,没有再坚持。

    “亲家都准备了什么寿礼?”他起身坐到一边的椅子上,让下人收拾桌子,“如果份量不够,我们周家可以帮忙补点。”

    “不用了爹。”春暖摇头,叹道,“寿礼只是一份形式而已,今年,怕是谁也很难得那位裴老夫人的青眼了。”

    “怎么,难道裴老夫人心有所属?”阿笙轻轻转动着手上的乌金细链。

    春暖看着她,觉得这个客居自己娘家的妹妹心思通透,“正是,我听他们议论说,这位裴老夫人喜好听琴,本来这也不是个什么不得了的问题,像往年一样寻些有把子的伶人来演奏就好了,可今年……”

    她忽地又叹了口气。

    “前段时日那个号称‘天下第一琴师’的穆先生,突然云游来了雒京,这下恰逢裴老夫人八十整寿,自然谁都想请到先生去裴府奏一曲,博个好彩头了。”

    “原来如此,怪不得我这些天出门,老是在一个客栈门口见到一群人。”春寒道,“敢情都是在请这穆先生哪!他真有那么厉害?”

    “传闻穆先生之音,能令百鸟闻之起舞、歌唱,佐以太韵古琴,是为出世之音。”春暖叹息着摇头,“可是先生为人清傲,又哪是这些黄白之物能请得动的。”

    想起那日忽听的音符,阿笙微微失神。

    日子很快就到了廿九,阿笙答应了端颐郡主今天要和她去摘星楼,参加那些雒京贵女们的小宴。

    作为为端颐郡主路见不平,出手相助的“恩人”之一,为了弥补之前未能感谢的遗憾,春寒昨天也收到了郡主的邀请函,所以今天申时刚到,阿笙就来寻她了,可万万没想到春寒中午吃了太多杂七杂八的东西,现在临出门反而闹起肚子了。

    “阿笙你去吧,我去不了了……”春寒从茅房出来,有气无力,她心中也是懊恼的。

    “这样。”阿笙看了看她的脸,的确苍白,她早就提醒过春寒要注意饮食,可这位就是管不住自己,她也没辙了,“那你好好休息,我到时间要去了。”

    “哎,等等!”春寒叫住她,“今天好歹也是你第一次见一群雒京的贵女,还是带上几个丫头吧。”

    阿笙婉拒,“不用了,你知道的,我不喜欢有人跟着。”

    “我是怕你被人欺负。”春寒没好气。

    “放心吧,我行的,回来给你讲给你听。”说完,阿笙挥挥手,自己出门了。

    摘星楼临雒水而建,是雒京除了奉天宫奉天殿外最高的建筑,长长的红色灯笼从楼顶悬挂而下,在风中微微摇晃,红彤彤的光影摇曳生姿。

    此刻小宴尚未开始,贵女们都在湖边的三三两两的聚着聊天,当她们看到端颐与阿笙走入楼中,都熟稔地与端颐打招呼。

    虽说是小宴,可阿笙看着眼前这一群争明斗妍的妙龄贵女们,还是觉得晃花了眼,她一身素净青衣,在贵女当中十分显眼。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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