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1章 哲别
我和三个哥哥按照宦官所说,顺序排好队,在门外脱了鞋,依次缓缓走进奉天殿内。这次宦官的要求还真多,要求我们不能直视前方,也不能低头走路。
呵呵,我学着三个哥哥的样子,头是抬得正的,不过眼睛垂下来看地上走路。
皇家礼仪多,这个我知道。几乎每次进宫前都有宦官临时给我说教当天需要注意的礼仪,就像今天这样,听宦官讲话就听了一炷香的时间。
奉天殿内很凉快,比外面炎炎酷暑凉快多了。我和三个哥哥给皇帝行过礼后,各自按照宦官所说,坐到各自的座位上。
大殿内被一分为二,进门左手边坐的是外国使臣,我和几个哥哥坐在右手边。
我跟着几个哥哥的脚步,悠悠坐下,然后……
只一刹那间,我几乎可以听到自己心跳欲裂的声音。大殿的左手边,与我相隔不到十步远的地方,有一张脸。轮廓分明,皮肤白皙,鼻梁高挑,眼眶凹陷。
他客气地对我笑了笑,又对着其他几个王爷一一点头示好。
我脖子很僵,我想像其他哥哥那样,回给他一个示好的表情。但是我的身体不受意识控制,亦或者说我的意识也不怎么灵光。
三年了。从我们第一次在西南侧门外偶遇,再到今日咫尺天涯,整整三年零一个月。
“十三王。”
我以为我们这辈子都不可能再相见,我把他的一颦一笑都扼杀在我的记忆中,逼迫我相信他已经从这个世界上死了,消失了,化成灰了。可是他怎么又活过来了?我心里的那团灰也死灰复燃了。
“老十三。”九王伸手推我一把。
“嗯?啊?”我莫名其妙转头看九王。
“哈哈哈!”大殿对面发出一阵窃笑,他也跟着在笑。
九王瞪着我小声说:“他们是波斯使臣,你别老盯着人家看。刚才皇上叫你你都没听见!”
“啊?”我看向皇帝问:“皇兄叫我?”
皇帝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紧接着大殿对面又是一阵窃笑,而我的另外三个哥哥都跟着皇帝一起叹气。
皇帝稳了稳心神,给我们相互做介绍:“这四位是我的四个兄弟,是与我同辈的王爷。”
皇帝哥哥指向波斯团队说:“今日有沙拉贡王子带波斯使臣,来我大安访问和谈。访问期间几位王爷需尽心招待,以尽地主之谊,扬我大安天威。”
“是!”我和三个哥哥同时回答。
后来波斯翻译跟皇帝说了很多,大多都是说海上贸易的事情。如今海上丝绸之路开通,两国的税收、航线、港口、货品等,说上几天几夜也说不完。
今天翻译只说了一些很皮毛的东西,一口气就说了一个多时辰。眼见时间差不多了,皇帝先让大家吃饭,其他的以后再慢慢商议。
天色渐渐暗下来,皇帝带所有人去长寿宫用晚宴。
波斯团队带了好多舞娘乐师来,宴会上西域舞娘扭动着水蛇一般的腰身,在轻快欢乐的音乐中尽情舞蹈。
九王悄悄跟我打趣说:“要不你留两个波斯舞娘给你当老师,你跳舞的悟性比你背《论语》的悟性高多了。以后你也别背《论语》,对你来说跳舞更实际些。”
我心不在焉地听九王说话,眼睛却是无论如何也没办法从使臣团队方向移开。
“你以前是不是没见过波斯人?”九王捅我一肘子说,“你整天足不出户的,第一次见波斯人就这德行,你干脆把眼睛取下来贴波斯人脸上算了。”
席间沙拉贡王子让翻译说了很多祝福的话,皇帝哥哥也让翻译说了很多祝福的话给沙拉贡王子。
沙拉贡王子个子很高,这么高的人,我只见过他一个。他站起身跟皇帝敬酒,皇帝哥哥怕在身高上输了气势,不敢起身,就坐在地上和他对饮。
我不知不觉喝得有点晕,不知道是因为葡萄酒的度数太高了,还是这大殿里的氧气含量太少了。
“九哥。”我对九王说,“我好像有点醉,我出去外面醒醒酒。”
“诶哟!你快点出去!”九王看我的表情相当嫌弃。国宴之上最忌讳醉酒,一旦发现有醉酒的人就要赶紧出去花园里醒酒,免得在国宴上出丑。
我一个人走在花园里,其实这些花是临时搬来的盆栽。宫里为了防刺客,宫殿附近都没有树木,以防刺客躲在树木背后暗杀皇帝。今天国宴,临时搬几盆花过来做做样子充充数。
我撩拨一下花草树叶,抬头看一眼夏夜星空。
一双大手从后面环抱住我,滚烫的酒气喷洒在我脖子上。“可有想我?”
“嗯!”我应一声,心跳快得像小鹿飞奔。“你住在哪里?”
“驿站。”
“来大安多久?”
“一月。”
“你会很忙吗?”
“不会。”
“今晚想来找我吗?”
“想。”
回到长寿宫的时候我一直低着头,我怕我抬头看见他,会忍不住冲上去亲他一口。九王以为我醉酒厉害,碰都不敢碰我一下,估计他怕我会发酒疯。
我说不清我这人的酒品算不算好。我喝醉酒虽然会说些奇奇怪怪的话,但是我从来都不会乱骂人,也不会打人。
波斯使臣的话太多了,我觉得翻译都要撑不住了,使臣还是喋喋不休说个不停。
好不容易等到散场,我出了皇宫急着让轿夫快速往回赶。
让人头疼的是龚衍一直等在门背后,我一进门他又喋喋不休跟我说个没完。
我耐着性子对龚衍说:“老师,我今天喝得有点多。有劳老师让我一个人休息一下,明天我请一天假,不上课。”
“可是不舒服?”龚衍抬手要来摸我的额头。
“嗯!”我索性认下来,“我今天特别累,想先回去睡觉。对不住老师。”
“好,我送你回房。”龚衍坚持要把我送到门口。我不好拒绝,到了门口我让阿虎赶紧把龚衍请走。
等到外面没动静了,我伸个头往院子里仔细看两圈。确认没人后我拔腿就往西南侧门跑,跑得比兔子还快。
我刚跑到门口,一辆马车也刚好从我门口路过。我一把将车上的人拉进门里,然后看着马车几乎不做停留地缓缓向前走远了。
哲别,我强迫自己遗忘了两年多的哲别。那个从冰天雪地里把我捡回去,一边用身子替我取暖,一边说着情话的哲别。
第352章 和亲
哲别,我强迫自己遗忘了两年多的哲别。那个从冰天雪地里把我捡回去,一边用身子替我取暖,一边说着情话的哲别。
我一纵跳到他身上挂着,院门一关我们两个就在门背后抱得比量子纠缠还要紧密混乱。
一次激烈的亲吻过后,我拉着哲别往我厢房方向跑。只一进房门我就开始对他身上的所有遮挡物发起全方位进攻。
哲别也已经按耐不住,他三下两下把我的衣服全部褪去。我们从房门口一路激战到罗汉床上,双方攻势堪比第一次世界大战。
我挂在哲别肩头,妖娆地撒娇说:“哲别,抱我。”
“嗯!”哲别用力抱紧我,却没什么实质性的进展。
我永远都没办法在哲别面前说出露骨的话,或许是因为我希望他心里一直住着一个单纯可爱的秋月。
我从床头摸出时刻备好的青瓷小瓶,塞进哲别手里便撇过脸去。
哲别打开瓶子闻了闻,嘴角裂开流氓无赖一样的坏笑。
哲别,我在大安遇上的第一个爱人。虽然我们之间有过三年的断层,但是此时此刻,我发现一切的等待都是值得的。
幸好我没有恨过他,幸好他在我心中的形象一直如太阳一般灿烂。如今我们又缠绵得如胶似漆,我可以像小花一样沐浴在他热烈的阳光下。
好久没有这样尽情地释放过自己,身心放松的释放,不带一丝残留。
我累得瘫软在罗汉床上的时候,竟然已经到了鸡鸣破晓。
“呵呵呵!”我的身子已经不会动,就嘴上还在傻笑。
哲别也很累,他与我并肩躺着。“小傻瓜,两年半未见,你还是这么笨!”
“呵呵呵!”我满足地傻笑,撒娇说:“我要你抱着我睡。”
哲别把我搂进怀里,我趴在他身上,眼皮一闭安安稳稳睡过去。
好久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从甘肃回来到现在,今天是第一天睡觉没有做恶梦。准确的说,安稳到连梦都不会做。
我正睡得香,一声尖叫突然把我吵醒。
谁啊?我难得睡个好觉,为什么这人这么扫兴啊?
“他是谁?!秋月他是谁?!”龚衍站在床前大叫。
我不耐烦地说:“我新收的面首,昨晚刚来。”
“面首?”龚衍不可置信地盯着床上看,“你怎么可能收面首?”
我没好气地说:“我府上最多的时候一口气收了九个面首,莫非你从来没听说过?”
我转个身,蒙住头说:“我还要睡觉,别烦!”
“还不赶紧出去!”哲别的耐性比我还差,狠狠吼了龚衍一句。
“你是波斯人!”龚衍一声叫嚷起来。
我受不了了,大叫一声:“阿虎!”
阿虎跑进来问:“王爷什么事?”
“把龚先生拖出去!”我说。
龚衍一路尖叫着被阿虎拖了出去,不用看都知道,场面肯定斯文扫地。
“那人是谁?”哲别翻个身从后面抱着我问。
“新来的夫子。”我说,“教我读书的。”
哲别呢喃着声音说:“你以前不是跟你的管家读书?”
“管家回老家做生意去了。”我说。
“嗯。”哲别对这个答案没甚看法,我身后很快就响起了悠长的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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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个始乱终弃的坏蛋!”我对着哲别拳打脚踢。累了一晚上,我身上没力气,打起人来只有架势没有力道。
哲别笑得像个死猪一样,他八成是把我打人这件事当按摩在享受。
我掰开哲别的眼睛说:“你自己看,你咬我一口,印子到现在还在!”
哲别伸长脖子,对着我肩膀上的牙印亲一口,然后又爬回床上睡着。“你刚才打得挺舒服的,再来几下。”
“你这个始乱终弃的混蛋!臭流氓!大混蛋!”我继续穷追猛打,结果我越打哲别的表情就越得意。
“哼!”我打累了,爬回床上躺着。“你除了会欺负我你还会做什么?”
“我还会爱你。”哲别把我捞过去抱着。太阳已经出来了,温度太高,我受不了哲别这种热了发烫的体温。
我从他身下缩出来,“你就会说些这种冠冕堂皇的话骗我!”
哲别眯开眼睛,仗着一张流氓脸说:“我还会娶你。”
“呵呵!”我冷笑两声,“你别让我的几个哥哥误以为我要通敌叛国。”
哲别伸出粗长的指尖摸摸我的脸说:“我这次来大安,除了商讨贸易,还要跟大安商讨和亲的事情。让你们的皇帝把你嫁给我,我们两国好做生意。”
我突然觉得浑身血液停了一下,然后浑身的血液又开始沸腾。
我刚才听到了什么?哲别说他要让皇帝哥哥把我嫁给他!
这是真的吗?哲别真的是回来娶我的吗?
“怎么了?”哲别又摸摸我的脸,“小傻瓜!”
我转过头,认真看着哲别说:“你再说一遍,你这次是来大安做什么?”
“来娶你。”哲别用非常肯定的语气说。
我一翻身又粘回哲别身上,我怕这次又是做梦,等我梦醒了,哲别就消失了。所以不管热不热,我都要死死抱住哲别,就算是梦里也要抱住他,免得他会跟着梦一起跑掉。
我睡觉粘着他,起床粘着他,就连吃饭也要粘着他。
哲别坐在凳子上,我就坐在他腿上。哲别走在路上,我就爬到他背上。反正我就是不想放开他,想尽一切可能粘住他。
“我记得以前你这个府里有好多人。”哲别看着空落落的王府说。
“他们都去别的地方当官了。”我说,“现在我府上只种树养花,所有仆役加起来还不到二十个。”
“没想到你这么乖!”哲别说完这句话后,一连往我脸上亲了好几口。
我正享受着,一个折煞风景的声音又跑了过来。“你不去读书就是为了跟新进府的面首玩乐?难怪你学无长进,你这般贪图美色,哪里还有心思放在读书上。”
我窝在哲别怀里说:“先生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我贪图美色,不学无术。反正我年纪都这么大了,再努力也是白费力气。要不先生别在我这里浪费时间,早些回藏书阁去写字典吧。”
不等龚衍反驳,我又让阿虎把龚衍抓走。
这次对龚衍,我必须下狠手,不能给龚衍再留有任何幻想。世上本不该有秋月,世上原本只有一个玩世不恭的赵戎。
第354章 传旨
我继续给龚衍施压:“不过我的耐心是有限的,我给你两天时间,去不去勾栏你自己选。两天后,你要么跟采薇走,要么我让皇上把你送回藏书阁去。”
龚衍身子一轻,又不知死活地抱回我身上来。“秋月,你怎可如此对我?我这般爱你,难道我用真心爱你还不够吗?”
“呵呵!”我冷笑道:“衍公子至今都不明白,你今日所作所为究竟犯了哪条忌讳。你可知你错在哪里?”
龚衍想了一会儿说:“秋月可是觉得我对周公之礼生疏?秋月你放心,我这几天研习了一些春宫秘事,你今晚就可以来试试,我定不会再伤到你。”
我摇头说:“衍公子触犯的乃是皇室第一大忌讳,善妒!帝王后院,最忌横断专宠。你不仅想得到王爷的宠信,而且你想将王爷的所有宠信全部占为己有。我送你去勾栏,就是想让你好好学学,如何与他人一同分享荣宠。”
我指向自己的厢房方向说:“我不过是新收一个面首,你便对他百般刁难。以后我还会收别的面首,你当与他们如何相处?以前我府上人多,但不繁杂,他们人人相敬如宾,礼数周全。你若是连这一点都不懂,哪里有资格给我做面首!”
我一掌推开龚衍,走出凉亭说:“我只给你两天时间,怎么选看你自己。还有,新来的美人娇贵得很,你要是把他气走了,我跟你没完。”
龚衍呆呆站在凉亭之中,我没有回头,我也不愿回头看。我一鼓作气走回厢房,调整好心态之后再推门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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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事情,就算谁都不提,事情本身放在哪里终究是躲不过去。
哲别跟我缠绵够了,终于狠下心问出口:“阿曼公主,现在在何处?”
波斯使臣来访,最近一段时间是敏感时期。但是局势再紧张,我也必须给哲别一个交代。
就像哲别来时一样,我们两个在四下无人的时候从侧门跳上一辆路过的马车,不经停留直接出城而去。
站在凄清的墓地里,炎炎夏日丝毫不能给这块坟场带来任何温暖。就算天气是热的,人心里依然透着一股子阴森的味道。
墓碑写得极不正规,没有职位,没有落款,青灰色的石碑上只轻描淡写刻了四个字——轻烟之墓。但是坟冢十分豪华,一丈高的馒头包,四周严严实实用青砖磊起坟垣。
“抱歉。”我对哲别说,不过我觉得我更像是在自言自语。“我知道事情始末的时候,她已经在这里安睡一年多了。是我二哥替她修的坟,之前二哥一直没告诉我,估计二哥是怕我想不开。”
哲别按照大安的礼仪给轻烟上了香,然后又用波斯语说了几句话。
哲别站起身,带着我向山下走去。
见我情绪低落,哲别揉揉我的头发说:“我上次来大安的时候就没指望过阿曼还活着,她父母死得早,她一个人又能活多久。你这笨蛋别想不开,阿曼带不回去没关系,能把你带回去也不错!”
我和哲别回到王府,这一夜过得其实很平静。哲别没有因为轻烟而影响到情绪,对我仍旧百般体贴。
第二天下午,龚衍疯疯癫癫跑来找我。看他双目无神,思维混乱的样子,我发现我前天给他带来的惊吓着实不小。
“我不会去勾栏!”龚衍说完这句话就捂着脸大哭起来,“我中举五年,从未想过再往上考功名。就是因为我见不惯你们这些欺压百姓的权贵,仗势欺人,欺男霸女!”
我把不明真相的哲别先劝回房去,带着龚衍去到书房里,给龚衍好茶好水伺候着。
“如此说来,先生已下定决心,回藏书阁继续替皇上修缮字典。”我平心静气地说。
龚衍不说话,单纯就是捂着脸哭。想必他之前已经哭过好几个时辰,或许昨晚通宵连夜哭了一个晚上。
我替龚衍做下最终决定:“先生品格端正,才华横溢。如此德才兼备的大儒,确实不该埋没在我区区一个十三王府。”
公龚衍还是只顾着哭,我继续说:“听闻字典修缮进度迟缓,只因文津阁中众人懈怠散漫,又没有专人督促管理。
“通过短短几月教学,学生对先生为人十分倾佩。我已向皇上推荐,举荐先生做字典监察。以后文津阁修缮字典一事,就全权交由龚先生负责。”
龚衍抬起哭得又红又肿的双眼,一时无法理解我刚才对他说了什么。
我淡淡一笑说:“面对权贵欺压不屈不挠,面对美色诱惑也能坚守本心。先生为人,学生实在倾佩。唯有先生这样德才兼备的人坐镇藏书阁,正康字典方有机会问世大安。”
我站起身,走到书房门口将门打开。门外已经站了三个人,一人手持黄稠圣旨,一人抬盛有编金丝乌纱帽的托盘,还有一人抬盛有朱红色飞禽补官服托盘。
“王爷。”领头的宦官恭恭敬敬向我点头问好。
“有劳公公,从早上到现在,在我府中等了一整天。”我略带歉意地给宦官回礼。
“好说好说。”宦官走进门,用绵长的语气大声说:“长安举子,龚衍,接旨!”
龚衍完全搞不清楚状况,一个人坐在榻上,鼻涕眼泪还胡乱挂在脸上。
我抽出手绢,替龚衍擦过脸,再牵着他的手一同跪到地上。
宦官打开黄稠念道:“正康十年夏七月丁丑,大安文皇帝诏曰:朕闻兹长安举子龚衍,宣德明恩,守节乘谊。人品贵重,甚肖朕躬。坚刚不可夺其志,巨惑不能动其心。今正康字典修缮在急,封其为文津阁字典监察。诸臣工当戮力同心,共铸佳业。钦此!”
龚衍的神情很呆,听完宦官念的圣旨以后一点反应也没有。
我硬生生拖着龚衍磕个头,替龚衍说:“谢主隆恩,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龚衍像是被钉在地上一样,一个头磕下去就直不起来。
我站起身,替龚衍接了圣旨,又往念圣旨的宦官手里塞进一个红封。
宦官是见过市面的人,升了官、中了科举以后有龚衍这种反应的人不在少数。宦官非常体谅地上前一步,好生劝说道:“恭喜龚大人新官上任,修缮字典乃是皇上心尖上的事,以后有劳龚大人替皇上分忧!”
我也顾不得安抚龚衍,直接带着宦官出门说:“今日让公公久等,小王实在过意不去。公公回去以后可千万别在心里骂小王不懂事,害得公公受累。”
第355章 报道
我带着宦官出门说:“今日让公公久等,小王实在过意不去。公公回去以后可千万别在心里骂小王不懂事,害得公公受累。”
“不敢不敢!”宦官笑得谦和,一路被我从正南门送出去。
直到宦官坐着辇轿走远,我才这回来问阿虎:“今天没被那几个太监看见哲别吧?”
“没有!”阿虎胸有成竹地说,“一早上我都陪着他们三个喝茶,哪里会给他们随便走动的机会,连上茅厕我都让人盯着呢。”
“那就好。”
我走回书房的时候龚衍还是保持原有的姿势,像个乌龟一样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我扶起龚衍说:“学生知道先生无心做官,可是如今朝廷腐败,乱臣当道。如果有志之士都躲进深山享受清静,天下太平将无人守护。倘若天下大乱,先生期望的清静又能持续几年?”
龚衍缓缓抬起眼睛,他似乎是在用眼神咒骂我,咒骂我将他推入淤泥污沼之中。
我好言相劝:“修缮字典,功在一时,利在万代。可皇上从全国召集来的读书人,整日在藏书阁游手好闲,懒惰散漫。如此下去,我出卖色相,沿秦淮河讨来的四万两白银只会被白白浪费。”
我干脆跪地上,起手行礼说:“学生恳请先生出山,监督藏书阁,整顿风气。望字典修缮工作能在先生的监督下早日完功!”
“秋月……”龚衍气若游丝轻轻念出我的名字。停顿了很久,他突然暴跳起来,揪着我的肩膀大声质问:“你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用这么残酷的方法考验我?!”
龚衍扑到我身上,抱着我嚎啕大哭!“你若要我帮你修字典,我自然会去。你这又是何必,何必非要用这种方法测试我?你可知我心里有多难受?我以为我所爱之人与土豪劣绅无异,我以为我满心爱恋都被你无情践踏!”
我不怎么放心,问:“所以先生到底愿不愿意去做字典监察?监察乃是御史台官员,直接隶属于皇上,替皇上监督其他各省各部官员。
“先生曾对我说过,先生想做大官,权倾朝野的大官。如今朝野局势鱼龙混杂,皇上非常需要有先生这样品性端正的良才,助皇上稳固朝局。”
“呵呵呵呵……”龚衍在我肩头发出一长串诡异的笑声,“秋月希望我做的事,我自然会尽心做好。不过秋月害我伤心了那么久,秋月当如何补偿我?”
我知道龚衍想要的是什么,所以我故意推脱说:“虽然先生尚未到御史台报道,但先生既已接了圣旨,从现在起先生便是皇上正式任命的监察御史。先生若再与我有其他纠缠,先生就是败坏朝纲,监守自盗。”
龚衍微微松开环住我的手,我没有丝毫犹豫,逮着空隙起身便走。身后书房里,龚衍一个人哭得天昏地暗,惨烈的哭喊声像是在接受酷刑折磨一样。
我心里总算是轻松不少,走回厢房一头扑进哲别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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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不亮的时候我就把哲别送走了。我心里有点虚,虽说哲别答应我三日后他就会回来,可是不知怎的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辰时四刻我让阿虎催促龚衍盥洗,午时我亲自去给龚衍穿官服。
官服繁复厚重,尤其是在夏天,穿身上十分不自在。
我往龚衍腰带上挂一块巴掌大的鳌鱼纹白玉,又在白玉上缀一条一尺长的流苏。“这块玉是我送给先生的。无论先生心中几何,在别人眼中先生就是出自我十三王府。先生定要妥善保管这块佩玉,其他官员看到佩玉会对先生礼让三分。”
龚衍的表情依然不明朗,不过他对我系他腰上的佩玉多少有一些好奇,分散了他不少注意力。
我继续跟龚衍说:“很快皇上会赐宅邸给先生,不过在此之前要委屈先生继续在我府上小住两日。”
龚衍一听这话,面色又红润三分。“我可以不要宅邸,以后我……”
“先生以后是皇上的人。”我打断龚衍的幻想,“一旦走出十三王府,先生与我便只剩师徒情谊。我会给先生引荐几个官员,以后若有困难,先生可以先去找他们寻求帮助。若非万不得已,先生不能再与我有多余往来。”
“为何?!”龚衍抓住我的手问,“以后你我皆为朝臣,为何不能再有往来?”
“因为朝臣最忌结党营私。”我说,“从我府中出去的官员,先生见过哪个还与我有亲密往来?既然先生做了监察御史,以后先生便只能一心向着皇上,我与先生的缘分也只能到此为止。”
龚衍抓着我的手不放,他用可怜到让人心酸的声音哀求道:“多的我不再奢求,每年再让我见秋月一次可好?”
反正皇帝过不了多久就会给龚衍赐宅邸赐婚,等他有了新家,他肯定很快就会把我抛之脑后。我索性不跟他在这个问题上纠结,直接回答:“好!”
龚衍淡淡一笑,眼底蒙上水雾。“此生,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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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心觉得王府里没个长史当真是不行,什么事情都要我亲力亲为。
下午我带龚衍进宫,先去御史台领了印信,然后又去御书房叩谢皇恩。本来我随便差个什么人带龚衍去报道也行,但是龚衍在京城里没有同僚背景,如果我不亲自带着龚衍遛一圈,以后他在京城肯定混不走。
皇帝哥哥对龚衍这人十分好奇,见到龚衍以后东拉西扯说了好多。皇帝哥哥是读过书的人,他们两个的共同语言还真多。可怜我一个人像个白痴一样坐在旁边喝茶发呆,一句话也插不上嘴。
一直到了太阳西斜,我和龚衍才从宫里出来。我已经很累了,可惜事情还没完,我们还要去文津阁交换印信。
我困得不行,被马车随便摇晃两下就歪着脖子睡着了。等醒来的时候我发现龚衍正笑眯眯地把我抱怀里,也不知道他有没有趁我睡着的时候占我便宜。
“先生不困吗?”我打个哈欠问。
“有秋月在就不困。”龚衍环紧双臂不松开。天气太热,我们两个靠在一起的地方都被汗水浸湿。但是龚衍故意不放手,非要这样抱着我。
第356章 禅房
天气太热,我们两个靠在一起的地方都被汗水浸湿。但是龚衍故意不放手,非要这样抱着我。
我看一眼窗外月亮的高度,眼见时间还早,建议道:“先生今天走了许多路,想必也累了。我方才休息了一下,精神已大好。不如这回换做先生,将头枕我腿上休息一下。”
龚衍一听,大喜过望。他不跟我客气,才一放开我就转身躺到我腿上。
我掀开帘子,让夜风吹进车里,好降降车里燥热的温度。
马车走的虽是官道,路途平坦。但现下已经入夜,车夫只能点着灯笼缓慢前行。原本一个半时辰的路,我们走了足足两个半时辰才到。等我们走到藏书阁的时候,山门都关了。
值夜的宦官将我们带进山门,整个藏书阁里四下安静。除了一坐庄严的八角书塔立于山顶,其余虚空皆不可见。
我小声问领路的宦官:“所有人都睡下了吗?”
“王爷来得可真不凑巧。”宦官说,“刚熄灯。不过弟子还未睡熟,可要杂家将弟子全部叫起来?”
“不不!”我知道宦官是在跟我客套,我可不能被他套进去。“诸位贤士都很辛苦,小王怎可随意打破他们的作息。”
宦官先带我们去吃饭,然后让掌事的宦官过来交接印信。
掌事的宦官看到龚衍的时候只顾着抖腿。想来以前这老宦官肯定是嫌弃龚衍贫穷,没给过龚衍好脸色看。如今龚衍摇身一变成了宦官的顶头上司,这势利小人心中自觉好日子到头了。
反倒是领我们入山门的小宦官一脸幸灾乐祸。或许小宦官也受过掌事宦官的欺压,此时见到掌事宦官遭到报应,小宦官心中自然开心。
眼见天色太晚,我和龚衍只能等到明天天亮才能回京。
掌事宦官脸色本来就差,此时脸色更差。他唯唯诺诺地说:“杂家有一事求王爷赎罪。”
我非得大度地说:“公公但说无妨,若有什么难处,小王必然不会为难公公。”
掌事宦官低着头,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杂家不知王爷今日会来,未与王爷准备可供休息的禅房。”
我还没说话,龚衍就抢过话头说:“无妨,我与王爷住一间便可。”
我心里顿时暗叫不好!龚衍这个白痴,他看不出来这是圈套吗?!
掌事宦官脸色跟着起了变化,一抹浅淡到难以察觉的阴邪笑容从他脸上一闪而过。
我抬手打断两个人的自问自答,语气慵懒插嘴说:“我府中客卿汗青现下正在文津阁,我与汗青同住便是。”
身旁的两人同时用极度诧异的眼神看我,我一副理所应当的架势问掌事宦官:“汗青现住何处?劳烦公公给小王引个路。”
掌事宦官无奈,只得带我单独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早上查房晚上查房!现在半夜三更还查什么房?!”我才一走进禅房就听见汗青公子歇斯底里的吼叫。
我不说话,就着掌事宦官手里的灯笼把桌上的油灯点燃。我挥挥手示意掌事宦官自己离开。
宦官走后,我一口大牙差点没有被笑掉。汗青公子把脑袋埋在被子里,像个贝壳一样缩在床上。
我悄悄走过去,朝这汗青公子屁股上就是狠狠一巴掌。
“你个阉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打我?!”汗青公子一步跳起来,抽出一条一尺长的马鞭,朝着我的面门便甩将过来。
我已经猜到汗青公子被子里会藏暗器,但是我没想过他会藏这么暴戾的东西。若不是我身手敏捷,及时躲开,那一鞭子下来,我这张脸肯定得肿上个把月,说不定还会留下疤痕。
汗青公子看到来人是我,一时有些慌。他先是将凶器一把藏进被子里,然后不知所措地假意跟我陪笑。
“本事见长啊!”我冷声讽刺,“都敢打宦官了,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
“是他们整天欺负人!”汗青公子跟我强词夺理,“整天对我管这管那,不准做这个不准做那个!”
汗青公子眼珠子一转,一头粘我身上说:“秋月你是不是来接我回府的?我现在穿了衣服就跟你走,以后我再不来这鬼地方!”
“给老子躺回去!”我一把将汗青公子推回床上说,“我只是陪监察御史过来交换印信,明天早上我还要回城。今晚没地方住,来你这里凑合一晚上。”
“监察御史?”汗青公子挠挠头说:“皇上终于不要那个老阉人守山啦?新来的监察御史是谁呀?我认不认识?”
“认识。”我说。
“谁呀谁呀?”汗青公子揪着我问。
“龚衍。”我平淡无奇地说出两个字。
“哦。”汗青公子闻言点点头,点点头,点……
“龚衍?!!!”汗青公子又一把揪住我,“为什么是那个穷鬼?!他穷得连衣服都买不起,凭什么让他做监察御史?!”
“你那些书果然是白读的!”我敲敲汗青公子的脑门说,“自古英雄多磨难,纨绔子弟少伟男。就凭他穷则独善其身,不怕权贵不趋炎附势,他就有资格做监察御史。”
“我不要在这山上住了!”汗青公子抱着我说,“秋月你明天带我一起回去好不好?我不要那个穷鬼管我,我跟你一起回王府!”
“呵呵!”我直接否定掉汗青公子的请求,“你以后就在这里给我安安心心写字典,别整天想着秦淮河上的小娘子。”
“哼!”汗青公子裹回被子里缩床上,又恢复到我刚进禅房时候的姿势。
我拍拍汗青公子的屁股说:“这里的人对你不薄啊,别人都是几个人合住一间居室,你一个人就能有一间独立的居室。房子里家居摆设一应俱全,衣柜书桌八仙桌,妆台明镜铜盆木桶。其他人哪有这等待遇。”
“哼!”汗青公子愤愤不平地说:“其他人都是乡下来的穷秀才,什么世面都没见过,去青楼都是我帮他们出的钱。”
“原来你是靠这种方法收买人心的啊!”我不禁好笑,“其他人经受不起美色诱惑,你一请客他们就跟你上青楼。龚衍能守得住寂寞,所以皇上才会任用他做监察御史。”
“胡说!”汗青公子伸出头来怒骂,“他那人色胆包天,他是因为垂涎你的美色,所以才不跟我去青楼。”
“啧啧啧!”我一面摇头一面直接笑出声:“我好歹要有的起美色让他垂涎。我这副模样,哪里跟美色二字扯得上关系?”
第358章 女官
我抱过汗青公子耐心哄着,“我不找你是因为我不想伤害你,我一直把你当弟弟一样看待,我哪里舍得对弟弟下手。”
汗青公子直视着我问:“那你现在把我当什么人?”
“还是弟弟呀。”我说。
“哼!”汗青公子直接发下狠话:“在我休沐之前,你最好把那个面首打发走。否则我一天都不会让他有好日子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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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城里以后我直接带着龚衍去了秦淮河,只不过我没带他往河道走,而是带着他从背街绕进一扇后门。
龚衍对我的行为十分不屑。“秋月既然要来青楼,何不正大光明进来?还走这等后门狗洞!”
我不急着解释,只带着龚衍从杂役走的过道一路上到顶楼。
屋子里已经坐了六个人,其中有一个龚衍以前见过。
我对六人作个揖说:“从文津阁回来得有点晚,对不住诸位大人,让诸位久等了。”
“不妨事。”六人没有跟我客气,只是像朋友聚会一样胡乱把我拉到茶桌前一同入座。
“这位定是长安来的大才子,龚大人!”一个长了四条眉毛的中年男人热情地把龚衍拉到茶桌前一起坐下。
“各位大人相互做下自我介绍吧。”我说,“以后大家都是同僚,抬头不见低头见,相互认识好照应。”
拉龚衍入座的男人最先说话:“下官与龚大人同在御史台做事,也是监察御史之一。”
龚衍一听就来了兴趣,急忙问:“不知这位大人如何称呼,管辖范围又是哪些?”
四条眉毛的男人说:“下官名叫李幌,下官不才,这条秦淮河便是由下官管辖。”
“秦淮河?”龚衍思索了一会儿,不可置信地说:“如此说来,李大人便是勾栏监察?!”
“正是在下!”李幌和气生财地给龚衍作个揖。
龚衍脑子不算笨,似乎想明白了什么。“所以秋月才对秦淮河一带这么熟络,全都是因为有李大人在此坐镇!”
李幌很快指向旁边的女人,那女人是龚衍之前唯一见过的一个人。“这位是御史台仅有的一名女官,采薇大人。采薇是我的手下,以后如果龚大人想要找我,可通过采薇联系到我。”
“女官?”龚衍瞪直了一双贼亮亮的凤眼,“采薇姑娘难道不是……不是……”
“不是青楼女子!”我替龚衍把话说了,“人家采薇大人是管理青楼的女官,你以后别老拿着人家管青楼女子叫。”
“在下眼拙!”龚衍赶紧跟采薇作揖,“以前对采薇大人多有冒犯,还望大人莫要怪罪。”
采薇大方得很,她主动给龚衍倒茶说:“奴家身份隐秘,除了在座的几位大人外,其余再无人知晓我在为御史台做事。以后龚大人千万不要泄漏我的身份。”
“一定一定!”龚衍捏茶杯的手有些抖。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个跟我暧昧不清的女人竟然是他现在的同僚。
我们此次见面持续时间并不长,每个人都只是简单跟龚衍交代了私下里的接头方式,然后便寻着不同的路线陆续离开。
我和龚衍是最后两个走的。坐在空落下来的屋子以后,我跟龚衍交代:“以后你要是有急事找我,你也要通过采薇跟我联系,不要贸然冲到我府上来。”
龚衍虽是点头答应了,不过他脸上除了震惊还是震惊。这种事情无论对谁来说,冲击力都太大。等他慢慢消化消化,过段时间会适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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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王府的时候,我一进门就被阿虎塞了一份诏书到我手里。
“皇上让王爷明天进宫。”阿虎可怜巴巴地说。
“怎么哭丧个脸?”我替阿虎揉揉眉心。我刚到大安的时候这孩子还没我下巴高,现在他长得比我都高了。
阿虎瞪一眼龚衍,然后把我拉到一边说:“我听说有人向王爷提亲。”
“哦。”我表面上没什么反应,不过心里还是悄悄甜了一下。
“提亲啊!”阿虎强调说,“有人向王爷提亲啊!”
我看一眼阿虎,两手一摊。“反正你家主子不要我,现在别人肯要我不是挺好的嘛。”
阿虎气得跺两下脚,追着我后面说:“公子心里是有王爷的!”
我跟阿虎打趣道:“你心里不也有我,可是我一说要娶你做小妾你就怕得要死。连你都不肯跟我,你家主子就更别提了。”
“这不一样!”阿虎越说越急,“公子回去夺世子之位,是为了以后能名正言顺和王爷在一起。”
“名正言顺?”我回过头笑道,“他以后要真当了侯爷,我跟他就半点关系都不能有了。不过我现在跟他已经没什么关系了,不用等以后。”
回到厢房的时候,我看到龚衍先我一步走到门口等我。估计今天在外面人多眼杂,龚衍还有些问题没搞清楚。
我跟阿虎说:“我和先生还有事情商量,你帮我守着点门,别让其他人偷听墙角。”
“哦!”阿虎不情不愿地坐到门口,甩着腰带转圈,一张嘴嘟囔得跟开了花一样。
进到房里,龚衍开口的第一句话果然是:“原来我对秋月从来只有误会,以前是我对官僚成见太深,一叶障目。”
“无妨。”我说,“先生不怪我将先生拖下水就好。朝堂这潭水很深,以后先生万事要小心,遇事不可急躁,也不可只看表象。朝中自然是有砥柱中流,以后先生会拨云见日,慢慢了解。”
龚衍笑得释然起来,可惜不过转瞬之间他又说:“我见秋月已将那面首送走,今日可否……”
“我让阿虎送先生回房休息。”我立刻说,“连续奔波两日,先生必定是累了。明日我还要进宫,今日我要早些休息。”
“秋月。”龚衍拉住我说:“你答应过我每年一次,今日就当是那一次吧。”
“哈?”我眼睛一瞪,“之前你不是已经把今年的次数用完了么?”
“那次不算。”龚衍说,“那时你我还未立下誓约,誓约从昨日开始才作数。”
我现在最担心的不是能不能把龚衍劝走,我最担心的是万一龚衍知道哲别的身份,以此做为要挟。
如果明天进宫顺利,或许我下个月就能跟哲别离开大安。但是万一龚衍恼羞成怒,跳出来揭发点什么,我估计会被皇帝哥哥凌迟处死的。
第359章 沉默
如果明天进宫顺利,或许我下个月就能跟哲别离开大安。但是万一龚衍恼羞成怒,跳出来揭发点什么,我估计会被皇帝哥哥凌迟处死的。
“好吧。”我说,“不过一年只能有一次,今天之后你我再无瓜葛。”
龚衍一跳三尺高,两只手毫无章法乱摸起来。
我耐住性子,好好伺候他沐浴更衣,再带他回到暖梅阁。
暖梅阁中梅树繁盛,墨绿的枝叶青翠挺拔。
我双目无神,看着虚空对龚衍说:“以前这个院子里住了一个绝世美人。他弹琴特别好听,虽然我听不太懂他在弹什么,不过我还是觉得他弹得好听。他很美,很温柔,就像从天上飘下来的神仙一样。”
龚衍不以为然,他问我:“你说的那个美人,他爱过你吗?”
“没有。”我非常肯定给出一个答案。“有一次,他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我把他送走了,不仅是他,连带着和他有关的人,全部送走。后来,十三王府就成了一个空宅,只剩我一个人住在这里。”
“他犯了什么错?”龚衍问我。
“贪财。”我说,“他骗了我的朋友,骗了我朋友的感情。”
龚衍一手捂住眼睛,咯咯咯笑起来。“红颜祸水,凤栖先生不过如此。那日在长安见到他第一眼,我就知他是一个靠色相蛊惑人心的人。”
“后来你还见过他吗?”我问。
“见过。”龚衍说,“见过一次。驿站有规定,任何人住满一月必须离开。他和碧云居士在驿站住满一个月不肯走,后来被驿站扔到大街上。”
“什么?”我眉头一皱,我刚才听到了什么?
龚衍搂过我,闭上眼睛心满意足地说:“他没梳头,抱着一架破琴站在雪地里,像个叫花子。驿站的人轰他走,他非说要等秋月回去找他。满大街的人都在看,他还是死皮赖脸不肯走,跟个疯子一样。”
一把匕首狠狠扎进我心里,凤栖抱着凤焦琴,在驿站等我回去找他。但是我没有走长安回去,半年后我和苏远从秦岭以南的汉中走了。
后来酌泉公子去了四川,那时候凤栖公子才知道我已经回了京城。所以直到酌泉公子去了四川,凤栖公子才离开长安,和碧云公子一起去四川找酌泉公子。
不对,这里面有什么事情不对,好像从一开始就不对。
把事情始末重新梳理一遍:我第一次知道这些公子想要昂贵的生日寿礼,这件事情是苏辄之告诉我的。后来说这些公子缺钱花,是湘国公世子暗示给我的。最后凤栖和苏展……
我从来都没问过苏展,凤栖公子究竟跟他要了多少钱。准确的说我压根没有关心过他们两个是怎么发展的,发展到什么程度。因为我不敢关心,我怕事情的严重程度会超出我处理能力的范围。
不对,所有事情我都是通过侧面知道的。我从来没有问过当事人事情真相,我从来没有给当事人任何发言的机会!
思及此,我起身下床。
龚衍在后面拉住我问:“你要去哪里?”
“还有一些事情要办。”我说。“今年的誓约我已经完成,从现在开始,我们不会再有第二次。”
“不能陪我到明天吗?”龚衍拉住我撒娇。
“事情紧急,还望龚大人不要阻拦。”我不理会龚衍,直接穿了衣服走人。
我冲到将军府的时候天色已经全黑,李氏说苏展已经睡了。但是我的时间非常有限,我必须在明天进宫之前弄清楚一些事情。
李氏看我真的很急,硬着头皮把苏展从房间里叫出来。
“抱歉,打扰你休息。”事情太急,我已经来不及跟苏展客套寒暄。
苏展睡眼惺忪地问:“难道你的王府又让人给砸了?上次的事情我都不敢写信跟父亲说,我怕父亲会担心。你别整天出去惹事生非的,多找几个小相公躲家里过太平日子不是更好。”
苏展这是房里有了美人,张口闭口就是让我找小相公。我直说:“我今天就是为了小相公的事情来找你的。”
“哦!”苏展打个哈欠问,“你看上哪家公子世子要我帮你说媒?”
“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嗔苏展一眼,问:“凤栖以前到底跟你要过多少钱?”
苏展一听这话,登时瞪着眼睛说:“实话告诉你,凤栖哥哥一分钱都没拿过我的!我不知道为什么你非要说他骗我钱,凤栖哥哥清清白白一个人,在你嘴里比江湖骗子还不如!”
我好生跟苏展说:“我今天才知道一些事情,我发现我跟凤栖之间有许多误会没有解开。我时间不多,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那天你会来我府上给凤栖送钱?”
“哼!”苏展多斯文一个人,说到这个话题却是半点情面不给。“你自己养那么多小相公在府上,对凤栖哥哥不闻不问。见我喜欢凤栖哥哥,你就把他赶出京城。现在你又回来问我,你到底要我说什么?”
“我知道错了。”我先把罪过全部但下来,主动承认错误。“直到刚才我才发现事情不对,所以急着来问你。这其中有很多误会,之前发生了很多,让我误以为凤栖向你要了很多钱。你能不能告诉我,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苏展噘起小嘴,扭过脖子说:“我确实和凤栖哥哥做过苟合之事,你满意了?”
“我说的不是这个!”我觉得好急,好乱,一时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最后我非常精简地把事情大致说了一下,只说凤栖公子和凤焦琴,还有湘国公世子的暗示。
苏展拍着桌子跟我说:“我们被父亲抓到的头一天,凤栖哥哥原本已经走了,但是走了还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他又折回来。他说他要离开京城,没有盘缠,问我能不能借他三百两银子。
“看他急着要钱,我当晚就回将军府拿了钱。那些钱不是我爹的,那些钱是我自己存的。结果我还没来得及把钱给他,我们两个就被父亲抓了。”
我心中一阵冷笑,多耳熟的一个故事啊!就在凤栖公子和苏展被抓的那一天,我不也是这样被刘虞陷害的吗?一样的手法,一样的卑劣。
那时我心中有恨,我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我没有问清前因后果,只看了一个表象就断章取义,认为凤栖骗了苏展的钱。
凤栖选择沉默,因为他没有其他选择。
第360章 提亲
那时我心中有恨,我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我没有问清前因后果,只看了一个表象就断章取义,顺理成章地认为凤栖骗了苏展的钱。
凤栖选择沉默,因为他没有其他选择,任何解释都只不过是越抹越黑。就像我当时对所有人诉说我的苦衷,却没有任何一个人相信我。
其实是有的,那天凤栖说他相信我。因为凤栖也是被人陷害的,所以凤栖愿意相信我。可是我却没有相信凤栖,我直接扼杀了凤栖为自己辩护的权利。
那天之后,除我之外,王府里只有三个人知道这件事。苏辄之,阿虎,凤栖公子。
一抹灌木丛里的象牙白在我眼前一闪而过,我跑回十三王府,跑进花园。
两年了,这块汉白玉石碑已经在这里站了整整两年。石碑孤独地隐匿在花园里,无声无息。
我不敢想象,凤栖公子抱着凤焦琴,一个人站在雪地里等我回去。他从头年十月一直等到次年五月,他想等我回长安,他想亲口告诉我他也是被人栽赃陷害的。
可惜,凤栖公子没有等到我,他等到的是我走了另一条路回京的消息。
凄清的月光下,我发现这个世界比我想象的还要凉薄。不仅仅是因为别人凉薄了我,更是因为我也凉薄了别人的心。
我想在这个凉薄的世界里深情地活着,所以我听信一面之词,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替他们每个人寻找绝世珍宝。后来我寻到了那些宝贝,却不想我无意间在他们心中落下朱砂痣。
我以为我在王府门口等苏辄之一天,我便是深情。可凤栖公子在长安等了我整整八个月,那不是一天,那是二百三十天。
多可笑的两句话:
侬今葬花人笑痴
他年葬侬知是谁
有人替我立了石碑,却无人替他去立石碑。
我浑浑噩噩走回厢房,眼前的场景还是和两年前的那天一模一样。
阿虎焦急地站在门口,他迎上来问我:“王爷今晚去了哪里?怎么这么晚才回来?王爷身上怎么这么脏?王爷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人?”
“遇到了!”我对着头顶的月亮拱手报个拳,“一位故人!”
凡事不可回头,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我盥洗过后一个人爬到床上,闭上眼睛,只等明天进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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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道永远这般又窄又长。
以前我觉得宫道长,是因为我可以在进宫的路上有足够多的时间思考,思考进宫之后要做什么。今天我觉得宫道长,是因为我想走快点,快点见到我迫不及待想见的人。
过了今天,尘归尘,土归土。愿过去种种反复尘埃落定,每个人都都给各自放飞一条生路。
我愿踏上去往异国他乡的路途,与我心爱之人,相伴相守。
今天是王德海亲自在奉天殿外等我。
我假装出一副一无所知的样子问王德海:“王公公,今天只有小王一个人来吗?”
“是。”王德海今天的眼神很躲闪,他不敢跟我有正面的眼神交流。
“哦。”我装模作样附和一声,“有劳王公公给小王带路。”
王德海叹口气,好生劝说道:“老奴劝王爷一句,今天无论发生什么荒唐事,王爷千万不能在皇上面前耍性子,闹别扭。皇上也有皇上的不容易。”
我给王德海作个揖说:“王公公放心,小王自有分寸。”
“那就好。”王德海虽然年岁已大,但他苍老的眼睛里一直闪烁着锐利的目光。今天则不同,他的眼睛灰蒙蒙的,整个人没有半点生气。
我随王德海慢慢走进奉天殿,一步步走向新的未来。
我低着头,我怕抬头以后会暴露出我的兴奋。每当王德海往前走一步,我便跟着他的脚步,小心翼翼往前走一步。一步接一步,我感受到周遭的温度从炎热慢慢降为凉爽。
大殿的右手边已经做了一队使臣,和我上次来奉天殿时一样,我可以感受到他们每个人都用好奇的眼光看我。
我没有往我期待的方向看,只是在心里默默猜测,他现在坐在哪个位置。他有没有从一开始就盯着我,一直没有把视线移开。
我轻轻抿着唇,像个羞涩的少女,娉娉走着,一步也不敢抬头。
“十三王赵戎。”金銮宝座上,一个威严的声音唤我。
我跪在地上给皇帝行礼。奇怪的是我这个头磕下去以后,皇帝哥哥迟迟没有叫我起身。我只能匍伏在地上,细心聆听着殿内漫长的悄无声息。
“哈哈哈哈哈!”突然间,一阵放荡不羁的爆笑声从大殿右侧传来。那不是一个人在笑,而是一群人在笑。他们的笑声中有自大,有鄙夷,有嘲讽,唯独没有爱惜。
我微微侧过头,往疯狂发笑的一群人看去。
这一看,我开始怀疑自己究竟身在何处。
那些人,不是波斯使臣。他们没有穿波斯人的衣服,没有深陷的眼眶和高挺的鼻梁,也没有将蜷曲的短发潇洒地绑在脑后。
我看到的每一个人都长着一张扁平脸,或尖或圆,小眼睛尖鼻子,一看就是尖酸刻薄相。他们在鬓角两侧各梳两条小辫子,有的人还将头顶的头发剃去一半。
那是……蒙古人?!
为什么?这是什么情况,为什么今天坐在这里的不是波斯人,而是蒙古人?
不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哲别呢?哲别现在在哪里?
我不敢多看,只随便瞄一眼又转回头,规规矩矩伏跪在地上。
一直到蒙古人笑够了,皇帝才用艰难的语气说:“赵戎平身。”
“谢皇兄。”我站起身,独自退到大殿左侧坐下。
我心里很慌,不过我发现我还不是这大殿内最慌的一个。王德海,皇帝,还有躲在帷幔后面的禁军司马,每个人的表情都异常紧张。
见到这么多人都在心虚,我心里反而踏实了。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我一个个子矮的怕什么。
我端坐在软垫上,抬头直视眼前的十多个蒙古人。
蒙古使团中,有一个中年男人穿着十分华贵。他抬了一下手,整个蒙古使团瞬间安静下来。
带头的男人右手搭到左肩上,微微鞠个躬对我说:“我是鞑靼王廷太子乞彦淳,我代表父汗乞彦摩伦向大安十三王殿下提亲。”
第361章 御花园
带头的男人右手搭到左肩上,微微鞠个躬对我说:“我是鞑靼王廷太子乞彦淳,我代表父汗乞彦摩伦向大安十三王殿下提亲。”
“啊?”我眨巴眨吧眼睛,想半天问:“到底是你来提亲还是你爹来提亲?”
“自然是为鞑靼汗王提亲。”旁边一个留浓密八俏胡子的男人说,“汗王年事已高,不便来大安。所以汗王派淳太子代替汗王出使。”
我现在不觉得这件事有多恐怖,我反而觉得这件事实在是太滑稽,太可笑。“敢问你们汗王今年高寿?”
“父汗今年六十有三。”乞彦淳说。
一则小广告突然在我脑中一声而过。难道这些鞑靼人的大王年事已高,没有能力生育,但是碍于子嗣凋零,所以要到中原来找人捐精?
问题是大安人才济济,唯独赵戎的名声最差。鞑靼要找人捐精也不能找我这种人啊。还不如找我那几个哥哥,他们哪个的名声不比我好。
想着想着,想着想着,我实在是忍不住……“噗哈哈哈!”
我不该在这种时候笑场的,但是他们实在是太蠢了。
“抱……抱歉!”我捂着嘴对对面的人说,“贵国求贤若渴,小王十分钦佩。只是整个大安就数小王名声最差,学问品行都不好。要不,你们考虑考虑别人?”
乞彦淳定定看着我,我也大大方方看着他。我们两都没有敌意,但是相互看对方的眼神中也没有任何信息交流。
许久过后,乞彦淳微微勾起唇角。“天下第一美人,能闻乐起舞,能破千年诡辩,能带十几万流民徒步走穿越大安。今日有幸一见,能临危不乱,在下十分佩服。”
“哈哈哈!”我轻笑摇头,“大安妇女善用我的笑话哄小孩子睡觉,不想这等逗趣时说得诳语都能传到关外去了。世人给我取个诨号天下第一美人,并非是因为我长得美,相反世人是在讽刺我长得丑。”
乞彦淳眉毛一挑,我便跟他解释说:“我这人从小不学无术,贪财好色。虽然我长得丑,可是我喜欢把美人抢到家里做我的娈宠。
“百姓想骂我没有自知之明,但是碍于我的身份尊贵他们不敢直言,所以百姓就给我取个美人的名号讽刺我。”
乞彦淳对我说得不以为然,我便给他拉虎皮扯大旗。“至于淳太子方才所说,带十几万人迁徙。这等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大安哪个小将军没有带着一百多万军队行过军打过仗,我不过是带十万人迁徙,连一个普通小将的十分之一都不如。”
我这句话登时让鞑靼团队眸色缩紧。鞑靼敢在这个时候说出以男人和亲的话,羞辱大安颜面,其中必是因为鞑靼知道大安目前国库空虚,军备不足。我这牛皮一吹,让他们一时摸不透大安究竟有多少军队。
乞彦淳不愧是鞑靼太子,其他使臣还沉浸在惊骇之中时,乞彦淳已经缓过面色,开怀大笑。“能赢得千年诡辩之人,果然非同凡响!”
“太子殿下谬赞!”我对乞彦淳作个揖说,“既然公孙龙所出辩题已有千年,其中便有超过千万人辩论过这个辩题。我不过是将前人所说拿出来再老生常谈一次罢了。那个所谓被我辩倒的人,他并非真的输给我,只是他谦让于我。”
我指向十三王府方向说:“太子殿下一定不知道,那日与我辩论之人,此时正在我府上。他现在是我的老师,每日教我读书。”
“哦?”乞彦淳越听越来兴趣。“明明是你的手下败将,你却拜他做你的老师。天下第一美人不仅聪敏机智,且心胸宽广。在下佩服!”
我也回给乞彦淳说:“太子殿下愿放下我们两国乱战千年所结下的仇怨,带使团到我大安和谈。此等勇气,如太阳光辉;此等包容,如海纳百川。小王对淳太子,亦是佩服!”
我转头看一眼皇帝,见他和王德海的表情都缓和许多,不像方才那样苦大仇深。这个乞彦淳故意杀大安一个下马威,估计他原本是等着我当场暴怒,他好找些借口伺机让整个大安进退两难。
皇帝哥哥眼见奉天殿这一遭是勉强撑过去了,他立刻将所有人请到御花园,摆出丰盛的宴席。
我逮着空隙去皇帝哥哥那里套话:“皇兄到底设了个什么美人计?怎么美人他们不要,反倒是来找我这个丑人的茬。”
皇帝小声对我说:“朕原本确实是安排了一个美人,不想鞑靼太子竟然点了你的名。”
“呵呵!”我翻个白眼,把心中疑惑直接问出口。“他们汗王是个老爷爷,招个小伙子上门,是为了安抚汗王无力宠信的妻妾吗?”
“噗嗤!”皇帝忍不住笑起来,很快皇帝悄悄拍我背上两巴掌说:“别再乱说话!肯定是因为你平时丑话说太多,所以才被鞑子惦记上。”
“哦!”我似乎明白了什么,“鞑子少个说书人,他们想让我去讲笑话给他们听。等一下去茶馆找两个嘴皮子利索的来,鞑子肯定更满意。”
我本来还想再问问哲别的情况,但是我不能随便暴露我和哲别相识这件事。思前想后,我还是努力克制住自己发问的欲望。
御花园有个好处,花丛树丛里可以藏不少人,暗中观察鞑靼使臣的一言一行。
这一群鞑靼团队里面,有两个人汉语说得特别好。一个是乞彦淳,一个是在奉天殿跟我说过话的浓密八俏胡子男人。
宴席上我话不多,该我说的在奉天殿内都说了。宴席上皇帝和乞彦淳只是相互寒暄,相互寒暄,寒暄!寒暄!除了客套还是客套。其他鞑子对我一直很感兴趣,始终盯着我看。
反正我经常被人用奇怪的眼神盯着看,今天又不是头一次。我一个人闷声不出气,好吃好喝享受我桌子上的丰盛大餐。
想来这群人也就是跟皇帝闹一闹,闹够了以后皇帝会给他们一个台阶下,让他们带着皇帝之前准备好的美人回去。
以前这种事情经常发生,前来和谈的使臣会选定某个人,然后双方洽谈,皇帝再给他们配一个更“合适”的人。当年昭君出塞的时候不就是这样,王昭君是皇帝临时从后宫选出来的。
第362章 凉亭
席间乞彦淳过来跟我敬过一次酒,我也和和气气跟他走过场,双方都给足面子。
我不去主动搭理其他使臣,只在心里暗暗担心一件事。今天被鞑靼乞彦淳这么一闹,等到哲别来提亲的时候又该怎么办。我要怎么跟皇帝说,我不想去鞑靼,我只想去波斯。
我要是个女人,这事还有商量的余地。可惜我是个男人,搞得太隐晦达不到效果,搞得太明显又会暴露一些见不得光的东西。
到目前为止,皇帝还不知道轻烟的真实身份,所以皇帝可以像个没事人一样跟我有说有笑。一旦皇帝知道事情真相,不仅是我,就连泰王也脱不了干系。
以前我不了解泰王这个人,对他误会很深。后来我才知道,要不是有泰王,那里还有我一口气喘到今天的机会。要不是有泰王,我这一口气,三年前就该断送在那场火灾里。
我自己能不能跟哲别走暂且不提,不管怎么说,我这次一定不能连累泰王。
不知不觉吃得有点撑,皇帝还在跟乞彦淳客套,没时间理我。我跟王德海告了声醒酒假,自己在园子里走一圈散散心。反正花草树木背后藏了好多人,横竖我在园子里也出不了什么事。
寻得一座小桥流水,我走过小桥,径直走进对面的凉亭里坐着。天色越来越暗,园子里的温度渐渐凉爽下来。
我并非生来就在帝王之家,所以看着满园的花花草草我并不觉得亲切,只觉得跟别人家的公园一样。尤其是想到有几次在这园子里被皇后刁难,我就更加对这地方爱不起来。
我正对着渐变的天色发呆,一个声音突然出现在我身后。“刚见面时你我交谈盛欢,为何入宴席后你就再不与我说话?”
我没有回头,只坐在原地不动。“太子殿下想与我说什么?”
“我想娶你。”乞彦淳直接说。
“呵呵!”我越发觉得事情好笑,“你今天不是给你家汗王爹说亲的么,怎么才是吃一顿饭你就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
乞彦淳也笑了,不过他笑得很放松。“天下第一美人定是对鞑靼风俗不甚了解。在草原,老汗王死后,新汗王可以继承老汗王的一切,包括财富和妻妾。美人若是嫁给父汗,以后美人迟早也是我的。”
草原人民的这种风俗我知道,不过我依然有不明白的地方。“为什么是我?天下美人那么多,为什么你偏偏看上一个长得丑的?”
乞彦淳停顿了很久,怅然道:“来到大安以前,我两次听说秋月的名字。第一次是两个读书人告诉我的,他们说秋月是这世上最聪敏最善良的人。第二次是我弟弟乞彦珪告诉我的,他说秋月是他见过跳舞最美的人。”
原来会吹牛皮的不仅仅是中原人,草原人民吹起牛皮也是遮天蔽日,飞沙走石。
我直接否定乞彦淳的话,“我从未去过关外,太子殿下的弟弟如何能见过我跳舞?”
“我弟弟来过大安。”乞彦淳说,“他说他在京城见过秋月跳舞,他说秋月可以像仙女一样在天上飞。”
“哈哈哈哈!”我实在是忍不住了,“太子殿下,您弟弟的故事讲得比大安百姓讲得好听。我喜欢听!我从出生到现在,一次都没飞过。你弟弟怕是把什么飞禽误认做我,大安会飞的东西很多,却没有哪个的名字叫赵戎。”
“哈哈哈!”乞彦淳爽朗大笑,“我知道秋月不会飞,但是我也知道秋月的舞姿比飞在天上的仙女还要美。我此番前来,志在必得,我定会将秋月带回草原。”
“何必纠结一个虚名。”我起身说,“我一介浪子,无才无德。大安美人多得是,太子殿下定是还没有见过那些美人,所以看我百般顺眼。若是殿下见过名副其实的美人,殿下便会放下对的我执念。”
乞彦淳叹口气说:“大安的女人,胆小害羞,唯唯诺诺。就像今天侍酒的那些女人一样,实在是不附和我鞑靼人审美。我就喜欢秋月这样的,大方勇敢,不屈不挠,不卑不亢。”
“可惜我是个男人。”我说到最关键的问题上,“跟你去了关外,我又不能生孩子。”
“呵!”乞彦淳嗤笑道:“秋月对和亲之事果然不甚了解。大安的皇帝会和其他国家的公主诞下子嗣,但鞑靼汗王很少会宠信和亲公主。汗王并不想与敌人的女人生孩子,所以和亲公主几乎没有子嗣。”
乞彦淳看我一眼,露出流氓一样的笑容。“但是秋月不同,秋月是男子,以后我与秋月可以日日交好。”
我浑身上下长了一圈鸡皮疙瘩!这个乞彦淳,他究竟是在试探我,还是说他心里就是这么想的?这件事情越想越恐怖,我开始怀疑我究竟还有没有退路?
我正看着庭外的花花草草思维混乱,我脸上似乎多了一抹温热的酒气。
“嗯?”我回头,不理解为什么乞彦淳会突然亲我一下。
乞彦淳越笑越邪魅,见我反应不大,他低头作势就要往我嘴上亲。
“你放肆!”我退后一步,拉开自己与乞彦淳的距离。
可出我万万没想到的是,周遭突然亮起火光。一些人擦亮火折子,其他人相互传递火种,整个御花园瞬间被无数灯火照亮。
皇帝、宦官、宫女、鞑靼使臣团,浩浩荡荡的人群穿过小桥流水,向凉亭方向走来。
浓密八俏胡子男人对皇帝说:“十三王殿下既然与太子殿下已有肌肤之亲,我们两国和亲事宜就此定下。不知大安皇帝对此有何看法?”
皇帝哥哥没有看我,他也不敢看我,他只是对着那些无关紧要的人说:“既然我这十三弟有意与鞑靼交好,朕便成人之美,将十三弟赵戎赐给鞑靼王廷做王妃。”
王德海之前对我说过,今天无论发生什么荒唐事,我千万不能在皇上面前耍性子,闹别扭。原来,皇帝早就把我卖给鞑靼,为了他的江山永固,我从来都只是他手中一颗微不足道的棋子。
皇帝处心积虑,伙同鞑靼太子设计这一出,就是为了阻断我的一切退路。大安何时懦弱到这种程度?连皇室颜面都不要了,拿皇帝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当娈宠去和亲。
我很安静,安静到不知道我还能有什么样的反应。我任由乞彦淳抓住我的手,像遛狗一样拖到皇帝面前。
第363章 勾勒
乞彦淳对皇帝的慷慨表示感谢,皇帝也对乞彦淳愿意和好表示感谢。他们两个你谢过来,我谢过去,谢来谢去终究是没有我发言的机会。
哲别,我好担心哲别。他现在在哪里?他是不是已经向皇帝提亲了?他是不是之前就被皇帝无情的拒绝了?
我该怎么办?有谁能来救救我?有谁可怜可怜我?
我好不容易才和哲别重逢了十天都不到。那是我在大安遇到的第一个爱人,一个从冰天雪地里把我捡回去,一边用身子替我取暖一边说着情话的人。
难道,我与哲别的等待,终究只是一场绚丽却虚无的春秋大梦?
我不知道后面还发生了什么,我像个失去了灵魂的木偶一样,被王德海亲自送回王府。
王府里很安静,只有阿虎站在门口等我。王德海没有多说什么,他只安排了一队禁军为王府“守门”,然后便悄然离开。
进门后阿虎拉着我说:“龚先生被赐了宅子,下午户部的人非要让龚先生去新宅子住。”
“哦。”我应一声。皇帝竟然还担心龚衍会对我有影响。可笑!几月前就是皇帝自己把龚衍塞进我府里来的,现如今他又急着把龚衍拖走。
“还有啊!”阿虎左右看看没人,“哲别来了,在王爷房里等着呢。”
哲别!哲别还在!
我终于意识到我还活着,迈开步子拼命往我的院落跑。
我一脚踢开房门,见到卧室里坐着的哲别后,我像导弹一样一头撞进哲别怀里。
“抱我!”我扯掉自己的衣服,不浪费一分一秒。“哲别,抱我!”
哲别被我脱得一丝不剩。我很急,哪怕会受伤我也要哲别全部的力量,全部的爱,全部的生命。
“小笨蛋。”哲别笑起来,“时间还早,急什么?”
“来不及了!”我一口咬在哲别胸口,“快没有时间了,你要快,一定要快!”
我爱的脸,我爱的人,我爱的味道。我揪住哲别卷曲的短发,好迷人的一头齐肩短发。我轻轻吻在哲别深邃的眼睛上,就是这双眼睛,让我一眼万年。
我怕,我怕这是我最后一次与哲别缠绵。好想就这样累死在哲别怀里,这样我会在快乐中死去,生命将不再有忧郁。
“快一点,再快一点。”我不再装作懵懂无知的样子。我使出浑身媚术,像迷雾中的海妖一样,想要吸干哲别身上的全部精血。
“哲别……我爱你!”
“你这小笨蛋!怎么今天这么淫荡?”
“哲别,就算我死了,我也爱你。变成鬼,我也爱你。”
******
哲别已经睡着了,他从鼻子里发出绵长的鼾声,像一只正在沉睡的狮子。
我很累,可是我睡不着。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有多少次机会像现在这样躺在哲别怀里,我怕我在梦中浪费掉太多的时间,等我睁眼时,哲别已经离去。
我的指尖勾勒着哲别身上的每一根线条,肋骨的痕迹,髂骨的痕迹,还有耻骨的……
一只大手突然抓住我,哲别嘟囔着声音说:“今天有点累,明早再继续。”
说着,哲别将我翻个身,我背对着他,重新被他抱紧。“睡吧,不然明天该轮到你没力气了。”
能在美人怀里安心入睡,其实也是一种享受。我和我爱的人,做了一个我爱的梦。
吃过早膳,哲别体力大好。他随便扭了两下腰,然后就带着我去浴室做广播体操,去花园做广播体操,去池塘做广播体操,回卧室做广播体操。
我嘴里念着还想要,眼睛却不听使唤,闭眼之后又是一个沉长的梦。
等我醒来的时候,哲别替我整理鬓间的发丝说:“小笨蛋,纵欲也要有节制。你看看你,白头发都长出来了。”
我伸手捞过桌上的镜子,一看之下心中苦涩又添三分。不过是一夜之间,我鬓间的白发已经漫过耳垂边缘,用其他黑发再也遮不住了。
我虚弱地躺回床上,抱着哲别问:“你有没有向皇帝提亲。”
“有。”哲别说,“我从你这里回去的第二天就提了。”
“皇帝怎么说?”我问。
“呵呵!”哲别帅气地笑道,“你们的皇帝问了我好几遍,问我要娶的人究竟是谁。我说是十三王赵戎。皇帝还跟我说你是男的,不是女的。”
“后来呢?”我问。
“后来你们的皇帝说他要想一想。”哲别说,“他让我给他四天时间,明天我就能把你带回波斯去了。”
泪水苦涩,因为每次流泪的时候心是苦涩的。
“怎么哭了?”哲别捧起我的脸,温柔地替我擦去脸上的泪珠子。“是不是太高兴了?”
“嗯!”我多希望这一切都能是真是,多希望昨天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多希望我明天能和哲别一起往大海的方向走。
“哲别!”我好累,累到连哭都没有力气。“我爱你,我真的好爱你。”
我脱力地依偎在哲别怀里,如果说总有一天我将失去一切,在我尚且拥有的时候,就让我贪婪的享受这一切把。
“哲别……抱我……”
“小笨蛋,再玩下去你就没命啦!”
“让我死在你怀里,好不好?”
……
“碰!”房门被人粗暴地撞开,两个人影急匆匆冲进卧室里来。
全身上下,我除了眼睛还会动,其他地方都已经滩成烂泥。
“采薇姑娘,你不要打扰王爷休息!”阿虎在后面尖叫着说。
“还休息!都让人给卖了还休息什么休息?!”采薇冲到床前,却被床上的景象怔得失声尖叫起来。
“你!你不是那个,那个……那个波斯王子?!”采薇捂住大张的嘴巴,指着哲别连连尖叫。
“不错,是我呀!”哲别一口汉话说得很地道。
“你你你!”采薇的嘴巴又长大许多,再这么下去她的下巴怕事要脱臼了。“你会说汉话!”
“哈哈哈!”哲别抱起我,在我脸上宠溺地亲一口,“要是不会说汉话,这小笨蛋娶回去以后我该怎么养?”
采薇看向我,急得大叫:“秋月!你倒是说句话啊!怎么回事?你是不是被人下药了?”
我双目无神地看着采薇,看着她站在卧室里心急到束手无策。
“王爷没有被下药!”阿虎过来说,“是这个波斯蛮子一点节制也没有。从昨天晚上到现在,王爷被累得话都不会说了。”
第364章 梦
采薇看向我,急得大叫:“秋月!你倒是说句话啊!怎么回事?你是不是被人下药了?”
采薇两只手抓住自己的发根,一面用力揪扯一面努力思考。“昨天不是鞑靼太子来提和亲嘛,怎么今天又变成波斯王子了?”
采薇平日里最会察言观色的一个人,今天一改往日淡定,出口言语全然方寸大乱。她伸出两根指头揪我的耳朵说:“昨天皇上不是把你许给鞑子汗王做王妃,难不成皇帝还同时把你许给波斯王子不成?”
“你说什么?!”哲别和阿虎异口同声,同时大叫出这个问题。
“我……我那个……”采薇终于意识到她说漏了嘴,想要挽救却是为时已晚。
哲别捏起我的下巴问:“这女人说得是真的?”
我说不出话来,只能眼巴巴看着哲别,无奈的泪水止不住从眼睛里一颗颗掉出来。
“你为何不与我说?!”哲别的声音有些颤抖,就像他的指尖也在止不住的颤抖一般。
我只管看着哲别,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看到天荒地老,看到海枯石烂。我要是再不多看几眼,以后便再不会有机会。
哲别松开我的下巴,他用力抱住我,一边拍着我的背一边自言自语:“别怕,我会把你带回波斯的。我答应过娶你,就一定会娶你的。”
“原来……”采薇难以置信地指着哲别说:“你们两个私定了终身?”
“怎样?”哲别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看回采薇。
面对如此气场,采薇底气不足,慢慢收回她一根仙人指路的纤纤玉指。
采薇何等聪明,不过片刻她便猜到了什么,“你就是染絮说得那个波斯王子?你是来找轻烟的那个王子?!”
“正是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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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我已再不能隐瞒哲别,也不能装作没事人一样和哲别纵情欢爱。
夜幕降临,整个王府消沉在一片哀叹之中。
阿虎哭得最是惨烈,他抹着鼻涕眼泪说:“王爷,要不你写封信给公子。”
“写信给他做什么?让他给我制备嫁妆不成?”我问。
“不!”阿虎说,“公子足智多谋,他一定能想出办法救王爷。”
“他为什么要救我?”我凝望苍穹凄清,心如一池死水。
阿虎拉着我去书房,努力给我磨墨。“公子心里是有王爷的,况且王爷帮了公子那么多,公子理应该在王爷落难的时候出手相救。”
我再是明白不过,苏辄之心里何曾有过我的位置。可是我帮他家入了官籍,他欠我一个这么大的人情。于情于理,他或许会帮我这一次的吧。
我提起笔,手很抖,不知该写什么。开头是否该用大段骈文寒暄一下?或者跟他叙叙旧,谈谈人生大道?
“王爷你倒是写啊!”阿虎在旁边急着说。
“我……写什么?”我手持毛笔,却落笔踟蹰。
阿虎巴不得把笔抢过去他自己写。“你就把这几天的事情说一边,说鞑子想要娶你去做王妃,你不想去,让公子帮你出出主意。”
“哦。”我提起笔,放弃那些该死的文言文吧!“辄之,几月未见,你可还好?我很想你……”
不对!我还未等墨迹变干就把信纸揉成团扔了,我不能写我想他。可是唯有这样才能表达出我对他还有挂念,并非是遇上事才想起来利用他。况且,我真的……很想他。
好吧,重写:
辄之,几月未见,你可还好?我很想你。
最近鞑靼使臣来大安,鞑靼汗王要我去给他做王妃,我不想去。你能不能帮我想个办法,让我躲过这次和亲?
秋月
******
我失魂落魄地走回厢房,唯一庆幸的,是房里还有一个宽大的肩膀给我靠。
“我等一下就要回驿站。”哲别怜惜地捧住我的小脸,语气只剩担心。“今晚你一个人要乖乖睡觉,明天早上我会把你从鞑子手上抢过来。”
“嗯!”我乖巧地点点头,亲亲哲别,然后让采薇掩护他离开王府。
时间过得很慢,我在黑夜里睁大一双黑色的眼睛。
苏辄之此时在扬州,走水路的话,信明天早上就能送到。苏辄之这么聪明一个人,他应该能想出办法替我解围。就算他不爱我,出于道义,帮我这一次也在情理之中。
可是我心里特别怕,我怕哲别说服不了皇帝,我更怕苏家不想得罪皇上。
我睡在宽大的罗汉床上,苏辄之买给我的罗汉床。
我一再逼迫自己不要再想起苏辄之这个名字,可是今天给他写过信之后,我与他过去的点点滴滴又浮现在我脑海中,无比清晰。
我第一次见到苏辄之的时候他还没有那么胖,纵使他从来都没有瘦过。后来每次我抱着他的腰,我都会发现他的腰比上次又粗了一圈。
苏辄之的肚子很软,像柔软的一样,手摸在上面会陷进去,连带着心也跟着一起陷进去。苏辄之不怎么爱笑,但他说话做事总是很有礼貌,对谁都和和气气的。唯独对我不一样,在我面前他会控制不住脾气发火,发很大的火。
我迷迷糊糊想起以前的一些事情,我和苏辄之坐在书房里,他坐我对面给我讲课。其实他不怎么专心,但是如果被他发现我也不专心,他就会生气。
苏辄之很有钱,但是苏辄之不喜欢华而不实的东西。他不会像其他商人那样穿金戴银,也不会在房间里摆些乌木根雕之类的东西。他豪,但他不土。
苏辄之也很少会拿钱去摆平一切事情,该出钱的时候他不会吝啬钱,但该出力的时候他一定不会浪费钱。
苏辄之站在书房门口,他向我招招手,让我进去读书。
我心里有点紧张,昨天他让我背的是哪篇书?我忘了,我好像还没有背。
……
“王爷!”阿虎把我从床上拎起来,“皇上诏你入宫!”
我经常梦见苏辄之,但是每次都是梦见他离开王府的那天。唯独昨晚,我梦见他在王府里,在平时会出现的那些地方,做稀松平常的事。
我洗漱用膳,晕头晕脑地穿上官服,坐着辇轿到皇宫门口。
夏日酷暑,还没到正午太阳就烧得人脱一层皮。
下朝的官员陆陆续续走出宫门,他们见到我以后都是互相咬着耳朵小声议论。
看来我的事情已经被公开,或许事情再没有挽回的余地。
第365章 银票
下朝的官员陆陆续续走出宫门,他们见到我以后都是互相咬着耳朵小声议论。
看来我的事情已经被公开,或许事情再没有挽回的余地。
没有人敢过来跟我说话,大家都避之不及,生怕在这种敏感时期招惹上麻烦事。
我等所有人都走干净以后,独自跟着引路的宦官走进皇宫里去。
皇帝邀我一同在书房用膳,他一直没有提哲别的事情。这只能说明两件事,第一是皇帝不知道我和哲别之前认识,第二是皇帝根本没想过让我跟哲别走。
我认真吃饭,哪怕这饭吃在嘴里没什么味道,我也认认真真细嚼慢咽。
“老十三啊!”皇帝说,“之前朕跟你说过,想要你替朕出去做点事。现在时间差不多了,只要事情办得好,你还是我弟弟。”
“是。”我顺从地说,“皇兄交代的事情,臣弟必然尽心完成。”
皇帝吃着饭,漫不经心地说:“我怎么觉得你不太想去。这样吧,我让你见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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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我的心像一潭死水,现在我的心像一块淤泥。不仅了无生气,而且还硌着其他五脏六肺生疼。
“王爷。”阿虎可怜兮兮站在门口,“今天进宫皇上怎么说。”
“皇上让我去给鞑子和亲。”我说。
“什么?!”阿虎急得直跳脚!“那个波斯蛮子今天不是第二次去跟皇上提亲了吗,为什么皇上还是让你去找鞑子?”
实在是没有力气走回房间,我随便找了一块还算平缓的石头坐下来说:“因为跟波斯做生意是锦上添花,跟鞑子打战是迫在眉睫。要是我不去关外,边关又要打战,又会有好多人死在战场上。”
阿虎从昨天到现在,哭得一点不比我少。
我给阿虎擦一把眼泪说:“都成年了,以后要少哭鼻子。不然鞑子该笑话我们懦弱,遇到事情只会哭。”
正说着,一个护卫即冲进门说:“信!苏家来的信!”
“苏家来信了!”阿虎一步跳起来,冲过去替我拿来信,“王爷快看看,公子说了什么?”
我特别紧张,信封上是苏辄之漂亮的字迹《秋月亲启》。
秋月,苏辄之叫我秋月。他收到我的信了,而且他在一天之内就让人给我送来了回信。苏辄之说了什么,苏辄之会说什么?
我紧张得手心冒冷汗,快半年了,我和苏辄之一点联系都没有。如今第一次收到苏辄之的来信,哪怕苏辄之一下子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只要看看他的字,我心里多少是能够得到一些安慰。
我颤抖着双手拆开信封,我拆得很仔细,怕不小心会撕坏里面的信纸。
打开信封,里面有两张折叠在一起的纸。我的心已经跳到嗓子眼,哪怕是看一眼苏辄之的笔记,我都觉得心里踏实不少。
我小心翼翼抽出两张纸,纸上印有繁复的花纹,上面用微雕小字写了密密麻麻的密文。
这是?
这是钱!
我打开两张纸,第一张的正面写有白银壹仟两,第二张的正面同样写有白银壹仟两。这只是两张钱,两张一千两的银票!
我重新看回信封里面,空的!
我把信封倒过来用力抖,什么也抖不出来。信封里,竟然只放了冷冰冰的两张银票!
“呵呵!”我把信封和银票一并塞回阿虎手里,一个人踉踉跄跄往厢房走,懒得再去思考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今天在宫里见到那两人时,我还心存侥幸当做那只是巧合。如今看来,苏家今天不仅寄信给我,还寄信给了皇上。
赵戎已经死了,三年前就死了。既然这世上再没有赵戎,与赵戎有关的一切荣宠都不复存在。
我趴在罗汉床上,仔细欣赏黄花梨上雕刻精美的花鸟虫鱼。苏辄之没有送过我什么礼物,这张罗汉床是苏辄之苏给我的唯一一件礼物。
苏辄之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他在花钱消灾。他送我昂贵的罗汉床,让我以后,这辈子,永远都别再去烦他。
“王爷!”阿虎已经哭到虚脱,他追进房间里,跌倒我床前说:“公子不会这么绝情的,他能让我回来陪王爷,他就不是绝情的人。”
“阿虎。”我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发话说:“把王府所有正门,侧门,全部关闭。从现在起,任何人的拜帖都不收。采薇、汗青也不能放进来,苏家的其他来信一概拒收。”
阿虎爬到床上,揪着我的衣服哀求道:“王爷再写一封信给公子吧!或许是王爷没有说清楚,公子没有看懂王爷的意思。”
都到了这步田地,我真的已经走投无路。或许,阿虎说得对。
我爬到书房,阿虎给我准备好笔墨,我用凌乱的字迹写道:“阿顾,皇兄逼我做鞑靼王妃,速来救我!”
我写了赵戎的落款,还从怀里掏出印信落了个章。
就这样吧!如果我这么写苏辄之还是无动于衷,那我也只能自认倒霉,所托非人。
到了晚上,整个王府门口果然热闹非凡。送拜帖的人不多,但是这几个人一次又一次送,进不到王府里来他们就是不死心。采薇也跟着在门外面闹,听说苏展也来了。
但是我没有让任何一个人进来,这种时候,我已自身难保,我便不该再牵连到其他任何人。
我一个人缩在床上,我不知道现在外面是怎么传我的流言,我不想听,反正没一句是真的。
好不容易熬到早上,宫里传旨的宦官按时到了。
我现在的样子应该很憔悴,不过无所谓,反正娶我的人又不是这些宦官。
我领了旨,把宦官全部送走。关好门,我才顺着门面一头栽倒在地上。
梦中一直有人在淅淅沥沥的哭,感觉像是哪家死了人,家里的亲戚在给死者哭丧。
“醒了醒了!”我刚眯开眼睛就听到旁边有人在说话。
“秋月。”采薇坐在我床边,用手绢抹着眼泪说:“可是心里难受?吃点东西吧,你都睡了一整天了。”
我被采薇灌了些不知什么东西的流食,又灌了写喝不出味道的汤药。我猜汤药应当是苦的,非常苦的那种,只不过我尝不出味道,所以吃什么都无关痛痒。
采薇唉声叹气说:“都怪我这乌鸦嘴,什么好话说不好,为什么要说拿你去和亲?现在事情被我这乌鸦嘴说中了,我真是恨死我自己了!”
第366章 散伙
采薇唉声叹气说:“都怪我这乌鸦嘴,为什么就要说拿你去和亲?现在事情被我这乌鸦嘴说中了,我真是恨死我自己了!”
“姐姐不必自责。”我安慰采薇说,“皇上早就谋划好了一切,就算姐姐不说,我的下场还不是一样。之前我就跟你说过,皇上要我去外面闯荡江湖,其实我说得差不多就是这件事。”
我拉住采薇的手,认真恳求道:“有一件事,还要拜托姐姐。”
“你说。”采薇说,“就算搭上我这条命我也会去做。”
“帮我照顾好汗青。”我说,“汗青年幼时家中遭遇突变,现在又遇上这种事。我送他去藏书阁,就是为了磨炼他的心性。姐姐以后千万不能心软,不能让汗青放弃编撰字典。否则,他此生都将一事无成。”
“好!”采薇握住我的手说。“此事你只管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汗青,不会让他成为半途而废的人。”
“还有。”我继续说:“从昨天起,我已经下了禁令,任何人不得再进入王府。汗青肯定很快就会知道我的事。现在是非常时期,我断然不能再与汗青想见。姐姐帮我拦住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进到王府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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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薇走了,我体力慢慢恢复以后就下床收拾东西。
我把阿虎叫到面前交代道:“谢谢你陪我那么久,以后我要嫁人了,你回苏家去吧。”
“我不要!”阿虎早已哭哑了嗓子,他发疯一样揪住我的衣袖不松手。“王爷说过要纳我做妾,怎么现在王爷自己又反悔了?”
我不禁好笑,“开玩笑说得话,你怎么还当真了。你是慕容家的人,堂堂慕容家的小公子怎么可以给别人做妾侍。况且我要去的地方是鞑靼王廷,你要是跟着我,岂不是白白便宜了那些鞑子?”
“我死也要跟着王爷!”阿虎跪地上抱住我的腿说:“世上只有王爷对我最好,其他任何人都没有王爷对我好。我小时候,仇家联合起来讨伐慕容家。
“娘亲为了掩护我和哥哥,娘亲把我们两个藏在床底下,她自己被仇杀一刀杀了。我亲眼看着娘亲的血沿着床板流下来,一滴一滴落到地上!”
我怎么觉得这个故事好像还有另外一个版本。“你以前不是说,把你藏起来的人是奶娘吗?”
阿虎不停摇头,眼泪珠子全部蹭到我衣服上。“那不是奶娘,那是娘亲!哥哥告诉我,把娘亲想成是奶娘,心里就没那么难过了。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学着哥哥骗自己,骗自己被仇家杀死的是奶娘!”
我瘫坐在地上,我想要紧紧抱住这个亲眼目睹娘亲惨死的孩子。可是,我手上没力气,我只能轻轻抱着他,让他在我肩头哭得倒吸冷气。
阿虎悲哀地说:“慕容家说我和哥哥见过血光之灾,以后不好养活。所以慕容家把我们送给苏二爷,苏二爷又把我和哥哥送给公子。
“这么多年了,我一直忘不掉娘亲被杀的那个晚上。我不敢对任何人说,唯独敢对王爷说,因为这个世界上只有王爷不会嫌弃我。我不要离开王爷,就算是闯鬼门关我也要跟着王爷一起去。”
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
我拍拍阿虎的背,恍若在说一件家常便饭的事。“收拾东西吧,别带太贵重的东西去,带几样自己喜欢的就好。”
十三王府的所有门都被彻底关死,没有任何人还能进到王府里来。王府外面也加大了严守的兵力,我在这牢笼一样的王府里,可谓插翅难飞。
按照诏书上所说,鞑靼的使臣会先回去,半个月后我跟着和亲队伍,由皇帝钦点的护卫队慢慢送到嘉峪关。
和亲团队走路速度会非常慢,当年文成公主单是从长安走到土蕃就用了整整三年。因为和亲要体现出仪式感,所以每天只走十多二十里路,然后让沿途的百姓不停给和亲队伍进贡食物。
我半个月后从金陵出发,不知何年何月才会走到嘉峪关。
我想起那个常年驻守在嘉峪关的矫健身影,他是我心中最伟大的战神,可是我却一再将他爱人的形象贬低损毁。
这次去往嘉峪关,我再无颜见苏远。我不知道该如何向他交代,我把他的小戎嫁到鞑靼王廷去了。
王府里的仆役本身就只剩些厨子和园丁,我让厨子留下两个,其余人等全部遣散。王府本来就空,如今更空。
晚上我把王府里仅有的八个人叫一起,好好吃一顿散伙饭。守正南门的叶大叔,洗衣扫地的织化和罄竹,厨房里的老李和老张,种花的老田,阿虎,还有我。
“过几天我走了,采薇姑娘会过来接你们。以后你们找到新的东家,就可以过回好日子了。”我举起酒杯,潇洒地一饮而尽。
“好日子?”守门的叶大叔用力咬着这三个字,“自从王爷来了以后,我这辈子才知道什么叫好日子。其他东家,不是打就是骂,动不动还扣月钱。王爷对我们客气得很,更不会苛扣银子。等王爷一走,我们的好日子也就该到头咯!”
“呜呜呜!”织化和罄竹哭起来,“以前别人都说王爷是女鬼变得,后来我们才知道王爷是仙女变得。以后跟了别的东家,我们就再也过不上这种神仙日子了。”
“也不用这么悲观嘛。”我安慰所有人说,“你们要是不愿意当仆役,自己回家种地,做点小买卖不是也挺好的。”
桌上众人一个个脸色都不乐观,最后大家都喝醉了,相比之下我还是最清醒的一个。
跌跌撞撞回到厢房,被哲别把我抱到床上。我又梦到哲别了,以后也只有在梦里才能和他团聚。
我醉得很厉害,头晕,看什么都会转。幸好是在梦里,哲别帮我灭了烛火,没了光线感觉整个人都舒坦许多。
我粘着哲别,不让他离开我,一步也不行。他要坐凳子上我就坐他腿上,他要走路上我就爬他背上……
******
窗外的阳光照进来,天色还早,我还能看到哲别就睡在我旁边。
“呵呵呵呵!”我看着哲别傻笑。我要多看看,不然等一下太阳完全出来,我的哲别就会融化掉。
哲别缓缓睁开眼,用粗长的指尖摩挲着我的脸说:“我明天就要回波斯,我带你一起走。”
“嗯!”我好高兴。就这样,永远都不要醒过来,我就永远都能和哲别在一起。
第367章 禁军
哲别搂紧我说:“小笨蛋,我看你东西都收拾好了。今晚跟我一起逃出去,有一只商船在江边等我们,我们躲进商船,顺流就能入海。”
“嗯?”我伸手摸摸哲别全身,热乎乎的,怎么跟个活人一样。
“看什么?”哲别勾勾我的下巴说,“要不是你生着病,我现在就像办了你!”
这个哲别,好像,是个真的!
“哲别?”我把手指放他嘴里说,“咬我一下,用力一点。”
哲别轻轻含了一下我的指头,他好像是明白我在想什么。“小笨蛋,你已经睡醒啦!”
醒了?
如果是醒了的话……
我整个人从温泉坠入冰窟,既然我已经醒了,那我就不得不面对现实。现实就是,如果我跟着哲别去了波斯,大安和鞑靼就会打仗,边关会死好多好多人。
以前不是没有皇子被送去别的国家的,只不过皇子去了不叫和亲,叫质子。秦始皇他爹,秦庄王,就是秦国送去赵国邯郸的质子。
鞑靼想要我去做质子,本也在情理之中。但鞑靼这次故意折辱大安的面子,他们不是要我去做质子,而是要我去做王妃。
我若不屈从于鞑靼,不久的将来就会战火重起,尸横遍野。
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
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
“哲别。”我用手指勾勒着眼前俊美的轮廓,“如果我不去鞑靼,我的国家就会和鞑靼打仗。会有很多无辜百姓战死沙场,会血流成河。”
哲别身为一国王子,怎么可能会不知道这些。他的眼睛里充满了忧伤,就好像史诗里孤独的牧羊人,在无尽的旷野中呐喊,却没有人能听到他的声音。
哲别握住我的手,语气平淡如常。“三年前,我离开金陵后并没有走甘肃回波斯,我是走水路,从海上回去的。回到波斯,我一直在等大安这边的消息。
“直到去年夏天,我终于收到回报,说你找到了阿曼。父王原本想让我哥哥来大安,我跟父王说了很多次,父王才同意让我来大安做使臣。
“我历尽千辛万苦,在海上整整漂了半年多,好不容易才第二次来到大安。可是你们的皇帝却不让我把你带走。”
一颗炽热的水晶从哲别眼中滑落。哲别很少落泪,所以他的每一颗眼泪都无比珍贵。
我看着心疼,想要伸手帮他把泪水拭去。我的手指刚一触及到那颗晶莹的泪珠,温热的水珠立刻渗透进我的指缝里。
这两天,我哭得太多,眼泪差不多都要流干了。我只能没骨气地窝在哲别怀里,听他的心跳,听他的呼吸。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便是咫尺天涯的距离。我和哲别明明抱这么紧,可是还等不到太阳落山,命运就要把我们拆散。
哲别,我在大安遇到的第一个爱人,我今生爱过的第一个人。
时间在一分一秒的流逝,不为痴情人做一分停留。天生万物,此消彼长,唯独与我肌肤相贴的哲别,经此一别,或是永年。
哲别抓紧我的手,耗尽所有运气说:“两次来大安,我从不曾听到大安子民对你有半分赞誉。他们口中的小王爷,只有刁难任性,无恶不作。这样的子民,哪里值得你用命去保他们平安。你跟我走,我给你一世自由。”
世上何曾有过真正的自由。我活过两世,我便知道万事万物都有自己的宿命,若是叛离宿命,便会引起天下大乱。
我多想要跟着哲别远走高飞,从此做一个哲别口中的自由人。可是现实中,我依然向命运屈服,没骨气地摇头拒绝。
“你就这么想去给鞑靼人做王妃?”哲别话尽凄凉,“你是个男人,到了那群蛮人手里,你会生不如死的。”
哲别说得话我又何尝不知道,鞑子打进中原,哪次不是屠城掳掠。但凡是男子,一刀杀干净;若是女子,死得更惨。鞑子残暴,他们会用最残忍的方法把满城的女子一点点折磨致死,那不是单纯的强暴,那是最恐怖的施虐。
以前送去的和亲公主,碍于两国和平考虑,鞑子不会虐待公主,也不会和公主生下子嗣。但是我不一样,我是个男人,他们可以用卑劣的手段虐待我,而对外宣称却只是行夫妻之礼。
可是,就算我知道我将面对怎样悲惨的命运,我依然觉得用我一个人的屈辱换十几万乃至几十万人的生命是值得的。
哲别的情绪已经压抑到了极点,他的哭声荤如天崩地裂。“你不想让别人死,但你可曾为我想过半分?我两次坐船来到大安,你可曾想过每次在海上我会遇到多少狂风暴雨,经历多少生死海难!你又可知我有多爱你?!!!”
“哲别……”我的声音已经卑微到无处寻觅,只一发出就消融在哲别撕心裂肺的哭喊中。哲别的叫喊化作无形的丝线,千丝万缕全部系在我心尖。
哲别双眼赤红,他不想再浪费时间。他将我从床面上拎起,揪过衣服便将我裹成一团粽子。“与其等你这个笨蛋自己跟我走,还不如我直接把你扛走来的干脆!”
我突然就不想挣扎了,因为我发现我真的不能离开哲别。我的生命不能没有哲别,我已经失去过他一次,我不想再失去第二次。
什么家国天下,什么万里江山。在这片土地上,只有哲别一个人对我秋月是真心的。无论我如何守护大安,世人对我从未有过敬畏。而我所做的这一切,不过是在伤害爱我的人。
“跟不跟我走?”哲别穿好自己的衣服以后把我拎起来,又问了一遍。
我就像个尚未破茧的蛹一样,被裹在衣服里小声哼了一声:“嗯!”
“在里面!别让人跑了!”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突然在门外大呼小叫。
“你们别进去,我家王爷病了要休息!”阿虎也跟着在院子里大叫起来。
“滚开!”陌生男人大吼一声,阿虎的惨叫声随之传来。
“碰!”一声巨响几乎将我的房门震碎,禁军冲进我的卧室,随随便便就将我和哲别牢牢控制住。
我心中苦笑,是禁军,皇帝哥哥最信任的贴身兵团。这一年多来,我和禁军联手,替皇帝铲除了不少重臣。如今皇帝身边的绊脚石渐渐被清理干净,终于也轮到我被禁军抓了。
“沙拉贡王子。”禁军司马一句废话也不多说,只一挥手,让手下将哲别立刻带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