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物是人非
昭里镇的办事人员倒是一直等着他们,见他们来了,就忙前忙后的安排住宿和吃饭,得知他们路上吃了也不意外,还是给弄来了山里的吃食,香嫩的糍粑还有大碗的面条。
他们也不客气,西里呼噜吃饱,便要求先开会,听听镇里的想法,再结合镇里的具体情况进行设计。
要求传达上去,很快便有了回应,镇长请他们一起吃饭,顺便谈事情。
这可有意思了,刚把他们塞饱,眼见着还有两三个钟头就晚饭了,这还让不让吃?
刚才那一眼大家心里就有数了,若是过了晚饭,这个镇基本没什么吃夜宵的可能。四人便决定借这饭前三个钟头先去周边逛逛,侦查一下地形,顺便消消食。
一出原招待所,现昭里宾馆的大门,阿尤就打趣叶青青:“来,你不是来过吗,带路吧。”
叶青青笑:“这可是你们说的,我只要保住卢师傅,到时候把你卖在这,估计你靠自己也走不出去。”
“哎呦你们看最毒妇人心,我就说了那一句,她就要卖我诶!”
艾老师:“我们先找找有没有卖烟酒的杂货店。”
“老师你不是来的时候备了一条烟吗?”阿尤道。
一条?!他们才来三天撑死算四天吧,要准备一条烟!?这是想抽死在这啊?
“山里头一般会有自家人做的手工烟,很得劲的。”艾老师说着,和卢师傅对了个心领神会的表情,显然就是老烟鬼的默契了,叶青青甚至怀疑他们就是冲着买烟接的这活儿。
“要问问路吗?”阿尤问,“这儿估计杂货店就那么一两家。”
“这镇子看着也就这么一条主干道,来的路没有,那继续往前肯定有,走着。”艾老师一马当先,两个老烟鬼急不可耐的往前走去,两个小的只能跟上。
叶青青走着走着,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又冒了出来,人声稀疏,还没有街另一头屋后的河水声音大,她听到有妇人高声的笑,还看到有老人坐在房前屋檐下晒太阳,看着他们的神情恬淡,在看到她时,仿佛认识她。
她忍不住拼命怀疑自己小时候是不是被爸妈带到过一个类似的地方玩过,可能住得特别久所以印象很深?她确实有乡下的亲戚住在江南水乡,每年过年都要去拜会,但说实话因为不熟悉,她只记得在人家的别墅里吃年夜饭的热闹,却鲜少有出去逛的时候,只根据些微的经验隐约觉得和这儿有点像。
但绝不至于产生那么熟悉的感觉。
可如果不是因为那些在江南水乡过年的经历,也不会有别的解释了吧。
“如果真按那老板说的这儿祖上是避灾迁徙,那估计以前就是江南那块的,”艾老师快走了两步又恢复了小步子,悠闲自得的品评着,“要不是开那么久山路进来,我乍一看,呵,还以为到乌镇了呢。”
“我也觉得像!”阿尤道,“偏这深山里还有条河,他们还修在山坳里,水还能通出去,可真是找了个好地方。
“下面水库的人哪知道,他们一直在用昭里人的洗脚水哦,吼吼吼!”卢师傅冷不丁道。
大家都笑了一阵,阿尤还记得叶青青那个“来过”理论,问她:“小叶,你说是不是你有个乡下亲戚,经常去看,所以觉着像啊?”
又戳中了,叶青青勉强的笑了笑:“大概是吧,南方农村一个样。”
他们走着走着,路过若干民居,连祠堂都走过了,就是没看到小卖部,艾老师和卢师傅都在那暗暗嘀咕,叶青青看着前面,忽然步子一顿,道:“啊,供销社!”
“诶?哪?”
叶青青手指着前面右边不远处一个门面,眼睛却盯着左边,神不守舍道:“那。”
“你怎么知道的,有牌匾吗?”那门面只有个门框,从侧面还什么都看不出来,阿尤率先往前走,一看,惊了,往他们招手:“诶,还真是!”
“是嘛!”艾老师也惊讶的回头看了她一眼,长长的“咦”了一声,却也想不出所以然,便和卢师傅一道走过去一看,又叫:“嘿,还真是!”
叶青青站在那,听艾老师冲着杂货铺里说:“你这以前是供销社吧。”
有个中年男声回:“是啊,后来改制,我爹把店盘下来了,你们外来的?”
“对啊,来玩。”
“这儿有啥好玩的,人都跑光了,要啥?”
“有你们自己做的烟没……”
那儿聊着天,叶青青却莫名其妙的盯着供销社对面那房民居发愣。她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那破旧的酱红色的门,就想过去,甚至手都开始动起来,像是本能的该做些什么。
她觉得门前缺了好多东西,门边应该有一摞煤饼,门梁旁应该放个煤炉,煤炉旁应该放着个小板凳,凳子上应该靠着一杆拨火钳……
门边的窗,应该有光。
她一步一步的走过去,到窗前,探头往里看。
空无一人,和门前一样,什么都没有了。
第一百零七章 真的够了
叶青青的家教……还挺好的。
所以探头看两眼别人家的窗户,确认看起来真的没有任何人生活的痕迹,已经是她的极限。
她收回头的时候,心里都还在咚咚跳,活像是做贼被发现,紧张的往后瞥,恰看到艾老师买了烟回头,和卢师傅一人一根,正忙不迭的点了。
两人品评了一会儿这手工烟的工艺,转而开始看叶青青面对的房子,笑问身后的老板:“你们对面没人了?”
老板:“老早。”
“每天对着个鬼屋一样的房子,不难过啊?”
“看习惯么也就这样咯,”老板笑道,“你说这里祖祖辈辈都住,谁家没死过一两个人,怕鬼那一天都不用呆了。”
看来老板对鬼屋的理解比一般人可耿直多了,直接谈死人。
“嘿嘿。”艾老师笑了声表示同意。
叶青青听到死人俩字,倒真是惊了一下,回头抬眼一看,恰看到这杂货铺紧贴着门框挂了一块小木板,叫“周记杂货”。
老板姓周啊,她理所当然的推理道,冷不丁耳朵边仿佛听到辨不出男女的声音划过,叫了声“周良根!”,那声音极缥缈,像是刮风又像是从水中传出,让她下意识的往边上一看,那儿什么都没有。
她觉得自己快疯了。
又看了一眼那已经没有人的屋子,她转身打算回去,却听阿尤喊她:“小叶,小叶,这就回去了?”
“啊?”她恍惚了一下,回头。
阿尤朝前歪歪脑袋:“继续逛啊,肯定没多少路……你累了?”
“哦,哦当然没。”叶青青连忙调转脚尖跟上,勉强提起精神。
艾老师和卢师傅已经叼着烟往前走老远了,他俩便在后面跟着,阿尤还不放心,对她道:“你要是累了直接说啊,我们出来都很随便的,想睡就睡想工作就工作……哦对了明天你都不用定闹钟,艾老师肯定睡到十二点后的,我们别比他迟就行了。”
“这么好?!”
“嘿嘿,工作已经不容易了,干嘛折腾自己类?”
“好的好的。”叶青青倒真是为这意外的懒觉高兴了起来,她喜滋滋的想着晚上可以多玩一会儿手机,要不买个泡面回去,以防肚子饿。
前头艾老师和卢师傅却一个拐弯转进了小巷子,一路沿着狭窄的巷子往前走,径直到了房子后面的河边。
河道不宽,和对面的人都能正常说话。河水清澈,正平缓的流淌着,两边停着细痩的小木船,有些有着乌篷船的样式,还有一些则已经破损,将沉未沉的停在那。
有一条船正慢慢滑过,是个中年人,黑痩,面容沧桑,虽然戴着斗笠,依然可以看到鬓边的斑驳。但他稳稳的撑着船,路过他们时,抬头看了一眼,又低下头,面无表情。
“师傅!”艾老师朝他打招呼,“撑船去哪啊?”
“田里。”他口音很重,粘滞,似乎也因此话很精简。
“撑船去田里啊?”艾老师有些兴趣,“怎么去的类?”
船夫似乎有点奇怪,他停了船,想了想,指着外头:“往前,上山,就是我家的田板了。”
“哦!你们种什么呀?”
“竹子,茶。”
“能养活全家吗?”
他有些警惕的看了看艾老师:“你哪里的?”
“哦,我来给你们做旅游的,随便问问。”
“旅游?”
“就是让别人来你们这玩。”
“我们这,有啥好玩的?”
“山清水秀,挺好啊。”
“山清水秀?”船夫冷笑一声,指指下面的河水,“从水底到山上的土里,全是屎尿,哪里清秀了?”
这真是个让人窒息的答案……
众皆无语。
许久,艾老师才笑起来:“师傅你的观点倒是挺独树一帜的哈。”
“你说什么独什么我不懂,”船夫摇摇头,“我收了半辈子夜香,水底有什么,田里有什么,我还是知道的。”
哗啦。
船夫话音刚落,叶青青便猛地一回头,她恍惚间又听到一个船桨拨动水的声音,很清晰,还有船桨摩擦船身的声音。
“您这是,舍不得这屎啊?”
又有一个声音飞速的划过,她往另外一个方向一看,还是什么都没有。
真是够了。
看着船夫撑船离开的背影,叶青青觉得有什么东西虚虚实实的盖在他身上,整个画面像是有重影一般,只是多了很多来回的行人,多了很多生机勃勃的船。
真的够了。
叶青青后退两步,靠在潮湿的墙上,紧紧闭上眼,她有点怕,怕到有点想哭,却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感觉。
“小叶,小叶,你怎么了?”
“大概确实累到了。”
“那阿尤你先把人送回去,让负责招待的人找个女孩子照顾一下。”
“好的好的。”
叶青青想拒绝被当成病人,却又不想失去这个率先回去休息的机会,她有气无力的道了歉又道了谢,被阿尤带了回去,随后一个力气很大的女孩子接手了她,帮她洗了脸脱了鞋,直接塞进被窝里,关照了两句,才离开。
叶青青本来不累,可此时却真的被困意席卷,她在床上发了会呆,看到眼前虚虚实实的,连头都开始晕了,干脆闭上眼,沉沉的睡了过去。
第一百零八章 我是叶阿棠
叶青青是痛醒的。
头疼,脸疼,脖子疼,肩膀疼,手疼,腿也疼……
特别是这个脸疼。
不是她多想,虽然没有同款经验,但她觉得自己应该是被谁扇了。
这个发现让她怒发冲冠,可当晕乎中看清周围的样子时,她更懵了。
白底绿漆,白幔白床。
她好像在医院,很旧式的,在年代剧里才会看到的那种。
难道她睡昏过去了?她真的病了?
左手腕上突然一阵刺痛,她低头看去,入目一圈厚厚的纱布,包裹着她整个手腕,纱布上还有隐隐的血迹,隐藏在最外层的纱布下面,看起来还想往外渗。
她傻掉了,这是啥……割腕?
谁割的?我自个儿?我睡觉的时候对自己这么狠?
她越来越混乱,甚至看着这双手都不大像自己的了,她有种觉悟,但这觉悟尚不明确,她缓缓抬起双手——要去摸脸。
外头突然传来一阵快速的脚步声,一个中年女人一把扯开窗前的白幔,见到她,愣了一下,随后瞪起眼走过来,抬手对着她就是一掌!
叶青青猝不及防,呼噜一下被扇得侧躺在床上,她左脸本来就涨疼,此时更加火辣辣,感觉下颔骨都要脱臼了,一时间阵阵发麻,竟然还没感到疼!
等到疼痛突破麻木迅猛的袭来,她才痛叫出声,捂着脸愤怒的回头,却看到中年妇女满脸的泪水,已经泣不成声,仿佛挨打的是她自己。
“作死啊!”妇女大骂,涕泪乱喷,“我怎么生了这么个东西啊!钱不会赚!日子不会过!为了个劳改犯!要死要活!你图啥啊?!你说你图啥啊?!我们养你那么大!你良心呢?!你良心在哪里啊?!你怎么有脸去死啊?!”
叶青青愣愣的听着,被她骂的自己都有点想哭了,这个妇女打一出现就给她一种熟悉的感觉,熟悉到她看着她的脸就发不出火,她感到茫然又难过,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做什么。
妇女骂了一会儿,越骂越哭,后面站累了,干脆想坐在她床脚继续,叶青青一阵害怕,唯恐这样子会开启没完没了模式,刚想做点什么打破这个僵局,就见一只手忽然探进来,把床帐扯开,露出一群人来。
领头的是个医生,身后站着两个护士,再后面还站着个小伙子,看着也极为眼熟,他看到她,先激动了一下,转而哼了一声,绷着脸转过脸去。
看来她真的是自杀的了,叶青青心想,她的亲人要是自杀,她也绝对不会给好脸色的……不管什么原因。
医生一来,中年妇女刚坐下又站了起来,直接拿袖子擦着眼泪,哽咽道:“医生啊,你看看她……”
医生看了叶青青一眼,随手拿过护士手里的记录板,看了一眼,道:“叶阿棠?”
叶青青:……
她脑子里轰一声,忽然有种灵魂都出窍的感觉,身上突然冷了,像是整个人都飘了起来,又像是沉浸了水里,连脑子也是,雾茫茫中,无数影音画面冲入她的脑海,在她混乱的脑子里旋转跳跃。
她闭上眼。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医生的声音近了点,突然抬高,“怎么回事,脸更肿了?”
“我,我打的……”妇女立刻承认了,很虚弱,“我气不过。”
“那也不能打病人啊,她本来就缺血头晕,你还打脸,而且还同一边!力气还牢牢大!没晕不错了!”医生训完人,回头又喊她,“叶阿棠,叶阿棠,记得自己名字不?知道自己是谁不?”
叶青青紧紧闭着眼,她的眼皮不可抑制的剧烈跳动着,远超过她现实应有年纪的记忆在她的脑海中滚动,她剪不断,理还乱,偏又不得不给个反应。
许久,她才缓缓睁开眼,面带微笑,眼泪却滑了下来。
“嗯,记得,”她的声音抑制不住的颤抖,“我是叶阿棠。”
第一百零九章 到底谁是谁
没错,叶青青想起来了。
但她宁愿自己什么都没想起来。
因为……第一次穿越的事情在回到未来后忘个精光以至于回来以后还是啥准备都没有赤条条的像个婴儿!(喘口气)
贼老天请问这次安排她穿越有什么意义吗?!
嘲讽她记性差吗?!
忘掉梦境的她十恶不赦吗?!
她做错什么了?!她到底来干嘛?!她啥也不会啊!
叶青青生气到捶床,捶完就仰躺着拿脚跟踢床垫,踢得床吱吱喳喳哀鸣,眼泪都要气出来了。
不带这么残忍的!她一旦想起来,临走时那因为无能为力而糟心焦急的感觉就越发汹涌,结果自己回去了那么久,就因为当个梦忘个干净,什么应对方式都没想到,以至于现在不知道为什么闹到阿棠要割腕自杀的地步,她躺在那却什么都做不了!
最可怕的是!她刚想明白自己这穿越到底什么情况!
她,确实,不是,穿书!
若自己这个阿棠就是老爷子口中的阿棠,那么,这可能就是方凛《薄暮》这个故事的原型!《薄暮》中的暮下镇,就是昭里!男主角于潜,很有可能就是方老爷子!
……等下,那于潜是方老爷子,唐且行又是谁?
叶青青再次懵了。
而且,唐且行,唐冶,为什么这么巧这两人姓唐,而方老爷子姓方?
“啊!”叶青青轻呼一声,猛地坐起,以拳击掌,恍然,该不会唐且行就是唐冶的生身父亲吧!而方凛可能是唐且行的狱友?出来后领养了唐冶?
诶,也不对,等下,方老爷子谈起叶阿棠的语气,一点也不像是第三方啊,倒像是唐且行本人?
卧槽,脑子不够用了!怎么这么复杂啊!
最简单的解释,此叶阿棠非彼叶阿棠?
……别自欺欺人了叶青青,此阿棠就是彼阿棠!故事线差不多已经重合了!
不管了,反正无论于潜、唐且行和方凛三人什么关系,总之这个案子的男主就是冤枉的!以至于几十年后依然耿耿于怀,她要解决的还是这个问题!
叶青青想到这,无力的倒回床上,看着天花板,露出了一抹空茫的微笑。
于是事情再次回到起点,不是律师也不懂现在的法律而且没有侦探技能的她该如何帮唐且行脱罪?
这不跟之前穿没穿一个样嘛!
亦或者,方凛说的害阿棠死了,结果现在阿棠本该死的,因为她过来了,就没死成?
这样一想确实有意义一点,但是……
“卧槽!”叶青青又跳坐起来,一脸惊恐,阿棠若是死透了,人死魂散,她这时候过来接了盘,还甩不甩的掉啊?
她不会以后就以阿棠的身份过日子了吧?!
那特么简直……惨绝人寰了!
就在她胡思乱想到自己快被自己吓死的时候,她的弟弟阿军走了进来,还是冷着脸,敞着汗背心拿帽子扇着汗,递过来一个木盒子:“给,你要的东西。”
叶青青接过木盒子,心里疑惑,她问阿军要自己藏在床下的日记本,怎么来了个盒子,还上了锁?
等下,她脖子上好像是挂了把小钥匙!
因为太小了,她都忽略了。
她道了谢,假装很熟练的掏出钥匙,见阿军还眼巴巴瞅着自己,挑眉:“咋地,想一起看啊?”
阿军嗤笑一声:“谁想看了,别说我自个儿不想看,我还指着你也别看呢!”
“为啥?”
“你不记得了?”阿军狐疑的看着她,忽然道,“我咋觉得你又变得怪怪的了?”
“哦,鬼门关前被阎王爷一脚踹回来了,我现在特别神清气爽。”叶青青故意笑出八颗牙。
“嘿!”阿军这一声也不知道是笑还是嘲讽,“那也成,别动辄想不开就好。”
“你还没说呢,为什么不希望我看?”叶青青问。
“是谁大半夜一边写日记一边哭到要厥过去,第二天就割了手的,你……”阿军说完一顿,忽然有些后悔,小心翼翼的看她,“啊,那个,阿姐,我忘了……医生说你们这样的都会下意识的忘掉最痛苦的……咳……你一笑我给忘了。”
叶青青心里软了软,同时也意识到日记确实有重要的信息,她抱紧了木盒子点头:“晓得了晓得了,我没事,你忙你的吧!”
“那我一会儿在给你送饭来,这时候还没好。”
“好好好,快去吧!”
等阿军颠颠儿的离开,叶青青深吸一口气,打开了木盒子,入目,就是一叠日记本。
第一百一十章 阿棠的日记
“你是鬼吗?你现在还在我身边吗?”
翻到自己日记之后的第一句话,叶青青的心就吊了起来。
第一篇日记显然是在一种心情极不稳定的情况下写的,字迹笨拙而凌乱,连日期都没写。只是不停的问她是谁,为什么进她身体,她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全世界人认识的都不是她自己了。
有人说她要高考,有人说她要救唐且行,她六神无主,害怕至极,不敢跟人说话甚至不敢见人,之前有长达一个礼拜,她都在混沌中度过。
直到唐且行的公审大会惊醒了她。
这可真是振聋发聩的一刻,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两个好友一个站在台上一个站在台下,一个赛一个憔悴,一个比一个冷漠,又亲耳听闫队长宣布唐且行对王燕妮的父亲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在唐且行并没有认罪的情况下,通过“人民雪亮的眼睛”,判决他犯了杀人罪!
更可怕的是,好多参与投票要唐且行“血债血偿”的人,事后竟然都来向她打听究竟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人会那么轻易的把杀人罪这顶帽子扣到别人身上?
为什么在扣了这顶帽子后,听着她反复说“唐且行不可能杀人”竟然还能表示同情和支持!
那他们究竟知不知道他们刚才在做什么?!
阿棠在日记里一遍遍质问着,质问叶青青,质问闫队长,质问公审大会,质问这个镇的所有人,还质问她自己。
“我什么都不懂,阿姐,”阿棠不知道怎么称呼她,便叫她阿姐,“我不如你聪明,学不了那么多东西;我不如你能干,能让阿军都那么听话;我也不如你有眼光,还知道去高考什么的,我现在该做什么都不晓得,学校我去不了了,我不想碰到燕妮,老师都说不知道教我什么。我只能呆在家里,但是我也不能光吃不做,我连个赚钱的本事都没有,好多人说要出去闯闯,可阿行被关在这,我,我不想出去……”
所以最终她果然没参加高考。
叶青青轻叹一声,虽然这是当然的,但还是觉得有些可惜。她毕竟拿出了高三的劲儿去学习,即使只有一个月,那也是拼命一般的付出,结果果然付诸东流了。
叶阿棠的字依然是那个扫盲班的水平,但在遣词造句方面倒是突飞猛进,大概是为了看明白她之前的日记,确实发奋努力了一阵子。
不过依然没什么条理和逻辑,可见之后再也没去过王燕妮的作文课,所以连基础的指导都没了,看着有些地方还挺像她的用词习惯,显然无形间自己那大半本日记竟然成了她的写作启蒙。
叶青青看着她后来越写越多,越写越熟练,从简单的记事记心情,到后面干脆意识流了,脑子里有什么想法都一咕噜全倒出来,感觉现实中可能是越来越少言寡语,是以脑中的想法全都写在了日记里。
日记里的内容于是越来越沉重。
唐且行判了故意杀人罪,没有自首情节,经过公审大会,被判了无期徒刑。百姓们经此一遭都觉得自己在当家做主,且在替天行道,一个两个都欢天喜地的,完全忘了还有人是真的为此痛苦着,而比起丧父的燕妮和丧夫的王夫人,全镇最痛苦的大概只有叶阿棠了。
她的痛苦是被人理解的,可她的痛苦,也是最遭人耻笑的。
叶阿棠逐日的痛苦下去,到后来的日记里几乎只剩下翻来覆去那么几句话了。
“阿姐,你回来吧,我去看阿行了,他说只有我能帮他,他说只有我懂怎么做。可我不懂,我真的不知道,阿姐,你怎么才能回来啊,我求求你了。”
“阿姐,我现在有空就睡觉,就等你回来了,阿姐,是不是我睡太少了,你过不来?”
“阿姐,阿姐你啥时候过来,帮帮阿行啊,求求你了。”
“阿姐,是不是我死了,你就能来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一石二鸟?
日记写了整整半年,已经到了来年夏天,各种不厚的本子轮换,写了居然有五本。
一直到天黑关灯,叶青青还没看完日记。
没办法,她缺血头晕,阿棠的字又笨拙,写得又多又乱,她读都读不流畅。有个别地方实在太丧了,她还得停下来缓缓,喘口气才继续。
叶青青在黑暗中躺了一会儿,实在睡不下去,干脆拿着日记本起身,缓缓走到病房外,打算借着走廊上幽暗的灯光继续看。
她刚在长板凳上坐下,就听到有急促的脚步声走过来,一个眼熟的中年男人越走越近,等到了跟前瞪她,她才想起来。
她虚弱的,不咸不淡的笑了笑打招呼:“闫队长。”
闫队长穿着便装,神情紧绷:“还没睡啊?”
“昂,”叶青青挡了挡日记本,不知道该说什么。阿棠日记本中对这个闫队长可是恨之入骨,她觉得这个男人就是无能的代表,找不到证据也没法让唐且行认罪就甩锅给公审大会,在唐且行被判罪后就再无作为,还不让她见唐且行,是害唐且行的罪魁祸首。
闫队长显然是很生气的,他气息急促,示意了一下她的手腕:“好了没?”
“差不多了,就是留个疤。”
“是你妈救的你?”
“嗯。”
“你是真想死啊?!”他咬牙切齿。
叶青青想到日记里的内容,觉得此刻作为叶阿棠的自己,承认自己有自杀的想法着实有些羞耻,可做都做了,不承认反而更矫情,她便点点头:“嗯。”
“你!”闫队长看起来比阿棠妈还生气,他来回走了两步,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甩在她身上,“你疯了!”
黄色的信封,砸在她胸前的时候还能闻到淡淡的纸墨香,叶青青捏住信封,低头看了一眼,上面写着:闫队长敬启。
用语很文绉绉,但却是阿棠那笔狗爬字。
她拆信的动作一停,转为抚摸信封——闫队长眼里她应该最清楚里面写了什么,这时候打开看就太奇怪了。
见招拆招吧。
她低头抚摸着信封不说话,闫队长就继续骂她:“死,死有什么用?!做不到的事就是做不到!你逼死我也没用!你威胁谁你以为?往大了你就是威胁公检法!这信我交上去我都能抓你我跟你说!你,你这小妮子!太莽撞了!太不讲道理了!你迟早害死你自己!你还害了那个唐且行!”
叶青青听得一头雾水,谁威胁谁了?叶阿棠还有胆子威胁公检法?哦不,其实就是威胁了闫队长吧?
她这颗逻辑正常的公民脑子一时猜不出法盲能干出什么事,但怎么也不想自己刚穿过来就因为前任的错而被抓进去,连忙赔笑搅浑水:“队长我错了,再没下次了。”
“没下次!?我信你个邪你没下次!上回要跳楼是不是你!?现在还真割腕了!”
卧槽还闹过跳楼?!
不对,跳楼的话,叶阿棠可能并不是想死了自己留着尸体让贤,毕竟尸体就算不摔个稀巴烂也会断手断脚,那可不是招待“阿姐”的方式。
叶青青更迷茫了,她还是勉强的赔着笑,不知道说什么。
闫队长却越说越气,指着她恨铁不成钢:“你说你之前多有出息一姑娘啊!要学习!要赶考!人家笑话你也没关系,你这么努力,你让老师和全镇人都没话说!你怎么就这么猪油蒙了心?!这唐且行他给你啥了?你就这么死心塌地的!?你是没见过男人吧!全镇那么多大小伙子,你就看上个肩不能扛的!你家里人现在上街都不敢抬头!别人都说你中邪了!你现在是啥也不要了,你就要跟国家杠到底吗?!”
叶青青真的觉得闫队长骂的句句在理,她也不知道叶阿棠怎么就这么执着于唐且行,但别的不说,全镇那么多大小伙子,那确实没有比唐且行好看又有素养的,阿棠没见识过花花世界,就喜欢唐且行也很正常,没见当初蒋志洲来之前,全镇一枝花的“王小姐”也对唐且行死心塌地吗。
就后来蒋志洲来了,不还是没法撼动唐且行在王燕妮心中的地位。
她苦笑,觉得一边倒的挨骂也不是个事儿,便顺着现有日记的思路,试探着喊冤:“队长,我知道错了,我就是希望能给他个真相,又不是逼你们把他放出来。”
“我呸!”听到这话,闫队长更生气了,他指着她怀里的信气到发抖,压低声音大吼,“你还不是逼我们放了唐且行!?你信里写得可明明白白!不放了他就死给我们看!你还敢说你没逼!?敢情信不是你写的是吧?!”
叶青青:“……”
卧槽,法盲和情痴的脑回路她果然是模拟不来。
阿棠这割腕,或许有让出身体的意思,但竟然还想以死相逼让闫队长他们放了唐且行?
成功一个不亏,两个都成血赚!?
这叶阿棠数学也不错啊!但是脑子呢!
第一百一十二章 新的动向
别说看到信的闫队长了。
就是听到内容的叶青青都惊呆了。
她表面上傻在那,脑子里简直运转出主机风扇的声音,死活想着怎么辩驳来为自己、为阿棠保留一点尊严。
奈何她想不出,她想说自己是开玩笑的,可腕子都割了怎么能说是开玩笑1那其他呢,不是她写的?那她那么配合的割腕是怎么回事!?
叶青青想不下去了,头都痛了,她长长的叹了口气,开始耍无赖,双手一摊,露出自己袖子下的纱布圈:“那闫叔,我都这样了,你看着办吧。”
“你!”闫队长彻底气出窍了,他瞪着她,脑子里大概已经过了一万句脏话,许久才长长的叹了口气,自己撇开头缓了缓,回头道,“你也知道你这要求过分的话,那叔就不多说了,以后啊,忘了那个人,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吧。”
忘了?
唐且行、于潜到方凛!
从人物到时间线,这整个事儿都串四十年后了!
阿棠能忘,叶青青忘不了啊!
叶青青苦笑一下,心想这事儿真是见鬼,四十年前的叶阿棠经历过得了,四十年后还要逼她这个无关人士来梦游一遭,而且这事的存在感竟然还带定时刷新的,她忘都忘干净了,还硬是把她提溜回来再更新一下!
她觉得闫队长这个建议不能这么轻易接受了,阿棠都割腕了,这血可不能白流,这疼可不能白受!
她虚弱的笑了笑,抬头软软的看向闫队长:“闫叔,你说的有道理,我都听进去了。”
“那就好……”
“但是。”
闫队长噶的就停住了,瞬间进入备战模式,警惕的看着她。
“但是我答应过阿行,一定要帮他,我现在是什么都做不了了,至少让我……让我经常去见见他,给他带点东西,陪他聊聊天,好不好?”
叶青青归根结底也是个法盲,她不知道探监到底是不是必须直系亲属,因为日记里对于看望唐且行这件事,阿棠总是受到百般阻挠,好像难如登天似的,不如就借这个机会要个许可,也好过接下来再瞎忙活。
“哎,你这娃。”闫队长再次恨铁不成钢的摇头,“你要探监就去探,我又没拦着你,关键还不是你家里人!你能过他们这关就行!”
哎呀,原来不是非得直系亲属!那这腕子也白割了,没什么要求可以提啊!
叶青青心里捶胸顿足,耳边听闫队长接着道:“如果你非要看,我现在也不拦着你了,都这时候了,你就是天天去也没几次了。”
“什么时候?”叶青青觉得这说法有点怪,问。
闫队长狐疑的看着她:“你难道还不信?”
“啊?”
“他转狱啊。”
“转……狱。”叶青青呢喃了两遍才搞清楚这个转狱是哪个两个字,顿时惊了,“啥?转狱!啥时候?!”
“都说了不知道!”闫队长不耐烦了,他看看手表,“你好好休息啊,我先走了。”
“等下,队长!大概时间总有吧!”
“才刚到个消息呢,我怎么知道,反正出不了一个月。”
“诶为什么啊,为什么要转狱啊!”
“都跟你说了!”闫队长都要走开了,又被叶青青扯住衣角,无奈道,“我们镇没关重刑犯的条件!他迟早要去大监狱的!”
“那当初就别判他那么重啊!”叶青青无理取闹的发出了和叶阿棠一个法盲水平的呐喊。
闫队长都懒得理她了,扯回自己的衣角就走,任她的“啊啊啊”回音在空旷的医院走廊回荡。
第一百一十三章 男神按的头
唐且行要转狱!
以前叶青青听了这事儿估计不会有什么反应,转狱?转呗!去大城市说不定还好操作点。
可现在她不敢放这个狠话了,毕竟她可是四十年后肉身到达昭里镇的,知道这儿根本不是什么水路发达的水乡,而是即使以四十年后的交通发达程度,都要翻山越岭战五关过六将的漫漫长征!更何况现在!
等唐且行转狱了,她动辄出去一趟三五天,她活不活了?!阿棠或许没觉得咋地,她不行,不穿越不知道自己娇滴滴。
她这下更精神了,回到病房坐了一会儿,觉得以自己现在的状态估计睡不着,干脆再次走出去,捧着叶阿棠的日记开始挑灯夜战。
幸好现在夏天,而且在山里,并不算炎热,只是因为潮湿,身上汗津津的,并不是很舒服。
她一页一页翻着阿棠的日记,因为和闫队长的谈话,导致她回头看时心里还有点吐槽。但此时又回头看了一会儿阿棠的内心世界,因为她毫无保留的吐露心扉,叶青青却又开始能体会到阿棠的感觉。
自从醒来后,因为被叶青青造作过,她的世界天翻地覆,虽然通过日记了解了事情经过,但却让她越发迷茫和害怕,她不敢去找王燕妮也不敢回学校,像是自闭一样生活,每日再次承担起叶青青最不爱干的那些活,重新背回了阿棠妈的骂声和弟弟的冷眼,她甚至会因为一切回到原轨而甘之如饴。
直到公审大会那一天,唐且行被判刑。
她在失魂落魄看着自己无论被穿前还是被穿后都魂牵梦萦的男人被押解上台后押解下台,她无暇顾及曾经的好友王燕妮的悲伤和困惑,鬼使神差的追过去,直到被旁边的警察拦住,她痴痴的看着他,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心底里觉得唐且行可能也不会看她一眼。
——毕竟过去除非有所托,否则唐且行和她并没有什么交集。
然而,唐且行不仅回头看她了,还对她笑了,而且还说了话:“阿棠,你在啊?”
叶阿棠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然而唐且行却像是如隔三秋般,一边被粗鲁的推搡着,一边努力探头和她说话。
“你怎的没去考试,快来不及了呀,听我的,马上就走!”
“你好像精神不大好,身体还好吗?”
“不要哭呀,你看,我都没哭。”
“没事的,没事的,只要有你在,只要你还信我,我就一定能得清白的。”
“阿棠,加油啊,你该出发了,快去考试吧!”
最后,阿棠还傻傻的跟着,唐且行眼见要被拖回所里,到底还是绝了劝她赶考的念想,低头自责:“哎,阿棠,是我害了你,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待我出来,若你还在,我一定偿了你这份情。”
“啪!”叶青青手猛地一拍板凳。
怎么可以对一个痴女说这样的话!唐且行你这个渣男!你这分明是把叶阿棠死死按在坑里不让她抬头呀!
这可能是叶阿棠有生以来最高光的时刻!自卑又不起眼的小女孩突然有一天被自己的男神许以重诺!这还让人怎么逃脱!
果然,之后叶阿棠便如打了鸡血一样,真的开始按照叶青青之前所说,开始努力去看法律知识。若不是她尚还有点自知之明,恐怕还真要硬着头皮去赶考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搬石头砸脚
阿棠在这么一个闭塞的小镇又能够学到什么系统的法律知识。
更何况是她连最基础的思政课都没上过的情况下,她的学习进度缓慢到近乎停滞。
但很快,傻人有傻福了,她的学习生涯遇到了一个贵人。
蒋志洲。
叶青青看到这,忍不住“嘶”的吸了口气,之前她忘掉了梦境,看到蒋字还仅仅是觉得莫名的关联感,现在她却能定点联系了。那时候对蒋的反应,可不就是因为自己另外还认识一个姓蒋的人吗,蒋志洲,这人怎么阴魂不散啊!
她总觉得这个男人有着什么特别的作用,但是却又说不上来,连带着就有点忌讳这个名字,听着就忍不住黑暗一下。
但阿棠在日记中提到蒋志洲,却是真情实感的对这个男人表达感激。说他得知她在做的事后很是感动,不仅有空就为她答疑解难,还特地跑省城帮她弄来有关法律的书,差不多是满足她所有的要求,让她逐日明白了学法律的严肃和艰难。
叶青青:???
所以学到害怕了这是?蒋志洲这坏货分明帮了倒忙啊!
叶青青自觉旁观者清,又带点偏见,被心里的猜测气得不要不要的。
另一头叶阿棠没敢把她在为唐且行学法律的事情告诉王燕妮,两人差不多形同陌路,迎面碰上都不打招呼。她心里觉得难受便也和蒋志洲说,蒋志洲就讲王燕妮心里多不好受,父亲走了,家里没什么积蓄,她们母女俩生活也没了着落,现在打算去投奔亲戚。
想到一觉醒来不仅物是人非还天翻地覆,叶阿棠心里越发难过,这一天回来又是一顿万字哭诉,叶青青巴拉巴拉跳着看过去,忽然眼神一凝。
蒋志洲邀请阿棠晚上去他那学法律?
说有不好公开的案卷在手,可以给她看?
咦……
案卷?谁的案卷?唐且行的案卷,还是别人的案卷?只是聊以学习的案例,还是能还唐且行清白的线索?
而且,啥时候不行,非得晚上去学?!
叶青青心猛地提了起来,连忙往下看,发现叶阿棠着重写“晚上去看案卷”这几点果然有她的道理,她也觉得晚上这个时间有点诡异,案卷这个说法也很模糊,便含糊的拒绝了。
有意思的是,日记里的她恰因为学了一点法律,知道法律和探案的艰难,心里觉得以自己这点门都没碰到的水平说不定看都看不懂,白瞎了这次得来不易的机会,居然还央求蒋志洲能不能等她多学点知识,心里有把握了再看!
“哈哈哈哈哈!”叶青青忍不住笑起来,叶阿棠这一下真是耿直到气人,且不说蒋志洲到底安的什么心,他这下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要是他能鼓励阿棠,鼓励到阿棠飘飘然觉得自己就是在世福尔摩斯或者成步堂了,说不定她还真就雄赳赳气昂昂的跟他“夜读案卷”去了。
偏阿棠越学越有自知之明,甚至产生了敬畏之心,反而不敢去看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不死心的男人
蒋志洲。
不是阿棠提起,叶青青都快忘了这个人了。
他竟然还在镇上,果然是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吗,还有心情把贼手伸向阿棠。
这一下子把她从还有点置身事外的状态硬是拉进了灰色的现实中,让她忍不住打起精神,有了种早上上班时电梯门打开看到单位走廊那一瞬间的感觉。
进入战斗状态吧叶青青,这可能是一场比职场更残酷费脑的斗争。
她眯了眯酸痛的眼睛,耳边陡然窜入一声鸟鸣,她抬头看到蒙蒙亮的天,才意识到自己看了个通宵,虽然阿棠的日记还剩一点点,但她实在困得不行了,只能慢吞吞的回去,爬上床就这么睡了。
大概没睡多久,她就醒了。
叶青青懵逼的看着墙上显示的七点半的钟,还以为自己睡了一天一夜,可头痛犯困的感觉却让她确定自己可能真的就睡了一两个小时,但要她再躺下,她却总有种紧迫感,怎么都睡不着了!
什么鬼,这身体继承了叶青青的熬夜能力,和叶阿棠的生物钟吗?
那还活不活了!
她气呼呼的坐在那,就看到阿棠妈急匆匆的走进来,拿了根钳子插了两根油条,另一只手拎着一个保温壶,往她身边的桌子上一放,没好气道:“自己吃了,我还要上工!”
“哦。”叶青青愣愣的。
阿棠妈都已经往门边迈步走了,顿了顿又回头,狐疑道:“你这啥脸色,跟个死人似的?”她说完,身上一紧,“你又想不开了?!”
“没没没!”叶青青说着,还打了个呵欠,“就,没睡好。”
“哼!让你割腕子,再割还能昏两天!”
“……”
“快吃!吃完自己洗了!中午你弟来收!!”
“哦……”叶青青迟疑了一下,道,“我觉得我差不多可以出院了。”
“这话你自己跟医生说!我多说两句人家都觉得我虐待你,啥世道!一个赔钱货,我供吃供穿还陪着丢人,我上辈子做了什么孽遭这个罪!”阿棠妈越说越气不过,又道,“这两天你阿爸要回来了,你啊也不要指望他帮你的,这个事情他肯定比我还要生气,你小心挨他的打!哼!”
叶青青唯唯诺诺的应着,一句话都不敢说了,她当然明白自己这顿打肯定要受,毕竟越是有感情越受不了自杀这件事,阿棠爸那么疼阿棠,阿棠自杀这事儿肯定对他打击最大。
——甚至可能是现在世上最伤心的人了。
叶青青叹口气去拿早饭吃,打开水壶发现里面是温着的豆浆,他们家家徒四壁的,保温瓶这么高级的东西可拿不到,想来是阿棠妈问人借了的。她心里有些暖,那女人实在太刀子嘴了,让她说句软话真是比登天还难。
吃了早饭,她稍微精神了一点,心想回头睡也没什么意思,干脆坐起来继续看日记,没看一会儿,有人敲门。
她住的是六人间,其他床位都空着,等于是她单人间。可来人大多会直接进来,因为他们并不认为这么个大开间的人会需要隐私。
但这人却依旧敲了敲已经开着的门。
还挺有素养。
然而叶青青的赞许在抬头间便烟消云散了,竟然是蒋志洲,他穿着白衬衫米色长裤,手上提着一个纸袋,很是绅士的样子。
“阿棠,听说你病了,我来看看你。”他一脸微笑,走了过来,往左右看,“哎哟,一个人都没,单间呢?”
叶青青估计阿棠是会热情附和的,但她手里还攥着人纯情少女的日记,一点都不想和面前的人聊天。
可她还是勉强扯了扯嘴角:“蒋老师好。”
“哎,”他叹息一声,“傻姑娘。”
还好他没说傻丫头,否则叶青青能当场吐出来。
蒋志洲说了她一句,便把纸袋放在床头柜:“买了点酥饼,也不知道你爱不爱吃。”
“谢谢蒋老师。”
“客气什么,咱们一起学习那么久了,你还和我这么见外。”
“分寸还是要的。”叶青青随口怼了一句。
蒋志洲一顿,突然眯了眯眼,看她:“阿棠病了一场,倒恢复点精气神了?”
叶青青心里一紧,以前她权当叶阿棠回不来了,自己该怎么样就怎么样,现在她不仅知道阿棠会回来,而且还万分希望阿棠回来,所以现在看来他必须得绷紧弦,好好扮演一下了。
她勉强笑了笑:“这不是鬼门关走了一遭,阎王爷都不收我,生自己的气吗?”
“阎王爷当然不收你了,”蒋志洲笑道,“毕竟这红尘俗世里,还有人要你啊。”
叶青青一顿,总觉得这话哪哪不舒服,她抬头,一眼对上蒋志洲意味深长的表情,忽然明白了。
擦!他是不知道她为唐且行自杀吗!?怎么还敢来勾搭啊!疯了吧!
第一百一十六章 不如去推理
蒋志洲这个人,叶青青看不明白。
且不说外表之类的硬件吧,他心挺高的,也有前途,看着应该是小有家世的样子。为人处世也有点谱,反正除了她叶青青经历比较多防范心特别高,还真没见谁不喜欢他的。
但他偏就有时候有些奇怪的行为。
比如明明瞧不上王燕妮,但要追她,和她暧昧。
明明更瞧不上叶阿棠,偏还要勾搭她,陪学习还邀请“夜读”。
他怎么想的,山区猎艳吗?还是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的百折不挠型猎艳?
但伸手不打笑脸人,人都过来看望她了,她当然不能为了自己爽就怼人家,既然人家要撩骚,她就做个海绵好了,照单全收,就是不给他想要的反应。
她露出傻笑:“是啊,我想想我要是死了怎么对得起我阿爸阿妈。”
“……对嘛,想明白就好了。”蒋志洲勉强的笑道,“对了,你好两天不看书了,还打算继续吗?”
“哦,当然要的。”叶青青果断道,“阿行全指着我了,我可不能掉链子。”
“掉链子……”蒋志洲沉吟了一下,抬头笑,“阿棠,我有时候觉得跟你说话真有意思。”
这夸的是叶青青本人,就算不喜欢这个人,被夸还是会飘飘然的,叶青青也不掩饰自己的嘚瑟:“哦,那我趁会说的时候多说点。”
“哈哈哈!”
“对了蒋老师,”叶青青忽然道,“能劳您帮个忙吗?”
“你都开口了,我怎么好说不,什么事?”
“我刚跟人学了点推理。”叶青青道,“我想重新理一下阿行这件事。”
蒋志洲愣了一下,问:“你跟谁学推理?”
叶青青随便朝前面一抬下巴,信口开河:“旁边的大爷。”
蒋志洲往旁边一瞥,又四周看了一整圈:“没别人啊。”
“哎,出院了,毕竟不是谁都跟我一样割腕子那么重的病嘛。”
“哦……”他应了一声,想了想,道,“你怎么突然提起这茬了,你不是一直想学了法律为阿行伸冤吗?”
“伸冤?”阿棠是这么说的吗?
“要不然呢,你为什么学法?”
“这个……”还真不是为了伸冤。
叶青青哭笑不得,现在律师谁会认为自己负责伸冤的?阿棠若是把律师当状师用,那难怪她那么拼命了,估计现在要是法院前有个打鼓,她二话不说上去哐哐敲了。
但事实上,她当初说要请律师,是因为没想到还有公审大会这种外挂一样的存在。她觉得只要找到好律师,死抓着疑罪从无这些点不放,阿行怎么都不会被关进去。
奈何现在还有比法律更强力的存在,那现在律师根本无从下手,她还不如学人家侦探,自己查案子呢!
毕竟现代人都知道,律师归根究底是个拿钱办事的职业,跟正义划不了等号——叶青青也不能打包票唐且行在这件事里就完全无辜。
反正她现在就做好时刻被打脸的准备,尽人事听天命吧。
毕竟不要脸点讲,她有关律师的剧是一本没看,万年小学生好歹看了一百多集,同样都业余,推理至少比辩论熟悉点……
她摇摇头:“我想试试看证明王校长是喝多了自己失足跌落,西方法律有个说法叫疑罪从无,以后如果律师会发展起来,那相应的,大家也会开始注重疑罪从无这一条。人民不吃这一套,但未来法官得吃,警察得吃。他们证明不了阿行犯罪,那他们就得放了阿行。”
“疑罪从无……”蒋志洲沉吟着,笑了笑,“好吧,那你说,打算怎么理?”
“王校长死的那晚,你在干什么?”
“……”
第一百一十七章 蒋的不在场
蒋志洲的表情很有意思。
那种复杂,梗塞,呆滞和不乐意……反正叶青青觉得她这个做编辑的语文水平可能不够,应该让唐冶来形容一下。
许久,蒋志洲像是摘下了滞闷的口罩,大大的吐了口气,笑起来:“你这样,我差点以为面前坐着闫队长呢。”
“那我可比闫队长差多了。”叶青青笑得很轻松,手却拿起了纸和笔,“来,说下,我列个时间线。”
“这个,不大好讲吧,”蒋志洲斟酌道,“时间都过去那么久了,我哪记得。”
“诶,那我可记得清清楚楚,怎么样,我俩交换吧,一起理一理,说不定能有不一样的发现。”
蒋志洲眯了眯眼,笑了笑:“行,那我想想。”
“好,我等。”叶青青说着,从旁边纸包里拿出酥饼吃了一口,这时候的酥饼啥添加剂没有,这香是纯天然的,虽然已经冷了,但依然很好吃,她三两口吃掉一个,还把掉在衣服上的碎屑拢了拢一起倒进嘴里。
“那晚,我和校长喝了点小酒,他没等到燕妮回来,就要去找唐且行,我不放心他,就和他一起去了。然后你就知道的,校长进来跟你们吵了起来,我不方便露面,就在门口等。”他看看她,“你出来时不也先看到我的,这个我还帮你作证了的,说你早就走了。”
还要谢谢他不成?!叶青青心里吐槽,面上露出感激:“谢谢蒋老师!然后呢?”
“然后……”他想了想,“燕妮被校长骂哭了,先跑了出来,我看她埋着头也不看路,担心她出事,就追了过去,把她送回家,安慰了她两句,就走了。”
“去哪?”叶青青直接问,“你不是有不在场证明的吗?”
“我本来想直接回宿舍,但忽然想起我肥皂用完了,便去供销社买了块肥皂,还要了盒火柴,那时候跟老周聊了两句,就回家去了。”
“你从燕妮那出来的时候大概几点?”
“这哪记得,”蒋志洲失笑,“大晚上的,又看不清手表。”
“那你到老周那的时间是什么时候?”
“也没注意……”
“老周店里后头不就挂着钟吗?”
“我根本没想着看。”
“你回去几点了,也没注意?”
“反正我睡的时候看了眼,是九点了。”
“所以你的不在场证明就是老周的证词,没时间也没别的人?”
“是啊。”
叶青青脑内急转,忽然露出一脸嬉笑,调侃道:“这么看,其实你有作案时间啊。”
蒋志洲神情一变。
叶青青紧接着话锋一转,又指向自己:“我也一样。”
蒋志洲一愣,神情缓缓松懈。
叶青青笔点着本子,继续笑:“咱俩就是胜在一没作案动机,二好歹有个不在场证明,比阿行有一没有二好,”她夸张的摇头叹息,“倒霉蛋。”
“……呵呵,是啊,倒霉蛋。”蒋志洲勉强的笑着附和。
“那蒋老师,我觉得王校长过来训燕妮的时候,身上酒气很重,你还记得当时和他喝了多少酒吗?”
“我跟校长好歹都为人师表,哪敢海喝,平时也就两人分了二三两小酒。那天他激动了点,就算多喝两杯,也超不过三两去,醉不了。”
叶青青不大喝酒,对他说的二三两心里没数,但想到王校长身上虽然酒气重,情绪激动了点,好像确实没到晃荡坠河的地步,不由得有些失望。
虽然不知道蒋志洲话里多少真假,她依然在本子上写了这些线索,就算没什么用,好歹以后让阿棠看到,也让她知道自己有在做事。
毕竟这大半年了,阿棠甚至都没问过任何当事人当天的细节,实在是有些太磨蹭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阿姐对不起
叶青青刚开始问的时候,蒋志洲其实就有点坐不住了,等她问完,他便忙不迭的站起来道:“阿棠,见你没事就好了,你好好休息,先静下心,别东想西想了。”
“嗯……”明显因为东想西想而应得心不在焉的叶青青。
蒋志洲:“我先走了。”
“好……再见。”
蒋志洲还想说什么,但还是走了。叶青青立刻松懈下来,在床上一个葛优瘫,继续看日记。
每次看阿棠的日记,她都能深刻的感觉知识就是力量。这整个大半年就是阿棠在不停走弯路,无知和单纯让她听信每一个人的话,包括只存在于日记中的叶青青的,她做很多不可能的事,说很多不该说的话,伤了很多不该伤的人,几乎已经失去了自我。
这时候,唐且行最初那无心的告白反而成了阿棠坚持下去的唯一支柱,在唐且行看来这世界上唯有叶阿棠相信自己并支持自己,在叶阿棠看来唐且行于她何尝不是如此,两个人不知不觉间竟成了这世上处境最贴近的两个人。
只是他们两个大概都不知道罢了。
这也是为什么,得知唐且行要被押送到大城市去服刑,阿棠会绝望到自杀的地步。
她没有办法了,她没本事追着唐且行出去,在镇里却也没法为唐且行做任何事情,这是危急程度不下于公审大会的时刻,她走投无路,唯有信玄学。
她的日记结尾处,满是泪痕。
【这大概是我这辈子最努力的半年,我其实没有尝到半点阿姐你说的学习的乐趣,但我在每次见阿行的时候都觉得好开心,或者说我只有在见到阿行时才觉得开心。只是阿行马上要走了,我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再开心了。】
【阿妈骂我傻,说为了阿行不值得。我也知道不值得啊,阿行根本不喜欢我,他说出来后还我的情,我当他心里有我。可不是的,后来他好多次劝我出去,或者劝我结婚,说要我过自己的日子。他还说以后出狱要赚大钱,帮我完成我的愿望。】
【但其实我的愿望根本不用他赚大钱就能完成,可我不敢说,我觉得我说了,他以后就不会再见我了。】
【我下决心了,阿姐。】
【我把这身子让给你吧,我再写封信给闫队长,看我这条贱命能不能换阿行出来。】
【我去拜了镇头的土地,拜了学校后头被推倒的那尊城隍,又拜了镇尾的观音,还有镇外头的黄大仙……我希望你能来。】
【若你来了,而闫队长真的把阿行放出来了,那我这条命真的值了。阿行喜欢你的,阿姐,他有时候问我怎么不开玩笑了,我就知道他嫌我木的。】
【若你来了,闫队长没放阿行,那还好,我也值得,你一定比我有用,一定要救救阿行。阿姐,我知道你自己一定有好日子过,我这样做你一定会怨我。但是阿姐,我不求你原谅我,我在下面天天为你祈福,我求阎王罚我下地狱受罪,只为让你在这过上好日子,长命百岁,幸福美满。】
【若你没来,闫队长却放了阿行,那也值了,反正不管我活没活着,活再久,阿行也不会看上我。他在牢里都看不上我,他出来后更看不上。】
【若你没来,而闫队长也不放阿行,那可真是阿鼻地狱啊,等阿行走了,我也不会好活的,所以不管怎么样,我都是个死吧。】
【阿姐,你一定在气我笑我吧,我想到阿爸阿妈和阿军,我就忍不住哭。我知道我不孝,但我走不出来,我那么喜欢阿行,我却不希望他喜欢我,因为我配他不上,我连做梦都梦不到我配得上他的样子。】
【我已经完了,阿姐。】
【怎么我都活不了了。】
【阿姐,谢谢你。】
【阿姐,对不起啊。】
这一头,“阿姐”已经快哭昏过去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出院
叶青青算是真的体会到什么叫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了。
她简直要抑郁了,看了阿棠的日记,就好像是眼睁睁看着一个人,硬生生把自己活成了一个悲剧,谁都救不了的那种。
明明她身边有关心她爱护她的人,她也知道要珍惜,但是就是做不到,心心念念都是那个男人。
看唐且行的表现,大概很久以后才知道自己造的这个孽。
偏他就算知道了也没用,要是他下了决心为了阿棠的正常人生,从此不见她断了她的念想,恐怕阿棠也活不了。而她单方面也不可能跟唐且行断了关系,她是可以不去看,她拿什么阻止以后的阿棠去看?
这女人与其说死在唐且行身上,不如说是死在自己的死心眼上。
叶青青反正是没办法了,她此时虽然依然想回去,让阿棠回来过她该过的日子,但其实心底里也觉得,这样的阿棠差不多等于已经死了。
她活着有什么意义呢?
看完了阿棠的日记,除了一肚子心路历程,其他基本没什么干货。叶青青迷瞪着肿胀的眼睛很是郁闷,倒头补眠三两次,又输液又吃药又休养,三天后终于被放出了医院。
阿棠爸也来接了。
看着那黑瘦的中年男人伛偻着进来,常年撑船的他双臂健硕,但脸被晒得和皲裂的顽石一样,辛苦两个字就挂在脑门上。
这样一个男人沉默的走到她身边,身上还带着浓浓的水腥气,在后头阿棠妈喋喋不休的告状和埋怨中拿起已经装好的日用品拎在手里,另一只手正要拿水壶时忽然顿了顿,转弯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囫囵的鸡蛋,递过来,一个字:“吃。”
叶青青眼泪当时就下来了,哽咽的接过,在父母忙碌的身影中默默的剥开鸡蛋壳,咬了一口。
她想说“香”或者“好吃”,可半凉的鸡蛋也就那个味道,她又怕狗腿的话反而引得反效果,便埋头一小口一小口认真的吃完,耳边听阿棠爸问:“自个儿能站不。”
“能。”
“那走了。”
“好。”
她站起来,跟了上去,阿棠爸领头沉默的走,阿棠妈则跟沿途遇到的医生护士打招呼道谢,叶青青心里发虚,偶尔给旁边问候的人一个虚弱的微笑。
医院在镇子边缘,用了以前地主老财休养的庄子,保留了一部分庭院,其他地方修修整整做成三层楼,看起来不伦不类,但也算是全民保障的一个大工程。
叶青青走出去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心里琢磨着它大概在这昭里镇的哪个方位……她本体来的时候还是看过这儿大概的地图的,昭里镇事先做了准备,给拟了个旅游地图,她随便瞄了一眼,总觉得医院好像不是这个位置。
后来这里成了什么了?
对哦!供销社改成老周家的杂货铺这点变化太小了,都没引起她的警觉,她都忘了后世学校的地方成了游客中心,那学校哪去了!?
四十年功夫,昭里也在大变样啊。
第一百二十章 新幺蛾子
家里穷,但阿棠爸竟然给叫了辆驴车。
叶青青生平第一次坐驴车,手边管着自己的行李,两边父母跟着走,听着小毛驴踢踏踢踏踏着青石板的声音,心里百感交集。
叶阿棠平时大概没享受过这么温柔的待遇,估计她会觉得自己不配这个规格,但谁知道其实在父母眼中她完全值得呢?
好处全让她占去了,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前头牵驴的人在和阿棠爸聊天。
“老叶这一趟赶到哪了啊?”
阿棠爸答:“嘉良。”
“哦哟,都到嘉良了啊,那里比我们这里好吧?”
“唔,有汽车站了。”
“哦哟,不得了不得了,我们啥时候有汽车站哦。”
“路都还没,哪来汽车站。”
“不过修了路,你们生意就不好做了吧?”
“饿不死。”
“诶,那倒是那倒是,社会主义好,都吃得饱,嘿嘿。”
屁!吃个蛋都感激涕零的,哪饱了!
叶青青心想,真正要走的是有特色的社会主义好吗!
她有些烦闷,其他人穿越,到了这个百废待兴的时代,啥啥行业产业都重新开始,那简直是刺激到让人头皮发麻的时候,她心里一万种打开金手指走上人生巅峰的计划,偏偏一头磕死在这小山村的小姑娘身上,要为她的一腔痴情抛头颅洒热血。
之前高考都给她准备好了,她不争气,偏赶着高考前回来,用一颗空白的痴女脑袋面对全世界。
现在好了,拿命把她换回来要她做“救阿行”这种不可能的任务,她也不能不搭理啊,她只能硬着头皮上了,于是什么称王称霸买地炒股的想法全付诸东流,她能笑着活下去已经谢天谢地了。
“阿棠好了没啊?”那拉车的还问。
“好了。”阿棠爸答。
拉车的回头飞快的看了她一眼,叹气:“姑娘遭罪咯,回去多补补。”
“嗯,弄了点鸡蛋,吃了就行了。”
“我外甥田里抓了点泥鳅,做菜费调料,你们要姜蒜有得多,要不拿几条去?”
“不好白拿的,多少钱?”
“泥鳅怎么算钱,没肉还腥气,一会儿姑娘送回去,你带个盆子跟我去拿点,做汤补补也好的。”
“那好,谢了。”
“这有啥好谢的……哎对了,”拉车的又飞快的看了阿棠一眼,问,“那事儿咋样了?”
“啥事儿?”阿棠爸一愣。
“没啥!没事儿!”阿棠妈在一旁着急道。
那肯定是有事儿咯。
叶青青又不是叶阿棠,这都看不出有事儿那白瞎那么多年摸爬滚打了,她不动声色装不知道,低头摸索着水壶,喝了口水。
阿棠爸也不傻,回去肯定要问有什么事,她肯定有机会知道。
果然,回家后阿棠爸让她管自己休息,他拿了脸盆去拉车的那家弄了几尾泥鳅回来,蹲在外面倒腾,阿棠妈就在一旁切蒜姜葱准备给泥鳅去味,一边拾掇一边低声说话。
叶青青弯着腰摸出去在窗沿下蹲了,偷听,一听不得了。
“人家知道咱们阿囡这点破事,说没关系,人好就行,好赖也是从小看大的,知根知底。”阿棠妈絮絮叨叨说着,还挺高兴的样子。
阿棠爸没给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在那儿低声“嗯”着。
“打前头人家说起的时候我肯定不乐意的,怎么什么人都带过来,现在没法子了,你说摊上这么档子事,能有个不缺胳膊少腿不聋不瞎的愿意娶她,我真是烧一圈高香都烧不来。”
“那边人怎么样?”
“你晓得的诶,小王家那小子,不错的,长得也端正,就是工作寒碜点。”
“小时候很皮的那个?”
“哎哟小时候皮怎么了嘛,现在不是挺好的嘛,说来说去你们俩差不多工作,反正都撑船的。”
“……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你心气也挺高嘛,你说我们阿囡那样的现在谁要?镇外头瞎子六那么想讨媳妇都不过来,这边小王愿意,你说哪里不好了?”
“还是要阿棠愿意。”
“啪!”阿棠妈把菜刀磅的砸砧板上,坐在那叉腰大怒,“那你就养一辈子吧!养成个老姑娘!一辈子倒贴都没人要的那种!”
阿棠爸不说话,闷头继续扒拉泥鳅。阿棠妈哼了一声,重新抄起菜刀,邦邦邦的切蒜泥。
叶青青听他俩不再说了,悄悄的回到房间躺下,看着天花板,许久,长长的吐了口气。
这日子可真是一点都不让消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