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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乾坤问路     邀天阁之阡陌txt下载     邀天阁之阡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五章 丫鬟的觉悟(一)

    “你想好了?”楚怀里审视着面前的小女孩,眼中意味莫明。

    比较之下,阡陌的神情则显得随意得多了。

    “想好了。”

    “之前那些的事,想必秦疑也告诉你了,你不害怕?”

    “怕什么?”阡陌突然轻巧一笑,两颊绽放出一对浅浅的酒窝。“她们虽然都死了,但是也都完成心愿,报了仇,不是吗?这世上许多人都身负深仇,心中有恨却奈何不了仇人分毫,你给了她们机会,了了她们的心愿,她们就算是死了,也是感激你的。”

    “……是吗?”楚怀墨的神色似乎松动了一些。

    阡陌认真点点头:“不过,我的仇人是这天下底最难让人报仇的人,如果你能让我得偿所愿——哪怕没有成功——他日就算我死在了复仇路上,我也是感激你的。因为,若是光凭我自己,只怕这一生都不会有任何报仇的机会。”

    楚怀墨抿紧的嘴唇又松了松。这么多年来,尽管他扪心自问,确实是为那些报仇无路的人提供了一个机会,可那些大都是建立在相互利用的基础上的。有些事他无法自己出面去做,于是救回了一些人,按照约定,她们为他办成一些事,而他则会给她们报仇的力量。

    这个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这一切合情合理,他本应问心无愧。可正如秦疑方才问到的那样,午夜梦回之际,那些出现在他脑中的面庞,又岂能让他真的一丝愧疚也无?

    这些人,毕竟是他亲手送上那条不归路的啊!

    楚怀墨闭上眼睛,缓缓讲了一段被他压在心里多年的往事。

    “我七岁那年,父亲带回来一个女孩,她和现在的你差不多的年纪——唔,说起来样貌也与你有几分相似。性格腼腆,温柔懂事。那时候父亲的大部分精力都放在邀天阁的事务上,我的母亲又在生我的时候落下病根,身体一直不是很好,所以如心很快就得到了我的认可。十一岁那年,父亲带我去淮南参加五年一次的中原武林大会,我亦带了如心同去,未想到淮南之后不久,如心突然跪在我面前,说这届大会的官派负责人与她有血海深仇,求我帮她报仇……

    回金陵后,我便偷偷求了教我武动的师父也教她习武,而她也确实有些天赋,学了两年,在顺利完成几件试练任务后……她就留了一封书信给我,自己偷偷去了准南。

    等我看到书信再赶去淮南……却已经晚了……

    那官员的府邸被她一把火烧成了灰烬,灰烬之中,我找到了她的身份玉佩……”楚怀墨说到这顿了一会儿,似乎在调整情绪。他深吸了一口气,才接着道。

    “……后来我又找了一些命运和如心相似之人,培养他们、利用他们,也帮他们报仇。秦疑知道的只是其中一部分,这些人中,有的成功了,有的失败了,但奇怪的是,只要成功了的,无一例外都死了,要不就是与仇人同归于尽,要不然就是在报仇之后选择了自杀……”

    楚怀墨望向阡陌,语气平静地听不出一丝情绪。

    “现在我把这些告诉你,你仍然可以选择。我再给你三天时间,三天之后,你再来答复我。”

    “不用等三天,我现在就可以答复你。”阡陌笑了笑,神色轻松。“就算再过三年结果也是一样。我不会后悔。”

    阡陌站起身,走到楚怀里面前,明亮的双眼看着楚怀墨有些疲态的面庞,柔声道:“那些人想必和我一样。他们走的路都是自己的选择,没有后悔,也不想后悔。你……你其实不用自责的。”

    “我没有。”楚怀墨毫不犹豫地否认道。

    “好吧好吧,就算是你没有吧。”阡陌轻笑一声,眨了眨眼睛,又道:“公子,你还未给我讲你这当丫环的规矩呢!要是再不告诉我,今后我做错了事可全赖你。”

    楚怀墨被阡陌一句话说的哭笑不得,遂摇摇头,清了清嗓子道:“听好了,我每日卯时三刻起身,你至少要提前一刻钟起来,备好洗漱用水和换洗的衣服……我才刚说第一条,你就苦着脸做什么?”

    “你每天起那么早?”阡陌皱着小脸,苦哈哈地问,卯时,卯时自己还在做梦呢!

    “……你平日都是何时起身的?”楚怀墨奇道。

    阡陌掰了掰手指头:“巳时左右吧,父亲从不让我早起,他说起太早人会变笨的。”

    楚杯墨摇了摇头:“我每日都是卯时起身,从未有过什么不妥。”

    “可是……我父亲说,辰时之前就起的都是笨蛋!”

    楚怀墨一头黑线,这个长安令,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奇人,居然这样教育女儿……于是板着脸道:“我说卯时就卯时,你还想不想学武了?”

    “想啊想啊!”阡陌忙点头讨好道,“你别生气嘛,这是我父亲说的,又不是我说的……”

    “我没有。”

    你没有?你没有你黑着脸干吗?骗谁呢,阡陌暗自诽谤了一句,岔开话题道:“还有什么规矩吗?”

    “被你一打岔我都忘了。“

    ——什么叫被我打岔?明明是你先打岔问我干嘛苦着脸的……嗯,父亲说的没错,起太早果然会变笨。

    楚怀墨正了正神,继续道:“洗漱过后,卯时四刻随我到院子里,我抽一个时辰来教你习武。另外每日三餐分别在巳时、未时和酉时半准点开始,你在到点前将餐食做好,晚上戌时,我再抽一个时辰教你习武,子时准时睡觉。”

    还一日三餐准点……阡陌撇了撇嘴,她可是听秦爷爷说,在他没认命地帮楚怀墨他们做饭之前,这个少阁主可是常常饿肚子,一、两天才逮着机会在秦爷爷那蹭吃蹭喝的……

    “大致的时间安排就是这样,至于洗衣叠被、洒扫做饭这些,你就自行安排时间就好了。”楚怀墨顿了顿,俊脸突然可疑地泛起一层红晕。

    阡陌揉了接眼睛,自己没有错吧?他……他怎么好像脸红了?

    只听楚怀墨有些不自在地问道:“你身上的这件衣裙,还挺好看的……是你自己做的吗?”

    “嗯嗯……啊?”阡陌胡乱点点头,等反应过来,却会错了意,有些委屈地望着楚怀墨。“我……我就这一身衣服了,不能给你啊……我才穿了一天呢……”阡陌声音越来越小,心中委屈至极。

    怪不得他刚才会脸红,原来是想抢我的衣服……这个家伙,居然,他居然爱着女装?变态!真是大变态!

    楚怀墨也愣神了片刻,脸色瞬时由红转黑。

    “我几时说要你的衣服了?我要女人的衣裙干嘛!笨蛋!”

    “那你说我的衣服好看……还用那种眼神看着我……”阡陌嘟囔道。

    “我是想要男装,男装。”

    “可是我没有啊。”阡陌一脸无辜。

    “你不是会做吗?”楚怀墨没好气道。

    阡陌这才恍然:“原来你是想让我帮你做衣服,那你不怎不早说,害得我还你以为你要抢我衣服,吓死我了。”

    “我怎么知道你居然会想到那方面去。”

    “可是……你不是有一大堆衣服吗?”

    “那些都是去年做的。”楚怀墨一本正经道,“去年的衣服,今年如何穿得?”

    阡陌点点头,她从前的衣裳也从未有穿着超过一季的,如此一来,倒是可以理解了。

    “那你何时要?”

    “暂且不急。”楚怀墨想了想,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扔给阡陌。“我让星芜明日陪你去蜀城采买,里面有二百两银票,你看着花吧。”

    随便一出手就是二百两,真有钱……如今一穷二白的阡陌不禁咋舌,只是,他不是方才说不急吗?怎么又急着让自己明天就去来买?而且……

    “你之前不是说要让星芜哥哥明日跟你去城郊买地吗??”阡陌好意提醒道。

    楚怀墨摆摆手:“他去那也没什么用,不过给他安排点事做,免得他到处捣乱。”

    “明天秦爷爷不是也要去蜀城找人吗?我跟着他就可以了。用不着星芜哥哥。”

    “看来星芜果然是没有什么用啊……”楚怀墨玩笑了一句,又道,“秦医师明日有正事,你们就不要去给他捣乱了。”

    诶?自己怎么也成捣乱的了?

    “另外——”楚怀墨突然指了指阡陌身上的衣裙,神色严肃道,“——绝对不要给我买这么差的布料,不然就是你做得再好看,我都不会穿的。”

    “我也不想穿这么差的布料啊,要不是……哼……”

    阡陌也有些委屈,若她还是阡府的大小姐,这种粗布衣裙,别说穿,她就是看都不会看一眼,别说看,就是她家的粗使杂役都不会穿。

    可是自从阡家落难之后,她的大小姐脾气早就没磨得分毫不剩了。毕竟连囚服都穿过,鞭子都挨过,放馊了的饭菜都吃过,大半个月不洗澡的时候都有过……连活下去都成问题的人,又怎么还会带着一身小姐脾气去挑剔穿的?

    “要不是什么?”楚怀墨挑眉。

    “没什么。”阡陌摇头,对这一两个月间的苦楚没有提及分毫。“你还有什么其他吩咐吗?”

    “有。”楚怀墨点了点头,一口气道——似乎这样就能逃避说这话时内心的一丝丝尴尬和心虚似的。“——既然你是我的贴身丫环,那就别住在西厢房了。我屋子西边的耳房还空着,你收拾一下,今天就正式搬过来吧。”

第十六章 丫鬟的觉悟(二)

    夜里,阡陌抱着被子躺在床上,两眼无神地盯着天花板。

    她的东西本来就不多,耳房里家具又都是现成的,于是只跑了两趟就搬完了自己的全部家当。唯一值得一提的是,在“搬家”的时候,阡陌遇到了在西箱房房顶里消遣的星芜,才发现这人原来就住在自己隔壁。

    一墙之隔自己却丝毫不知,也是很神奇的了。

    阡陌委婉地向星芜表达了楚怀墨让他明日陪着自己去蜀城采买的意思,谁知星芜不仅没赚麻烦,反而高兴地应了下来,直呼到时候一定会带自己去蜀城最出名的小食街见识见识,并拉着她说了半天的凉皮包子甜水面,粉丝串串烤兔肉,听得她刚吃完晚饭的肚子又被馋虫勾得咕咕叫,好不容易才挪动脚步,走去了北院。

    她安置的耳房虽然与楚怀墨的卧室隔了一个大厅,但是到底是在同一扇院门里,所以阡陌这一晚上歇得极不安稳,一闭眼就能想象到离自己不到一丈远的地方有一个陌生的男子在那里歇着,平稳地呼吸。

    虽然阡陌的年龄并未到男女大防的时候,大郑的风气也没有那么严格,但是她心中却依然不安。她尝试着将自己想象成一个真正的小丫环,就像从前自己间房里服待自己起居,为自己守夜的丫环一样,可是她终究没过过这样的日子,没有真正伺候过人,事到临头才发现,事情哪里会真的像自己从前以为的那么容易?

    想到今后每日都要为这个人端茶倒水浣衣叠被……虽然楚怀墨生的极为好看,也不像是个坏人,但是,哪怕他再好,若是可以选择,谁又会愿意抛弃安稳的生活去做个伺候人的小丫鬟呢?

    阡陌闭上眼睛,心中默念着父亲和母亲的名字,回想着父亲母亲最后的音容笑貌,费了极大的努力,才强迫着自己入眠,完成身份转变的第一步。

    你已经不是什么名门世家的千金大小姐了,你以后就是公子的丫环,公子的武器。只要能报仇,要你做什么都行。

    “对,做什么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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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卯时三刻,规律的习惯让楚怀墨准时清醒过来。他起了身,和往常一样,准备到院子里打水洗漱。

    ——等等,好像有什么不对?和往常一样?

    “我昨天,是不是收了个丫环?”楚怀墨看了一眼和往常一样安静并且没有半点改动痕迹的房间,有些不确定地蹙眉自语道。他掀开西边耳房的门帘,迈步走了进去。

    果然,昨天刚收下的小丫环正乖巧地躺在榻上安睡。

    阡陌的睡相极为乖巧,除了脸以外其它部位都盖在被子下,没有踢被子也没有磨牙打呼噜,更没有流口水,显示出了她良好的家教。长长的睫毛盖住的眼睑,小巧的鼻子,精致的嘴唇和带点婴儿肥的白净小脸,看上去极为招人疼爱。

    楚怀墨在榻前驻足观察了片刻,见阡陌丝毫没有醒的迹象,迟疑着伸出右手食指戳了截阡陌的小脸。

    还是没有醒。

    不过,手感好像还不错?

    楚怀墨又看了一眼睡相乖巧的不得了的阡陌——哼,到点了还不醒,看着再乖巧也不是一个称职的丫环,起的比主子还晚,这可是以前从来没有遇到过的事。

    可要是星芜赖床,楚怀墨还能掀了他的被子再一脚把他踹到地上,但是对阡陌……

    楚怀墨终究还是顾忌到男女有别,没有那么粗暴。

    只见他抬脚走出了屋子,到院子里打了半盆冰凉的井水——早上用井水洗脸,是最为提神的,这也是楚怀墨一贯的习惯。但是这盆水,楚怀墨却没有打算来给自己洗脸。

    只见他快步将水盆端进了耳房,然后——照着熟睡中的阡陌的小脸上毫不留情地直接泼了下去——

    “啊!——!!”

    阡陌睡梦中惊醒,冰冷的感觉的触觉刺痛了她的神经,也让她惊恐万分。她惨叫一声,坐起身来。

    上半身已经被井水打湿透了,而罪魁祸首却站在榻前,目光冰冷地注视着她。

    阡陌这才第一次发现了楚怀墨的可怕,这个人,是不会怜香惜玉的。

    “我……我昨天睡晚了,所以……所以……对不起。”阡陌想要解释,可是看着楚怀墨冰冷的神情,还是弱弱地先道了歉。

    可楚怀墨却摇头打断了她。

    “时间是你自己的,用不着跟我说对不起。”

    阡陌一时没听明白楚怀墨话中的意思,半坐在床上愣了好一会儿,可楚怀墨好像也没有解释的打算,只是提着空盆转身走了出去。

    等阡陌重新擦干身子,换好衣服并为楚怀墨准好洗漱的水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了。

    期间楚怀墨没有再多说一句话,只在阡陌做完一切份内的事情后才冷着脸将她带到了院子里。

    “习武之人,最重要的是基本功,而基本功中最重要的,就是练下盘。下盘是否稳固,决定了一个人练武的高度,你今天是第一次练习,先扎一刻钟的马步我看看。”

    “哦。”阡陌乖乖应了一声,但见楚杯墨好像没有丝毫给自己做示范的意思,便按照自己的理解,摆了个马步的姿势。

    可她刚摆好架势,楚怀墨就摇了摇头。

    “你的基础比我想象地还要差些,这马步姿势是跟谁学的?”

    “没有跟谁学啊……你说要我扎马步,又不告诉我怎么扎……”

    楚怀墨一挑眉:“那你就不会问吗?”

    “……”阡陌瞬间没了脾气。“那,那马步倒底要怎么扎?”

    “你是初学,先从简单的开始吧。”楚怀墨踢了踢阡陌的小腿,阡陌没留神差点直接摔一跤,慌乱中抓住了楚怀墨的衣摆才堪堪站稳。

    好在楚怀墨没有太在意,只继续道:“双腿张开两倍肩宽,身体下沉,大腿与地面平行,双手握空拳收在腰间,挺胸收腹。”

    阡陌依言照做。

    初始并不觉得难,但仅仅过了几十息,便觉得双腿酸痛有些支撑不住,想要站起缓解。然而不等她有动作,就听到了楚怀墨严厉的声音。

    “保持身体下沉,不准动,背挺直。”

    阡陌只好咬牙坚持住。

    不一会,她的额头上已经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珠,双腿也开始打颤,看得楚怀墨直摇头。

    “我没想到你的身体素质居然这么差。”楚怀墨毫不留情地指出,“不说星芜月箫,就连辰曦在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可以扎两个时辰的窄马步了。”

    当然了,这话显然是有些不公平的。日月星辰中,哪怕跟他时间最短的月箫也是三岁开始就在家中长辈的指导下练武了,而年龄最小的辰曦也是自随哥哥日耀一起来到邀天阁之后就开始接受训练,与阡陌这个从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知绣花抚琴,就连出个门也是坐软轿的娇小姐自然不能同日而语。

    以阡陌的情况,能扎这么长时间的马步,已经是咬着牙坚持坚持再坚持了。楚怀墨自然也不会不知道这一点,他之所以仍这么说,不过是为了激发阡陌的斗志罢了。

    果然,阡陌在听到楚怀墨的话后,涣散的眼神又重新凝聚了起来。

    辰曦……就是星芜经常挂在嘴边的那个日月星辰中最小的辰曦吗?像我这么大的时候她已经可以连续扎两个时辰马步了啊……真是厉害啊。

    都是女子,她能做到的,我一定也能。今天才是自己习武的第一天,若是这样就放弃了,以后的时间要怎么办?

    一盏茶时间后,阡陌的身体已经忍不住微微摇晃,眼前也开始发黑,楚怀墨终于适时开口。

    “现在,看着我的动作出右拳。”

    阡陌艰难地转过头去,只见楚怀墨摆了个跟她差不多的马步姿势——之所以说差不多,是因为两人虽然都是扎的宽马步,但不知道为何,楚怀墨的马步姿势可比她好看太多了。

    “右手握空拳打出,手臂与肩同高,这是右冲拳,右手向外翻转半围,同时收回腰间,左手以同样的姿势向前打出,这是左冲拳——看清楚了吗?”

    阡陌点点头,重复了一遍楚怀墨的动作,哪知楚怀墨见了却依然直摇头:“你这一拳,虚浮无力,别说是人,只怕连只蚊子都打不到。”

    阡陌低下头,神情有些惭愧。

    “公子,我是不是……很差劲啊……”

    楚怀墨点头,面无表情:“是挺差劲。”

    阡陌心中一酸,眼泪差点就流了出来。

    楚怀墨不是什么惜弱的人,只是看着她那难过的模样,语气还是不自在地柔和了几分。

    “这也跟你起步太晚有关。“他轻轻看了看阡陌泛红的眼圈,“好了,不要遇事就只知道哭,你若是肯下苦功夫,仍有希望能有所成,如果一味自轻自哀而不努力,那也怨不得别人说你差劲了。”

    阡陌手背抹了抹眼睛,语带哽咽狠狠点头:“公子,我一定努力。”

    “嗯,冲拳就莫要练了,继续扎马步吧。”

    “公子,我可以的。”阡陌怕楚怀墨觉得她笨不肯细教,急急争取道。

    “我叫你扎马步。”楚怀墨强硬道。“方才让你练冲拳只是为了分散你的注意力,如果连马步都扎不好,其他的学了也无意义。”

    阡陌这才心里好受了点,继续扎起了马步。只不过这次仍然只保持了一小会就开始头晕眼花站不稳了。楚怀墨见状不动声色地走到阡陌身后,轻轻拍了下她的肩膀。

    “站稳。”

    阡陌只觉得好像有一股暖流顺着肩膀流进了自己的身体,先前不适的症状立刻消失了一大半,如此反复几次,才终于平安站满了一刻钟。

    “好了。”楚怀墨朝她示意了一下,阡陌颤颤巍巍地收了马步站好,揉了揉酸痛的小腿和手臂。却见楚怀墨突然又从一旁拿出了两块约二寸高的青石板。

    ——这就开始徒手劈砖了?

    阡陌傻眼。

第十七章 丫鬟的觉悟(三)

    楚怀墨将这两块青石板放在了相距三尺的地面上,对阡陌道:“躺上去,头底和足底各枕一块石板,身体其余部位皆不许着地,用腰腹的力量支撑自己悬空。”

    阡陌看了眼自己新做的白色衣裙,犹犹豫豫地比划了好一会儿,才皱着小脸尝试着往两块石板上躺——也不完全是因为觉得这个动作不文雅,而是……实在不知道到底应该怎么操作。

    而且,她刚刚躺到石板上,身体就自然而然的地往下坠,简直就像是以天为盖以地为席一般。

    阡陌小手反撑在地面上,使劲借了半天的力,才堪堪让自己身体其他部位悬空,但是手一松,就又掉到地上去了。如此几次,阡陌终于委屈地向楚怀墨开口求助。

    “公子,我……我老掉下去。”

    “自己想办法。”楚怀墨神色轻巧,语态淡漠。

    “那……你能不能给我换个高一点的石板啊。”阡陌立马从善如流地说出了自己的办法。

    “不行。“

    “可是就是因为石板太矮了我才老掉下去啊!”

    楚怀墨不答话。

    阡陌对楚怀墨本就有些淡淡的畏惧,再加上今天早上刚刚经历的毫不留情的“泼水事件”,也就不敢再多问,只能慢慢调整身体的角度、着力点,一点一点地尝试发力的方法,一点一点地在减少自己手上力量的同时提起身体其他各个部位,经过一刻钟的尝试,终于初步找到了一点悬空的正确姿势的感觉。

    而正在她想继续摸索的时候,楚怀墨却突然打断了她。

    “今天先到这。”

    “啊?为什么?我才练了小半个时辰,还不累可以坚持的。”阡陌以为楚怀墨是看她身体素质差,怕她坚持不住,连忙发言表明自己习武的决心。“既然说好每天早辰练一个时辰,那我就定会将一个时辰练满,公子,我不怕累的。”

    可是她这番决心满满的话却没有让楚怀墨脸色松动半分,他只淡淡地看了阡陌一眼。

    “我的一个时辰已经到了。”

    阡陌愣了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楚怀墨话里的意思,却听他又道:“我说过,时间是你自己的,我不会因为你自己的不守时而迁就你。”

    楚怀墨的语气很淡漠,没有对她发火,也听不出怒意,但是阡陌却从其中感觉到了一抹比直接训斥还要让她无地自容的羞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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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盐,是放盐!不是辣椒粉!这已经是今日第七次加错调料了,丫头,你在想些什么”秦医师无奈地拉着魂不舍守的阡陌,不让她再继续往锅里瞎倒东西。

    自己好不容易早起一次指导这丫头做饭,结果这丫头一早上都心不在焉的,尽给自己添乱。

    “啊,对不起,秦爷爷,我走神了。”阡陌忙道歉,将手中的辣椒粉罐子放回原处,重新取料。

    “这次拿的是糖!”秦疑赶忙双手拦下,护住自己那口锅。“做个饭都能走神,楚怀墨那小子到底怎么折磨你了?”秦疑皱眉道。“算了算了,你把东西放下,一边玩去,老夫还是自己来吧。”

    阡陌放下了手中的调料罐,蹲到了一边的墙边。

    “秦爷爷,我是不是特别笨,特别没用啊。”

    秦疑往肉粥里撒了一把盐,头也不抬地问:“楚怀墨说的?”

    “没有。”阡陌摇头。“是我自己这么觉得。我今天第一天练武就起不来床,公子教我的基本动作也做不好,花了一早上什么都没学会。”

    “你把练武当什么了?老夫花甲之年,学武也有四十余载,可动起手来,我连月箫小子都打不过,照你的逻辑,老夫岂不是更没用?”

    “可是您是医师啊!大名鼎鼎的鬼医呢!”

    “鬼医?”秦疑嗤笑一声,“一个称呼而已,又有什么用?”

    “但是能至少证明你在医术上的实力啊,人无法做到样样精通,能用几十年时间达到这么高的程度已经很了不起了。”

    “你既然知道人不可能样样精通,那还纠结什么?”

    “因为我什么都不会……“阡陌沮丧道,“连丫环都做不好。”

    “谁说的?你让楚怀墨来当几天小厮试试?他照样什么做不好!”秦疑突然神神秘秘地侧过头,小声道:“告诉你,楚怀墨到现在还连醋跟酱油都分不清楚!他还好意思说你……!”

    阡陌张大了嘴巴,惊讶地抬起头:“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秦疑点头。“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和不擅长的事,武功你虽然比楚怀墨差得远,但是若比起绣花,把他和日月星辰四个绑一块也比不过你啊!”

    阡陌这才真正开心起来:“嗯,公子昨天还说我做的衣裳好看,要我也给他做一件呢!”

    秦疑手上的动作一顿,老脸一黑,嘴唇颤动片刻,低声痛骂了一句。

    “禽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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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用过早饭,阡陌和星芜、秦疑三人便一块雇了辆马车赶往蜀城,虽然星芜轻功极佳,但阡陌才刚开始学武,秦疑年纪大了不想动武,星芜也只好陪着二人选了这个在他看来慢吞吞的出行方式。好在蜀城并不远,大概一个多时辰也就到了。

    秦疑在城门口与阡陌二人分了手,独自前往工馆招工。

    说到工馆,也是在来蜀城的马车上阡陌才听秦医师讲的。

    这工馆一种民间成立的组织,在各大郡城均有分布。有闲时想要上工的人便会去工馆登记身份信息、能够从事的工种和上工时间,并且留下联络方式,而需要用工的那方,同样到工馆报上自己需要的工种、人数和开工时间,由工馆负责在名册中寻找合适的人,或是在各处工馆门口贴上告示,吸引一些没有在工馆登记过的人报名。等一切准备完毕,劳方和用工方就能在工馆的见证下签订用工合约。

    当然了,工馆做这些工作也不是无偿的,用工方每次发布任务工馆都会收取佣金的半成做为手续费,而劳方嘛,如果是曾在工馆登记注册过的自然是免费的,但对于那些不曾在工馆注册过的人,则是接一次任务,需要缴纳十个钱的手续费。

    对劳方来说,只要登记注册就能免费找到合适的工作,自然是大大增加了工馆的在册人数,而且因为工馆会对用工方收取保证金,也不用担心自己付出劳力后拿不到相应的报酬,而对一些特殊不愿透露身份的人来说,十个钱的收费也不算多。

    对于用工方而言,招工虽然需要付出一定的钱财,但却可以以最快的速度找到充足的劳动力,以金钱换效率,半成的手续费也就不算什么了。

    再者,工馆是从前朝的时候就兴起的,经过了百余年时间发展,资历、信誉、人脉等方面都有着非凡的积累,在工馆签缔用工合约,是一种用工方和劳方都放心的签约方式。

    一般来说,通过工馆招募,常规的工种当天就可以招到足够的人手,而若是用工方有特殊要求,需要亲自对劳方进行筛选的话就另论了。

    这次秦疑亲自前往,也是因为要对侯选的劳力亲自做出筛选。否则若是只用发布任务的话,楚怀墨随便派个人来也就是了。

    这边秦疑赶往工馆挑人,那边阡陌则在星芜的带领下逛起了集市。

    尽管路上阡陌再三强调这次来蜀城主要是为楚怀墨买布料,星芜还是拉着她走街串巷地逛商铺,两个时辰下来,阡陌一匹布都没买到,手上却塞满了星芜买的糖人、炸肉串、小汤包和当地特产的一种莓果汁,酸酸甜甜很是可口,阡陌一口气就喝了两大杯,仍觉意犹未尽。

    直到发现快赶不上回去的马车了,两人才慌忙找到离的最近的一家绸缎庄,花了二十两银子选了几匹即使以她的眼光看来都相当不错的锦缎和丝线,和星芜两人一起回到城门口架了马车往回赶。

    “天色还早着呢,你那么着急往回赶干嘛?害得我连长熙街的伤心面馆都没去——那的粉面可都是一绝啊!”星芜不满地咂嘴抱恕道,神情带着无限的向往和无限的幽怨。

    阡陌撇了撇嘴:“星芜哥哥,今天你已经带我去了二十多家铺子了,每一家的吃食你都说是一绝,你还没吃够啊!”

    星芜得意一笑:“蜀中最多的就是美食,才吃了二十多家当然不够了。再说了,难道我今天带你去的那几家铺子不好吃?”

    “好吃。”阡陌回味了一番,赞同地点头。“从前我只以为世上最好吃的东西就是宋秦镇的桃花糕和怀香斋的三月阳春面,今天才发现你带我去的这几家都丝毫不比那两家差。”

    “那是,天下美食最好吃的都在蜀中了。”星芜得意道。

    “那可不一定。”阡陌摇头,

    “难道你还知道哪里的东西味道更好?”星芜不服气道。

    “秦爷爷做的饭啊!”阡陌一本正经地答道。“秦爷爷做饭的手艺可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任谁都比不上。”

    星芜听了忙摆手:“秦医师怎么能算,他那是做了弊的。”

    “作弊?”

    “对啊!”星芜点头解释道。“你都不知道他做一顿饭要消耗多少天材地宝!你觉得好吃的那些与其说是秦医师的厨艺,不如说是那些天材地宝本来的味道。”星芙晃了晃脑袋,煞有介事地点评道:“其实啊,秦医师本来的厨艺也就是一般而已,不过也不怪他,毕竟他的本职是个大夫嘛,又不是厨子。”

    阡陌轻哼一声:“星芜哥哥,你在背后说秦爷爷坏话,回头我一定要告诉他,让他以后做饭都不给你吃,哼!”

    “喂喂喂,我哪有讲他坏话,你可别瞎说。”

    “就有!哼!”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你可千万别跟秦医师说啊,喂!”

    “哼!——!!”

第十八章 丫鬟的觉悟(四)

    回到院子刚好酉时,阡陌急急忙忙把新买的布料搬回北院,就赶到后厨开始烧火做饭。早上楚怀墨说的那番话让她记忆太深刻了,那种无地自容的感觉,她现在想起来还觉得难受。

    “喂喂,你不会真要告诉秦医师吧?哥哥平时对你不薄吧,你可不能这样坑我。”星芜拿了一根阡陌洗好的黄瓜啃了一口,坐在刚擦干净的桌案上问。

    这个问题回来的路上星芜已经追着阡陌问了几十遍了,阡陌一开始本来只是想跟星芜开个玩笑,到最后却也被他问得烦不胜烦,这还没完,现在星芜居然又一路追着她问到了后厨……也不知是真的怕秦医师知道,还是闲的太无聊。

    不过,由于秦疑去招工要挑选人,且选好了人后会直接带到城东的郊外——也就是楚怀墨打算买下来建立分阁的这块地方,归期不定,因此倒没有同二人一道回来。

    阡陌没有理会星芜,而是全神贯注地盯着油锅里正被翻炸的肉酥。油炸的火侯尤其重要,中途不仅要根据肉酥外面的面粉的颜色随时准备翻面,捞出沥油和浇汤计更是要一气合成,时机极为重要,故而阡陌根本没有心思跟星芜闲扯。

    此时油锅里的肉酥已将近金黄,浓郁的香味不断飘出,馋地这两个胡吃海喝了一整天的人都差点留口水。

    当最后一抹金黄布满油锅时,阡陌知道,时机到了。

    “就是现在。”阡陌眼急手快地伸出沥斗准备关火捞肉。

    “就是现在!”

    星芜几乎是同时地果断伸出筷子,却比阡陌快一步夹到了最上面的一块肉酥。

    “唔,好烫好烫!”

    “星芜!”

    阡陌狠狠地瞪了一眼这个在一旁窃取自己劳动成果的家伙——擦干净的桌子被他弄的乱七八糟,洗干净的瓜果蔬菜也被他左一口右一口吃得干干净净,最后自己做的一道成品菜还没出锅就被他夹了一筷子。

    “叫星芜哥哥,没礼貌。”星芜又夹了一块炸好的肉酥,这回先吹凉了一些才满足地扔进了嘴里。“别说,你做饭还挺有天赋的,才跟着秦医师学了这么几天就能做的似模似样的了。”

    阡陌心疼地看着锅里的肉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少了下来,气得不行,还星芜哥哥,叫你星芜大混蛋还差不多!

    “喂喂,你还不准备出锅么?再炸可就糊了。”星芜“好意”提醒道。

    “哎呀!”阡陌这才回过神来,惊呼一声,关火捞起了剩下的肉酥,护在身后,瞪了星芜一眼:“都怪你!”

    “你自己忘了关火,关我什么事。”星芜轻松绕到阡陌身后,又果断地夹了一筷子,咂咂嘴。“嗯,剩下的果然火侯有些过了。”

    “啊啊啊!不许偷吃我的肉!臭星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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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味道倒还不错,就是火侯有些过。”楚怀墨放下筷子,评价自己新收的丫环专门做的第一顿晚餐。“再就是份量有些少。”

    阡陌听了瞬间就气红了眼,指向坐在旁的星芜控诉道:“都怪他!”

    星芜抱着碗侧了个身躲开道:“这可不关我的事。”

    阡陌立刻火冒三丈地告起了状:“公子,我今天做饭的时候星芜一直在旁边捣乱,他,他还偷吃!呜呜!我专门给你做的菜都被他偷吃光了——肉偷吃了一半,黄瓜还没来得及切就全被他吃了,还有甜辣豆腐还没煮热他就开始吃,边吃还边说我做的难吃,呜呜呜——”

    “那个豆腐本来就难吃啊,都是生豆子味。”星芜狡辩道。

    “都还没有煮熟,当然会有生味了,你都吃光了还说我做的难吃……呜……”

    “没煮熟你干嘛关火盛起来?还害我吃了一盘生的……“

    “你!”阡陌气得话都说不清楚了,他居然还恶人告状!偷吃了自己做的饭,还反过来怪自己,真真是可恶至极!怪不得连秦爷爷都说星芜可恶!

    楚怀墨被这两人吵得头大,此事很明显就是星芜的问题,只是星芜那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再让他继续和阡陌争执下去,怕是自己这个新收下的不通世事的小侍女就要被气的精神错乱了。星芜欺负自己丫环是小,可是害得自己晚上没吃饱就很可恶了,因此他很快就有了公断。

    “星芜,你怎么连小孩都欺负。”

    星芜见楚怀墨发了话,扒了口饭,讪讪不说话。

    “就是,连小孩子都欺负!”阡陌跟着重复道。

    楚怀墨看了一眼满桌的空碗,又道:“那就罚星芜这一个月帮你买菜洗碗,还不许吃饭,可好?”

    “不要啊——!”星芜哀嚎。

    阡陌也摆了摆手:“是不许偷吃,不让他吃饭会饿死的。”

    楚怀墨看了阡陌一眼,转向星芜:“你可听清了?”

    “少主……”星芜眼泪汪汪。

    “还不去洗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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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完饭时辰还早,楚怀墨便先去看了阡陌买回来的几匹布料,选了一匹白色的扔给阡陌,其它的便不去管了。

    “抽时间做两身衣裳出来,做得好看些,莫要与我身上这套完全一样。”

    阡陌看了看手上的布料,又看了看楚怀墨身上的衣袍。这几日她确实注意到楚怀墨的衣物似都是白色,可就算喜欢白色,也不至于其它颜色看都不看一眼吧?就这一种颜色,能做出多少种样式来?还不要重复的……真不知道他前十几年的衣服都是怎么做的……

    “那其它的呢?”

    楚怀墨勉强看了看剩下的布匹一眼,随手指道:“那匹月白色的你倒是可以拿去给星芜做一身。”

    “我才不要给他做!”阡陌高声抗议。

    虽然星芜已经接受了惩罚应承下来了这个月刷碗的活,可是阡陌对他还是有些怨念,此时楚怀墨提议让她为星芜做身衣裳,她下意识地就想反抗。

    楚怀墨对于她的反应也不以为意,又指了另外一匹布料:“那匹暗紫的你可以做一套给月箫,湛西风沙大,深色的衣服耐脏。宝蓝色的给你的秦爷爷,他年纪大,适合这种颜色。”

    “那其他的颜色中就没有你喜欢的了吗?”阡陌追问。

    “我只要白色。”

    “我父亲说只穿一种颜色衣服的人都是偏执狂。”

    楚怀墨挑眉道:“那你父亲话倒是挺多的。”

    “本来就是……”阡陌嘟嚷道,“而且,老穿一种颜色别人会以为你不换衣服的。”

    楚怀墨面色又是一黑。

    “我是主子,你是丫环,听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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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子,我练这两个动作要练到什么时候啊?”晚饭后,阡陌准点跟着严格守时的楚怀墨来到院子里练习基本功。

    “到你能连扎一个时辰马步,别人踢你小腿的还能保持不动,使用腰腹力量支撑能在石板上保持一个时辰不落地就可以了。”

    “那我要练习多久才能到这一步呢?”

    楚怀墨打量了一眼正双腿打擅艰难保持着步姿势的阡陌:“以你的资质,大约八到十年吧。”

    阡陌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八到十年?如果基础动作都要练上八到十年,那等自己学成不是至少三四十岁了?那个时候同帝还在不在都不好说,自己要去找谁报仇?

    “本来应是如此,不过——你喝过三神汤,时间应能缩短一半。”

    “哦……”阡陌刚刚小松了一口气,却立马又回过神来。“三、三、三神汤的事,你……你怎么知道的……?”这事明明只有自己和秦爷爷两个知道,而且秦爷爷还特地附嘱过自己不要告诉任何人,楚怀墨是怎么知道的?

    “我之前有在秦医师那里见到过一罐夏阳虫和一株青藤草,前日再看却是没了,又听说你前几天突然开始洗筋伐髓……”

    阡陌有些害怕地偷瞄了楚怀墨一眼,弱弱道:“那你会不会……会不会……”

    “会不会什么?”楚怀墨随口问道。

    “会不会拿我去炼药啊……”

    “……”

    “会不会啊……”

    “……蹲你的马步。”

    “……到底会不会啊……”

    “会你个头!”楚怀墨忍不住骂了一声,身上那股自小养成的淡漠差点被阡陌幼稚的问题打破。

    这小丫头脑子是不是有问题?一晚上净问他些“扎马步为什么要叫扎马步?”“为什么练了轻功就能飞檐走壁?”“武林高手是不是都能一拳打碎一座大山”……之类的白痴问题也就算了,现在居然还跟他说什么“练药”之类的白痴话想象力也太丰富了……真不知道是该说她天真还是说她傻。

    亏自己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还觉得她性格坚毅果决,可堪造就,坚毅在哪?果决又在哪?

    简直就是个比星芜脑洞还大的笨丫头!

    而且这个笨丫头居然还当面吐槽自己,一会说自己抢她衣服,一会又说自己性格偏执,自己十八年来还是第一次几天之内好几次被人气得不想说话,而对方还是一个小自己七岁的小丫头片子……

    真是不想搭理她……

    “咦?公子,你怎么不理我了?”阡陌眨着眼歪着脑袋问。

    “闭嘴,蹲马步。”

第十九章 死亡之海

    进入这片沙漠已经是第四天了。

    从蜀中一路骑过来的马匹已经在前天夜里被月箫杀了。并非是因为沙漠中马跑不快,而是粮食不够了。

    在步入这片被当地人称之为“死亡之海”的库布里格黑沙漠之前,月箫就听从了当地人的忠告,将身上所有负重都扔掉,换成了水和干粮,按照沙漠边际的那些居民预估,他只要准备好半个月的水和粮,就能支撑到穿过沙漠。

    只可惜他来的不是时候,沙漠里的骆驼客前日刚走,而下一次骆驼客们再入沙漠差不多要等一个月以后了,月箫没有那么多时间去等,否则若是跟随他们一起走,就能省掉很多麻烦。

    单枪匹马三年之内在湛西建成一座分阁,这是楚怀墨开出的条件。他没有丝毫信心,但为了报阡家葬父之恩,他没有别的选择。

    一路上日夜兼程,才终于在三天之内到了湛西边境,他不能浪费时间去等,哪怕等上一个月跟随骆驼客们一起穿越沙漠会安全很多。

    但是他也没有莽撞闯入库布里格,而是花了一天一夜的时间购沙漠地图、物资并打听情报,以求能做更周全的准备。

    可惜他的运气实在不太好,在进入库布里格的第二天下午,就遇到了沙尘暴。

    只不过短短几息时间,原本亮的明眼的天空就灰暗起来,紧接着就见漫天的黄沙飞舞,狂风呼啸,遮天蔽日的沙石扑面而来,刺激着他的口鼻和身上每一寸皮肤。

    他紧紧抓住身下的马匹才勉强没被风沙刮个大跟头,但是马足还是陷入沙窝之中,让他寸步难行。

    而这才是刚刚开始。接下来的一个时辰他才体会到什么是绝望。

    风沙越来越强烈,很快他就看不清十丈以外的环境了,装满了干粮和淡水的行李陆续被狂风卷走,他甚至亲眼看到干粮包裹被高高卷起,刮成碎片,雪白的馒头一瞬间就被吞噬不见了踪影。

    当再后来风大的以他的武功加上一人一马的重量都无法在风中保持住身体的平衡的时候,他甚至以为自己会死在这片“死亡之海”中。

    所以当他再次从黄沙堆中醒未,看见头底高悬的明月繁星,触摸着身下柔软细腻的沙砾时,月箫才第一次发现,活着实在是太好了。

    虽然粮食和水都没有了,但至少他还活着,只要活着,那便还有希望。

    来之前买的地图也不知被风沙吹到了哪去,还好为了防万一,他这几天已经把地图大致背了下来,借助满天星斗辨别方位,也大致能知道该朝哪个方向走。

    更让他惊喜的是,往西走了半里之后,他居然看见了他的马奄奄一息地躺在沙堆里,仅有半张马脸和两只耳朵露在外面,已经连哀嚎都嚎不出声了。

    月箫没有多做犹豫,就用随身佩剑杀死了这匹载了他一路的良驹,饮血啖肉。

    生吞活剥、茹毛饮血在常人看来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但在经历了这一场沙尘暴带来的濒死体验之后他才明白,在某些条件下,这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甚至不会让他生出半点反感或别扭。

    然而尽管这样,在第四天的时候,他仍然要坚持不住了。

    虽然马肉可以携带,但马血却不好保存,他可以忍受酸涩夹口的马肉,却受不了没有水喝。他根据自己的身体状况估算了一下,如果再找不到水源或者其它可以供血的动物,最多再有两天,自己就会支撑不住倒下……

    “难道还是要死在这里吗……”

    马肉里的最后一滴血也被自己喝干了,由于沙尘暴的关系,他只能大概辨别方向,却无法得知自己倒底身在沙漠的哪一块,更不要说凭借记忆中的地图去找水源。

    好不容易从沙生暴中活了下来,却要死于缺水,还真是不甘心啊……

    “叮铃——叮铃铃——”

    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又似乎是从不远处,传来了几声铃铛声。

    “我还真是神志不清了,沙漠里怎么会有铃铛声……”

    月箫苦笑着摇头,但是,仅仅片刻,他便回过神来,脸上露出狂喜:“铃铛声,是驼铃——!”

    月箫仔细辨别了声音的来源,提起真气,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大步赶去。

    ——真的有骆驼!而且不是一只,是一群!

    那是大约近二十只骆驼组成的驼队,至少有六、七十人跟在队伍之间,看上去大概就是沙漠边际的居民们所说的早自己两天出发的骆驼客带领的商队。

    月箫又加了一把劲,努力缩短自己和骆驼队之间的距离。

    虽然体力有些不支,但生的希望大大激发了他的潜能,加上驼队人数太多,本就走的慢一些,半刻之后,他总算是赶上了这列驼队。

    “什么人?“

    在月箫靠近驰队之时,几个穿着深色长袍,明显当地人打扮的汉子站出来,挡住了他,充满敌意地盯住了他腰上的佩剑。

    月箫举起空无一物的双手,示意他们自己并无敌意,然后就在原地高声简要说明了来意。

    “在下从中原来,想要穿过库布里格去往滇西,不幸在沙暴中丢失了随身行李和水粮,能否请驼客们携我一程?若实在不便,在下身上还有一些微薄银两,能否换与我一些淡水饮用?”

    待他说完,驼队中安静了半刻,片刻后,为首的一名驼客惊异的声音响起:“你从沙暴中活了下来?孤身一人?”

    月箫点了点头:“纯属运气。”

    几名驼客聚在一起商量了一会,然后先前说话的那名驼客朝他走了两步道:“我们可以携你出死亡之海,但出于对队中其它客人的安全考虑,我们必须按规矩暂时收掉你身上武器。”汉子指了指月箫身上的佩剑,“你同意吗?”

    月箫点点头,在进入库布里格之前他就听说过这一点,因此并未迟疑,摘下佩剑,轻掷在两人之闻的沙地上。见他行事干脆,几名驼客脸上的敌意消减了几分,皆收起了手上的武器,与他对话的那名驼客也向他露出一个善意的微笑,捡起了地上的佩剑。

    “好剑!”

    剑一入手,那男子眼中便滑过一丝诧意。一般剑客的剑有三、四斤重已经是不错了,像他自己腰上的弯刀,重三斤六两,已经是他们部族里排名前几的武器了,而这个看上去才十几岁的少年身上佩剑的重量却至少有六斤,是难得的重剑了!

    “怪不得阁下能从沙暴之中逃生,果然是英雄出少年。”汉子赞叹了一声,将剑递给身后之人放进了其中一匹骆驼背上的箱子。

    “兄台过誉了。”月第朝那汉子一抱拳。

    汉子也回了一个基本的抱拳礼,大咧咧道:“我叫乌苏扎尔,是这列驼队的领队,你可直接喊我扎尔,不知兄弟如何称呼?”

    “扎尔大哥。”月箫向马苏扎尔点了点头,笑道:“叫我月箫就好。”

    “名字不错。”乌苏扎尔赞了一声,转向身后的几名驼客道,“这位月箫小兄弟会加入我们的后半段路程,你们认识一下,以免后面出现什么误会。”

    月箫跟剩下的几名驼客互相通了姓名,算是认识了,然后从怀中掏出五两纹银,交到乌苏扎尔手上。“这是小弟的旅费,不知是否够?”

    “够了够了。”乌苏扎尔收下银子,眼中笑意又浓了几分。一面吩咐驼队继续起程,一面取出一个水囊扔给月箫:“月箫兄弟这一路赶来口渴了吧?先喝两口解解热。”

    月箫眼睛一亮,接过水袋猛灌了一大口,感受着久违的舒爽长舒了一口气,将水袋又递还给扎尔。

    “你倒是个懂规矩的。”扎尔点点头。

    在库布里格领路多年,扎尔也遇到过不少散客,其中也不乏一些江湖侠客,可这些人大都在扎尔要求对方交出随身武器之后就开始大吵大闹。

    剑是剑客的第二条命,这个道理扎尔当然也明白,可是为了保证驼队里其他人的安全,这些措施是必须的。至于有些人会担心在交了武器之后驼客们会对自己下黑手……

    驼客们对于对方的这种担心简直想冷笑三声。

    沙漠,那是驼客们的大本营,若真想做些什么,随便将人带往沙暴或者流沙区再袖手旁观就好了。不管再怎样历害的剑客都逃不过大自然的力量,还用得着驼客们用打架这种拙劣的办法吗?

    ——那是沙漠里的黑强盗才会用的笨办法,又危险又不一定能讨好。驼客们带队穿沙漠并不是义务的,通常的收费标准是一个人五两银子,若是携带有货物的则是根据货物的多少,收取十到三十两不等的托运费,带一趟队驼客队伍一般能赚五六百两银子,就是十个驼客均分一人也能分到五六十两,而一次护送一个往返也才耗时一个月左右,这些驼客,可大多数都有钱得很呢!

    有这种闷声发大财的办法,驼客们又何必冒险去赚些买命财?除非是没有落身之地或急缺银两的黑强盗,才会埋伏在沙漠之中,用各种方法做这种风险大又一本万利的买卖。

    但是黑强盗不光会打劫过路人,有些凶残的甚至还会对这些扎根在库布里格的驼客们下手,扮成过路散客的样子混进来,等到驼客们放松警惕的时候直接抢劫驼队。这个时候,上交武器这个步骤就显得犹为重要了。毕竟就算是黑强盗,没了武器的活在一个有十来名驼客的驼队里,也翻不出多大的浪。而另外一项规矩么,就是扎尔刚刚递给月箫的那袋水。尽管大多数时候水袋都是无毒的,但是生来狡诈自私的黑强盗也不会像普通人那样轻易喝下扎尔递过去的水的。

    所以,看到痛快交剑、喝水的月萧,扎尔才会说他是个“懂规短”的,这也证明月箫确实如他自己说的那样,只是一个想要穿过库布里格,去往湛西境内的过路人。

    对于这种增加他们这趟护送收入的过路人,扎尔等人还是很欢迎的。

第二十章 湛西宗派盘点

    傍晚,驼客们围在一起升火准备食物,月箫也终于吃到了从蜀中出发后的七、八天里的第一顿囫囵饭。

    驼客们准备了热气腾腾的面饼,香喷喷的烤羊腿,甚至还有少量的马奶酒,随行的商客也各自拿了些食物出来,七十多号人围成几个大圈有说有笑,一个最年轻的驼客熟练地分发面饼和烤肉,显然已经熟悉了这种生活。

    人群的一角,月箫端着一碗扎尔倒给他的马奶酒,一口饮尽。

    扎尔竖起大拇指,目光中露出欣赏之意:“好,好气魄,好酒量!”

    月箫用手背擦了一把嘴角,露出一个微笑:“这酒的味道甚是特别,我在别处从未饮过。”

    扎尔哈哈一笑,道:“这是我们沙漠上特产的一种沙果酿的酒,兑的马奶,别处自然是没有的。”

    月箫点点头:“难怪。”

    扎尔打量了月箫一眼,笑道:“我看月箫老弟谈吐不凡,这次来湛西可是有什么大事要办?”

    月箫苦笑着摇了摇头,半真半假道:“哪有什么大事……扎尔大哥应该也看得出来,我不过一介江湖中人,这次来湛西不过是听说湛西有几个宗派功夫甚是特别,想要来见识一下罢了。”

    湛西确实是有几个比较出名的宗派,武功路数自成一脉,月箫说要见识一下也不算说谎,毕竟如果打算在湛西建分阁,与当地宗派打交道甚至打散吞并这些都是不可避免的。其中自然就免不了互相“切磋”了。

    “哦?不知月箫老弟感兴趣的是哪几个帮派?”

    月箫想了想之前收集到的关于湛西的情报,略一沉吟答道:“我听说,湛西这边最出名的宗派有两个,一是叫落月盟,一是叫无心宗,可是如此?”

    “你是为这两个宗派而来?”扎尔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笑容,摇头道:“那恐怕要让月箫老弟失望了。”

    “哦?此话怎讲?”月箫奇道。

    “老弟的消息想必也是从中原那边听到的,所以不免滞后了些,而且精准性也不高。”见月箫点头,扎尔又好心解释道:“落月盟确实是湛西数一数二的帮派,但是——”扎尔饮了一口马奶酒,有些揶揄地摇了摇头道:“落月盟不过是我们这些死亡之海周边的驼客们联合起来弄的一个护送商客、对抗黑强盗的联盟罢了,虽然人数不少,占地范围也大,但是武功方面嘛,哈哈……!”

    “竟是如此?”月箫恍然:“难怪扎尔大哥方才听说我是来找落月盟时竟是那副表情,原来我竟是拖了大,竟在落月盟的成员面前说出了见识贵盟武功的话……”

    “哈哈,无妨,无妨。”扎尔爽朗的笑了两声,又道:“外人对我们盟内的情况不是很清楚,所以传来传去,竟然成就了我们这湛西第一大宗派之名,实在是惭愧。像月箫老弟这样不清楚情况想来挑战的江湖中人,我每年也会遇见到好几个。不过我们遇到得晚,要是在进死亡之海之前遇到啊,哈哈,我一定会把老弟劝回去,免得你白跑这一趟。”

    原本此为是此行最大障碍的落月盟突然变城了一群驼客的组织,月箫有些哭笑不得,自然也不好意思再提什么“见识”之类的话,忙追问道:“那无心宗呢?又是怎么个说法?”

    “无心宗就更不值得老弟去了……”见月箫疑惑的神情,扎尔面露一丝戏谑道:“无心宗早在数年之前就被‘沙海帮’吞并,如今已经不复存在了。”

    “这……”月箫有些哭笑不得,两个对手都这么消失了,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运气好,还是不好,于是又问:“这沙海帮又是怎么一回事?扎尔大哥可了解?”

    扎尔点点头,道:“这倒是知道一些。那沙海帮也是湛西的一个老牌帮派了,此帮中人脾性都不怎么好,凶狠好斗不说,还和沙漠中的黑强有些勾结,在当地,哪怕朝庭中人都惧沙海帮三分,老弟若是要去那里,可要当心啊!”

    “连朝庭中人都惧怕沙海帮?”月萧这次是真的有担吃惊,江湖与朝廷向来是互不相干,一般来讲朝庭不会多过问武林中来,武林中人更不会插手朝廷之事。但是真要算起来的话朝庭毕竟是天下人的朝廷,拥有国土境内对百姓政务的最高统治权,而武林,只是江湖人的武林,再厉害的高手,也总会有那么几个不在江湖中的远房亲戚。

    且,朝庭每年的武举和军队纳新也不是闹着玩的,很多习武之人——哪怕是各大帮派中的中坚力量也有那么一些想通过武举投身军队博取官身,甚至一些底蕴深厚名门大派的长老在皇宫中都是有客御身份的。

    大派尚且如此,又何况是这种地处偏远的本土宗派?就算不至于拉拢朝廷,也不会让朝廷惧怕啊!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乌苏扎尔缓缓为月箫解释道。

    原来,这沙海帮地处湛西的西边,本就靠近大郑边境,且大多数郑国人都知道,郑国的版图原来并不是现在这样的。大郑开国初期,也就是前朝大吕国丧国末期,国土版图只有现在的一半,版图西部的湛西、最北部的漠北和西北的嘉禾草原,东北的枫丹冰原原本都是属于另一些边境国家的地盘。

    这沙海帮,便是郑国最西侧,原属金国,现称为湛西境内的一个宗派。

    沙海帮历史悠久——换个说法也就是——他原本是金国的宗派。

    金国与大郑之间,相隔一座库布里格黑沙漠,本是一道天然防线,加上库布里格环境险恶,郑国建国初期,沙漠的路线并未通畅,那时落月盟也尚未成立,所以很多金国人原本甚至都不知道在他们东边还有一个虎视眈眈的国家,沙海帮自然也只是消息闭塞的金国境内一个闭塞而又自负的宗派。

    虽然在金国灭国之战的时候,按照天下武林中人一惯的规矩并未过多地参加到国家大战中,但这并不代表他们会对一个以前从未听过,也不了解的新政权有什么好感。

    甚至在最初的几年里,这沙海帮还时不时联合别的邻国向大郑发起骚扰进攻,企图收复国土,间接造成了后来在业帝在位年间长达十年的边境稳定战。

    连年征战,劳民伤财,这种损失不仅是郑国承受不起,金国、平国、魏国等已亡之国的余孽更是承受不起,于是方才罢手,彻底归顺了。

    但是不同于元帝“创业”的野心,业帝只想做个能“守业“的皇帝,所以在诸国安份之后也并未采取高压政策,而是充分怀柔,在一定程度上对湛西、漠北、嘉禾、枫丹四地的统治放权,并采取了软性同化的方式以将一些罪民和低级官吏安排过去建造城镇,进行文化输出的方式以求同化。

    后来继位的同帝也继承了业帝一脉的治国方针,是以大郑近三十年来很少再有战争,但是诸如沙海帮一类的边界地区的宗派却猖獗了起来,让当地政府难以管治。

    本来么,连皇帝都要怀柔,底下的官员自然是硬气不起来了。

    不过,觉得憋屈的也就只有湛西的官员们了,和平,不管对平民百姓还是天潢贵胄来说都是打心底里期盼的事情。对于乌苏扎尔这样的边际游民亦然。原本他们的生话很是艰苦,但自从战事渐歇,沙漠之路通达了之后,靠着在中原与湛西之间带路已经大大地发了一笔财,生活质量也大幅度提升了。

    讲完了这些历史,扎尔又劝道:“沙海帮虽然不会难为我们这些普通人,但对于朝廷官员和上门挑战的侠客可是非常不留情面的,月箫老弟此行还是当心为好啊!”

    月箫点头道:“扎尔大哥放心,我自是不会莽撞的。只是除了沙海帮,湛西还有什么其他的特殊宗派需要注意的吗?”

    扎尔想了想,有些不确定道:“倒是还有一个叫‘元家宗’的宗派,很是神秘,从不与外界接触,连我们都对他知之甚少。”

    “哦?”月箫被扎尔的话勾起了兴趣,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个元家宗成立的时间并不长,而且似乎都不是本地人……”扎尔环视了下四周,突然神神秘秘地靠近月箫,低声道:“我听死亡之海那头的驼客们说,这元家宗的人,乃是前朝余孽!你若是要去湛西,可要对他们多加小心。”

    月箫愣了一会,将信将疑地点点头。七十年前,大郑灭了大吕国后,吕国皇室一族的旁支确实有好些下落不明,有人说他们是在偏僻之处躲了起来,以期来日光复——但这个说法几乎在各个郡城都有,所以可信度自然不高。但是,湛西虽然对于普通人来说并不是一个好去处,对于一些一心想隐匿的人而言,又确实是一处连皇高都不想管的好地方。

    若是说在这种地方躲藏了一些前朝余孽,也不是没有可能。

    月箫虽面上应了扎尔的劝诫,心中却打定了主意,若有机会一定要弄清楚这元家宗的底细,决不能因为其中一些不确定的因素,影响了建阁大事。

第二十一章 黑沙暴(上)

    在加入了驼客的队伍之后,沙漠之旅的后半段就变得安全了很多。不单单是一日三餐和用水会由驼队统一安排和供应,更重要的是,经验丰富的驼客们对于这片他们赖以生存的沙漠十分了解,可以熟练地避过沙漠中容易带来致命危险的流沙区,栖息着危险动物的地区和沙暴高发区域。

    这些受季节和风向影响深重的危险因素,根本无法形成固定的地图,也自然无法在市面上流通的地图上标注,唯有世世代代依靠着沙漠而生的驼客们,才能在旅程途中随时发觉和躲避。

    虽然就算以驼客们的丰富经验,对危险的回避率也达不到十成,但总体来说,还是能够避免掉八成以上的麻烦和危险,并选择一条相对最为快捷的捷径到达沙漠彼岸——这也是驼客们深受欢迎,落月盟之所以之名声大燥的原因。

    午饭过后,月箫按惯例活动片刻便准备去找驼客们攀谈。虽然他本人其实话不算太多,但是为了收集情报,这些年也多多少少锻炼了下来,至少跟一群没什么心机的豪爽驼客们拉近关系还是办得到的。

    也正因如此,同行的几天下来,十来名驼客和几名驼队里的商人就已经跟月箫混了个半熟,闲瑕之时经常聚在一起聊天。从这些天的交谈中,月箫也大致清楚了湛西的人文地貌,风俗传统和势力分布情况。

    而这天,一向健谈的扎尔却有些凝重地抚摸着手边的驼骆望着前行的方向,一向安稳的驼群也显得有些燥动不安。

    “扎尔老哥,发生什么事了?”月箫走近扎尔问道。

    扎尔见他走过来,先是向他点了点头,又皱眉低头安抚了一下不安地刨着沙坑的头驼,低声道:“黑沙暴恐怕要来了。”

    “黑沙暴?”月箫惊道。

    春夏本为沙暴的多发季节,但普通的沙暴对于经验丰富的驼客来说本是不足为惧的,因为不论是驼客自己还是手下的骆驼都可以提前预测出沙暴的大小和范围,选择合适的躲避路线。实在避不过去,也可以就地安营做好充足的防范准备,一般不会有什么大损失。

    但是黑沙暴不一样。

    这种不常遇到的特殊沙暴不仅覆盖范围是普通沙暴的十倍,而且破坏力极强,最要命的是持续的时间也极长。黑沙暴刮过时,能轻而易举得吹起“沙墙”,浓密的沙尘还能使天地都变为伸手不见五指的一片漆黑——哪怕是有沙漠之舟美誉的骆驼都会在黑沙暴中受到伤害,更不要说普通的人或马了。

    “上一次黑沙暴是在三年前,那次,商队的人死了将近一半……”扎尔语气沉重道。

    “听说,最厉害的一次,黑沙暴刮了三天三夜,最后甚至刮到了死亡之海的外面的城镇,死了几个村子的人……”驼队里年龄最轻的一名驼客也脸色不太好插话道,月箫记得他叫阿塔,是个典型的放养长大,无忧无虑的年轻驼客。

    “整整三个村子的人。”另一名念纪较大的驼客乌苏纳伯也加入了谈话,他是这次驼队的领队扎尔的叔叔,纳伯脸上带着一丝怜悯和一丝侥幸。“幸好那次黑沙暴的前进方向不是朝着我们村落,不然……”

    三个人的脸上都布满了沉重,月萧环顾四周,发现其他的驼客此时也站了起来,重新整顿好货物和行李,向着扎尔他们站的地方围了过来。

    “扎尔,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其中一名驼客问道。

    扎尔看了一眼队伍里尚围坐在一起说笑的旅客们,眼中露出一丝不忍,他将之前收纳月箫佩剑的箱子打开,取出放在箱子最上层的那把剑还给月箫,然后又转向阿塔道:“阿塔,尽快将队伍里的所有男人都集合起来,武器和工具还给他们,我们要尽快挖出几个深沙洞来。”

    阿塔接过箱子,点了点头,立刻带上几名驼客道队尾召集人手去了,月箫见状也握着佩剑跟了上去。

    接下来,扎尔又望向了自己唯一的叔叔:“纳伯叔叔,骆驼,就拜托你了。”

    纳伯露出一个豪爽的笑容,拍了拍扎尔的肩膀,故作轻松道:“放心吧,小扎尔,骆驼是我们村落最大的财富,叔叔就算是拼了命也会保护好的。”

    叔侄两人对望一眼,均是向着对方点了点头,纳伯快速将二十只骆驼围在一起,牵到背风的的一处沙峰脚下,指引骆驼们开始挖沙洞。

    另一边,扎尔也走向了队伍之中,将剩下的妇孺孩童聚在了一起。

    “我的客人们。”扎尔大声喊道,前一刻还在窃窃私语的女人们听到他的声音纷纷安静了下来。

    “想必刚才你们已经从我的族人那里听说了这件事——黑沙暴就要来了。”扎尔暂停半刻,目光扫过人群里几张或是毅坚或是害怕、或是冷漠的脸,“你们之中或许有很多人都不知道黑沙暴是什么,但是现在我也没有时间向你们详细解释了——你们只需要知道这是沙漠中最可怕的一种自然力量,所以现在你们必须听我的话来做好防御准备,否则,我敢保证,你们当中没有一个人能在黑沙暴过后活下来——甚至会死得很难看。”

    扎尔满意地看到大多数人都露出了恐惧和慌乱的表情,接着补充道:“是,我保证,会比饿死、渴死、累死、病死——甚王砍头都要难看一百倍。”

    比砍头还难看?

    这些女人和小孩这下是真的害怕了,毕竟,对于一个普通百姓而言,砍头可以说是最让人恐惧的事情了。

    “听你们的话,我们就可以安全吗?”一个看上来胆子比较大的女人开口问道。一时间,所有人的且光又重新聚在了扎尔身上。

    “安全?”扎尔摇了摇头,“在黑沙暴面前,连骆驼都不能保证完全的安全。”

    “那我们为什么要听你的?”另一个年轻妇人问道。

    扎尔哼了一声,指向周围无边无际的浩翰沙漠:“我已经说了,如果不听我的,你们会死得很难看,或许会变成沙漠里的一堆四分五裂的白骨,更大的可能,是连骨头都找不到!”

    “可是听你的也不能保证安全啊!”好几个人都发出了不满的吵嚷。

    “是,我不能保证你们每个人都能活到黑沙暴过后,但是,我能保证的是,就算黑沙暴过后你们不能活下来,至少,可以死得好看一些。”扎尔盯着那几个不太认可他话的女人,不耐烦地补充道:“你可以不信我们话,甚至可以现在就离开,我绝对不会拦你。”

    一群妇人被扎尔气势所摄,又听到扎尔放话让她们离开,顿时矮了气焰,小声嚷道:“谁说要走了,我们可是交了钱的……”

    “你交的只是领路的费用,不包含在无法抗拒的危险来临之时我们为你们抵抗危险。这些在出发前就说的很清楚了。”扎尔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我们愿意救你们,你们应该感到幸庆,特别是你们这些没有半分力气的累赘。”

    听得扎尔毫不掩视的嫌弃,有几个妇人露出愤懑的表情,有心反驳却又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因为这一路她们确实没有做过什么。驼客们连每日的餐食都包了下来,男人们好歹还会跟着抬抬货,搭帐蓬,对比下来,这些没什么能力做事情的姑娘夫人们,可不就是累赘?

    见终于没有人再开口,扎尔终于满意地点点头:“既然没人有意见,那我们就开始干活吧!”

    对比扎尔几句话就收服了这十几号人,阿塔那边就没那么顺利了。

    阿塔本身年龄就比较小,经验也没那么丰富,加上男人们本身就比女人难说服一些,几个人问了一些问题,见阿塔不太回答地上来,就生出些不满和不信任。

    “我已经说过了啊,黑沙暴就要来了,你们如果再不挖沙坑来躲避,黑沙暴一来都会死的!”阿塔焦急解释道。

    “什么黑沙暴,在下行走江湖多年,从来听说过。”一着长衫,看起来也是江湖人士的年轻男子不屑道。

    “就是!”一位中年商人也附和道:“再说,最算有什么黑沙暴,我们来之前可都是交了银子的,你们这也驼客要保证我们货交物的安全,现在难道想抵赖不成?”

    “我没有,我……我们没有必要骗你们啊!”阿塔焦急地解释道。

    “谁知道你们这些驼客在想什么?说不定就是想把我们都弄死,然后霸占我们的财产!”另一位商客说道。

    此话一出,几名本来还犹像不决的商客也被打动了,几人警觉得看了阿塔和在另一旁的背风沙峰处挖掘的驼骆客一眼,飞快地往自己的货物处靠了靠。

    “就是,居然还让咱们先把货物抛到一边,肯定没安好心!”

    看着面前的旅客明显的不信任和不配合,阿塔不禁双手掩面蹲了下来,眼角划过几滴绝望的泪水,自语道:“怎么办啊,要来不及了啊……”

    眼看黑沙暴就要来了,可是这些旅客们还在为了货物怀疑自己别有用心,没有加入防御的阵营,虽然自己这边的几位驼客已经开始挖沙洞了,但是,人手不够,挖的速度自然就慢,这样下去,就算把沙洞挖出来了,怕也就只够自己这边这十来个人进去暂避的。

    而剩下的这四十多人……在恐怖的黑沙暴之下,是绝对不可能活下来的!

第二十二章 黑沙暴(中)

    可是他们都不相信自己。

    阿塔有些委屈.

    我们驼客又不是那些黑强盗,专门在沙漠里杀人掠财。驼客的名声在外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可是在危险面前居然还是有这么多人不相信自己,竟然以为自己会贪图那几千两银子的货物?

    难道还是因为自己历练不够,不像扎尔大哥和纳伯叔叔那样值得信赖吗?

    可是,可是如果这些人都因为这个死在了这次旅途中……

    阿塔不敢想象。

    那……那就是自己害死了他们啊……

    听着那些们还在因为货物和干活的事情大声吵嚷,阿塔捂住了耳朵,从心底生起一股绝望。

    月箫望着面前这个蹲在地上神情痛苦的年轻驼客,叹了一口气,站到了阿塔身前,面对着争论不休的同行的男人们,扬声开口。

    “你们之中,还有谁不相信阿塔的话?”

    “反正我是不信。”中年商人第一个出言道。

    “在下也不信。”年轻的侠客男子附和。

    “我也不信。”一位面相精明的瘦黑商人也出声道。

    月箫点点头,望向剩下的人:“你们呢?”

    一位年纪较大的商客犹豫了一下,迟疑着开口道:“老夫觉得,驼客们确实没有骗我们的必要。老夫也曾听过黑沙暴的名头,阿塔既然这么说,那很大的可能确实是要来了。”

    另几位年纪稍大的人也点头表示赞同。

    “切,年纪大了,就是怕死,我就不信一堆沙子能把我怎么样。”中年商人摇了摇头,嗤笑一声不屑道。

    这句话顿时触了所有年长之人的眉头,有些脾气急一点的眼睛一瞪就要开始教训,却被月箫伸手拦了下来。

    “稍安勿燥。”月箫望向最先跳出来的三人,又看了看还没有表态的人群,再次确认:“剩下的人呢?还有谁觉得黑沙暴不会来?”

    “我是相信黑沙暴的恐怖,可是要我们抛弃自己的货物……”另一位瘦弱的中年男子犹豫了半天,看了眼无边无际的沙漠,又心疼地看了看自己的货物,说了半天也没表明自己的立场。

    这一年可都指望着这一车货物卖得的银子过活了,要是就这么抛弃了不是白忙活了?不仅白忙活,还损失了入驼队时咬牙交的那十两银子……哎,早知道有这么一档子事,还不如不赶这时间,多等两个月,等过了这沙暴的高发期再跑这一趟。

    要是命都保不住了,留下这些货物又有什么用呢?月箫暗自摇了摇头,没有多劝说那些犹豫不决的商人。这些人想要怎么选是他们自己的事,他作为外人无法干涉,也没有义务为了少数人耽误整个队伍的时间。

    最后,剩下的还没有表态的三十来人有几个加入了中年商客为首的反对阵营,有几个则靠向了年长的保守商客这头,还剩下几人站在原地左看右看就是没动,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眼下的形式立刻明朗了起来。有大约两成人或是不相信阿塔的话,或是舍不得货物,或是对自身实力很有信心——譬如那个年轻侠客——他们不赞同驼客们提出的暂停前进,就地寻找背风的沙峰挖沙洞躲避的主意,还有三成人赞同驼客们的决定,剩下的一半人或是没有主见或是还在观望,总之暂时没有表态。

    “阿塔。”月箫喊了一声,左手轻轻搭在年轻驼客的肩膀上。

    阿塔身形一颤,偷偷用手背擦了擦了眼睛,才抬起头来,目光有些委屈和迷茫地望着月箫。

    “如果旅途中客人不肯听从驼队的安排,按照规矩应当如何?”

    “他们可以带上行李离开,只是旅费不退,也不能再打扰驼队中的其它人。”阿塔吸了吸鼻子,干巴巴地答道。

    月箫又望向持反对意见的那两成人:“这点想必出发之前驼队就跟你们说过了。”

    “说过又怎么样?”有些人不在意的嚷道。

    “既然说过——”月箫点点头,指向不远处成推的行李和货物,“——那你们就可以带上自己的东西离开了。”

    “你有什么权利赶我们走?我们可是交了钱的!这些驼客就要保障我们的生命和财物安全!”

    阿塔气红了脸,正想开口辩驳,月箫却拦住了他,看着队伍里唯一的那名剑客道:“人总该有些契约精神,你说呢?”

    年轻的骄傲剑客点了点头:“我们用剑的人,自然不会同这些商人一般无赖。”

    “其实你可以留下来的。“

    “若连区区沙暴都害怕不前,又如何追求剑道的至高峰?”年轻的剑客摇摇头,没有听从月箫的劝阻,朝他抱了抱拳,留下一个骄傲的背影,潇洒地离开了队伍。

    月箫望着剑客年轻的背影,轻叹一声。若是他没有经历过先前那一场沙暴,一定也会同这位剑客一样,选择孤身直面所谓的“区区沙暴”,他还真该感谢那场没那么厉害的沙尘暴,让他知道了自然的力量要比个人的剑术武功强大的多。

    人生的际遇,还真的是很奇妙。

    “阿塔,你先带着这队人去挖沙洞,我们要抓紧时间了。”月箫示意了一眼阿塔,阿塔愣了一会,望着遥远的天边变幻莫测的天气,一咬牙,连忙招呼一声,把箱子里的武器和工具分发了下去,带着愿意相信他们的那部分人,到沙峰那边去挖洞了。

    面对剩下的人,月箫面无表情的拔出了自己的佩剑。

    明亮的剑身在沙漠烈日的灼晒下反射出亮眼的光芒,月箫拿着剑比划了一下,望着突然安静下来的人群,轻声开口:“你们现在依然可以选择,共同努力抵御沙暴,或是——带上自己的行李——滚!”

    人群中安静了好一会,月箫身上散发出来的冷冽的气息告诉他们眼前这个看上去温和的男子并没有在开玩笑,如果自己敢继续闹,这个人,是真的会杀人的!

    “切,你当爷想留下来不成。一路上慢吞吞的,我早就受够了。”

    中年商人最先回过神来,低声骂了两句,第一个跑向了自己的货物那边,招呼跟他一起来的小厮帮忙卸货,边忙活边大声骂咧。

    “来之前都说库布里格危险,老爷我才找了这帮驼客,没想到光等出发就等了十来天不说,还带了这么多人!路上也根本没有遇到什么危险,早知道老爷我就直接坐马车来,这会早都到湛西了。”

    中年商人将绳索套到自己的车马上,绑牢了货物,不满地扬声道。

    “我看,这些驼客根本就是想骗钱!”

    他不敢对月箫有什么意见,可是骂骂收了他钱的驼客,他还是自我感觉很有底气的。

    反正这些驼客也不敢把他怎么样,否则众目睽睽之下,驼客们的信誉还要不要了?所以他甚至故意大声嚷嚷,好让一旁的驼客都听到。

    “你胡说!”果然,阿塔一听就红了眼,猛地转向中年商人,年轻的脸庞因愤怒而胀得通红。

    先前在月箫说让这些不相信他的人离开驼队的时候,他还觉得这样做不好——这些都是人命啊!

    在阿塔的认识里,黑沙暴来临前,若是没有经验丰富的驼客保护,暴露在沙漠上的人,是不可能能活下来的。

    但是……阿塔望了一眼不远处独自领着驼群拼命挖沙洞的乌苏纳伯,和动员旅客们归置行李、搭建防风带的扎尔和奋力挖沙洞的族人们——驼队的条约里清清楚楚地说明,在遇到连驼客们都没有把握的无法抗拒的自然灾害——譬如黑沙暴之时,驼队是没有义务一定要保护跟队的客人们的,可是现在自己的族人们冒着生命保护这些不相干的陌生人,这些人居然还怀疑他们,甚至污陷他们!

    实在是太可憎了!

    这些人,如果真的死在了沙漠之中,那也一定是上天的惩罚!

    年轻的驼客第一次产生了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羞愧的邪恶念头。

    有了第一个跑的,剩下的人就好办多了。不愿意抛弃货物的商客们在月箫强大的气压下陆陆续续离开了队伍去卸载自己的货物,重新装车,愿意相信驼客判断的旅客则是跟着阿塔开始费力地挖着沙洞。

    “剩下的人如果想活命,就跟来挖沙洞。”

    中立的那部分人犹豫了一下,大部分也慢吞吞地跟过去了,还有少数几个人——包括先前心疼货物始终做不了决定的瘦弱男子——见驼客们都走了,月箫也没有阻挡的意思,眼珠乱转了转,也跑去了货物那边。

    少了几个拖后腿的刺头,剩下人的效率也高了起来。仅用了一刻钟就在不同的沙峰背面挖好了四个大沙洞,其中一个离的最远的,给了纳伯和十四头骆驼,剩下距离差不多的三个沙洞,则是剩下的九名驼客分成了三组,各带十几号人和两匹骆驼进了沙洞躲避,甚至由于少了十几号人,多出的空旷地方,驼客们还组织剩下的商人们各自从货物里取了些价值相对高与体积相对小的一小部分搬进了沙洞中。

    见状,本来滞留在附近打算等其他人躲进洞里后再顺手牵羊的几人都暗骂了几句——不用想也知道,被取走的货物肯定是所有货物里最值钱的那一部分。

    捡漏不成的商客骂咧了两句晦气,就在剩下的人凶狠的目光中催着随从们继续赶路了。也有两个不死心的,见人都躲好后,打着胆子去翻了一下剩下的货堆,挑了些还算值钱的东西东西,倒也心满意足地走了。

第二十三章 黑沙暴(下)

    留下来的商人在驼客们的极力劝说和阻拦下,才强忍着心痛没有去管留在洞外未搬进来的那些被顺走的货物——用年长的商人的话来说,权当是破财消灾了。

    毕竟若是连人都难活命了,货物拿着又有什么用呢?

    而此时心态最轻松的,就是队伍里那些本来就没带什么东西,来湛西纯粹为了访友或是观光的旅客了,未带值钱的东西,自然是了无牵挂,不用被迫在安全和钱财之间做出选择,只用专心听驼客们的安排就好。除了这些人之外,留下来的商人中占多数的便是那些拖家带口,或者阅历比较丰富的年长商客。若除了自身之外,身旁还有些亲近的家眷友人,考虑的自然也会更多一些。至于年长的商客,越老越惜命是一个方面,过人的年岁让他们见识过更多的事情,更容易作出正确或者保守的判断,也是一个重要原因。

    至于那些带着行李离开的人,不同于阿塔的愤怒与纠结,月箫却是也能理解。

    毕竟若不是前两日亲身经历了一次沙暴,他恐怕也会仗着自己一身武艺选择跟沙暴硬抗。这世上很多事非要亲身经历过才能明白,旁人说得再多也无用。

    所从他也没有浪费时间帮阿塔去劝那些人,一来知道劝不动,二来,他不是圣人,更不会为了保护不听劝的人的安全将其他无辜之人置于危险之中。

    如果一定要保证所有人的安全,必定会花费难以预估的时间去说服那些心思各异的人,最大的可能就是还没等说服完,黑沙暴就来了,然后所有人一起死。

    众人在沙洞中安顿好后不久,黑沙暴便如约而至。

    只见原本还晴朗的青空突然之间阴了起来,风声呜咽。一开始只是“呜——呜——”地乱叫了两声,只不过瞬间,持续的风啸变得越来越沉重,越来越压抑。风声呼呼作响,偶永还夹杂着两声尖叫,刺地人耳膜生疼。飞起的沙粒碎石砾猛地在空中打起了圈,滚滚黄沙如脱缰的野马向前砸去,砸碎了这天与地,砸碎了沙漠中的一切。

    土黄色的空间中,光线越来越暗、沙暴的密度也越来越大,由黄变褐,最后终于变成了压抑的黑色。如果此时有人站在这沙暴的中心——不,不用是中心,哪怕是在这沙暴的最边缘,也只需须臾之间,就会在这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色空间中被沙子淹没。

    沙洞中,选择留下来的人们隔着厚厚的沙壁,听看外面恐怖的风声,一个个后怕不己。

    如果方才自己没有留下来……

    没有人敢细想这种可能性的后果。

    为了最大限度地抵御沙暴,这次的沙洞挖地极为靠下,且只留了数量极少的几个通风口,用特制的竹杆从沙洞里面通到外面,但风沙实在太大,即使处于背风的沙峰面,也仍然时不时有些沙子从竹竿中间涌出来。

    因为不透光,沙洞之中已经点上了两支火把来照明——为了少消耗点本就稀薄的空气,两支火把都不大。不过虽然没有多亮堂,但光和温暖总是能给人带来些安全感的。

    沙暴刮了整整一天一夜,直到次日傍晚风声才渐渐小了下来。驼客们将耳朵贴在沙壁上仔细甄辨了许久,确定沙暴已停,骆驼们不再焦燥,竹杆里也不再往下漏沙子了,才组织各个沙洞里的男人开始往外挖开洞穴。

    沙洞外,黄沙依旧,夕阳如血,静静地看不出丝毫风沙肆虐过的痕迹。而终于走出洞外幸存下来何人们甚至产生了一种黑沙暴好像从未来过的错觉——如果不是他们确实在沙洞里听了一天一夜的狂风呼号,如果不是一天前丢弃在沙洞外的行李货物一件都不在原地了,如果不是在黑沙暴过后的第三天晚上,这些幸存者在沙地里搭帐莲的时候不小心挖到了两具熟悉的尸体……

    “天呐!这不是前几天走的那个商人老爷吗!”

    “旁边这个是他的一个随从!我记得当时他还偷偷跟我说他其实不想走,想和我们一起留下来呢!”

    “两个人都活活闷死在沙子里了啊……”

    “啧啧,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当初和我们一块留下来呢!也不过就是损失了一些货物而已,哪儿像现在连命都搭上了……”

    “这些商人不就是这样,把钱看的比命还重吗?”

    “也不知道其他走的人现在怎么样了……”

    重新将两具尸体埋好,并换了一个地方扎营后,旅客们就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起来,在这经历了一场沙暴,又亲眼见到了两个离开的人的死状之后,留下来的客人们已经对驼客们心悦诚服,要是此时再来一次沙暴,不用驼客们多说,这些人都定会按照驼客们的指示,乖乖唯命是从。

    相较于旅客们劫后余生的欢快,年轻的阿塔却显得有些沉默。

    “他们本来可以活下来的。”阿塔狠狠灌了一口马奶酒,闷声道。

    “是他们自己选择走的。”坐在阿塔旁边的扎尔指出。

    “可是……我们原本可以多劝劝他们……”

    “难道在进入死亡之海前我们强调地还不够清楚?”扎尔冷漠地打断了阿塔:“我们没有义务一定要救这些人。我们救了他们,是我们仁义,哪怕为了自保不救他们,也是应该的。”

    阿塔沉默了良久,才低声开口:“扎尔大哥,你说的我都明白。在沙洞里月箫也劝过我,说如果我花时间在那些执意要走的人身上,到最后可能所有人都会被连累。在那些人出言污辱我们的时候我也想过,他们那样污蔑我们,就算死在了沙漠中也是自找的。可是今天……当我真的看到他们尸体的时候……”阿塔揉了揉发酸的眼框,语带哽咽:“那可是十几条人命啊……”

    “阿塔,我记得这是你第一次跟着驼队出沙漠吧。”扎尔叹了口气。

    阿塔点了点头。

    “第一次,难免会这样想。”扎尔拍了两下阿塔的肩膀。“大哥不劝你,等你多跟几次队,见多了这些事,就明自了。”

    多跟几次队,见得多了,心就会硬起来吗?

    阿塔又闷头灌了一口马奶酒,心中第一次对生养自己的村落和这片他们引以为生的死亡之海产生了一股淡淡的抗拒之情。这种面对天灾无能为力的挫败感,不被人信任的愤懑感,以及眼睁睁地直视死亡的恐惧感。让他在今后的日子里对于跟队进沙漠,都有种不敢面对的恐惧。

    黑沙暴之后,一路都很平静,虽然同行的商人们丢了些货物,但好在同来的人都平安活了下来,能在那时候果断留下来的,也不会做出事后吵嚷或找驼队扯皮撒野之类的事也就是了。

    最后,整个驼队也就比预期晚了半日到达湛西境内。

    “进了这城门,就正式到达湛西了。”城门口,扎尔一行人与月箫道别,这一路上在月箫的刻意亲近之下,几位驼客也与他达成了匪浅的友谊,临到分别,扎尔等人倒到还生出几分不舍来。

    “月箫兄弟,听大哥一句劝,不管是元家宗还是沙海帮,看看就好,不要强求,人家要是不给你比试,随他去就是了。天下武功宗派那么多,你又还年轻,也不急这一时。”扎尔耐心劝道。

    这一路上他已经劝月箫好几次了,对于无视不相干人生死的老驼客来说,能够不厌其烦一而再再而三地劝诫同一个人,足以表明月箫在他心中已经占了不轻的分量。

    月箫听多了这话却也没有半点不耐烦,驼客们的好意他心中明白,只是为了任务,有些事情不是他不想做就能不做的。当下也只能故作轻松地向扎尔点点头,笑道:“扎尔大哥放心,我晓得分寸的。这一路多谢大哥照顾了,等月箫事情办完之后,再回去找大哥把酒言欢!”

    “哈哈,那大哥就等着你来!”扎你拍了拍月箫的肩膀,沉声道:“兄弟,保重了!”

    “保重!”月箫向扎尔和剩下的几位驼客分别抱了抱拳,“各位保重!”

    “哈哈,小兄弟也保重!”

    “保重,等你从湛西回来,千万记得来找我喝酒啊!”

    “回来的时候,千万记得跟着湛西这边的驼队,可别让咱们再看到你灰头土脸从沙子里跑出来的模样!”

    “哈哈,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这小子第一次出现的时候,形象真叫一个狼狈!”

    “这话说的,现在也很狼狈啊!”

    月箫微笑地看着这群拿他打趣的汉子们,心里淌过一道暖流,离别的愁绪也被冲淡了不少。

    他转过身面对着这座雄伟而陌生的城市。经过业帝、同帝两代人的努力,湛西已经不像几十年前那样荒芜贫瘠地彻底,而是渐渐有了些小村镇的模样,建立了和中原郡城差不多的城墙和城市——只不过发展程度要落后得多就是了。

    月箫整理好衣衫,随即向着湛西城门口,踏出了里程碑式的一步。

    湛西,我来了——

第二十四章 意图初显

    “你说什么?再给孤重复一遍。”

    同帝坐在御书房内,语气平静,听不出喜怒。但熟悉这位皇帝脾气的人却都知道,同帝此刻只怕是已经处在了暴怒的边缘。

    “回……回陛下,蜀中传来消息……阡家流放的一干人马,现已下……下落不明……押送官差的尸体,被,被发现……”

    “啪——!”同帝终于一把扫落书桌上一只价值千金的玉杯,原本平静威严的神情也难以掩盖话语之下的怒火。“你给孤解释,什么叫下落不明!”

    “微……微臣……”前未汇报的邢部右待郎卫康语无论次地想要为自己辩解,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管理向外流放的犯人是他的本职工作,且这批人还是同帝亲自交待过绝对不能出任何岔子的,自己足足多派了一倍的人马来压送这群老弱妇孺,没想到还是……

    卫康一咬牙,重重向同帝连连磕头:“微臣有罪,求陛下开恩——!”

    “开恩?”同帝发出一声意味莫明的重哼。

    “咳,陛下,可否容臣一言。”立在一旁一位身着深红色正一品官服的中年男子适时开口,打断了同帝的暴怒。

    听这男子的声音,同帝脸色稍霁:“谢卿请讲。”

    很明显,这位中年男子就是同帝的近臣,当朝一品宰相谢天恩了。

    只见谢天恩向同帝行了个礼,缓缓道:“请陛下暂息雷霆之怒。陛下可还记得,这次对阡家网开一面,老弱妇孺仅是流放,而未斩草除根的目的是什么?”

    同帝点了点头,轻哼一声,有些不快道:“孤自然未忘。”

    “现在犯人失踪,岂不恰好证明我们猜想是正确的?既然目标已经达到,陛下理应开心才是,又何必动怒呢?”

    同帝不悦道:“王土之上发生这种逆乱之事,何喜之有啊?猜想是验证了,可人这也丢了!这可不在孤的计划之内。”

    谢天恩微微一笑,但是笼罩在阔袖之下的手指却奇怪地紧了紧,只听他劝慰道。

    “不过一对……弱质女流,阡家的男丁均已按计划被除,区区妇孺,又能翻起什么波浪?”

    “孤总是不放心的。”同帝摇了摇头,“那毕竟是阡家的血脉……”

    跪在地上的卫康已经害怕得寒毛都竖起来了。

    自己都听到了些什么啊!

    阡正安全府不是因为谋反才被灭族,一干妇孺不是因为陛下格外开恩所以才改为流放吗?

    怎么好像……听陛下和谢宰相话里的意思,这些,这些竟是二人刻意谋划的,只是为了应证什么猜测?

    而阡家的男丁均已按计划被除……

    这句话其中的深意卫康甚至都不敢多想!

    天知道这里的男丁指的是谁?阡正安?阡正泰?阡正民?还是阡家两位战死沙场的将军那十几年前离奇失踪的遗孤?

    天呐,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卫康蜷缩在地上,竭力削弱自己的存在感。

    “你,传孤的口渝,让兵部李尚书派重兵到蜀中,全力搜查阡白氏母女下落,还有嘉禾和湛西那边,再多加一倍的人马监控,如果是他们派的人,孤就不信,这次还找不到珠丝马迹!一旦让孤抓到……”同帝眼睛微眯,面上露出一丝阴鸷。

    “臣,领旨。”谢天恩单膝跪,向同帝行了一个臣子礼,“那卫右待……”

    “丢失朝庭重犯,拖出去,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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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不说长安那边是如何惦记阡家这根唯一已知的还话在世上的独苗,总之阡陌的生活暂时没有受到这股阴风的影响。

    通过一段时间的早晚课训练,她的身体素质已经得到了极大的改善,不再是之前那个体弱多病的娇小姐了。而且,不知道是不是秦医师的那碗三神汤的缘故,在度过了七八日的适应期后,阡陌居然就能按照楚怀墨的要求用堪比武功秘籍上的标准动作来扎马步和练铁板桥了,而且每一天坚持的时间都在逐步增长。

    到现在,不管是马步不是铁板桥,居然都能坚持半个时辰了。

    虽然不知道一般人练习这些的进度是怎么样的,但是阡陌对自己的进步还是比较满意的。

    至于睡懒觉的习惯,也在被楚怀墨泼了两天井水之后彻底改过来了,换成了一个新的习惯——睡午觉。

    “好了,收功吧。”楚怀黑冷淡地点了点头,示意阡陌结束今天的早课。

    “是,公子。”阡陌应了一声,轻巧地双手一撑地面,从石板上翻起身来。

    经过这一段时间的相处,阡陌已经基本捉摸清楚了自己这位公子的习惯。

    平日里楚怀墨还算是一个比较平易近人的主子,他没有一般人家的那种吃饭时丫鬟不准上桌、只能站着布菜,或是晚上睡觉非得让丫鬟守夜、暖被窝这些乱七八糟的坏习惯,也没有什么让贴身丫鬟伺候更衣、洗漱的要求。

    阡陌的职责范围也就限于每日浣衣做饭、端茶倒水、铺纸磨墨、打扫房间,偶尔再帮着做两件新衣裳之类的,与这位新主子倒是没有什么肢体上的接触,这一点倒是让阡陌狠狠松了一口气。

    唯一比较麻烦的是一遇到正事——比如练功,比如邀天阁中之事,楚怀墨就会变成完全一个不留情面的人。若是阡陌试图在练功的时候偷懒,或是赖床起不来,楚怀墨的脾气就会变得非常坏。

    所以,面对一脸冷淡的楚怀墨,阡陌明智地选择了遵从命令,一句废话都没说,收功之后麻利地打了半盆水,摆在卧房里留给楚怀墨洗漱,然后回自己屋子飞快地擦了把汗,就到厨房烧火做饭了。

    通过秦医师这段时间的耐心指导——当然了,很难说他这么尽心尽力是为了给阡陌增加一个新技能还是为了自己能偷懒。

    反正不管是处于哪一种原因,他的目的都达到了,现在阡陌己经完完全全承担起了邀天阁蜀中小分队的后勤重任,秦医师也从每天采完药还要回来做饭的煎熬中解脱了出来,大部分时间只用洗手坐等吃饭就好了。

    闲暇的时候,他还会将阡陌叫到自己院子里来教她辨别草药,辨完之后再送阡陌一些让她自己把玩,或者留下一些可以做食材的,让她拿去做饭,增强体质。

    而星芜已经在阡陌的多次控诉下被楚怀墨禁止靠近厨房了,这人每次都在开饭前偷吃的恶劣行径严重惹恼了所有人,最后被勒令就算是洗碗,也只能在离厨房三十丈之外的地方洗。

    于是可怜的星芜不但彻底绝了偷吃的念想,吃完饭还得带着所有碗筷,跑到离院子一里地远的一条小溪边上去洗碗,洗完还得拿去给阡陌检查,连偷懒都没办法。

    巳时,阡陌照常准点做好了早饭,留下一半在厨房里给秦医师和星芜——当然了,星芜那份他能不能吃到,就要看有没有好心人肯帮他拿了——另外一半端给到北院,自己和楚怀墨两人分食。

    在楚怀墨的默许之下,早饭两人一般都是坐在同一张桌子的两边共同食用,晚饭则一般都是四人一块用,饭桌上经常还会商议一些事情。像是昨天,就听几人说好像准备找个风水先生来给正在建造中的分阁看看风水。

    从前朝起,旦凡要动土木的,一般都会在开工前找好风水先生,测算开工的良辰吉时和选址、参与房屋布局等事宜,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人房子都建到一半了才想起这茬。

    至于中午就比较简单了,中午一般就只有她一个人在家,所以也只用根据自己肚子饿的程度来决定今天吃什么,怎么吃,甚至吃还是不吃。

    而阡陌觉得一天之中最有意思的时候,就是和楚怀墨一起吃早饭的时候。

    看着自己这位脱离了“习武老师”身份主子在吃早饭的过程中,脸色由黑到红,由冷硬变得自然,真的是一件再有趣没有的事情。甚至在阡陌无所事事的时候,只要回想一下早饭时楚怀墨的脸色变化都会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老盯着我作甚?”楚怀墨吃下半碗温热的柴鱼羹,觉得心情疏畅了些许才终于主动对盯着他半天的丫环问了句话。

    近几日楚怀墨发现自己新收的这个丫环又多了一个怪癖——爱在吃早饭的时候盯着他看,而且还不是从一开始就盯,而是在自己吃到一半的时候才开始盯着自己,有时候嘴里还念念有词。

    要不是这丫头其他时候表现还算正常,楚怀墨都要怀疑她是不是家变之后精神出了什么问题……

    “没什么,没什么。”阡陌连忙否认,用低头默默吃饭来掩饰自己的心虚。

    咦?他之前不都是对自己的行为当作没看到嘛,今天怎么突然指出来了?

    可阡陌却不曾想,就是脸皮再厚的人,天天被人盯着看也会不好意思的,何况楚怀墨在此事上脸皮真的一点都不厚……

    楚怀墨眉头一皱,面露一丝不虞,问道:“你觉得我瞎吗?”

    阡陌面露一丝尴尬。

    这个问题要怎么回答?要是说他瞎,自己肯定没什么好果子吃,要是说他不瞎,那不就是承认自己刚才有盯着他看嘛!好像怎么答都不太对啊……

    在阡陌脑子飞转期间,楚怀墨终于放下碗筷,盯着她道:“到底什么事。”

    “我……”

    阡陌心虚地抬头望了望神情冷淡的自家公子一眼,眼珠一转,突然想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于是她换了一幅人畜无害的表情,带着三分天真与三分羞涩,一边用眼睛余光打量着楚怀墨一边小声答话。

    “我……我看公子,是因为……是因为觉得公子长得好看啊!”

第二十五章 建阁风波

    楚怀墨听了这话先是一愣,然后脸唰地一下红了起来,让阡陌大开眼界。没想到平常这么冷冷清清的一个人,居然禁不起别人夸奖他?阡陌从小听惯了的这么一句简简单单的夸赞居然就能让楚怀墨红了脸,这可真是个稀奇事。

    不过楚怀墨毕竟不可能被一个小丫头一句话夸得失态,他面上仅仅烧了一会儿,便又恢复了平日的冷清淡淡问道:“你小小年纪,懂什么叫好看吗?”

    阡陌想了想,倒是一本正经地作了回答:“我幼时常听旁人说,我母亲是长安城里最好看的女人,那时候我就想,所谓好看,大概便是如我母亲那般样子。如今见了公子,虽是与我母亲样貌不同,但看起来也颇觉赏心悦目,我想大抵男子的好看,便是要如公子这般罢。”

    阡陌说的话听着有些幼稚,但讲的时候偏偏又是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明明还是个孩子,却扮做一副大人样子来讲道理,是再有趣也没有的了。楚怀墨只当阡陌是童言无忌,也不与她在这个问题上多作纠缠。

    “你今日可还有其它安排?”两人用完了早饭,楚怀墨看着正在收拾碗筷的阡陌,突然多问了一句。

    阡陌想了想:“洗衣服,收拾屋子,嗯,就是这些了。”

    “这种不算。”楚怀墨想也没想就否了。

    阡陌听了小嘴一噘,不满道:“公子,洗衣服和打扫屋子都很累的好不好,我们有四个人,但是干活的就我一个,一般人家里,丫环小厮的数量都至少是主子人数的十倍的。”

    十倍,这是数字并不是源自于阡家,阡陌虽然早就没落,但是下人的数字也比这个多得多,不过阡陌想着自己家的状况毕竟与一般人家不同,也就酌情砍了大半的人数。

    楚怀墨听了阡陌的抱怨却是眉头一皱:“我从未让你去给秦医师和星芜两人洗衣做饭打扫屋子。”

    “说的轻巧……”阡陌轻哼一声,“星芜就算了,秦爷爷对我那么好,我哪能让他那么大年龄还忙里忙外。”

    “那是你自找的,与人无尤。”楚怀墨淡淡道。

    “说的轻……”

    “我只问你,今日我欲携你出门,你愿是不愿?”楚怀墨眉头微蹙,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了阡陌的话。

    阡陌见势不妙,立马乖乖点头,连连表达自己的愿意之情。

    一刻钟后,郊外马车上。

    “公子,你怎么没说星芜也要同我们一起出去啊!”阡陌坐在雇来的马车上,瞪着对面正在对着她做鬼脸的少年,郁闷地问道。

    楚怀墨端坐一旁,面不改色道:“你未曾问过我。”

    阡陌无言以对,只好又狠狠瞪了星芜一眼,脑袋转向别处。

    “喂喂喂,你不是这么小气吧?”星芜囔道,“我不就提前吃了你几次饭,你不会到现在还记仇吧?”

    “你那是‘几次饭’的问题吗!”阡陌忍不住提高了嗓门,“你不仅偷吃饭菜,每次去洗碗的时候还总要摔几个盘子,害得我天天跑去买新的,还有上次秦爷爷从蜀山上给我带了两只小鸟回来,你趁我做饭的时候偷偷烤来吃了,我给月箫哥哥做的衣服,也被你了强抢过去自己穿了,抢走了之后还嫌衣服颜色不好看!”阡陌生气地数落着这段时日以来星芜的种种罪行,越想越觉得这个人可恶至极。

    星芜讪笑两声,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发:“月老二到现在还一点消息都没有呢,你就是做给他,他也穿不上,还不如给我穿呢,免得放坏了。”

    “哼!公子说了,最多两个月,月箫哥哥一定会来信的。”

    “唉呀,一件衣服而已,我和月箫关系那么好,他的就是我的,有什么区别!”

    “哼!”阡陌还是不理他。

    “再说了,”星芜有些委屈道:“你给所有人都做了一套衣服,连下落不明的月箫都有,就是没有我的……”

    看着见面就吵个不停地两人,楚怀墨不禁有些头疼,终于忍不住出声终正了这两人没有意义的吵嚷。

    “都安静。”

    阡陌和星芜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马车最终停在了蜀城东边大约三公里的郊外,星芜第一个跳下车,然后嬉皮笑脸地向后面的阡陌伸出了手,预备扶她一把,阡陌面带愁色地打量了一下两尺多高的车辙,犹豫了一下,最终瞪了星芜一眼,老老实实地扶住了他的手臂下了车。

    “哈哈,我扶你这一下,你可不许再生我的气了。”

    跟第一次跟楚怀墨一行人来看地型时不一样,这块曾经荒芜的土地已经大变样了,平地上已经搭建好了一个二屋楼的楼阁雏型,上未封顶,据楚怀墨他们说,这边的分阁主楼预备盖五层,用于阁中各部的日常作息。

    主楼后面应是准备各套一个院子,北边是外院,会搭一间大铺子,南边是内院,主要用于阁内核心成员居住。

    四面的矮屋都还未开始搭建,围墙也暂时还未砌起来,说是为了建造时行走方便,等全部建筑完工之后才会开始砌围墙。

    这一个月以来,一直是星芜和秦医师两人轮流监工,因为这一干人都不太在意风水之事,所以从分阁建造开始到现在都没人想起来要找个风水先生,直到前天突然出了点意外。

    因为建造面积逐渐加大,为了日常生活方便,负责内院建筑的那班劳工向星芜说明情况之后,便欲在西北角打一口浅井取水,谁知,这井才打了四尺左右,竟然挖出了一具尸体来。

    本来嘛,荒郊野外死个把人并不是什么大事,来的劳工们也没放在心上,只将尸体挪到了一旁就接着继续挖井,但是,当打井的劳工在片刻之后又挖出来两具尸体后,这群人就开始慌了。

    要知道,不管是大郑朝还是前朝,都是极其尊重死者且安土重迁的朝代,近两百年来都没有发生过需要进行大规模迁移的重大灾祸,这就说明,大部分人死后都会被葬入家族或者村子里的墓地。除非是打仗,否则就连九等贱民死后都会被治安人员抬到最近的“公葬地”火化的。哪怕是江湖中人比试寻仇,也很少有打完之后赢家直接把输家暴尸荒野——除非是极其深刻的深仇大恨。

    所从,当挖出了第一具尸体时,淳朴的劳工们只以为是哪个江湖中人被人寻仇,败后被对手就地埋藏了,但是当接二连三的挖出尸体后——而且明显是死了不到一年的新尸。不管是误打误撞掘了一处“公葬地”,还是发生过大型杀人事件,都不是可以轻松无视的了。

    当天晚上回来,星芜迅速向楚怀墨回禀了这件事,楚怀墨也并未打算遮掩,而是马上下命暂停了建阁事宜,在发现二具尸体处的方圆十数丈进行了大范围挖据。

    直到昨日中午,共找到尸体二百四十二具。从发饰和着装上判断应都是些青年男女,楚怀墨知道后当机立断选择了报官,当天下午,距离最近的治安队就派了二十多辆推车来将尸体全部运走。

    因为楚怀墨等人是月余前才向蜀县官府购买了这块地皮,而挖出来的尸体明显已经埋了一年左右,所以来的治安队也并未如何难为楚怀墨等人,只问了一些大概信息就带队走了,说是要先争取将这些人都验明身份,看能否找到蛛丝蚂迹。临走前,治安队队长还特地向楚怀墨等人强调,这块地绝对不是公葬地,让他们放心使用。

    不过,考虑到出了这种事实在晦气,那位好心的治安队队长还是提醒他们“赶紧找个风水先生来看看,去去煞气——至少会放心一些。”

    于是就有了昨晚饭桌上关于风水先生的讨论。

    “这么说,那些尸体是你当值的时候发现的?”阡陌听星芜小声解释完事情何未龙去脉后,侧着脑袋问道。

    那两百多具尸体阡陌虽然不曾见到,但光是听了这一耳朵都本能地感觉到有些害怕,她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如此多的死人,那天乱剑砍死黄三给母亲报仇之后,她连着做了几个晚上的噩梦,对仇人尚且如此,更何况这些不相干的人?不过还好当时的恐怖情景她没有亲眼瞧见,在经历了这小半年的历练之后,也不至于被两句语言描述就吓出了心理阴影,因此在过了最初的惊吓之后,她面上也还算淡定。

    “算是吧。”星芜点点头。

    “你可真是个倒霉蛋。”阡陌小声吐槽了一句。

    楚怀墨等人花了三个月时间探查蜀中地形,几经筛选才选中的建阁地址,最后居然动工一个月就挖出了一堆尸体,恐怕换了谁心里都不会好受。阡陌偷瞄了一眼站在前方的楚怀墨,也亏他这几天还表现得跟个没事人一样。

    “什么叫我是倒霉蛋,明明是你们选的地方好不好?”星芜气呼呼道,“要是听我的选址在蜀城,哪还有些事?”

    “哼,听你的说不定在蜀城底下挖出两百具老虎。”

    “老虎多好,皮能制衣,骨能泡酒,用处可大了呢!”

    “最大的用处就是能吃了你。”

    “……”星芜哑然,这丫头怎么这么不待见他?不就是偷吃了她一点东西,多大仇?怎么现在逮着机会就要损他两句?

    “你们后来请了风水先生了吗?”

    “请了请了。”星芜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人,听到阡陌又问到事件本身上,立马高兴起来,对阡陌解释道:“秦医师去把人带过来,我们在这等他。”

    “为什么不是你去?秦爷爷都那么大年纪了还让他跑来跑去的,多累啊!”

    这次星芜倒是没否认,而是一本正经地摇了摇头叹息道:“我倒是想去,可是我没那么大面子啊。”

    这么一说阡陌果然好奇了起来,歪着头问道:“这是什么意思?风水先生很难请吗?”

    “你以为我们邀天阁是什么人都会请的么?就算为了安抚劳工才请的风水先生,也只会请方圆百里最好的风水先生。那种人物架子大的很,普通人去请人家根本不会搭理你。我们这些人里,暂时也只有秦医师才有这个面子。”

第二十六章 风水先生

    星芜的话并没有错。

    不管在哪一行,但凡能有点名气的,就是不想清高也会清高起来。否则若是上门拜访的人络绎不绝,岂不是没完没了了?

    可是任一个人再厉害、再清高,可以不理会权势金钱,不要名利,但是他能保证自己一辈子都不生病吗?就算他能,但是亲人、子女、爱人、友人……也能永远身强体健、万事安康?

    所以,医师,尤其是像秦医师这种医术精湛声名远播的名医,旁人就算不刻意交好,也是万万不会轻易得罪的。人有旦夕祸福,谁知道哪天就有求于人了呢?

    阡陌虽然觉得星芜说得对,却看不惯他那副得意洋洋的样子,于是故意哼了一声,打击他道:“你得意什么劲?那是我秦爷爷厉害,又不是你厉害。”

    “……”星芜无语又委屈地看了阡陌一眼,正想说些什么,那边他口中方圆百里最好的风水先便跟秦医师一起坐着马车来了。

    秦疑看到阡陌就笑昧眯地冲她招了招手,阡陌见状跟楚怀墨打了声招乎,立马丢下星芜先行跑了过去,乖巧地跟秦疑问了声好,然后暗自打量起了那位同行的风水先生。

    此人看起来年约五旬,相貌倒是平平无奇,好像并无甚过人之处,就是丢到人堆里,也不过一介平凡老头,要说此人有什么与众不同的——阡陌瞧了半天,也就觉得这位风水先生看起来比普通老先生稍微精神些,背挺得稍微直一些,眼睛稍微有神采一些罢了。

    若是与阡陌之前见过的风水先生相比,这位先生倒还有一点不同之处一一他背后没有像一般风水先生那样背着什么“铁口直断”、“百年老字号”那种名号招牌,手上也没有寻常风水先生都会拿的推宫罗盘。

    正在阡陌暗自打量之际,楚怀墨也带着星芜大步走了过来,而秦医师则正式开始为双方做介绍。

    “这位就是蜀中一带最为熟悉风水局的裴青,裴先生,也是我的一位老友。”秦疑又转向裴青道:“老裴,这就是我先前跟你提的另一位老友的独子,姓楚,名怀墨,也是我现在的东家。”

    楚怀墨率先向裴青抱了抱拳,点头道:“裴先生,此行有劳了。”

    裴青也朝楚怀墨点了点头:“楚小友,来的路上秦老已向我说明了这边的情况,方才我遍观此地,心中已有定数。”

    “哦?”楚怀墨没想到这位裴先生来此不过片刻,居然就已洞悉局势得出了结论,拱手问道:“还请先生赐教,先前之事,对于此地气运可有碍?”

    裴先生摇头道:“自是无碍,不仅无碍,楚小友还寻得了一块宝地啊!”

    楚怀墨轻咦了一声,可是阡陌却觉得他眼神里好像并没有什么真切的奇怪之意,只听楚怀墨语带稀奇道:“此话怎讲?”

    裴先生指向正在建设中的邀天阁地基,眼中露出一丝精光:“此地,乃是一道龙脉。”

    所谓龙脉,并不是说由真龙之气聚集而形成的山脉、地脉,得之能得一王朝,按照大郑朝(或者说从吕朝开始)的说法,龙脉乃风水气运汇聚之处,家宅若安置于龙脉之上,则合家平安,外邪不侵,生病也会比常人少些,商铺若建于龙脉之上,则利财,生意兴隆少口角,庄稼若种植于龙脉之上,刚生长茂盛,连年丰收。

    吕朝和郑朝的皇宫就是建在国内己知的最大的一条龙脉之上,当初选址的时候吕朝开国皇帝也曾花了重金请人选址,虽不能保气运不断,但至少皇宫大内也比寻常人家富贵安和些,生活在此内的皇族们,身体和气运也比寻常人好些。

    不过,皇宫里的腌臜事毕竟太多,时间长了,再强的气运也震不住。

    再者,龙脉虽好处颇多,禁忌却也一样很多,其中有一样就是万万不能犯的——龙脉之上,绝不可建坟墓,绝不可埋葬死人。

    “虽然此处气运被血腥之气冲淡了些,但好在时间不长,被你们及时发现并纠正过来,风水没有受到太大影响,只要稍做些调整,一样能保你安宁顺意。”

    裴先生说完,做了个手势,示意楚怀墨一行人跟随他围着施工中的这块区域走了一圈,指出了一些风水布局。行走中,待工的劳工们见来了位风水先生——还是蜀中名望最高的裴先生,皆是面露钦佩,纷纷跟随其后,一来想弄清楚先前挖出来的二百多具尸体会不会有什么影响,二来嘛,也是想多了解一点风水相关信息,毕竟大郑朝还是挺看重这风水之道的。

    “西北角为阴气汇聚之地,又加埋尸二百余具,为大不利,需以阳生破阴死方可化解。”

    裴先生在挖出尸体的那一块比划了一下,选中了几个方位。

    “打一井,深至少三丈,需见水,井东、南两个方位距一丈处各种常青树一颗,寻三名壮年男子每日午时浇灌二木,持续九十九日。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是为生之道。此外,从打井到植树皆需男子进行,女子与老小切不可插手。”

    阡陌见裴先生开始讲解,忙掏出一早准备好的纸笔来做记录。

    指出西北角的问题,裴先生又带着一行人继续在附近转悠。

    “此处添松柏十二株,按敞口形状排列,最外围两棵系上用鸡血浸泡满十二个时辰的布条,引走亡魂,疏通阴寒之气。”

    “此处添香炉一只。”

    “此处开一小门,门后挖一条浅渠,倒入水,用于通戾气。“

    “此处……”

    裴先生前前后后说了三十二处需要改动的地方,最初还稍稍解释两句,到后面大概是嫌麻烦,也或许是见人多了,便只说了自己的建议,其余的不再多做解释。

    将需要修补和注意的地方一一指出后,也不管对方是记住了还是没记住,裴先生便跟秦医师打了个招呼,拒绝任何人相送,自己坐上来时的那辆车,走了。

    不管楚怀墨等人之后会不会按照他所说的方法来改造,请裴先生来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劳工们虽没有听到裴先生先前说的关于“龙脉”之类的话,但在后面的跟听中也知道此地风水不错,并未受死阴之气影响——就算有影响,经过裴先生的布置也能弥补,便也不再担心,安心投入了后续的建造工作中。

    见一切又恢复秩序,楚怀墨便未多做停照,安排星芜留下来值班,带着阡陌和秦疑回了院子。

    回去的路上倒比来时欢快了许多,一来经过一上午的调整,大家的精气神都比刚起时好多了,二来,老爱故意招惹阡陌生气的星芜留在了东郊,同行的换成了对阡陌疼爱有加的秦疑,一老一小一路上有说有笑,车上的时光倒是很快就过去了。

    回到院子里,秦疑照例嘱咐了阡陌几句,就背着药筐上蜀山找药去了,家里又只剩下主仆二人,阡陌见自家公子心情尚好,就献宝似的将上午听裴先生指点时做的记录捧到了楚怀墨面前。

    “公子,上午裴先生说的东西我全部写下来了,你看,我写的对不对?”

    见阡陌亮晶晶的眼睛和满脸的“快夸我,快夸我”的表情,楚怀墨不禁失笑,接过阡陌递过来的纸张,认真看了几眼,点头道。

    “字不错。”

    “我可是两岁半就开始学写字了。”阡陌听公子夸她字好,不由得意道:“六岁的时候母亲就说我的字比十来岁的孩子写的都好。”

    “这倒是省了我不少事。”楚怀墨回忆了半刻道:“记得当初我父亲教星芜写字,那可是教了……”

    “教了多久,教了多久?”阡陌一脸八卦之色。

    “教了……“楚怀墨想了一会,摇了摇笑道:“似是到现在都未学会。”

    “噗——!”阡陌听了星芜的八卦,乐得捂嘴偷笑,“星芜果然是笨蛋。”

    等阡陌笑了一会,楚怀墨才缓缓补充道:“可是他武学的天赋却是极好,当年学轻功只用了大概半刻钟。”

    阡陌立马笑不出来了。

    “公子,我什么时候才能开始学轻功啊……”

    “你?”楚怀墨看了自己的小侍女一眼,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你还早着呢。”

    见阡陌瞬间情绪低迷了下去,楚怀墨又老神在在地补充了一句:“不过,现在倒还有些事是你可以做的。”

    “什么?”阡陌的眼神又亮了起来。

    楚怀墨将手上的纸张放回了阡陌手中,指了指道。

    “这上面写的东西,你这两日便去买齐吧。”

    阡陌听了脑中倒是划过些许疑惑。从上午裴先生讲述时楚怀墨的反应看来,他对这风水之道应当是不大相信的,可为何现在又如此正式地给自己布置了这个采买的任务,按照裴先生的要求着意修缮?难道就只为了给自己找些事?还是觉得风水先生请都请了,不给人家面子说不过去?

    虽然心中疑惑,阡陌还是老老实实地点了头,按照楚怀墨的要求开始准备起采买工作。她认真理了理裴先生给的三十二条建议,另取了一份纸张,整理每一条建议中需要用到的物件种类和数量,列出了一张详细的购买清单

    “唔,常青树二株,松柏十二株,水桶一支,香炉一支,熏香一把……”

    这水桶香炉之类的寻常物件倒是好说,可这么多花花草草,就是这僻偏地方能买到,自己也搬不回来啊……看来还是得找公子,让他派个人帮自己运一趟货……

    “不行不行,找公子的话,他肯定会叫星芜跟自己一块去的。”

    阡陌一想到这就连连摇头,四人之中除了自己就剩下星芜最闲,自己向公子求助,星芜肯定是第一选择。

    “唉,也不知道公子每天都在干些什么,神神秘秘的,要是他能陪自己一块去就好了……”

    阡陌叹了口气,却是第一次生出了一种连自己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的想法。

第二十七章 才艺测试(上)

    果不其然,当晚课时阡陌提出购买物件中存在的问题时,楚怀墨几乎是不假思索就做出了回答:“那便让星芜陪你一同去。”

    阡陌暗叹一声果然如此,却还是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公子……你明日有空吗?”

    楚怀墨摇头。

    他自然是没空的,每日能抽出两个时辰亲自教导阡陌习武己是他的极限了,若不是因为……连亲身教导阡陌这件事他都不会做。楚怀墨身为一阁少主,又是此次来蜀中这边建立分阁的主要领事人——要是月箫没走倒还能轻松些,但是自从他将月箫打发去湛西之后,每日已是分身乏术,又哪还能有闲暇时间做什么陪丫鬟去买东西这种小事?

    阡陌纵然心中早有准备,但是听了楚怀墨毫不犹豫的拒绝还是难免失望,只是她一个寄人篱下苟且偷生的小丫鬟,楚怀墨肯在她身上花时间就已经是她的福气和运气了,她又在期盼些什么呢?

    阡陌用力摇了摇头,将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念头都甩了出去。自从家中变故之后,她对这个救了她性命,收留她并传她武艺又朝夕相处的邀天阁少主就多了一份莫名其妙的依赖之情,虽然楚怀墨经常是一副清冷的模样,但是对于失去了至亲的阡陌而言,身旁能有个人陪着——就算这个人严厉又冷漠,但是……总比孤零零一个人要好些吧?

    “今天先到这。”楚怀墨朝正在练铁板桥的阡陌点了点头,阡陌听话地暂停了训练,调整了一下呼吸,朝着楚怀墨走了过去。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训练,阡陌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在石板间躺不了一会就会只撑不住往下掉的阡陌了,今日的练习虽已过了半个时辰,可她的身体却丝毫未觉得不妥。

    楚怀墨先让阡陌去一旁修整了一会,擦掉脸上的汗水,进了些吃食补充体力,才道:“从明天开始,早晚课就要更换内容了。”

    阡陌闻言面上露出了一丝喜色:“真的?难道我已经可以出师了?”

    当初楚怀墨说她的基本功要练十年左右,现在居然一个多月就让自己更换早晚课内容,看来自己也是个不出世的练武奇才啊!

    “你做梦呢……“楚怀墨看着阡陌喜滋滋的神情,有些无语,搞不懂这个小丫头自我感觉怎么就这么良好。他忍不住泼冷水道:“你学武的资质明明奇差无比,也不知道哪来的自信……”他摇摇头,叹了口气严厉道:“听好了,早晚课换内容并非因为你基本功己到家,相反,而是你的进展实在太慢。十年功,八年桩,我并非是在骗你,你的基本功至少需要再练八年才能稳固,但是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空耗,接下来这些基础的练习就需要你自己抽时间来完成了,早晚课的两个时辰则另有任务安排,明白了吗?”

    听着楚怀墨毫不留情地打破了自己的美好幻想,阡陌顿时泄了气,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明白了,公子。那以后我们早晚都做些什么呢?”

    “我今日得知,你是会写字的,而且写的还不错。”

    阡陌点头。

    “除了写字,你还会些什么?”

    阡陌不太明白楚怀墨问这些的用意,但还是想了想,把自己会的东西一一答了出来:“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女红算帐……这些娘亲都有教过我,再就是秦爷爷教了我做饭和辩别草药,公子教我习式,自学了浣衣洒扫端茶倒水……”

    楚怀墨挑了挑眉,简单来说,就是这丫头还是阡家大小姐的时候,名门闺秀该学的东西她一样都没落下,来了自己这之后,学的就都是……嗯,丫鬟该做的事情。这身份转变倒是让人有些唏嘘。

    就是不知道,作为一个名门闺秀该学的东西,阡陌到底学的怎么样,若是水平不错,倒是能给自己省下不少时间。

    嗯,还是得一项项测试一下。

    “我书房有一架抱月琴,你去取出来,弹奏一曲。”

    “啊?”阡陌一愣,不明白好好练着武,楚怀墨为什么突然提了个毫无关联的要求。

    “快些去,让我看看你的水平如何。”

    虽然搞不明白楚怀墨倒底要干嘛,阡陌还是听话地去了他的书房,取了他放置在墙角的琴袋来。

    这架抱月琴琴身为桐木斫成,琴弦为天蚕丝,用料虽不算顶好,但也称得上上佳了,而比较有特色的是,琴身的形状与常规的几种弦琴都不太一样。抱月琴身弯曲的幅度较大,两头较窄,形如月牙,样子虽有些怪异,但却不难看。

    琴袋上沾灰不少,看样子是很久没有人弹过了。

    阡陌费力地将这架及她肩高的抱月琴抬到了院子里,又取了架琴和凳子摆弄好,开始上琴弦,调音。

    只轻轻抚了一下琴弦,阡陌就忍不住撇了撇嘴,这琴的材质还算是上等,但斫琴的师傅手艺显然很一般,导致做出来的琴也很一般,白白浪费了这么一副好材料。最重要的是,因为琴身弯曲的弧度较大,导致琴的声音也有些奇怪,回音时间比寻常的琴长三成左右。琴的名字虽然取得雅致,却不适合用来弹清雅的曲子。

    楚怀墨似是没有看到阡陌脸上的不以为然,也没有给予她任何建设性的意见,只点点头示意阡陌可以开始了。

    阡陌又仔细辨了辩琴音,看着端坐在一旁的楚怀墨,不知道为什么,脑海中突然闪过前年的一个秋日,父亲坐在庭院中弹琴的样子。

    那个时候父亲的样子十分奇怪,似是愤怒,又似悲恸,那首曲子也弹得悲呛至极。弹完那首曲子第二天,父亲就出了趟门,过几天,就听说父亲犯了什么错——好像是把什么张御吏还是王御史的家门给砸了,被同帝罚了在家禁足一个月。

    那首曲子是怎么弹得来着?

    阡陌回想着当时的场景,一个个陌生的音符从指尖滑出,从生涩慢慢连惯圆润起来。

    她记起来了,那琴曲,似乎是这样吟唱的。

    “十月之交,朔月辛卯。日有食之,亦孔之丑。彼月而微,此日而微;今此下民,亦孔之哀。

    日月告凶,不用其行。四国无政,不用其良。彼月而食,则维其常;此日而食,于何不臧。

    ……

    ……

    黾勉从事,不敢告劳。无罪无辜,谗口嚣嚣。下民之孽,匪降自天。噂沓背憎,职竞由人。

    悠悠我里,亦孔之痗。四方有羡,我独居忧。民莫不逸,我独不敢休。天命不彻,我不敢效我友自逸……”

    全曲前调悲呛,中后段暴怒,结尾又无奈至极,从生涩到流畅,阡陌的演绎则是渐入佳境,这样基调的曲子,用这抱月琴弹来,倒是比寻常雅调要合适得多。

    只是一曲毕,两人皆是沉默了一会。阡陌忆起了不少往事,又勾起了些对当今更深的怨怼,而楚怀墨在想些什么,就没有人知道了。

    “曲子不错。”良久,楚怀墨才开口道:“这似乎是你第一次弹?”

    阡陌点点头,有些恍惚地道:“之前只是听我父亲了弹过一次。”

    楚怀墨了然。自己特意给了她一把样式奇特,音色也不寻常的琴来试验阡陌对琴意的理解,没想到她倒是很快就选出了一首适合的曲子来,只是这种曲子由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弹来,却让人更有些伤感。不过难得的是,据阡陌所言,这首曲子之前仅仅听过一次,仅一次就能将曲子复述地七七八八而且曲中的情感亦表述得比较到位——这点是最让人心情复杂的——想来阡陌在琴艺上确实是很有天斌,也受过很好的教导。

    “以你的年纪,能到这一步,也是十分难得了。”楚怀墨难得地夸奖了一句。

    阡陌仿佛这会儿才回过神来,收起心底惆怅的情绪,轻笑了两声道:“公子,你这琴是从何处寻得的?上等的材质只做出了一把中品琴,这斫琴的师傅手艺真是差极。不知购买时花费了多少银子?可千万别被琴行坑骗了呢!”

    楚怀墨脸色一黑:“这是我自己制的。”

    阡陌笑声一滞,吐了吐舌头,转而恭维道:“公子还会制琴?哎呀呀,真的是好历害呢!”

    “就是手艺极差。”楚怀墨小心眼地答到。

    “哪有!会斫琴已经很了不起了,寻常人都只是会弹,公子连制琴都会,而且还制的这么好,公子果真是无所不能啊!”阡陌见楚怀墨面色不佳,知自己失言,连忙说尽了好话拍起了马屁。

    “闭嘴。”

    “哎呀,公子,你别生气嘛,我又不知道这抱月琴是你自己制的……”

    “闭嘴,把琴抱回去。”话音未落,楚怀墨已经长腿一迈,黑着脸进了屋子,阡陌见状,连忙磕磕绊绊地抱起琴跟了上去。

    等阡陌把抱月琴重新装好,回到客厅,楚怀墨的脸色已经恢复了正常,正襟危坐在茶桌旁,手边还摆了一张棋盘。见阡陌人到了,只呷了一口茶,用他一贯的清冷声音随意道。

    “过来,下棋。”

第二十八章 才艺测试(下)

    阡陌的棋下的极差,此时听楚怀墨居然让她过去下棋本能地就想拒绝,但见楚怀墨眼神不善的样子,还是识相地把话咽了回去。

    “罢了罢了,大不了就被他取笑一顿,就当是为公子消气了。”阡陌闭着眼自我安慰了一会,认命地走过去,坐在了楚杯墨的对面,选了一盒白色的棋子,放到自己手边。

    楚怀墨挑了挑眉,沉声道:“换过来。”

    “啊?”

    “换过来,你先走。”楚怀墨指了指两只棋盒:“我要看看你的棋路。”

    “哦。”阡陌悻悻换了棋盒,抓起一颗黑子,就朝右上角落了下去。典型的标准棋路,金脚银边的传统下法,也表示下棋人对对手的尊重。

    两人你来我往,各下了约摸二十来子之后,阡陌就落了下风,能落子的气点越来越少,子越下越多,可活棋面却越来越小。

    这一会儿功夫楚怀墨已经完全摸清楚了阡陌的棋路——确切地说,这丫头根本就没有棋路,大概是家里长辈怎么教的她就生搬过来怎么下,一板一眼循规蹈矩,不知变通,唯一的优点就是思路还算清晰。人常说棋品如人品,从阡陌下棋的路数看来,她的性子说的好听是心思单纯,没有城府,说的不好听……那就是一根筋。

    楚怀墨大概知道要往那个方面来改造她了。

    棋盘越来越不好看,现在已经是阡陌绞尽脑汁落下一子,楚怀墨片刻就能紧跟着落下另一子。

    这样双方又各下了三十来子后,阡陌就主动认了输.

    “相差太远了,公子完全是在欺负人……”阡陌嘟囔道。

    楚怀墨看着棋盘上溃败的黑子,面色倒是好看了许多,只是仍板着脸道:“你完全不懂棋。”

    “棋本来就是我最弱的一项啊!”阡陌理所当然道:“母亲教我的时候也说我不需要下得很好,只要会一点就行了。”

    合着她对自己棋下的差还很骄傲?楚怀墨心中哭笑不得,想了想摇头道:“不对。”

    “什么不对?”阡陌奇怪道。

    楚怀墨老神在在地看了她一眼,语气淡然:“你最弱的不是棋艺,是武艺。”

    “……”阡陌哭丧着脸,哑口无言。

    “好了,棋盘收起来,去我书房拿一沓纸来,画幅画我看看。”

    “公子,你不会是想让我把我会的东西全部表演一遍吧……”阡陌半开玩笑道。

    谁料楚怀墨却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正有此意。”

    “公子,你是打算选妃么?”阡陌眼神好奇得看了楚怀墨一眼,不知死活地问。

    楚怀墨一开始没反应过来阡陌的脑洞,愣了愣反问道:“什么选妃?”

    “不是皇帝王爷选妃子的时候才会让对方一轮一轮地进行才艺表演吗?”阡陌反问道:“你让我表演这些,不是选妃是什么?”

    楚怀墨脸色一黑,是谁说的棋品如人品来着?方才下棋的时候他怎么没发现这个丫头脑洞有这么大?

    “你小小年纪,整日胡思乱想些什么?”

    “不是,我没有……是你让我……”

    “去画画。”

    “呃……好吧。”阡陌做了个鬼脸,乖乖跑到书房去取笔墨纸砚了。

    楚怀墨黑着脸望着阡阳的背影,哭笑不得地叹了口气:“这丫头,也不知道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整天扯些乱七八糟的……”

    自言自语间,阡陌已经取了笔墨纸砚又跑了出来:“公子,我画什么?”

    “随意。”楚怀墨无所谓道。

    越是这种无命题式的作画,越能看清楚一个人的心思和脾性,常言道“字如其人”,画,其实也是一样的,甚至比字更能表现出一个人的内心。只是想到“棋品如人品”,楚怀墨又不大确定这个理论对阡陌到底行不行得通了。

    “又随意?”阡陌扫了一眼满屋的陈设,又望了一眼屋外已经被全黑的院落,闭着眼想了想,突然想到了每日早晨楚怀墨同她一起用饭的样子,想着每天让她偷笑不已的楚怀墨脸色变化的过程,一幅画卷跃然心上。

    她还是更喜欢楚怀墨笑的的样子。

    回想着两人喜笑言语的样子,阡陌面露微笑,毫不犹豫的让第一笔墨汁晕染了纸张,一气呵成了今年的第一幅画作,甚至还在作完画后继续在一旁题了一首小诗。

    待阡陌画完邀楚怀墨过去赏读时,楚怀墨看着画上的自己,先是一愣,待回过神来,面上又闪过一丝红晕:“你画的什么?”

    “画的公子你啊。”阡陌理所当然道。

    “画我作甚?”

    阡陌委屈道:“是你说随意的。”

    “那你画旁边写的又是什么?”

    “这个啊,就是我画的时候实然想到的啊。”

    “写这个作甚?”

    “免得你过会又单独考较我的诗词,公子,我想的周道吧。”阡陌得意道,丝毫未注意到身边的楚怀墨有些窘迫的神情:“我这可是夸你呢,你不会被夸了也不高兴吧?”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嗯,倒确实是夸人的。只是——

    楚怀墨看了一眼面露小许得色的阡陌,暗自叹了口气。还好这丫头如今年岁小,自己写些东西估计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小孩子心性,说就说了,也不会让人觉得太过撩人。只是若是等大了几岁说话还是这般……

    楚怀墨想想就觉得头大。

    他板着脸轻咳一声,似不在意地轻声道:“以后不要写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哪里乱七八糟了,我是夸你生得好看呢!”

    “我知道。”

    “知道你还生气?”

    “我没有。”

    “那你干嘛不让我写……”

    楚怀墨手指越过阡陌的肩膀,拿起桌上的画,仔组看了一眼,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我知道我生得好看,就不用你来夸了。你的形容,太有限。”

    “……”阡陌心中翻了个白眼,这话她没法接。不过公子说的好像也是那么回事,他人虽然冷了些,可是模样生的实在好看。就算阡陌每日都能看到他,也还是经常会觉得惊艳不已,这样的人就算言语间有些自夸,也不会让人觉得言过其实,反而会觉得他说的一点没错,就该是这个样子,任阡陌从小饱读诗书积累了一肚子夸人的诗句,可就算将这些诗词全部堆积在一起,也难以描绘出楚怀墨好看。

    楚怀墨看着阡陌托腮傻傻盯着自己的模样,不着痕迹地将身形往一旁侧了一点,将画收到自己手上,避开她的目光正色道:“时辰差不多了,去打水洗漱。”

    “咦,这就完了?公子你不看我的跳舞和女红吗?”

    “不必了。”楚怀墨淡淡道。

    “这又是为什么?”

    “那些我教不了。”

    “教不了?教什么?”阡陌一脸茫然。

    楚怀墨为自己的小丫环的反射孤深叹一口气,不知不觉又将身子转了回来,望着她有些无奈道:“你的情况我已心中有数,明日起,每日早课我将用半个时辰来教你下棋,晚课挪半个时辰让秦医师教你配药。”

    “啊?我为什么要学那些啊?”跟秦爷爷学配药也就罢了,可是下棋……阡陌偷偷瞟了一眼刚被收拾好的棋局,回想起方才她被楚怀墨杀得片甲不留的惨样,忍不住就心虚不已。若是以后每日都要下棋,那……那岂不是她每日都会在楚怀墨面前出丑?

    “以后会用得上。”楚怀墨似是没有看到阡陌面上的窘迫,淡淡解释道,“早课剩下的那半个时辰,我会教你其它的招式,晚课剩下得半个时辰,你去向星芜学习轻功。”

    “不要!”阡陌一惊,先前还在为下棋烦恼的心思转眼就忘的一干二净,甚至好像连楚怀墨的严厉都不害怕了一样,强烈抗议道:“为什么要星芜教?公子来教我不行吗?”

    “星芜的轻功比我好。”楚怀墨大方解释道。

    “那我也不想要他教我啊……”

    楚怀墨皱了皱眉:“你与星芜是同伴,今后会有很多任务需要你们相互合作完成,星芜性子虽然跳脱,可是实力却是不错,你要多向他学习。”

    阡陌情绪显然有些低落,似是根本没听进去楚怀墨说什么,只偷偷看了一眼神情严肃的楚怀墨,咬了咬唇,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公子,你……你是不是嫌我笨啊……”

    “嗯?什么?”楚怀墨似是没料到阡陌会有这一问,一时没应过来。

    “公子。”阡陌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鼓足了勇气道:“星芜的轻功好也罢,不好也罢,对我来说都没有什么区别,我也没有想跟他过不去,我只是……”阡陌犹豫了一下,咬着下唇带着一丝怯懦小心翼翼道:“我只是……想和公子在一起啊……”

    楚怀墨神情终于有了变化,他似乎是被阡陌这句话惊住了一般,眼睛一眨不眨地望了阡陌好久,直到阡陌自己受不住低下头了头,才堪堪移开目光,话语里带了一丝以前从未有过的冷漠。

    “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第二十九章 新的计划

    第二天一早,阡陌顶着两个黑眼圈起可床,神情恍惚地给楚怀墨备好洗漱用具,又从柜子里给他挑了一套白色长袍。

    楚怀墨现在身上穿的衣服大多是出自她之手,虽然一个十一岁的孩子手艺说不上有多好,但是对于对服装没什么太大要求的楚怀墨来说也够用了。再者,都说熟能生巧,在连着为几人做完衣裳后,阡陌的女红水准也早不是以往那个只停留在绣花上的新手了。

    只是阡陌看不惯楚怀墨老是一身纯白,在给他做衣服的时候常常忍不住擅自加上一些充满个人元素的图案,比如在袖口绣上一排鲜翠欲滴的竹子,比如在内襟添上一白一红两朵海棠花……

    竹子那个图案楚怀墨倒是很容易就接受了,还随口夸了句好看,但海棠花那件却说什么都不肯穿,气得阡陌找了个风和日丽的上午,趁楚怀墨不在家的时候,将他所有衣服的内襟上都绣上了两朵花,楚怀墨这才不得不催眠自己“还好绣在内襟,别人看不见,看不见。”然后捏着鼻子被迫接受了这个新的标记。

    待阡陌准备妥当,楚怀墨也醒了,接过阡陌递过来的盐水和湿毛巾,看见她准备的衣衫忍不住眉头跳了跳。尽管阡陌还在为昨夜的事情精神萎靡,但见到楚怀墨的表情后还是忍不住偷笑了两声。

    穿戴完毕之后,楚怀墨照例将阡陌带到了院子里。

    “今日起,我会开始教你些拳脚招式,但是基本功却万不可荒废,你每日至少要抽一个时辰来巩固练习。你天赋较差,虽得三神汤洗筋伐髓,但终究起步晚了些,要想在武道一途有所成就,日后绝不能只拘泥于早晚课有限的修练时间,白日里若有闲瑕,也需多多练习,明白了吗?”

    阡陌点点头,她学武时日虽然不长,但也还算勤奋。这些日子她刚接触楚怀墨身边的杂务,空暇时间虽然不多,但也都有利用碎片时间好好练习。

    楚怀墨又补充道:“你筋骨未定型,功力粗浅,平日里练习些基本功也就算了,其它的若无我的首肯,切不可擅自修练。”

    “知道了,公子。”阡陌连忙点头,暗自将这些记在心上。

    见她态度诚恳,楚怀墨也不再多说,走到一旁的兵器架旁指了指道:“拳腿、刀、剑、鞭、暗器,或其它武器,选一个,作为你的武器,也是今后的修行方向。”

    阡陌看了看面前陈列的一排器具,有刀、剑、棍、松、鞭子、重锤,还有飞刀、针、小铁球等许多,甚至还有些是她见都没见过,根本都不认识的。这场面倒让她想起了大人们常说的小孩抓周的情景。

    “可是这些我都没有用过啊……”阡陌有些为难道。

    “凭直觉选一个。”

    阡陌不太明白,凭直觉?练武这种事也是能凭直觉的么?

    “武道一途,讲究天赋。天赋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也可说是第一感观。这些武器你不需要会用,甚至不需要知道他们是什么,只需要凭你的第一感观靠直觉选出一个,你所选的,必定会成为你日后最擅长的。”

    “那要是凭直觉一个都没选上呢?又该怎么办?”阡陌有些担心道。

    楚怀墨一直说她习武的天赋不好,万一她凭直觉一个都选不出来,不是说她对哪一项都没有天赋?要是楚怀墨见了反悔不教自己了可怎么办?

    “总会选到的。”楚怀墨淡淡道。

    阡陌有些忐忑地扫视了面前的一排物件,走了过去。

    首先就排除了个头比较小的那几个,然后又放弃了看起来就很重的那些,最后阡陌目光在剑和鞭之间排徊了一阵,不知道怎么着就鬼使神差的拿起了那把剑。

    “你选剑?”楚怀墨眉头微蹙,似对阡陌的选择有些不满。

    阡陌有些迷茫地看着自己手中剑,不安地问:“剑有什么问题吗?”

    楚怀墨摇了摇头:“剑是天才的武学,江湖上学剑的人最多,能学有所成的却最少,若是没有天赋,学剑不过是聊胜于无罢了。”

    虽然知道楚怀墨对于自己习武之事一向严苛,可如此直白的话语还是让她沮丧不已,初拿武器的那点兴奋劲一下就被冲得无影无踪。

    “一大早就这样贬低我……哪有这样教人的……”阡陌有些委屈道。

    “事实如此。”楚怀墨皱眉道。

    “那……我再去换一下?”阡陌小心地试探道。

    楚怀墨摇头:“再换也是徒劳。”

    阡陌眼睛一下就红了。哪有这种人?自己还没开始学武他就这么贬低自己,话里话外全是不耐烦和轻视,若是真的觉得自己那么差劲,那……那他就别教自己啊!

    “说你两句便受不了,若是心智如此不坚还学什么武,报什么仇?不如带着你的家当找个深山老林去待着罢了。”

    阡陌眼睛一酸,差点就要落下泪来。可是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她早就知道了楚怀墨是个不相信眼泪的人,眼泪不会让他心软,只会让他更加看不起自己而已。

    阡陌狠狠擦了一把眼睛,倔强地抬起头却没有看楚怀墨。

    “我没有受不了,公子要说什么只管说就是了。我一定会学好武艺为父母报仇,才不要找什么深山老林隐居。”

    楚怀墨深深望了阡陌一眼,语气虽然依旧冷淡,但是眼神却不自觉地柔和了一些。

    “剑先放回去,你现在还用不到。”

    若是放在平时,阡陌少不得还要问几句“为什么要放回去”之类的话,可是这次她什么也没说,楚怀墨说什么她就做什么,没有半点迟疑,只是眼神却固执地始终不肯正视楚怀墨。

    楚怀墨也没说什么,只是简单交代了一句,就开始打起了拳。

    左冲拳、右冲拳、上钩拳、下钩拳……一开始阡陌还能保持面色不变,可是当楚怀墨的动作越来越快,甚至还配上步法之后,她就再也没办法不看他了。

    约摸百息之后,楚怀墨做完了一套动作,收功道:“刚才你看到的,是武学最基本的几个动作,绝大多数的外功秘籍都是从这里面组合变化而来,一共六十四个基本动作,我给你半年的时间来学习和熟练,再半年时间来融会贯通,若是学会了,那么第二年你就可以习开始剑,第三年便可正式学习武功路数——也就是你们常说的武功秘籍。”

    “那内功呢?不用学内功心法什么的么?”尽管还在为楚怀墨刚才的话生气,可是阡陌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毕竟这些东西可是关系到她最重要的复仇计划啊。

    “不用。”楚怀墨摇头,“你练习基本功就相当于在累积内力了。”

    “这又是为什么?”

    “现在说你也听不明白,个中详由,等到下下下本书的时候再解释吧。”

    “……哈?”

    “咳,没什么,刚才我被作者的意志附体了。总之,前三年的计划大体就是这样,三年之后,我会再通过一系列测试来决定你的去向。”

    “那,你昨天说的下棋和辨草药……”

    “那些在之后的任务中会用到。”楚怀墨说到这突然笑了笑:“说起来,你还真得感谢秦医师。”

    阡陌揉揉被楚怀墨的笑容晃花的眼睛,心中的那一点怨气突然散的无影无踪。

    “为什么要感谢秦爷爷?”

    “感谢他的五毒手串。”楚怀墨补充了一句。“我本来还打算给你做抗毒训练。不过既然你有了五毒手串,能避过大部分毒药,再花费时间做这个训练就没有意义了。”

    “抗……抗毒训练?”阡陌打了个寒颤,光听这个名字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公子果然还是很可怕啊……

    “所以你应该感谢他,为你减免了一项本应花费最多时间且最可怕的训练。”

    阡陌摸了摸左手的手串若有所思道:“这个训练,你们——我是说公子你,还有月箫哥哥,星芜——你们都做过吗?”

    楚怀墨点头。

    “可是,为什么要做这种听起来就很可怕的训练呢?”

    “毒是江湖上最司空见惯的技俩,光靠躲键对方下毒是不够的,当避无可避之时,身体的抗毒性就成了制胜的关键。”楚怀墨淡淡道。

    他说的好像很轻巧,仿佛司空见惯一般,可是阡陌听后心情却有些复杂了,是经历了什么的人,才能把这种可怕的事情说的那么淡然?

    楚怀墨却似乎误会了阡陌的目光,以为她是在为五毒手串的事情不解,便继续解释道:“五毒手串最大的功效,就是能够保护配戴者外毒不侵。只要戴着这个手串,任何外来的毒药都会失去效果。当然了,若是在配戴五毒手串之前就中了毒,就起不到什么效果了。”

    “那,如果敌人先摘掉我的手串,再给我下毒,可怎么办呢?”阡陌配合地问道。

    “这就要说到五毒手串的第二个重要功效了。”楚怀墨眼中滑过一丝艳羡,“长期佩戴,能够改善佩戴者的体质。像秦医师戴这手串的时间已经超过三十年,自身应早已能做到百毒不侵了。”

    “这么历害!?”阡陌瞪大了眼睛,“怪不得秦爷爷说无论如何都不能把这手串给你呢!”她捂住自己的手腕,侧过身道,“你可别想骗我摘掉手串再去做什么抗毒训练。”

    “……”楚怀墨气结。

    “我刚才做的六十四个基本动作,你,现在,马上给我重复一遍。”

    这丫头!自己是在给她传授知识她怎么这么不识好歹?自己堂堂邀天阁的少阁主,怎么在她中竟成了骗子之流?真真是气煞人!

    “公子,你这是被我说中了,恼羞成怒想公报私仇吧?”阡陌不知死活地接了一句。

    “每个动作做一百遍,做不完不许吃饭!”

    “——不要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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