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邀天阁之阡陌TXT下载邀天阁之阡陌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邀天阁之阡陌全文阅读

作者:乾坤问路     邀天阁之阡陌txt下载     邀天阁之阡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邀天阁之阡陌全文阅读

上架感言

    虽然《阡陌》从开更之日起到现在几乎都是单机,但是好歹也算上架了。

    我从初中开始写小说,断断续续到现在已经有快十五年了。只不过学生时期写的都是短篇,而且那个时候有着每周一考的语文作文打底,文笔还算可以。自从大学读了工科、网文肆虐,没了高考的压力又与传统文学挥别之后,文笔便一落千丈。

    《阡陌》的初稿其实是我高考完那会写的,是个一万多字的短篇,题材老旧、内容也简单得不得了,但是自我感觉——还比较良好?这两年想重新开始写小说,把家里堆了十几年的手稿全部翻出来看了一遍,看到这部万把字的短篇之时来了灵感,想将这个故事细细完善、娓娓道来。

    只可惜动笔时才发现,多年不写文,我的文笔已经……差到没脸看了。

    在做读者的时候,我经常吐槽网文作家“文笔烂”、“套路烂”、“写的都是什么鬼玩意!”、“这种东西都能火,那我随随便便一写不是都能封神了?”……哈哈,可惜真正开始动笔之后才发现这件事还真的挺难的。

    小说从万字到十万字再到百万字,每一步都是一个能引起质变的量变过程,如何将一个故事讲明白,并在其中制造高潮、矛盾、冲突,顺利表达出作者的内心想法,既能让读者看懂又不会让人觉得“水”,其中的分寸真的不好拿捏。尤其是古言,尤其是武侠。

    不过还好,我没什么读者。

    哈哈。

    在发文前我将现下的文学网站都调查了个遍,大家都说女频不要来起点,因为会让你扑的明明白白。尤其不要写女频的玄幻和武侠,不然会成为扑街中的扑街。

    可我还是来了。

    可我还是写了。

    年少时期总有一个武侠梦,鲜衣怒马仗剑天涯,快意恩仇好不潇洒。如果不把这段故事写出来,填了这个梦,总好像对不起幼时的憧憬似的。

    好在大概是起点扶持这类小众小说吧,虽然一直没什么人看,但好歹签约了,竟然还能有幸上架了。

    在创作的途中,我看着几乎静止的数据面,脑中无数次地闪过对自己的怀疑和否定,我无数次地想过同一个问题:为什么我写的东西没人看?

    作者看自己的作品总是不大客观,总觉得自己写的东西哪都好。我也为自己找过无数的借口:女频本来就扑啦,武侠本来就没人看啦,新人第一本扑街很正常啦,书名又劝退啦……劝自己以平常心来对待写作过程中的起落落落落落……

    可是……

    为什么作家助手每天还要推送作品日报啊麻蛋!!!

    每天的收藏、订阅、推荐一溜的数据让你看得明明白白,要是没有哪个玩意我就当自己是单机码字就好了啊麻蛋!!

    每天都看日报数据,看看自己有多扑街……嘶……简直是恐怖如斯丧心病狂。

    不过还好,我的人生向来不太顺利,逆着逆着也就习惯了。

    不是说“逆风的方向,更适合飞翔”嘛。

    我在这世上活了二十多年,总觉得自己的人生一事无成毫无价值,也没有办法像那些名人伟人一样做出什么改变世界的壮举青史留名。可是我真的不想碌碌一生最后什么痕迹也没留下啊……

    还好这个世界上有文字这种东西,还好新世纪有了互联网这种存在。不必寻找出版社印刷,也能在人间留下一部署名的作品,告诉后世:我来过。

    也算是有些价值吧。

第一章 满门殇

    大郑历七十年春,开国大将军嫡孙、长安令阡正安以通敌谋反罪被控入狱,时年三月初一,罪责坐实、昭告天下。郑同帝念其祖上功勋,特赦九族,判阡府男丁斩首示众,妇孺孩童发配滇西,三日后行刑。

    “啧啧,大将军府的后人居然干出了通敌卖国这种事,真是给开元大将军丢人!”

    “嘁,哪还有什么大将军府,阡家十年前就没有将军了!那阡正安不过是一个五品长安令,还大将军……我听说啊,几年前朝中大臣就提议收回阡家的御赐牌匾了,都是那长安令以死相逼、大吵大闹,皇上心软念旧,这才作罢。没想到阡家不仅不感念天恩,居然还忘恩负义做出这种通敌卖国的事,真是……”

    “还不止呢!我表舅的邻居家的大儿子的小叔子的发小在衙门里当差,我可是听说前几天抄家的时候,不仅从阡家搜出了一篓子通敌书信,还有黄金数十万两啊!阡正安一个小小的长安令哪来的那么多钱?还不都是搜刮的民脂民膏!”

    “这……不是说长安令是个难得的好官,两袖清风、全心全意为百姓,怎么……”

    “呸呸呸,还好官!你跟他睡一张床啊,还知道他好不好?”

    “说到一张床,不知道你们听过没,这长安令的现任夫人,当年可是仗着阡家权势从咱们的谢宰相手上硬抢过去的呢!”

    “嘶——居然还有这种事?快说来听听!”

    ……

    围着皇榜热切讨论的百姓们直到夕阳西沉才摇着头渐渐散去,等到人走得差不多了,才有几个书生小声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可是,如今天下大定、四海归心,又哪来的外国让长安令……通敌呢?”

    ……

    深夜,阡府内院。

    阡白氏牵着女儿坐在床边,明黄的圣旨被随意地扔到房间的角落,她看着同自己一样因为连月的忧心而面容憔悴的女儿,抚摸着她的头发,眉眼间全是爱怜。

    “母亲已经没有法子了,同帝要对付阡家,娘求遍了所有能求的人,可还是救不了阡家、救不了你爹爹,如今天下太平、兔死狗烹,同帝……这是要赶尽杀绝啊……”

    “娘……”阡陌带着哭腔喊了一声,软软糯糯的声音听得阡白氏心如刀割。“我们、我们去找谢伯伯帮忙好不好,他和爹爹那么要好,一定会想办法救爹……”

    “——不许再提这个人!”阡白氏恨声呵道,可是一瞧见阡陌挂着泪痕的小脸,又轻叹一声,心疼得将她搂入怀中。“娘怎么没去求他啊……哪怕明知上元节夜宴,是他将这谋反的帽子扣到了你爹身上,我还是去求了他,希望他能看在两家的旧谊上……可是、可是他……”

    “是谢伯伯……害的爹……?”阡陌一时之间竟然忘了哭泣,呆在原地,似是怎么也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娘知道,姓谢的一直疼爱你,你便以为他是个好的。娘曾经也以为……却未想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以后,千万不要像爹娘一样,识人不明啊!”

    阡陌脸色苍白地慢慢点头,却是怎么也想不明白,谢伯伯已经官居一品、位极人臣,为什么……又要诬告自己的父亲呢?她听着阡白氏说着“以后”,极为勉强地弯了弯嘴角。

    “娘,你忘了,我们马上就要流放湛西了,哪里还有什么以后呢……”

    阡白氏一愣。

    她可以死,可是阡陌才十一岁啊!她怎么忍心自己最疼爱的女儿因为一纸判决,在湛西那种地方断送未来?在求救无门的这些天里,她不是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吗?阡白氏握住女儿的小手,神情决绝。

    “按照大郑的惯例,最早明日下午,最迟后日上午,押送的官差就会过来,所以,今天便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阡陌有些迷茫地望向神情肃严的母亲,黑白分明的眼眸里困惑又多了些。

    “娘亲,你、你在说什么?”

    “儿啊,你还不明白吗?”阡白氏轻叹一声,将一只藏在枕边的素净包裹塞进阡陌的怀里。

    这个包裹不同于阡家平日用的绫罗绸缎,而是集市上一钱银子就能买到两匹的普通麻布,阡陌还来不及诧意为何母亲会给她一只似乎是阡府下人都用不到的麻布包裹,就被阡白氏惊雷般的话语怔住。

    “逃。趁押送官还未来,快些逃吧!”

    “……逃?”阡陌艰难地重复道。

    “陌儿,你我都知道阡家清白,可是,皇家之命无人能违。母亲和父亲都不畏死亡,可你是阡家唯一的血脉,母亲不能让你跟着一起送死啊!湛西路途遥远、疾苦无比,在这流放之中母亲如何能护的你周全?就算我能,同帝也不可能会放过我们……”

    “所以,你必须要逃!哪怕明知此事艰难,我们都必须一搏。否则等负责流放的押送官到来,我们更是希望全无!”她将暗灰色的包裹往阡陌怀里按了按,温柔的神情中带上了一丝孤注一掷的疯狂。“母亲为你收拾了些细软,你趁着现在守卫还没有那么森严……”

    “……逃吧!”

    阡陌不可置信地望着母亲,目光中有一瞬间的呆滞。她跟着阡白氏,从小受到的是最正统的官家小姐的教育,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循规蹈矩、乖巧懂事,十几年来都没有做过一件出格的事,可是如今,她的母亲让她抗旨做逃犯?

    “母亲,我们……我们不能做逃犯啊!”

    “母亲也不想这样,可是母亲没有别的办法。”阡白氏神情哀痛,“陌儿,你要珍惜自身,留住性命……你,必须要活下去啊!”

    “留住性命……”阡陌喃喃重复着,第一次将身家性命与规矩、尊严放在了同一盏天平上。

    “狡免死,走狗烹,世间之事向来如此。我原本还抱着三分指望,指望同帝看在你父亲已经尽力不争的份上念及旧情,指望朝中好友能念及唇寒齿亡之理为你父亲求情……”阡白氏的手掌紧握,五指因过度用力而发白。“你还小,母亲说了你也不会明白。”

    阡白氏又从衣袖中拿出几张银票,塞入阡陌手中。

    “这些贴身藏好,如果行动不便,就舍了包裹,只带上这几张银票逃去,粗茶淡饭,也足够过好此生。待你长大后,寻个好人家,山野村夫也好,商贾乞丐也罢,娘只求你能安稳度日,这一生,永远不要再回长安……”

第二章 流放

    夜深人静之际,就连阡府唉声道载的下人们也都在哀怨和咒骂中渐渐进入了梦乡,阡府内院深处,曾经最为尊贵的那间卧房的房门突然悄无声息地打开了一条缝隙。

    阡白氏带着已经换上了一身深灰色素布麻衣的小女儿阡陌,小心的避开了府内监视和看管她们的巡逻守卫,沿着一条鲜为外人所知的小路来到阡府后院一块长满荒草的角落。

    阡白氏弯下腰,轻声对阡陌道:“这里的墙角有个小洞,是你父亲幼时偷偷挖的。那时你祖父祖母管教得严,你父亲又贪玩,就在后院墙角偷偷开了个洞,借此偷跑出去找伙伴玩耍。后来被你祖父发现,挨了好一顿打。多亏你两位伯父求情才——”

    阡白氏深吸一口气,稳定住因回忆旧时光而翻腾的情绪。

    “这几日我多次偷偷前来,将当年被你祖父封上的小洞一点点挖开。如今,这里就是你唯一的生路。”

    阡陌来不及对自己从未谋面的两位伯父产生更多情绪,阡白氏隐隐透出的话外之音让她又生出了新的惶恐。

    母亲说这是她唯一的生路,那……母亲自己呢?

    “母亲,你,你不和我一起走吗?”

    “母亲走不了,也不想走。”

    阡白氏摇了摇头,慈爱地望着她,起身小心地向前走了几步,玉手扒开茂盛的杂草,露出隐藏在后背的小洞。

    “这里只能让龆年孩童通过,你是女子,小心一些,应能勉强钻过。来,包裹先给母亲,抓紧时间,快些过去。”

    阡陌有些心慌地握住了阡白氏的手,眼神中透露着无助和惶恐。

    且不说她从未过过离开父母的生活,就算她过惯了一个人的生活,又怎么可能在这生死关头抛下母亲独自逃命?如今阡白氏让她自己走,她又怎么可能听话?

    阡陌拉住母亲的衣袖,神情有些急促道:“母亲,我……我不能一个人走!要走也是你和我一起走!我怎么能丢下你一个人逃走?”

    阡白氏摇摇头,低声安抚了两句,眼含鼓励和慈爱地看着她。

    阡陌一个未及第的小孩,见过她的人不多,只要离开了阡府的范围内,天涯海角总有可以容得下她的地方,等她慢慢长大。哪怕是流落街头以乞讨为生,也总能活下去。

    而她想走……

    太难了。

    阡陌咬紧了下唇,望着眼神坚定的母亲慢慢点了点头。她将手中的包裹递给阡白氏,努力克服自己内心的恐惧和不适,小心翼翼地尝试着手掌着地,俯下身向墙角的小洞探去。

    做为从小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阡家虽世家为武将,对女子的教养不像长安城其他家族一样束缚,但阡陌仍然是连鞋底沾泥的时候都几乎不曾有过,更遑论如比落魄地趴在草地里?

    三月正值多雨之际,近期前前后后己下过几场细雨,草丛里泥泞不堪,换作平时,阡陌怎么可能去吃这种苦?但此时此刻,为了母亲的期望,为了活下去,什么形象礼仪都必须强行抛到脑后了。

    感受着身下的稀软的泥土和扎人的草叶,借着并不明亮的月光,阡陌缓慢地朝着那个模糊的洞口爬过去。

    洞口形状并不规则,但也许是因为年代已久的关系,并不如她想象中那般粗糙,凸凹不平的边缘已被时间磨地较为圆润,并不会让人在不经意间就能擦破了手脚。

    阡白氏一边不停地回头观望把风,一边有些焦急的帮阡陌拨开一旁的杂物。

    事关生死,未免走漏了风声,母女俩连贴身丫环都避开了,只想着能快些将阡陌送出去。

    可阡白氏到底也是名门闺秀,莫说做,就连见都从来不曾见过“钻狗洞”这种事,到底还是低估了这件事的难度。

    女孩子不如男孩手脚灵活,再加上女孩小时候本就比男孩子长得快。阡陌虽然体量纤纤,但总得还是比寻常八岁左右的男孩大了许多。她强行将脑袋从洞里钻了出去,肩膀以下的部位却生涩地卡在了洞口,不知道该如何调整角度才能爬过去。

    正在她满头大汗地尝试转动身体的时候,第二班巡逻的守卫又从另一边拐角处慢慢靠近。阡陌看到墙角边的影子越拉越长,暗道不好,便想往回缩,可是这一缩才发现,自己竟是真真正正的卡在了洞口,出不去也进不来,只能眼睁睁着看着巡逻守卫一步靠近……

    “谁在哪?出来!”

    唰——

    只听一阵慌乱,十几把锋利的剑瞬间指向了阡陌半露在墙洞外的脑袋。

    夜,很凉,剑锋,更凉。

    阡陌狠狠咬住下嘴唇努力控制自己不哭出声来,却怎么也控制不住内心的害怕。

    此时她还不懂这次的出逃失败对她的后半生来讲意味着什么,纯粹是被这近在咫尺的剑锋吓住,生出了对剑的恐惧。

    半夜出逃显然没有给阡家带来任何好处,阡府的防守比之前严密了一倍,阡陌和阡白氏这两个主要人物更是被分别囚禁,严加看守,不得踏出房门半步,以免再发生潜逃事件。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为免人心浮动,守卫队并没有将此事宣扬开来,否则阡陌母只怕没来得及死在流放途中,就会愤怒的阡府众人的咒骂淹没。

    次日下午,刑部官差前来,将阡府一众男丁压向了刑部监牢。

    第三日辰时,负责流放们军队带上一应囚服枷锁,命剩余妇孺着囚服,带木枷、铁链套脚,卸钗环,肃纪律——还好,因着阡府剩下的都有女眷,阡府又位于皇城之内,是以他们并未在此时大动干戈仔细搜身,阡白氏塞给阡陌的银票才能好好的藏在她贴身的小衣里。

    午时一刻,流放的队伍浩浩荡荡从长安出发,始向滇西。

    历对月旬,到达蜀中。

    四月初的蜀中,正值多雨之际,从几天前开始,蒙蒙细雨下个不停歇。连日小雨并没有给人带去几许清凉,反而为这初夏的天气凭添了几许闷热。

    “这蜀中就是雨多,又潮湿又闷热,这才刚入四月,居然就有蚊子了,你看我这胳膊,给叮了好几个包,你看你看——”

    一个看上去约摸有十四、五岁的青衣少年捞起自己左手的袖子,一脸跳脱地凑向旁边一着淡黄色衣袍,看上去年龄略大一点的稳重少年。

    “别闹!”黄衣少年瞪了青衣少年一眼,又转头朝走在两人身前着白衣持白扇的男子,恭敬又犹豫地开口。

    “少主,月箫之前提的......”

    “星芜说的没错。”白衣男子没有接月箫的话,而是转向青衣少年,“蜀中气候确实有些湿闷,蚊虫也多,但胜在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在此处建立分阁倒是比别处多了些天然优势。”

    “少主……”名叫月箫的黄衣少衣焦急接话,但一开口又被那少主打断了。

    “你们若是怕蚊子咬,回去让秦医师配些驱虫水也就是了。”那少主见星芜神情有些尴尬,想接话又不敢接的样子也不恼,只展扇自言自语道。“与我邀天阁的大计相较,别的一切都不重要。”

    似是听懂了这位少主的言外之意,月萧神情黯了下来,终是不再开口,旁边的星芜来回瞄了几眼两人之间诡异的气氛,抓耳挠腮一阵,想了半响,终于惊喜道:“哈哈,对了,跟你们进个趣事,昨夜……”

    **************************************************************************************

    阡陌已经十几天没吃过一顿饱饭了。

    流饭的队伍在长安城内的时候,看守的官兵尚还一日两餐地正常给他们送饭。可一出长安城,马上就换了另一副嘴脸,吃食降到了一日一餐不说,连水也减了一半的量,从进入蜀中辖区后,更是连菜都成了馊的。

    大约每一个平日里循规蹈矩的人,内心深处都藏着一丝叛逆的影子,越是身处逆境的时候,这影子就会越清晰。这三个月家中的惊变和一路越来越出格的的待遇,终于激发了阡陌心中潜藏的叛逆,她不顾母亲的强烈阻拦,找上了带队的官差理论,可是这一次的冲动行为,却换来了她人生中的第一顿鞭子。

    “你以为你还是官家小姐不成?爷告诉你,现在有的吃就不错了!到了滇西,嗬,连馊的你都吃不上!”带队的押送官举着鞭子,恶狠狠地对她说。

    “按大郑律法,流放的犯人每日食两餐,虽不可有精米白面,但也需保证吃食正常,两菜一汤,每五日一顿肉食来保存体力,你每日只给一顿放馊了的饭菜,如何保证我们走到滇西?你就不怕中途出了什么差错上面怪罪吗?”

    “哟,居然还跟爷谈律法?”官差怒极反笑,指着阡陌朝旁边几位官差笑道,“谋反的罪犯还敢跟爷谈律法?我呸!”

    他一鞭抽下,疼得阡陌差点忍不住尖叫出声。

    “叫你聒噪!叫你跟爷谈律法!”官差撸起袖子,一鞭接一鞭地抽在阡陌幼小的身躯上。

    “不,不要,别打了,求求你别打了!”阡白氏不忍女儿受刑,终是拼尽了力气挤出人群,将阡陌护入怀中。“别打了,别打了!”

    “让你跟爷对着干!让你说不!”

    啪——啪——

    一鞭接一鞭无情的落在母女二人的身上,昔日同属阡府的妇孺家仆冷漠地站在后方,脸上带着一丝怯懦、惶恐,还有——快意。

    阡府从不曾苛待下人,可这些人毕竟是因为阡家才受到灭门的牵连,心中又怎么可能没有怨怼?

    咒骂声、鞭笞声,哭喊声混做一团。领队抽了十来鞭,看着地上哭成一团的母女俩,觉得心中恶气出了一半,才收了鞭恶狠狠道。

    “造反的余孽还敢跟我谈律法?皇上饶你们不死是皇上仁慈,你们就是死在路上也是你们活该!还跟爷谈律法?再在这瞎闹我就抽死你们,看京城里有没有大人会怪罪!”

    这是第一次,阡陌知道了人命竟然可以如此轻贱。

    一顶莫须有的帽子扣下,她全府百余人一半问斩,一半流放。而勉强活下来的这一半人,也彻底失去了为人的权利。

    这一年,她年纪尚小,不懂得“谋反”到底代表多大的罪恶,但却将这两个字深深地刻在了心上。

    若是早知今日下场,不知阡家曾祖会不会后悔没有早日“反”,反而将这天下拱手让与他人,落得血脉枯萎,家破人亡……

第三章 阡家旧事(上)

    是夜,流放的队伍停在了清江河边露营,阡白氏地终于找到了机会,将阡陌拉到少人处撕下身上已不算完好的外衣布料,清洗干争,小心翼翼地为女儿处理伤口。

    “疼吗?”阡白氏看着女儿本来白嫩的皮肤上遍布的伤痕,心痛道。“都怪娘不好,没有护好你,让你受了这样多的苦……都怪娘不好。”

    “不,是女儿不好,不该逞强,连累娘亲跟着我挨打。”阡陌连忙摇摇头,心中后悔不已。她不怕自己挨打,却实在后悔连累了母亲。

    “傻孩子,跟娘亲有什么连累不连累的。”阡白氏摇头。

    “他们欺压人欺压惯了,哪里是因为你说了两句话才恼羞成怒下手的呢?”她轻拭掉女儿背后的血迹,心疼的眉头都皱在了一块。“这样多的伤,不用药一定会感染的,就算好了,将来也会留疤……这可如何才好?”

    “留疤就留疤,反正,能不能活到伤好都……”看着阡白氏突然沉下来的脸色,阡陌赶忙闭嘴,转移了话题。“娘亲刚刚说他们不是因为我说的话才打人的,是什么意思呢?”

    明知女儿是在转移话题,可阡白氏也不愿去想母女俩不知道存不存在的未来,便配合着为阡陌解答道:“你知道为什么流放的犯人大都活不到目的地便死在半路了吗?这一路,可没那么好走啊……”

    大约是对自己也不抱什么希望了,阡白氏提起“死”字也没了那么多忌讳。

    “每年流放到边疆的人,路上饿死两成,渴死两成,累死两成,伤死两成,还能剩下几个?而这些被朝庭放弃的罪人,就算死了,又有谁会在意呢?”阡白氏擦掉女儿身上的最后一块血迹,为她套好外衣。

    “可是,流放的重犯中有不少都曾是朝中显贵,那些官兵如此厚待,就不怕有朝一日时来运转,我们去找他们麻烦吗?”

    阡白氏听着女儿有些幼稚的疑问,幽幽叹了口气。

    “若真是那么容易时来运转,那便好了……”

    获罪的臣子家人轻易不得重用,又何况是发配到湛西那种苦瘠之地?要想从一个被流放的罪臣翻身,没有三五代人又怎么可能做到?可是等到了那个时候,别说这些小小的官差,就连龙椅上那位都不在了,又还能去找谁麻烦呢?

    “可是……我们是阡家啊,曾祖可是开创了大郑国的开元大将军,他们,他们真的就一点也不顾及吗?”

    阡正安在时,甚少提及家中旧事,所以阡陌一直以来都只以为自家不过是比别家屋子大了些,东西多了些,其他的也没什么不同,也是这几个月里,阡白氏断断续续与她说了些阡家的过往荣耀,她才明白自家这个没有将军的大将军府,到底有多了得。

    事情要从八十年前说起。

    大郑之前的王朝为大吕朝。

    大吕朝历三百四十九年,吕朝的最后一位皇帝吕安帝继位,立嫡妻戚氏为皇后。

    戚后与安帝本是少年夫妻,恩爱非常。但安帝继位后,也免不了历代帝王的劣性,开始广纳后宫,寻访天下美人,对自己已近中年的发妻渐渐冷淡了下来。年老色衰而恩绝爱迟,是每个女人的噩梦,哪怕身居高位的戚皇后也不例外。于是原本性格柔和的戚皇后狠辣和善妒的那面慢慢展露了出来。

    戚皇后利用手中权势,仗着自己当朝皇后的身份对安帝的嫔妃多加刁难。一开始因表现太过直接,引起了安帝的不满而常被斥罚,吃过几次亏后逐渐攻于心计,手段也越发狠辣起来。

    于是,用了五年时间,戚后杀害安帝宠姬十余人,使安帝自己厌弃打入冷宫佳丽二十余人,又设计谋害安帝子嗣多人,甚至为除后宫劲敌,勾结前朝臣子,使安帝牵连朝中大臣无数。

    数年之间,安帝勤于后宫美人,荒于政务,又多罚朝中重臣,导致官者怨怼,百姓疾苦,满朝内外怨声载道,不满者甚多。

    是时,恰逢中原武林也值动荡之际,朝中民间竟无一处安生。

    更糟糕的是,戚后因善妒残害了安帝后宫的大半妃子和子嗣,而她自己也未有生育,导致大吕朝历三百五十六年,安帝在位七年之后,吕朝居然后继无人了。

    戚皇后为保母家长盛不衰,自己大权在握,决定毒杀薄情的安帝,并从母族抱养一名男婴继承大统。

    时年九月,戚皇后伙同胞兄长,买通安帝贴身监人,在安帝餐食中下巨毒之物“枯叶散”,安帝当场暴毙。

    于是,戚皇后窃大吕朝玉玺,伪造圣旨,谎称安帝病重,封母家族子为太子,生父戚国父监国,自己垂帘听政。并暗中杀害所有反对的朝中大臣,以致民与官皆怒不敢言。

    同时,长安城郊一个小村落内,有一聪慧青年郑氏,名隶康,胸怀安定天下大志,游历之际结交两位至交好友,一人名千语,身强体健,武艺超群,一人名林楚,饱读诗书,智谋无双。

    三人一见如故,并在经历数次磨难之后结为异姓兄弟。

    结拜后,郑隶康将心中推翻吕朝乱政,重定天下之心诉诸两位兄弟,千、林二人亦对吕朝不满多时,三人一拍即合,遂以郑隶康出生的村落为据点,招兵买马,揭竿起义。

    一时之间,天下云集响应,众豪杰并起而伐吕。

    终于,大吕历三百五十九年夏,吕朝没,大郑出,郑隶康黄袍加身,建大郑朝,称——郑元帝。

    郑元帝登基之后,封赏武定天下之间出力最多义弟千语为武官之首,官居正一品大将军,将自己的帝号“元”赐与千语做为封号,称“开元大将军”。除此之外,更赐千家新的姓氏为“阡”,寓意“普天王土皆为孤与阡卿所共有”,誓有生之年,决不相负。

    千语感激涕零,誓此生当竭尽全力为元帝守八方国土安宁,奠基万世太平。

    同时,为元帝立国出谋划策最多的林楚也被封为正一品相国,位列文臣之首。其余在大郑开疆立国大业中有所贡献的文臣武将也一应封官加爵,不在话下。

    不过,有心人不难发现,或许是因为郑元帝本身尚武,也或许是因为与千语相比,林楚的性子要显得沉稳内敛许多,反正元帝对林相国虽十分看重,但是却不如对开元大将军亲厚。

    正一品文臣之首的官级虽也贵不可言,但比起千语又是赐姓——还是赐这种意义非凡的姓氏——又是用自己的帝号给他做官位的封号这种前无古人的无上荣宠,一个相国的头衔就显得有些寒碜了。

    郑元帝初登大宝之后,花了三年时间强行占领了吕朝皇宫,但是因时间大过苍促,吕朝的一些皇族亲眷尚未来得及处理,为避免人心浮动,元帝对于前朝的遗臣也只是采取怀柔招降的政策,并未一味清理。

    大部分朝中臣子受元帝感化留了下来,还有一部分在权衡利弊之后选择了告老还乡,剩下的一部分——这一部分官员中长安本地官员只占了很少的比例,大多是外放官员——拒绝交出官印,也拒绝与元帝派去的新官交接,甚至组织当地的民众和护卫军队一起进行反抗。

    别误会,这并不是因为吕朝的统治有多得人心,占据大头的原因只是这些人贪恋权势不愿意放弃自己手中的官位势利罢了。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帝就算再开明,对前朝的臣子又怎么会真正地重用呢?

    还有一部分原因嘛,就是——吕朝就算再不得人心,终归也是统治了这片土地三百多年,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对“吕”这个国号已经建立起了很强的归属感。虽然吕安帝乱政,戚皇后祸国,但郑元帝的人马依旧更像是一群外人,一群侵略者。

    在这两重意识之下,吕朝余留的皇族遂与各处不肯归顺的官府力量联合起来,以南部的金陵城为据点,开始了对大郑朝长达十年的反抗。

    十年间,开元大将军信守誓言,代表大郑率兵出征,历经战争无数,最终成功剿灭吕朝余孽,安定了郑朝的国土。

    大郑历十年,为郑元帝连续征战了十三年,已年有二十八岁的开元大将军,终于在战事平定之后,得以片刻悠闲,回到将军府娶妻生子。

    是时,举国同庆。

    开元大将军的婚礼办得极为盛大,不提郑元帝登基时的赏赐,十年征战中开元大将军胜战累累,郑元帝一赏再赏,阡家早已是大郑朝内一等一的富贵人家,加上开元大将军威名赫赫,在民间也拥有极高的盛名。开元大将军晚婚又是因战事所致,元帝更是报以万分愧意,在臣子婚嫁的礼数之外,又着意令礼部凭添了许多,最后让开元以高于亲王半筹,仅次于帝王迎娶皇后的礼制迎娶了将军夫人陆氏。可谓是风光无限。

    不过,安宁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太长。

    大郑历十一年,刚大婚一年多的开元大将军接到了一份新的差事。

    郑元帝是一个极具有野心,并且极其有魄力的皇帝。这点从他敢在一无所有之时选择揭竿起义就能看出。于是,当他在皇位上安坐了数年,且内患平息之后,又开始打起了邻国的主意。

    郑元帝并不满足只做一个开朝立国的皇帝,他更想当一个开疆拓土的皇帝,想成为一位让万世景仰,子孙后代膜拜,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皇帝。

    于是,大郑历十一年秋,在招集一帮心腹策划了两个月之后,郑元帝命开元大将军为首,率兵三十万,踏出了侵略战的第一步。

第四章 阡家旧事(下)

    元帝虽尚武,但却不莽撞,所以选择的第一个目标是离大郑首都长安较近,环境较为恶劣,资源也不丰富——甚至可以称得上贫瘠——民众的归属感也不甚强,但面积却最大的地处大郑最北端的漠北诸国。

    漠北因为过于贫瘠,一直没有人愿意去统一,只有十来个小国家在不断被替代中险险生存。

    值得一提的是,除了以上所说的这些,漠北还有一个很明显的优点,就是他恰好位于元帝的另外两个目标,东北的枫丹冰原与西北的嘉禾草原之间。占领了漠北,也就等搭好了继续对外侵略的跳板。

    在元帝的设想里,这应该是最好拿下也是最举足轻重的一块板图。

    于是,是年秋,开元大将军告别了他新婚的妻子和尚在襁褓之中的孩子,领着三十万人马,向着漠北出发了。

    如同元帝所设想的那样,扩大国土的第一步走得很成功。漠北一些艰难维持统治的小国家见有人愿意来接手,有的小国甚至还未等战争开始就举旗投降,兴高采烈的将自己的国家拱手相送,自愿从小国的国主变身成大郑一个不重要的领地贵族。

    元帝拔了三十万人马出征,但实际上开元大将军只动用了其中的两万人,以百来人轻伤的微末代价,花费了半年时间就将整个漠北纳入版图——其中还有近四个月是花在来往的路上,实际打仗的时间只有一个多月而已。

    胜利在元帝的预科之内,但却不料来得如此之简单而迅速,导致元帝对自己国力的预估有了些盲目的乐观。

    于是,不顾林相国和朝中稳健派的反对,元帝又紧接着发动了第二次侵略战。这次,他只派了十万兵马,就去攻打拥有肥沃的土地,遍产牛羊马群,以民风彪悍著称的嘉禾王国。

    于是,十五年来未尝败绩的开元大将军第一次知道了战败的滋味。

    面对二十五万凶狠的草原骑兵,元帝派去的兵马一战溃败,死伤过半,最后,剩下的三万人马几乎是以逃命的方式逃回了长安城,统帅开元将军亦在此战中受到无法治愈的重伤。

    回到长安城后,来不及养伤,开元大将军即脱光上衣,背负荆条跪在皇城外请罪。

    元帝对于自己的结拜兄弟自然是不会轻易怪罪的,在了解了这场战斗的详细情况后,这位出生草莽的皇帝做了一件真正前无古人的事情,也是这件事,意外地成就了元帝一代贤帝的美名。

    郑元帝亲自步行到皇城外,亲手搀扶起了自己的结拜弟弟,动情道:“此乃孤之过错,非贤弟之罪”。然后,在第二日一早,向全天下发布了一份罪己诏书。

    自有文字记载以来,从未有当权者向着全天下承认过自己的错误,尤其是为了战败这种事。

    吃了败仗,参战的将士能不受罚就不错了,怎么可能还让皇帝自己担责?仗又不是皇帝自己打的,败了也只能说明士兵无能——哪怕究其原因确实是皇帝下的命令不合理。

    但元帝不但不避讳,反而大方地承认了自己的过失,甚至不是在书房里对着几位心腹偷偷摸摸地承认,而是正大光明地向全天下承认自己冒进的过错,并对阵亡沙场的将士表达了深切的痛惜之情。

    且这份罪己诏书言词肯切,令人闻之动容。

    一诏之下,元帝在民间的声望反而意外地高涨了几分,百姓皆山呼万岁,就连好不容易从战场上活命下来的将士也因此感激涕零,当场朝皇宫方向跪下,大呼元帝圣明厚德,并誓死攻克嘉木国以报知遇之恩。

    不过元帝却没有趁着士气高涨之时再次集兵,而是将包括开元大将军在内的十一位高级将士与一应文臣皆召于书房之内,彻夜探论兵力国情地貌和战况,对郑国的扩张做出了新的规划。

    第二年春来,郑国派兵二十万,朝向丹枫冰原上的齐国发起了新一轮的侵略。

    大郑历十四年冬,齐国降,大郑国土又增一版。

    同年,开元大将军率领五十万铁骑再次出征嘉禾,此次并未冒进,而是针对嘉未国的国情重新调整了战略。终于,在大郑历十八年秋,嘉禾国降,大郑俘获士兵十万,金银器物、牛羊马群,奇珍异宝无数。

    元帝大悦,复许下封赏无数,更将嘉禾草原一半的领土赐与开元为领地,开元大将军的声望在民在朝皆达到顶端。

    大郑历二十年,元帝短期目标的最后一处——地处湛西的金国,亦被元家军铁骑征破。

    但与漠北和嘉禾、齐国不同,金国并没有很快投降,而是在都城被破后进行了顽强而坚决的抵抗,再加上金国原本的地理优势——金国与大郑之间隔着一座号称死亡之海的黑沙漠。所以,郑元帝放缓了侵略的步伐,召开元大将军回朝,欲慢慢派兵清理金国的残余势力。

    重回长安后月余,开元大将军因在九年前与嘉禾国一战受到的旧伤复发,向元帝请求卸甲归田。

    元帝再三挽留,最终还是为开元身体考虑,许了他辞宫回家,陪伴妻儿。

    然,连年征战无暇调养,已伤痕累累的国之重将,开元大将军,依旧在辞官五年之后,于四十四岁英年憾逝。其妻陆氏自刎殉夫。

    举国上下皆哀。

    元帝更是在得知开元大将军死讯后将自己关在卧房数日,颗粒未进,只在开元葬礼上才重新出现在人前,亲赋悼文三篇,哀恸无比,更是在悼文还未念完之时因悲痛过度吐血昏迷,就此一病不起,最终在一年之后同一日与世长辞。

    对此,后世史官各执已见。

    有人认为,大郑历十一年时元帝贸然发动的对嘉禾国的侵略战是导致开元大将军早逝的根本原因,也间接导致了元帝自己的辞世,留下尚未完全收复的金国和征战了近三十年早已国力虚空的朝政给了后世子孙,引发后代又用了几十年时间去稳定朝纲。也有人认为,对战嘉禾国的败绩让元帝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的不足并加以改正,才能后来在短短十年间就征服了四方诸国,扩大了近一倍的国土。否则,凭后人有限的资质,郑国恐怕永远都只会缩在中原地带。

    在元帝之后,继位的是他的第三个儿子,业帝。

    与元帝不同,业帝并不是一位冒进的开拓者,而且大郑打了近三十年的仗,兵力已经远不如从前,再加上开元大将军与先帝相继离世后,不少原本军中的高级将领或是请辞或是请命到了嘉禾草原和湛西两地驻守,一时之间,朝中也无甚可用之人。

    故拓土大业就被暂时搁置了下来。

    业帝继位两年后,曾同元帝、阡语一同打拼天下的林相国亦继而告老还乡,从此不知所踪。

    大郑历三十年,边境诸国及金国余孽闻元帝、开元大将军接连辞世的消息,合纵大举来犯。为守国土,保先人所创基业,开元大将军唯一的儿子,年仅十九岁的阡夜,向业帝请命出征。

    业帝诺,隧封阡夜为继元大将军,望其继承父亲雄风。

    因着兵力虚空,这一战进行地并不是很顺利,直至大郑历四十年,十年征战始方休,继元大将军不负众望,平定边境战乱,延续了其父威望。多年之间,边境诸国闻“阡”字而色变,不敢犯大郑疆土十余年。

    战火息灭后,继元大将军也重新过回了平凡的生活。不过,不同于开元大将军青年因战争晚婚,中年又因战事甚少归家,继元大将军从小生长在父亲英名庇佑下,生活相对安稳,在离家出征之前已有两子,征战结束后又得一子,算是子嗣丰厚了。

    且继元大将军三子阡正民,阡正泰,阡正安皆从小聪慧过人,文成武功,又受到了最好的教育,有先辈余荫庇佑,所有人都能预期,二十年之后,大郑官场,必为阡家天下。

    但世事的发展往往不尽如人意。

    大郑历五十四年,已经平息战火十四年的湛西边境突然发生了大规模骚乱,消失多年的金国余孽不知道又从哪里跑了出来,和一群同样来历不明的军队勾结起来向大郑开始了强烈的反攻。

    这次出现的反军战力极强,在业帝派出去的普通军队全都无功而反后,继元大将军再次领着自己的嫡系部队元家军出征,战争异常惨烈。

    大郑历五十七年夏,在敌军久攻不下的情况下,业帝不得已对已退役和外派的开元将军时代的一些老兵发出了召集令,为了增强召令的号召力,业帝又对继元大将军晓之以情动之从理,极力劝说阡夜带着他二十八岁的长子阡正民,二十六岁的次子阡正泰一同出征,幼子阡正安因年龄尚小又逢新婚,被阡夜留在了长安将军府。

    谁都没想到,这一去,竟然成了永决。

    湛西的叛军在郑国援军到达初期沉静了一段时间,所以在阡正民等人参战初期,郑军取得了几次小胜,人心振奋,在郑军皆以为战事将定的时候,金国余孽突然卷土重来,在新年之夜以一种破斧沉舟的姿态发起了总攻。

    这一役,伤亡惨重。

    阡夜的两个儿子都在此战中受到重伤,生命垂危,阡夜怒急之下组织人马反攻欲为子报仇。

    可想而知,这复仇之战又是大败。

    郑国当代军神,继元大将军——阡夜,殁于此役。

    全军大恸,随奋起拼命,终于在六个月后,战争的最后阶段取得了胜利。

    只是这场胜仗的代价也是异常惨烈。

    阡夜死于乱军之下,阡正民、阡正泰亦在回京路上重伤不治而亡。可怜为国征战三代人的阡家和一干嫡系人马竟在这一战中几乎全军覆没!

    大郑历五十八年七月,留守在长安的阡家正安接到自己父兄三人的死讯,悲愤欲绝,大病一场,病好之后才发现,趁先前混乱之际,两位兄长留下的骨血竟遭人报复,劫掳杀害。

    偌大一个阡府,竟然只剩下了自己夫妻二人和妻子阡白氏腹中的孩子。

第五章 哀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业帝还算厚道并未趁削弱阡家权势,反而厚莽了阡家父子,并追封阡正泰为从一品承志将军,阡正民为从一品承立将军,甚至未曾参战的阡正安也被封了个正二品羽林将军,统领皇家亲卫军以示天家恩德。

    虽然有人觉得封一个从未领过兵的人做将军有些不妥,但念及阡家父子三人新丧在前,正泰正民骨肉折损在后,对业帝厚待了阡家仅剩的一根独苗的做法也没过多非议,甚至纷纷夸赞业帝的做为尽显仁厚,秉承先帝贤明。

    对于外界的种种说法,身在舆论中心的阡正安却统统没有理会。在低调办完父亲和兄长的丧事后他就沉寂了下来,只一板一眼地完成业帝交付的差事。至此人人都觉得,相较于其父其兄,阡正安本身的才华和人格魅力仿佛逊色了很多。

    大郑历六十年,年近古稀的业帝驾崩,皇六子继位,帝号为同。

    同帝继位后,很快提拔了一批新的官员,为首的就是同帝还是皇六子之时就与之私交甚笃的正三品吏部左待郎谢天恩。彼时前任吏部、礼部、户部尚书、宰相功成身退,相继告老还乡,同帝提拔了自己一派的谢天恩继任正二品吏部尚书,同时,礼部、户部尚书空缺,由谢尚书代管。明眼人都能看出,这谢尚书在尚书的位子上最多坐不过十年,就会被提拔为宰相之位。

    而接下来的十年,却是曾荣耀无双的阡家最难熬的十年。

    阡正安蒙祖上余荫,无功而受高官厚禄,本就惹人非议,只不过刚开始大多数人都碍于同僚情面没有多说。同帝一派的官员崛起后,就开始因这一个特殊存在而陆续上奏,指出元帝、业帝都对阡家过于厚爱,于礼不合,于理不公。

    于是,同帝罢免了阡正安的羽林将军之职,改封为正三品的文职督察御史。又过两年,降为了从三品太史。十年之间,阡正安官位一降再降,到最后,开国大将军的孙子,居然成了一位小小的正五品长安令。

    面对这一切,阡正安从来没有任何怨言,皇帝让他做什么,他就做,而且总是做的不好不坏,让人找不出闪光点,也挑不出错。

    但是即使这样,居然还是有人不满。

    前两年,朝中居然有人提起,阡家早就已经没有将军了,阡府门口还所挂元帝亲笔所题的“大将军府”的牌扁,甚为不妥,建议同帝派人将这块牌扁收回。

    这一下终于彻底惹恼了阡正安。

    这位看起来对什么都不在意的长安令,不知道从哪找了两队人马,光天化日之下冲到那位提出这个馊主意的文官家中,直接砸了人家的府邸!

    你想拆我家的牌扁,那我就先拆了你的老窝!

    阡正安这一做法,也间接向同帝表明了自己的底线。你说我没用,不配继续做羽林将军,随你;你说我连御史太史都没资格胜任,我也随你;哪怕你还觉得不满,想让我去做个九品芝麻县令,甚至彻底罢了我的官都没关系。

    但是,大将军府就是大将军府。

    先辈用了七十年时间,三代人,四条命打出的无上荣耀,绝对,不允许任何人践踏!!!

    只可惜,这一举动虽然暂时震慑住了同帝与朝中众人,却更进一步的加深了同帝对阡家仅剩的几人的不满和猜忌。大将军府的牌匾保了下来,而人却保不住了。

    也不知道这代价是否合算。

    阡陌从前从不知道阡家还有这么一段过往,她一直奇怪为什么自己身处将军府,却没有听过自家任何人与“将军”这两个字有任何关联,家中也从未见过有什么军用器械。想来祖父和两位伯伯的相继离世定是让那些东西成了父亲心中最深刻最不愿意去触碰的伤口,所以才在这十一年里再也不愿提及。

    只是,那一切真的是意外吗……

    面对阡陌的疑问,阡白氏只是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没有再与阡陌细讲其中的恩怨纠葛。甚至她觉得不讲的那么明白也好,至少阡陌的心里还能抱着一份永远不会实现的期望。

    阡陌也想学着阡白氏的样子撕下外衣布条帮母亲清理伤口,却被阡白氏强烈阻止了,于是也只好接过阡白氏手中用过的现成布条为母亲擦掉身上的血痂。

    母女俩相互扶持着处理伤口,却没发现后方树林里一双眼睛早将她们的动作看了个透。

    黄三已经很久没碰过女人了。

    上趟押送去滇西的犯人几乎全是男丁,看着心烦不说,还得废好大的劲去防着那些人逃跑,而这一趟押送的不仅全是妇孺孩童,眼前这个正在“沐浴”的成熟美妇,可是当年艳压京城的白家小姐,后来的阡家夫人!

    这样出名的美人,想不到我黄三也有一天可以……

    嘿嘿。

    看着阡白氏半破的衣衫之后隐隐漏出来的春光,黄三早就按耐不住心中的饥渴了,看了看左右没人,阴笑两声,便向河边靠近。

    “嘿嘿,阡夫人,您这是在洗澡呢?用不用人来服待啊?”黄三搓着手,上上下下打量着面前的美人。

    大的美艳动人,风韵犹存,小的明眸皓齿清秀可人一看就是美人坯子,就连一身的伤痕和狼狈的模样也只给两人增加了几分想让人用力怜爱的冲动。

    听到陌生的男声,阡白氏连忙慌张地背过身往后退了两步。她选择的本就是隐藏在树丛之后最为隐蔽了地方来清洗伤口,没想到还是有人找到了。面前男人猥琐的目光让她直有种想跳到清江河里的冲动。她看到阡陌仍有些呆呆地愣在原地,连忙拉住她的手将她护在身后。

    她没有去问“你是谁?”“你想干什么?”这些无谓的问题,男人灰蓝色写着“兵”字的衣裳和让人恶心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哟,小娘子,别怕,让爷来好好安慰安慰你。嘿嘿!”

    “你,你走开!别过来!”

    尽管气得发抖,阡白氏还是尽力维持语气中的平静,不想让面前的人看出她心中的恼怒和害怕。只是不管是做姑娘时还是嫁给阡正安之后,阡白氏一直都被保护的极好,哪里经历过这种事?抗拒的话语不用细听都知道底气不足。

    “这会要我别过来,过一会,怕是你还舍不得我走呢!”黄三阴笑两声,也不管这是在露天河边,就预备上手将面前的美人抓到怀里好好痛爱,

    “你别碰我娘亲!走开!”阡陌见男人猥琐的表情,愤怒地冲出母亲的保护圈,想要推开这个不怀好意的人。

    这些禽兽!他们不光打人,竟然,竟然还想欺负母亲!

    “小嘿嘿,小美人也不要着急,等我喂饱了你娘,再来疼你,等着啊。”

    一句话让阡白氏瞬间变了脸色,她不能失身于这样的人,她的女儿更不能,绝对不能!

    “来来来,让夫君好好疼爱你,我可比阡正安那反贼会疼人多了,保管美人试过一次就再也忘不掉。”黄三说着就要解开腰带,丝毫不顾推了他一把的阡陌——这么小个女孩,能有多大力气?他就是站着不动给她们母女俩推,这两个养尊处优的太太小姐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但是黄三不知道,他这句话彻底踩中了阡白氏的死穴。阡正安是何等人物?就算在当今的打压下一路从正二品的御林将军降到了正五品长安令,但阡家男子个个文武双全,相貌俊朗,诗词棋画无一不通,阡正安更是为人大气正义,胸中自有丘壑,在她心中,哪怕是天皇老子都比不上她夫君十一,眼前这个小人的话如何能让她保持冷静?

    “我夫君英勇盖世,何等人物?你如何能跟他比?世上谁人能与他相比?!”阡白氏怒斥道。

    但是黄三显然没把阡白氏的话放在心上,别说阡正安是反贼,就算他还是长安令,一个死了的长安令又怎么会让他这个活人在意?这不是笑话吗?

    “救命啊!来人啊!救命啊……”眼看阻止不了黄三,阡陌便拼了命地扯着嗓子大喊起来。

    她们离人群并不远,她只希望阡家的下人听到她的呼声能来看一眼他们母女——哪怕只是过来看一眼,这些官差总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干这种龌龊事吧?

    但让她失望的是,那些下人没有一个过来。甚至她看到离得比较近的几个昔日待女在听到她呼救之后肩膀一抖,又往远处挪了些,生怕沾上麻烦。那黄三更是因为她的叫喊心烦意乱,转而将矛头对向了她。

    “让你叫,爷就先让你尝尝厉害!”

    “别碰我的女儿!”阡白氏惊呼一声,向前扑去,三人顿时陷入混战。

    黄三很郁闷,本以为今晚是手到擒来,没想到这娘俩力气居然不小,混乱中自己不仅没占到偏宜反而被在身上抓了好几道口子,当下一恼火,对着背后就是一巴掌猛扇过去。

    “咚——!”

    一声闷响,黄三再一回头,才发现自己一巴掌恰好将阡白氏摔打到了一块大石头上,只一瞬间,鲜血就染红了地面。眼看出了人命,黄三再也没心情行那风流事,暗道一声晦气,提起裤子就跑。

    “娘!”阡陌见阡白氏受伤流血,也顾不上黄三,惊呼一声扑倒阡白氏面前。“你怎么了?你不要吓我啊!你醒醒啊,娘!”

    血,怎么会有这么多血?阡陌看着自己手上连漆黑的夜色也遮不住的殷红血液,眼泪就像流不完似的一串一串地往下掉,滴落在地上,融进血水里。

    “陌儿……”阡白氏拼着最后一口力气颤抖着抬起手,想要擦掉女儿脸上的泪水。“活下去……你一定……要、要好好……活……活下去……”

    “娘!你不要丢下我啊!娘——!”阡陌用尽全身的力气哭喊着,祈求着,这一刻,若是有人能够帮助她留住母亲的性命,她甚至愿意用一切来交换。

    可是,不管她哭得多撕心裂肺,喊得多声嘶力揭,这个世上最疼爱她的人还是闭上了眼睛,垂下双手,永永远远离开了她。

    就在这天晚上,仇恨牢牢刻进了她的心里。

    她要活下去,不仅要堂堂正正活下去,而且一定要为母亲报仇,一定要为阡家复仇!这些害过她的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她一定,一定要让这些人——

    ——生不如死。

第六章 迟来的转机

    蜀中,朱雀亭。

    月箫单膝跪在地上,神情恳切而固执。

    “少主,月箫知道这次来到蜀中有要事处理,月萧不敢坏阁中大计,只是十一年前与金国一役,家父战死沙场,业帝无心亡将,令大军不得理会战亡将士残躯,只能前征,是继元大将军暗中找寻阵亡将士遗体送回家乡又自掏腰包补贴,才令家父得以入土为安。这等大恩,月箫不报则愧为人子。当今要残害忠臣良将我无法阻止,但阡家只剩这唯一血脉我不能不救,我不能看着恩人绝后啊!”

    白衣男子负手而立,漆黑如墨的眼眸有些失神地望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少年,不言不语。

    一旁的星芜则尴尬地来回望着这两个人,天知道他心里有多郁闷。本以为这次来蜀中为分阁选址可以趁机游山玩水,结果来了不到两个月,月箫不知道从哪听到了阡家的消息,就开始求少主救人。眼下这已经是两人不知道第多少次陷入这种一个长跪不起,另一个漠视不理的尴尬地步了。

    月箫也是,少主是能随意忤逆的吗?虽然少主平时与他们有说有笑,但在正事面前从来是说一不二的,明知道这次来另有要事,更不便插手朝庭的事……

    唉,但是月箫说的也没错,有恩不能不报,总不能真让自己的恩人家中绝后吧?

    难办,难办。幸好我不是少主,不用决择这种倒霉问题。

    眼看少主仍不开口,月萧咬咬牙,坚定道:“少主,月箫这一生就只求您这一件事,今后旦有所命决无不诺。若是少主不想参与朝庭中事,就放月箫一人前去,我以性命担保绝不会连累阁中,只求少主成全!”

    月箫抱拳一拜,大声道:“求少主成全!“

    良久,白衣男子终于轻叹一声,语气清冷道:“既然你不愿恩人之后去湛西,那,你就代她去吧。“

    月箫听少主松口,不由大喜拜道:“谢少主成全!”

    ****************************************************************

    “他娘的,这么久还没走出蜀中,什么时候才能到湛西?“

    “你是第一次跟队吧?这才哪到哪!不走个三个月你还指望能到湛西?”

    “三个月?那一来一回不得半年?“

    “你就知足吧!前年我跟队去漠海,光去就走了七个月!而且一路上都是荒山野岭,湛西才三个月,路上还有几个大郡城,已经算好的了。“

    “就是,流放的地方哪有好走的?滇西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妈的,都怪这帮贱民!不然爷几个哪用受这种苦!”

    “说来就气,妈的!”

    几个相邻的官差滴咕了一阵,看向犯人的眼神愈发不善起来,两个脾气差的更是直接一挥鞭抽到最近的犯人身上发些:”他娘的,都怪你们这帮贱民!“

    “还敢偷懒?装什么死!给老子走快点,耽误时间又像昨天那样错过了宿头老子抽死你们!快走!”

    阡陌淡漠地盯着前方,对自己身后的鞭声和咒骂哭喊声充耳不闻。

    人心本来就是冷漠的,在经历了父母惨死却无人相救之后,她的心就变得更冷漠了,这一路她不再开口说半个字,有吃的就吃,有水就喝,有人打她就生受着,身上已密密麻麻全是伤痕,有的地方结了疤,有的地方化了脓,但她却依旧一声不坑。任何的哭喊和挣扎都不过是浪费体力。

    她始终记得母亲临终前的叮嘱,她要活下去,不管多难都要活下去,一定要熬到自己有能力报仇那天。

    唰——

    只听破风声响起,几个身影突兀地出现向押送的队伍发起了攻击。看着平日不可一世的官差三两下就被突然出现的几个人打得溃不成军,阡陌的心情在沉寂了几天之后第一次激动起来。

    押送的官兵转眼间死伤过半,队伍中有几个机灵的见势趁乱向后逃去。阡陌眼尖地发现来人的几个蒙面人并没有伤害她们这些犯人而是只杀官兵后,便大胆地摸向倒在地上的穿蓝色兵服的官差——那是她们这一小队的领队,要是她没记错的活,自己身上这一套枷索的钥匙,就在这个人身上。

    阡陌费力地将手伸向领队官差尸体的腰间,摸索了一阵,果然摸到了一串钥匙,只是因为钥匙串有一半被压在尸体下面,阡陌又戴着手铐脚链,怎么使力都拉不出来。不远处一青衣蒙面人见阡陌着急的模样,便用剑尖挑起钥匙串送到了她手边,然后又接着进入打斗。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好像看见那个蒙面人……对着她眨了下眼睛?

    一定是这几天没休息好眼花了,这些人她又不认识,误打误撞被他们所救已经是意外了,还是把自己身上的锁铐打开才是正事。

    只是,这些人为什么不早来呢?若是早来几天,母亲就不会……

    想到母亲,阡陌心口又是一阵酸痛。

    她手脚颤抖地用青衣人扔过来的钥匙打开了身上的拷链,阡家的妇孺已经有大半借着这个功夫四下逃窜开了,她沉着脸寻了好一阵才在小道边寻到了缩在一堆草丛后脸朝下趴在那里发抖的一名穿着灰蓝色兵服的官兵——黄三。

    那“尸体”虽然未露脸,但是恨到深处,哪怕只是一个背影也足够阡陌辨认出来了。

    只是黄三倒是想得好,居然还想趁着人多手杂,借着装死在事后逃脱。

    她怎么能让这个凶手如愿啊!

    阡陌四下寻了一会儿,捡起了离她最近的一拒官兵尸体手旁撒落的剑来,幼小瘦弱的身体拖着这把将近两斤重的剑,一步一步朝着草丛那边走去。

    黄三埋着头,缩在草丛后面心中骂咧,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那么倒霉,好好一趟押送的差事居然遇上了十年都难得一遇的劫囚事件。怪不得、怪不得队中一些经验丰富的同僚一听到这趟差事就装病往后躲,那些个老奸巨猾的明明是早就料到了这一路绝对不会太平啊!

    想想也是,阡家在朝中几十年树大根深,怎么可能真的一点势力都没有?这不是才刚到蜀中没多久,居然就遇上劫囚的了!

    只是黄三此刻却不明白,连队中经验老道的同僚都能想到的事情,龙椅上那位又怎么可能没想到呢?

    黄三一边暗自咒骂着,一边在心中乞求这群不知道从哪来的大爷们赶紧完事走人,留他一条性命。只是正在他心中胡言乱语个不停时,突然发现耳边似乎听到了金属与泥土、石子摩擦的声音,和着沉重的脚步声,一点点向自己靠近。黄三以为这些个劫囚的贼子发现他装死,抖得更厉害了。

    可是黄三埋着脑袋等了好久,也没再等到什么别的动静,于是忍不住偷偷抬起头来,从胳膊肘底下的缝隙里往外望去。只见来的几个武林好手中,着白衣的那个兀自站在一边,并没有参与乱战,而着黄衣和青衣的那两个正在小道上大杀四方,自己的同僚已经七零八落地躺了一地,鲜血染红了路面,场面看上去一边倒地极其惨烈。

    等他再将脑袋往旁边转了一点,才看到一个衣衫褴褛,脸面上黑区嘛黑,身形瘦小的小女孩,提着一支快到她肩膀高的剑站在自己面前。她的模样极为狼狈,身上大伤小伤一大堆,但是背脊却挺得笔直,一双眼睛更是亮的吓人。

    阡陌见黄三终于看到自己,面上露出一个更像是在哭的笑容。她费力地举起手中的剑,剑尖对着黄三,只一瞬间就红了眼睛。

    “你辱我母亲,害得她……丢了性命,你……你可曾想过报应来的那么快!”

    人为刀俎,黄三的气势一瞬间就弱了下来,他抱着脑袋不敢去看眼前的剑尖,哆嗦着道。

    “姑娘饶命,姑娘饶命啊!我、小的……你娘她是自己不小心磕了脑袋,她……她、她她不是小的害死的啊!”

    “不是你害死的?”阡陌红着眼睛,看着黄三磕头求饶的样子只觉得心都在滴血。

    她的母亲何等风姿,居然……居然因为这种人丢了性命!只要再撑两日,只要两日,她就不用死了啊!就是这个人,就是眼前这个见着一点劣势就吓得屁滚尿流的人,这种人居然害死了她,还差一点侮辱了她们母女俩……

    阡陌再也忍不住心中的痛楚,拼尽全身力气举起手中的剑,闭上眼睛狠狠朝着黄三的方向乱砍一气。

    “你该死!你该死!你该死!”

    躲避声、惨叫声和剑仞砍在人身上刺进皮肉血液里的声音混成一片。她一遍又一遍举起手中剑一顿乱砍,好像只有通过这种方式才能发泄掉内心的痛苦一样。

    不远处,一直置身事外的白衣男子闻得这边的动静,倒是侧过头,有些意外地看着身上已被溅出来的鲜血涂满,一边疯了一般砍人,一边声嘶力竭痛哭流涕地发泄着的小女孩,眼中闪过一丝略感兴趣的光芒。

    “——倒是有趣。”

    这样悲壮的场面,在他嘴里,居然只担得上一句“有趣”。

    阡陌乱砍了一阵,直到双手发软,怎么都举不动手中的剑了,才撒了手,大口踹着气跌坐在一旁,望着面前已经血肉模糊的人身,埋着头低声哭了出来。

    她报了仇,杀了这个害死阡白氏的元凶,可是她的母亲……再也回不来了啊……

    不知过了多久,阡陌觉得似乎有个人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她泪眼朦胧地抬起头,只见三个蒙面人中穿着黄色衣衫的那个站在她身后,眼中带着一丝怜惜地看着自己,递过来一条干净的手帕。

    阡陌没有接,而是转回去用手背抹了一把脸,才颤颤巍巍地站起身,起来的时候一阵头晕目眩,幸好那个黄衣青年眼疾手快地扶了她一把,才没有摔倒。

    她低着头,朝着黄衣少年屈身行了一个大礼,努力压下语气中的颤动。

    “多谢少侠相救,小女感激不尽。”

    黄衣少年侧过身没有受她这这一礼,然后极快地将她扶了起来,细细盯着她花猫似的脸看了一会,才有些犹豫地问道:“你是阡家小姐吗?”

    阡陌下意识就想否认。

    这三个月来,围绕在“阡家”两个字上的除了谋反还是谋反,她会堂堂正正做阡家人,可却不想早早失了小命。

    似是察觉到她的心理,黄衣少年摘下了面巾,露出了一张俊朗而充满善意的脸,柔声道:”别怕,我没有恶意,你应是阡家小姐,我认得你。“

    阡陌看着这个几个月以来除了母亲之外唯一一个对自己轻声细语的人,虽觉有些面善,却不曾放松警剔,只一个劲地去想自己到底在何时见过此人。

    月箫见阡陌仍对自己满怀戒备的样子,便知道她这一路受苦颇多,也不恼,只柔声解释道:“我叫月箫,三年前路过长安时曾往大将军府拜访,见过阡小姐一次。我父亲是继元大将军手下一员裨将,姓黎,襄阳人士,此前曾受继元大将军恩惠。阡家之前蒙受灾祸我无能为力,只能在此……”

    话未说完,旁边刚检查完最后一具尸身,确认再无漏网之鱼的青衣少年却是不耐烦地朗声打断:“喂喂喂,老二,你这是相亲还是续旧呢?废话那么多,快说正事!”

    月箫没好气地转过头瞪了星芜一眼:“说了多少次,不许叫我老二!”

    然后才回过来从怀中取出一个包裹,递向仍然不肯说话的阡陌。

    “这里面有些盘缠和衣物,你与阡夫人先拿去,换了衣装找个隐秘之地暂住一阵,等到风声松动,我再想办法为你二人寻个安身之所。”

    阡陌见他解释详细,又尊称府上为“大将军府”,才信了他的几分,只是听月箫提到阡白氏却又忍不住红了眼睛。

    “母亲……已经……已经不在了……”

    月箫一愣,想到刚才阡陌提着剑在面前这个官差身上胡乱瞎砍发泄的情况,又想到流放路上一惯的那些龌龊事情,心中叹了一声,生出几分内疚之情。

    “是我来得晚了。你……节哀吧。”

    阡陌摇摇头,终收起悲态抬头对他道。

    “如今阡家只剩我一人,我已无处可去,你既救了我,就带我走吧!”

    “这……”月箫有些犹豫,若他是一个人,带上阡陌也无不可,但问题是他是和少主一块出来的,就做不了这个主了。

    阡陌虽无甚处事经验,但却不傻,相反的,她还很聪慧,在最初的慌乱过后,她已经将事情看得很明白了。

    以眼前这三人的实力,想杀她或带走她根本不用费吹灰之力,既然对方花了这么大功夫特地来救她,她便相信这些人不会害她,既不会害她,便是她如今所能遇到的最好的依靠。

    看到面前的少年面露犹豫又不自主地转头往向后方三人中到此时唯一一个尚未说话的白衣男子,面带尊敬和几分畏惧,阡陌便知道,这个人才是一行人中能做主的那个,于是也不为难月箫,而是缓步走向白衣男子,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抹绝然,重重跪在地上,狠狠对面前的人磕了一个头。

    “求少侠收留我。”

    神情之决绝,动作之用力,令见者动容。

    但楚怀墨没有那么容易被打动。他虽然今年才十八岁,但作为邀天阁的少阁主,参与和主导了太多江湖行动,他见过各式各样的人,经历过各种各样的事,太多人用各种各样的方式求过他。

    最低级的办法是送金钱美人,稍微高级一点的便是打听他喜欢什么,缺少什么,然后投其所好,最不值钱的一种,便是哭泣流泪,博取同情。

    还有一种,他最喜欢的,就是为他卖命,献上忠诚。

    所以,为了月箫的忠心,他管下了这档他本来不愿管的闲事,而让他带眼前这个什么都不会的小女孩走——

    “理由?”

    “我要报仇。我要为我父母报仇,我要为整个阡家报仇,我要让所有伤害过我的人,为他们的行为付出代价。”

    阡陌离得近了,楚怀墨才看清她有些脏乱的脸庞下的真容,他望着眼前这张有些熟悉的面容上熟悉的仇恨神情,眼中有片刻的恍惚。

    “那是你的理由,不是我的。“

    “你想要什么?”阡陌问。

    “你有什么?”楚怀墨反问。

    我有什么……

    阡陌一阵茫然。

    自己家破人亡,一无所有,除了还苟延残喘着不知明夕何夕的这条烂命,还有什么?

    阡陌想起上元节那天父亲被当场抓拿的场景……想起两个月的软禁生活……想起母亲被人欺辱惨死的情景……想起自己全家的性命都献给大郑临了却要落得灭族的悲凉下场……想起那些曾与她们家交好或受恩惠,大难来时却无一人出手相救的人们……想起母亲最后的绝望……

    难道自己要一生背负着这深仇大恨,一辈子都无法报仇?

    不,她决不能接受!

    阡陌抬头,望着眼前的白衣男子,眼神坚定,一字一顿:“我会给你我的命,我的忠心,我的一切。只求你,给我能够报仇雪恨的力量。”

    楚怀墨听到了这个他最想要的答案,满意地合上手中的白玉骨扇,轻击手掌。

    “——好。“

第七章 日月星辰可邀天

    阡陌是被月箫背回院子里的。

    她身体本来就弱,流放路上又受了好些鞭打和饥饿,全凭毅力撑到最后,所以在楚怀墨一行人同意收留她后,精神一松,还没来得及站起身来就一头载倒在地上,倒把旁边的星芜吓了一跳。

    还好,楚怀墨对此倒是见怪不怪,没有因为这个就反悔把人扔到路边,不过这抗人的任务就当仁不让的落在了月箫的头上——谁让人是他要救的呢?

    这一次来蜀中,楚怀墨就带了三个人,一是月箫和星芜这两位护法,另一个是阁中专治疑难杂症的客卿秦医师,四人在城郊租了一套二进的院子,每日楚怀墨就带着月、星二人到各处侦查和为建分阁选址,秦医师则是钻到各种深山老林中采药和制药,不过由于还处于为建分阁做准备的阶段,没什么需要动武的地方,所以秦医师一屋子的药丸到现在为止派上用场的,就只有三日前才开始调制的驱虫水。

    所以,今日听到一向沉稳的月箫火急火燎地跑进来喊他去救人时,秦医师先是吓了一跳,还以为楚怀墨出了什么事,待知道受伤的是一个半路上救回来的小姑娘后又高兴了起来,抱着一箱子乱七八糟的药丸就跑了出去,边跑还边神神叨叨的嚷着“哈哈,有人试药啦!”之类的胡言乱语。

    然而等到了西院箱房之后,秦医师仅仅是往塌上看了一眼,就满脸不爽地背起了药箱。

    “就这么点小伤也要我老人家来?不看了,不看了。”

    “别走啊,秦医师,您倒是说说是什么情况啊?”月箫赶忙拦住秦医师去路,对这个脾气古怪的老头他是半点办法都没有。

    “什么什么情况?不就是被打了几顿,饿了两天吗?随便用点消炎活血的药,吃点东西就好了,要我看什么看?没意思,不看!“

    月箫听了这才松了口气,向秦医生作了一揖,好声好气地说道:“那就请您老人家开点消炎活血的药给我吧,谢谢您了。”

    谁料秦医师一听就跳了脚,指着月箫就嚷嚷起来:“我说月箫小子,你消遣老夫是不是?这么点小伤你让我开药?你是跟老夫有仇还是想砸老夫的招牌?自己去大街上随便找个游医开药去,别找老夫要药!没有!”

    月箫摸摸被喷了一脸唾沫的脸嫌弃地甩了甩手。

    但他也知道,既然秦医师这样说了,阡陌的伤必然是没有大碍,于是放心地扔下秦医师在原地继续骂人,趁着城门还未锁,转到城中去找大夫了。

    秦医师骂到一半见没了人,气得直跺脚,又面带疑虑地转过身看了床上昏迷的小女孩脏兮兮的小脸一眼,摇头晃脑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等到阡陌醒过来时已经是第二日晌午了。

    还未睁开眼,她就觉得自己身上像是被裹了起来,密密麻麻地缠了好几圈,动都动不了那种,挣扎着将眼睛睁开,就看到一张俊俏清秀的脸——幸好她身子虚弱,不然一睁眼就看到一张完全陌生的男子面庞,八成会吓的跳起来。

    那少年看她睁了眼,高兴喊了声:“醒了醒了!”然后风风火火地跑开,只用了大概一眨眼的功夫,又重新出现,端了一碗清粥过来,递到她面前。“老二要我在你醒了之后给你,你快自己吃吧。”

    阡陌迷了会神,看着周围陌生的环境和这张不认得的脸,好半天都没反应过来这个清秀少年在说什么。

    那人见阡陌丝毫没有动的意思,还以为她仗着身上有伤不想自己动手,连忙补充道:“就算你身上有伤,可是用过药应该是能动了,男女授受不亲,我……我可不会喂你!”

    用药?阡陌这才回想起来,自己在流放的路上被人救了,后来因为身体虚弱晕了过去,这里应该就是救了自己的那一行人的地盘。而眼前这位少年……阡陌想了想,应该就是那日三人中年龄最小的那位青衣蒙面少年了。

    想清楚这点,阡陌便放下心来,费力地坐起身来,这是她一动,就看到了自己身上无处不在的绷带和新换的衣服,不禁又愣了愣。

    星芜大概猜到她在想什么,着急地喊了两声,红着脸解释道:“喂喂,你可别瞎想,你的伤不是我包的,老二昨天从大夫家里借来一个小丫头,帮你清洗换药换衣服,你原来的东西都在那柜子里,可没人动你的。”他顿了顿,又指着手上的粥碗补充道,“这粥是老二走之前从蜀城里买回来给你的,不过也就这一顿的了,之后你要吃东西,就要自己去买了,我跟你家可没什么旧交,是不会像老二那样帮你跑腿的。”

    阡陌想了想,这少年口中的老二,应该就是救了自己的黎少侠了,琢磨了下他话里的意思,阡陌开口问道:“你说黎少侠走了,是什么意思?他出远门了吗?”

    “黎少侠?黎少侠是谁?”星芜瞪着一双黑自分明的大眼睛,迷糊了半晌才回过神来:“你说是老……月箫?”

    这下轮到阡陌不确定了,她踟躇了一下,犹豫道:“嗯……就是那位救了我的黎姓黄衣少侠。”

    “嘿嘿,那就是月老二了。”星箫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他本家是姓黎,不过我们一般不那么叫他,一时想不起来,嘿嘿。”

    “那黎少侠何时回来呢?我还未向他当面致谢呢。”

    “这……恐怕一时半会是不行了。”星芜皱眉道:“他已经启程去了湛西,三年之内怕是回不来了。”

    说到这里星芜就有些发愁,这次蜀中之行就来了四人,现在月箫又被赶去了湛西,就剩下一个低气压的楚少阁主,和一个疯疯癫癫的秦老头,这下他要找谁玩去?难不成找这个个病歪歪的小丫头?

    咦?这个主意好像也不错?

    星芜眼珠一转,因月箫的离去而有些郁闷的心情顿时不翼而飞,看着阡陌的眼神瞬间友善了起来。

    而与星芜相反,阡陌这会心情却是忐忑不已。这里唯一与自己还算有些瓜葛的人突然就去了湛西,剩下的两个人一个冷血无情——不愿意收留自己,一个一看就不靠谱——连自己朋友叫什么都能忘。阡陌不禁为自己今后的生活担忧起来。

    “黎大侠怎么会突然去了湛西呢……”

    “这个一两句说不清楚……你还是别管了。”星芜摆摆手,好心地没有把月箫因为救人而被少主发配到湛西的事情告诉阡陌,而是转了个话题好奇道。“我听老二喊你阡姑娘,你是姓阡吗?”

    阡陌想了想,那黎少侠在救自己之前,定然是将自己的身份告诉过为首的人,虽然眼前这个少年现下好像不知道,可是回去一问为首的那位大侠还是会知道的,自己在这隐瞒也没什么意思,于是老实地点了点头。

    “我姓阡,单名一个陌字。这位少侠,我还不知道怎么称呼你呢。”

    “你可别这样叫我,我叫星芜。”星芜连忙摆了摆手,眼珠一转,又道:“我应比你年长几岁,你就……你就叫我星芜哥哥吧!”

    “星芜哥哥。”阡陌乖乖应道。

    星芜顿时眉开眼笑:“哈哈!乖!既然你喊我一声哥哥,哥哥今后必会罩着你。跟你讲啊,你星芜哥哥可是厉害的不得了。你知道蜀山吧?就是蜀中最高最险的那座山,旁人攀爬起来得花两三日的功夫,你星芜哥哥一个飞身,不过几个呼吸间就能到达山顶,厉害吧?”

    星芜一时高兴,便眉飞色舞地与阡陌讲起了他这两年的一些英勇事迹,阡陌一直养在深闺之中,对星芜讲的那些东西闻所未闻,一时之间也被他的故事吸引,暂时忘掉了悲痛。

    不过星芜显然也是有别的事情要去做的,一个“智斗蛇怪”的故事讲了一半,突然脸色一变,然后拍了拍阡陌的肩膀,丢下一句“我明天再来跟你讲”,就又莫名其妙的跑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星芜走后,阡陌靠在床边,慢慢理了理思路。

    根据星芜的讲述,这月箫、星芜以及带头的楚怀墨都是一个叫做“邀天阁”的江湖宗派中人,同来的还有一位姓秦的古怪医师,从不看易治之症。月箫和星芜分别是楚怀墨身边的四位护法中排行第二和第三的,而第一和第四的两位是一对兄妹,哥哥号“日耀”,妹妹号“辰曦”,四人合称为——“日月星辰”。

    日月星辰四位护法并不一定是邀天阁的新生代中综合实力最强的,甚至与少阁主楚怀墨私交也不一定是最好的,只是这四人各有所长,所擅长的那一面在阁中最为拔尖,才被赋予了这个名号。

    老大日耀擅拳腿,老二月箫擅剑,老三星芜擅轻功,老幺辰曦擅暗器,至于楚少阁主——据星芜所说是无所不能。

    不过这一点,阡陌并不太相信。

    阡正安从小就教导她人无完人,金无足赤,面面俱到等于一面不到,让她不要贪多嚼不烂。像琴棋书画中,棋道她就只是略懂而已。星芜觉得楚怀墨无所不能——想来大概也只是楚怀墨会的东西稍比常人多几项罢了。

    邀天阁的总部在江南一带,以情报为主要营生,然而综合战力却也不弱。在上一届的中原武林大会中更是取得了中原武林宗派第三,江南地带第一的好名次。所以如今开始在国境内建立分隔,扩大情报网。而蜀中,就是第一批扩张的目标之一。

    邀天阁的第一任阁主就是现任阁主,楚怀墨的父亲楚心严。

    楚老阁主雄才大略,文能安邦,身旁有左右两位护法,名为楚平和楚阳,据说原是楚家家臣,这次楚怀墨一行人往西,楚心严坐阵总阁,楚平和楚阳则是带着日耀和另几名得力下属往北前去并州一带考察,而辰曦则因年龄尚小,又是女眷,便不曾参与此次行动。

    阡陌没想自己这一次误打误撞遇上了如此厉害的一个宗派,倒是对日后的复仇多了些期待——虽然这个江湖宗派不可能帮自己报仇,可是他们既然有着武林前三甲的实力,将自己培养成武林高手,自己再去找同帝报仇——这总是有些希望的吧?

    可阡陌未曾想到,自星芜离开后,一直到太阳落山,都没有人再来找她,像是根本就忘了她的存在似的。

    而在阡陌为了楚怀墨一行人莫名其妙的忽视疑惑不已的时候,在蜀中以西的昌郡,却有两处人马动乱了起来。

    “——被人劫走了?什么意思?”一位肩阔臂圆,全身笼罩在黑袍之下的青年人听到消息后皱着眉头问。

    “消息说是昨日在蜀城边上遭遇了劫囚,随行的一百多位官兵全部被灭口了,就连那位暗中布下的一百多号人马也被提前清理了,做的甚是干净。”一个穿着普通蓝色衣袍的年轻人答道。

    听他们对话的内容,说的大概就是阡家的流放队伍被截的事情了。

    黑袍青年听到之后却是轻咦了一声,有些稀奇道:“居然还是在蜀城边上动的手,什么人胆子这么大?难道是阡家的旧部出动了?”

    蓝衣青年摇摇头道:“据小五小六探听的结果,应该是一群江湖人所为。”

    “江湖人?”黑袍青年更是奇怪了,“江湖人什么时候居然管起朝廷事?哪个宗派有这么大的胆子?”

    “这个倒是不知道,时间尚短,暂时没探听出什么来。我们要不要……”蓝衣青年做了个斩的手势。

    黑袍青年连忙摆了摆手。

    “能冒这个险去救人的就算不是阡家的旧部,也和他们关系匪浅,这样的人我们动他做什么?”

    “只是……阡家的小姐,被他们带走了,我们若是不动,如何跟大人交代?”

    “将人带走倒也不奇怪。”黑袍青年想了想道,“这样,你让小五小六先将人盯好,每隔三个时辰传一次消息回来,然后再按原来的计划,让剩下的人继续压制住那位的耳目,别让他们探查到阡家小姐的下落。这件事我立马回禀大人,看他如何定夺。”

    蓝衣青年点点头,复有些犹豫道:“还有一事,大概……也得让大人知道。”

    黑袍青年皱了皱眉:“有事便说,你吞吞吐吐地做什么?”

    “这个……阡家夫人……没了。”

    黑袍青年听后一呆,低头叹了口气。

    “大人若是知道了,只怕……要伤心了。”

第八章 鬼医三神汤(上)

    阡陌最终决定拖着伤体下床去外面看看情况。

    这一行人人数不多,住的院子却是不小,四个人居然就占了一个能装得下二三十号人的二进院子,让阡陌花了半个多时辰才从外到里从西到东走了个遍——当然了,这种龟磨般的速度主要还是归结于她身上有伤,行动不便的原故。可是一圈绕下来,阡陌却是连半个人影都没瞧见,要不是想着自己全身都是绷带不便出门,怕吓着街坊邻居,她这会已经到街上去寻人了。

    找不到人,没法子,只好先去厨房里找找看有什么能填饱肚子的东西。流放的这一路上阡陌没吃过一顿饱饭,神经放松下来之后更觉得饿的不行,今天一整天也只喝了一碗半热不热的粥,即使阡陌食量不大,这会也觉得饥肠辘辘了。

    但等阡陌进到厨房就更是奇了怪了。

    听星芜下午的介绍,这一行人来蜀中起码有近三个月了,可是偌大个后厨,居然连一粒米一滴油也无!就是偷粮的耗子兴冲冲地跑进去只怕都得哭丧着脸出来。

    难不成,这些人都不吃东西?

    阡陌有些委屈地摸了摸干扁的肚子,她可以不做阡家的小姐,不过锦衣玉食的生活,可是若是连饭都不给吃……那也太惨了吧?

    身上伤痛,腹中饥饿,加上空荡荡的院子在夜间着实吓人,阡陌到底是年纪小,想着自己家破人亡,无依无靠和不知到底还有没有的明天,终于还是没忍住,蹲在空空如也的米缸前低声哭了出来。

    ***********************************************************************************

    ——吱呀——

    推开院门,踩着满天星光,秦疑背着一只大竹筐回到了院子里,看着黑压压的院落就忍不住来气。

    ——自己堂堂鬼医,往日多少人奉承伺候,如今到这蜀中却沦落为做饭的火夫!来的这几个人,个个只知道张嘴,没有一个会做饭的。连累自己这么把老骨头了,每天还要劈柴生火淘米炒菜……

    真真是岂有此理!

    更可恶的是,楚怀墨他们几个,年轻体健的,饿两顿倒还受得住,可怜自己这么大把年纪了,实在是不经饿,做饭这个重责只能落到自己身上。为了不做饭,有几次秦疑故意晚回,想看楚怀墨几人如何处之,谁知道他回来得晚,那几个人回的更晚!如此斗法几次之后,若没有特别之事,更是天不全黑绝不回来。逼得他一代名医,却要每天早早赶回屋,与后厨为伍,伺候那几个小兔崽子,真是可恶至极。

    今早出门前发现院子里没有吃食了,本来想使唤月、星二人去采买,谁知月箫早早就被楚怀墨赶去了湛西,星芜又跑得比猴子还快,实在逮不着人,累得自己采完了药还得去买吃食,气煞,气煞啊!

    秦疑走到厨房门前,正要进去,却听里面传来了柔弱的哭声。

    “呜……爹爹,娘亲,陌儿好想你们,陌儿好害怕……呜……”

    “谁在里面装神弄鬼?大晚上的鬼叫什么!”秦疑心中有气,听见哭声就高声叫嚷了起来。

    阡陌正是伤心的时候,突然听到一声吼,吓了一跳,连忙擦了眼泪就要往外跑,想要逃离厨房这个阴暗的地方,看看到底是哪一位回来了。

    好巧不巧,秦医师也打着同样的主意在往里走,这下子两个人“咚“地一声撞到了一起。

    “哎哟——!没长眼睛啊!”秦疑捂着自己的老胳膊老腿直叫唤。

    阡陌见自己撞了人,还是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家,拘谨地往旁边退了几小步,小声歉意道。

    “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秦疑盯着面前一身绷带的小身板看了半天,才认出来她就是昨日月箫带回来的那个想让自己看伤的姑娘。看着眼前一脸乖巧小心的女娃,秦疑眼珠一转,突然生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咳,老夫姓秦,乃是此地医师,你便是昨日老夫救下的那个女娃吧?”

    咦?原来他就是星芙所说的那脾气古怪的秦医师?可是,星芜不是说他嫌自己伤的太轻不肯给自己治疗,是月箫去城中请的大夫吗?怎么他却说自己是他救下的?

    看着阡陌迟疑的样子,秦医师面露不虞:“长辈问你话,你怎么不回答?“

    阡陌看了看秦医师的脸色,小心翼翼地斟酌自己的用词:“我听星芜哥哥说,为我看伤的乃是城中一位大夫,昨晚诊治完就回城了……”

    “哼!那个缺心眼的小兔崽子懂个屁!”秦疑骂了一声,这几个坏崽子,不但没给他帮忙,居然还偷偷坏他好事。“他们找来的不过是个抓药的掌柜,你的伤乃是老夫所诊,医师和掌柜难道你都分不清楚?”看着阡陌将信将疑的样子,秦疑赶紧转了话头,“罢了罢了,念你年纪尚小,老夫也不与你计较,救命之恩也不需要你报,你若有心,就替老夫做顿饭吧。”秦疑话锋一转,露出了狐狸尾巴。

    ——原来这群人也还是要吃饭的。

    听着秦疑的话语,阡陌先是一喜,竟然生出了这么个奇怪的念头。可是待反应过来秦疑在要求自己给他帮忙之后,又发起了愁。

    自己前十一年可谓十指不沾阳春水,别说做饭,就连生火都不会。做饭?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怎么?为救命恩人做顿饭你都不愿意?”看阡陌仍然面露犹豫,甚至一副受到了惊吓的样子,秦医师面不善起来。

    “不不不,您误会我了。”见秦医师不悦,阡陌连忙摆手,“我不是不愿意,而是……而是从未下过厨啊……这个做饭……我、我不会啊!”

    得!又是一个不会做饭的。

    秦疑泪流满面。这个女娃娃回来的时候全身破破烂烂的,他还以为是哪家逃出来的丫头,这才生起了以“救命之恩”换饭的心思,哪想到捡回来的这个又是个什么都不会的累赘,不过还好,看她模样还算乖巧,应该不会像星芜那样招人烦,就算不会做饭,自己吓她两下,哄来打个下手应该还是可以的。

    于是秦疑故意板着脸道:“不会就能不做了吗?不会可以学嘛,老夫就问你,愿不愿意学?”

    阡陌看了看秦医师严峻的面容,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原本白皙纤细的双手和扁扁的肚子,几乎没多做考虑就顺从地点了点头。

    “愿意。”

    “这还差不多……”秦疑暗哼一声,心下一阵得意,他将新买来的食材扔给了阡陌,率先走进了厨房门。

    “山菌泡一刻钟,肉切成丁,洒上玉瓶里的调料。”

    “赤果洗净,放筐子里沥干。”

    “青藤草的刺刮掉,放在水中浸泡一刻钟。”

    阡陌在原地呆了呆,看着手上莫名其妙多出来的一个小包袱,愣了好一会儿才急急忙忙地跟了进去。

    “青藤草是什么?”

    “包袱里一个紫檀木盒装着的那个环状的硬藤蔓,上面还有一排倒勾刺。”秦疑简单地解释了一下,麻利地将背上的竹筐放下来,捡出几根粗细不一的柴火,又从袖子里掏了一只火折子,三下五除二就生着了火。

    “五叶子,就是紫色的那个,把花摘掉,花芯和叶子另外找一个空的玉瓶装好。”

    “夏阳虫,就是陶罐子里装的那个……诶,你怕个什么,不就是虫子吗……捉三只出来,诶你手别抖啊,别把老夫的罐子摔了。”

    ”锅里的药渣拿笠斗捞出来。“

    “这个加进去。”

    “拿扇子煽下,没瞧见火太小了吗?”

    秦疑嘴皮子不停地指挥着,阡陌虽然是第一次进后厨帮工,有些笨手笨脚的,但态度却还算端正,就算一番劳作疼得她龇牙咧嘴的,也还是忍着身上的伤按照秦疑的指示忙活。

    几句话的功夫,秦疑就以“报答救命之恩””尊老爱幼”“还要不要继续治伤了?”等一堆话做由头,哄地阡陌不光帮着他熬了一大锅菜粥,还在喝完粥后继续帮着他熬了一锅奇奇怪怪的药。

    虽然阡陌手脚笨,但秦疑显然不会白白放过这个免费的劳动力——有人帮忙总比没有得好吧?而且——秦疑暗暗打量了阡陌一番——身上带着伤,还能一声不吭地按自己说的去做,一句抱怨都没有,虽然动作慢了一点,却也没出什么错,可见不是个娇气的,也有点天赋。。

    “也是你运气好。”秦疑看着锅里熬多了几分的汤药有些心疼道:“老夫今日上山刚好采到一支五叶子,凑齐了这‘三神汤’的药材,看你今天帮忙打下手的份上,就分你一碗吧。”秦疑指挥阡陌倒了两碗汤药出来,一碗自己喝了,另一碗一脸可惜地放手里瞅了好久才心疼地递给了阡陌,“真是偏宜你了。”

    “喝、喝这个?”阡陌一哆嗦。

    天呐,刚才她可是亲手往这汤里边加了一堆奇奇怪怪的虫子,奇奇怪怪的草叶子,这熬出来的东西……能喝吗?

    “你不想喝?”秦疑眼珠一瞪,不悦道,“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这可是三神汤!多少武林豪杰,王权贵胄倾家荡产只为求这一碗,你居然不想喝?”

    “什么是……三神汤?”阡陌弱弱问。

    “哎!无知!”秦疑怒骂一声,气急败坏地解释道。“三神汤,顾名思义,就是三个神仙合力才能熬出的一碗的汤药。主料就是你刚刚经手过的青藤草、五叶子和夏阳虫,分别对应神草神花和神虫。青藤草生长在极北冰川之中,需要吸收极北灵狐的心头血才能生长起来。这极北灵狐之血本身就是可以起死回生的东西了,你说这青藤草难不难得?

    夏阳虫倒是常见一些,但这虫儿平常跟普通的野草没区别,只在夏至这天正午那一个时辰才会破土而出,变为虫身去寻偶,一年也就这一个时辰有机会抓住。

    而五叶子最是难得,一百年长一片叶,五百年才长全五叶,五叶齐全后每一百年变一次色,由青到红再到紫,长成紫色后才会开花,十年开一瓣,一株五叶子从种下到长成绝世名药就需要八百年的时间。而且在第九片花瓣舒展开以前,身有剧毒,连碰都不能碰一下,谁碰谁死。五叶子的成熟期只有十年,过了十年之后又会尘归尘土归土消失不见,寻常人活几辈子都见不到一次。这样的天材地宝熬成的三神汤,你居然、居然跟我说你不想喝?”

    秦疑恨铁不成钢地戳了阡陌的小脑袋两下,气闷道:“要不是这玩意药效太霸道,一人一生最多只能喝一碗,老夫又是第一次熬没把握好量,多了一碗出来,哪能偏宜了你?!”

    阡陌嘴巴张的几乎能塞下一个鸡蛋。

    起死回生的灵狐?一年只有一个时辰能抓住的虫子?九百年才能开花的草?这个世界还是自己知道的那个世界吗?神话野史上都不敢这样写啊,这个老头……确定不是骗子??

    “这……那……这……那这三神汤喝了到底有什么用?”阡陌有些结巴道。

    “哼!起死回生,活死人肉白骨,长生不老,改变后代资质。”

    阡陌惊的下巴都要掉下来了:“这么厉害!”

    “夸张了一点,可也差不多。”

    “哦——原来是假的啊——”阡陌鼻子一皱,拖声道。她就说嘛,这世上哪有那么神奇的东西?若是真有,以她府上的身份见识,又怎么可能完全没听过?

    “你这是什么表情?老夫形容地夸大了一点,但药效却是不假。”秦疑有些不服气地看了阡陌一眼,不死心地追问道,“你真的没听过三神汤?”

    “没有。”阡陌老实地摇摇头。

    “有歌曰:垂死病伤得一碗,下榻可活五百年,蠢笨愚人得一碗,三代连出状元郎。武夫走徒得一碗,武林至尊如探囊,丑妇无盐得一碗,倾国倾城岁月长。你连这也没听过?”

    “没有。”阡陌继续摇头。

    “你——”秦疑一手端汤,一手擅抖指着阡陌,痛心疾首。“无知,无知!真是无知至极!”

    秦疑小心翼翼地汤碗平放在桌上,确认不会有一滴漏撒出来,才翘着胡子有些不耐烦地问道。

    “那你到底喝是不喝?”

    “喝。”阡陌这回干脆地点点头,接过秦疑手中的碗,一口饮尽。

    如此神奇的东西,哪怕效果是夸大了的,也不喝白不喝啊!

    她又不傻,哼!

第九章 鬼医三神汤(下)

    见阡陌还算干脆地喝光了一碗药,秦疑的脸色总算好看了些,点了点头,指着乱成一团的厨房道:“喝完药把厨房收拾了,明天已时二刻过来,我再教你做饭。”

    秦疑说完往外走了两遍,刚一抬脚又转过身来,摸了摸胡子瞥了一眼阡陌身上缠着的绷带又道。

    “对了,别说老夫没提醒你,你今夜睡前,最好把身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给拆掉。”

    “哦。”阡陌乖乖应了声,并没有多追问原因。

    秦疑满意地点点头,捋了几下胡须,摇头晃脑地回了自己所居的东箱房。

    阡陌看着厨房的满地狼藉,认命地开始拖着受伤的身体打慢慢收拾残局。

    俗话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自己已经不是昔日的官家小姐,也再无父母家族可以依靠,若是想在这个陌生的地方苟延残喘下去,这些最简单的扫洒之事,还是早些适应为好。

    只是说来奇怪,阡陌身上大伤小伤无数,可折腾了这么大一会,居然丝毫不觉得疼痛或不适,也不知是否是这三神汤的功劳。

    收拾完厨房,回了房间,院子里依然空空地半个人影也无,也不知楚怀墨和星芜到底去了哪。

    阡陌从水缸里舀了小半盆水,关紧门窗,按照秦医生的嘱咐拆掉自己身上的绷带,清洗了一下,合衣躺回了榻上。

    第二天一早,阡陌是被热醒的。

    迷迷糊糊中只觉得身上热得难受,好像出了很多汗,粘人得很,身上的伤口也痒得要命,更兼梦境连连,从小到大发生的事情好像都在脑海里回放了个遍,折磨地她身心俱疲。

    迷迷糊糊醒来之后,只觉得身上难受地紧,再低头一看,吓得阡陌差点叫出声来——

    ——身上布满了一层黑乎乎的东西,连榻上、被褥上也沾染了,甚至还有肉眼可见的黑色杂质不断从自己身体里钻出来,可怕的紧。

    阡陌手忙脚乱地打了一盆水,想清洗掉身上的脏东西,谁知那杂质沾了水之后反而变得越加粘滑,脏了十盆水最后却连一只手臂都没洗干净。

    思索了片刻,阡陌索性将已经弄脏了的被褥铺到地上,坐在上面等着身体排污。

    还好,自睡醒后污垢流出的速度就缓了下来,再被窗外春末早辰的寒风一吹,半刻就彻底干了。

    阡陌这才小心地找了个角度,将自己身上的黑块连着中衣一起撕下来。只是有的地方黏地太很,撕下来的时候疼地她吸了几口凉气。

    将污垢处埋完,阡陌又就着之前打的水清洗了一番,这才惊奇地发现的身上前天还化着脓的一片伤口居然全好了,只留下几道淡淡的疤,泛着粉色的光泽。

    阡陌拎着己被染的乌黑的被褥,歪着脑袋想了想,觉得自己还是得处理掉换床新的。

    她回忆着昨日星芜说的话,将屋子里的柜子打开,从那堆又脏又破的囚服里翻了一会,找出了一块二指宽的赤色玉佩。这玉佩由世间罕见的血玉所制,极其名贵,乃是阡家儿女的身份信物,哪怕是在流放前阡陌也一直贴身佩戴着没有取下来,算是现在她仅剩的一点家族念想了。阡陌将玉佩贴近自己的小脸感受了一下它的温度,有些惆怅地将它小心放在了一边,又寻了一阵,找出自己的贴身小衣,将内侧的缝合处拆开,取出流放前夜母亲为自己缝进去两张面值五百两的银票——也是阡家最后的家当。

    在阡府百余号人流放的流效,砍头的砍头之后,荣耀了六十余年的将军府便被抄了家,一应钱财古玩都被充了国库。当今圣上同帝看了抄家所得物品清单后,心口很是急跳了两下——阡家虽无贪宫,但作为开国武将,元帝和业帝赐下的奇珍异宝数不胜数,更有大大小小数百场战役所获战利品无数,虽大都不能直接换成金银,但还是让国库狠狠丰裕了一把。

    当然了,长安城内的一切阡陌是无从得知了,比刻她手中也只剩下阡家出事前,阡白氏偷偷给她的这一千两银票,若是她们母女成功逃了出来,找个寻常村落躲着,这些钱足够两人一生无忧了。

    只可惜……

    阡陌深吸口气,另寻了一个干净匣子将银票收好,便如昨夜约定好的一般去了后厨。

    “能这个点到,看来还算是个聪明的。”秦疑摸了摸胡须,看着阡陌还算满意地点点头。

    三神汤的药效只在初次喝完的头三天夜里发作,会让人在睡梦中排出体内杂质,洗经乏髓,提神凝气。平常人若不知情,醒来后看到自己一身的污秽,只会不管三七二十一胡乱打水清洗身体,可不知这由三神汤药效所排出的杂质非同寻常,贸然水洗不仅难以清洗干净,更会堵塞经络,影响药效。最简单也是最正确的做法就是睡醒后静坐一刻钟,等药效暂停,污垢干硬后直接撕下,又快又省事。

    秦疑昨日故意未将这处理之法告诉阡陌,就是想看看这小丫头脑袋到底好不好使,今儿个阡陌能接时干净清爽地来赴约,就证明不仅不是个笨蛋,而且是个守诺的人。

    “秦医师。”阡陌应了一声,中规中矩地向他行了个长辈礼。

    “嗯。这个给你。”秦疑扔过去一个竹制管子,道:“今日你来生火。”

    “……”阡陌不说话。

    “你看着老夫干嘛?生火啊!”

    “这个……怎……怎么生?”阡陌弱弱道。

    秦疑仰天长叹一声,没法子,只好手把手把教起这个不识五谷的丫头如何引火星,燃火种,点干草,控火苗。

    “喏,你将这点火器的盖打开,看到里头的一点火星了吗?轻吹几下……轻点,轻点!是让你燃火,不是让你灭火,那么使力做什么?!”

    “——唉唉唉,你把点火器丢了干嘛?这刚刚出来点火花,又得重来……真是的,这么小点火也害怕……”

    “喏,这就是火种,另一只手来挡着点风……找根干的稻草点着……诶诶!手拿好别往上倒,当心把火种倒出来了!”

    “一根点着后再多加几根上来……”

    “唉,说了让你别缩手,这么点火花烧不着你。”

    “等火燃大一点,把手上这几根草去到深火堆里去”

    “轻点,别那么快,小心火灭了。”

    “等火苗稍大一点——看到那根烧火棍没?拿起来……”

    在奏疑这个老手喋喋不休的指导下,又花了两刻钟的时间,阡陌才将这火生起来。接着便是秦疑为阡陌演示如何杀鱼、炒酱、烧水、煮面——当然啦,这些事秦疑本来打算全让阡陌做,只是这个亨饪初学者的手脚实在太慢,秦疑的老胃饿的受不了了,才含糊叮嘱了阡陌几句,自己动手来完成这锅鱼酱面。

    阡陌在旁边闻着味就差没流口水了。等面一出锅,就赶紧乘了两碗出来,一碗放在秦疑面前,一碗摆在自己面前,挑起一筷子,细嚼慢咽地下了肚。

    “唔,秦医师,您做的面真好吃!”

    “真的吗?”秦凝眉开眼笑。

    “当然了!我还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面,就连长安怀香斋的招牌,三月阳春面都没您做的好吃呢!”阡陌两眼放光真心实意地夸赞道。

    “怀香斋”乃是长安城最有名的几家酒楼之一,酒楼东家据说年轻时曾走遍大郑国土乃至邻土各国尝访美食,酒楼中不仅有天南地北各处的名吃、异邦美味,用料更是讲究,进去随便点上一道菜都是大内御膳都难以比得上的珍馐美馔。

    人人都说若不是当今圣上不好口腹之欲,早将怀香斋的东家请进皇宫做御厨了。

    更难得的是,怀香斋菜品虽美味,却也未曾过份要价,各类菜品虽比一般酒楼贵上一些,但也未像那些标榜着贵族的酒楼一般漫天要价,因此大受食客推崇。来往的宾客络绎不绝,终日人满为患。

    怀香斋的主食中有一道招牌,就叫“三月阳春面”。这面不同于一般酒楼的阳春面,据说做法极其独特,导致味道也大为特别。早年阡陌曾跟着父母去吃过几次,印象十分深刻。

    “哼,什么三月阳春面,老夫又不是没去吃过。”秦疑听了哼了一声,得意道:“不过是做法讲究了些,用的材料也不过是些寻常东西,有什么稀奇的?我这碗面不仅工序复杂,材料更是百年难得一遇的。”

    秦疑挑了根面,说道:“你看这面条,虽然长的不好看,里面掺的可是极北雪龙鱼的鱼籽,再看这酱,也全是珍稀草药调制的,就连这鱼,也是用仙灵菌喂大的极品灵鱼!只可惜极北雪龙鱼的鱼肉不易保存,不然要是将这普通灵鱼换成极北雪龙鱼,还会更好吃。”

    什么极北雪龙鱼、仙灵菌之类的东西阡陌听都没听说过,不过这却并不妨碍她觉得秦疑厨艺了得——至少这些食材光听起来就很厉害嘛!

    “好香,好香,秦医师,你又做了什么好吃的?我可饿死了!”话音未落,一道人影唰地一下冲进了厨房,定睛一看,正是那来无影去无踪的星芜。

    秦疑听到说话声就暗道一声糟糕,连忙去摸锅盖想将剩下的面藏住,可惜星芜跑得实在太快,他才刚有动静,星芜就飞进来端着整个锅一溜烟跑了,气得秦疑直跺脚。

    “呀,鱼酱面!”星芜惊喜地呼声才厨房外传来,只见他又折了回来,端着锅倒挂在门框上得意道,“秦医师又开小灶,背着我们做吃食,我定要去少主那狠狠告你一状!”

第十章 初见

    星芜的话地让阡陌嘴角一抽。

    这人,抢了人家辛辛苦苦做的吃食居然还要去告状?真真是胡搅蛮缠至极。

    阡陌摇摇头,偷偷瞄了一眠秦医师——果然,这老人家的脸色已经黑的跟锅底似的了。

    “呃……其实不就是一碗面嘛,您别生气,别生气。”阡陌轻声劝道。

    秦疑重重一哼,没好气道:“月箫在的时候还知道有空帮我老人家砍点柴火,星芜这兔崽子,就知道吃!每次一有点什么好东西就过来抢走,鼻子比狗还灵!”

    “那你……没跟楚少阁主说说?”阡陌试探着问道。

    秦疑脸色更差了:“楚怀墨这小子更不是什么好东西,你道星芜为何胆子那么大?还不是楚怀墨在背后给他撑腰!这会两个人指不定正躲在一处偷吃呢!”

    楚怀墨也会干偷吃这种事?阡陌嘴角又是一抽。

    她虽目前为止与那楚少阁主仅有一面之缘,可也已深深意识到此人定是那种心中漠然、不好亲近之人,怎么会指示星芜去抢饭吃?

    阡陌却是不知道,来的这几个人中只有秦医师一人会做饭,偏偏秦医师又是个脾气古怪的小气老头,如果不让星芜过来抢饭……那剩下的几个人估计都得饿死了。

    “幸好这两个混球昨日不在,否则我那三神汤……”秦疑心有余悸地叹了一声,又转向阡陌道,“小丫头,昨天我们熬汤的这件事,你可记牢了千万别说出去,尤其不能让那两个坏小子知道,晓得了吗?”

    “这是为何?反正我们都已经喝完了呀!”阡陌不解道。

    “哼,你没见识,难道连趁药性未被吸收,杀人抽血炼药都没听过?”秦疑做了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压着嗓子恐吓道。

    阡陌果然吓得一哆嗦。

    “不……不会吧……”

    “怎么不会?哼,三神汤乃是上古十大神药之一,它的名贵是你无法想象的,为了这等神药,别说杀人炼血,就是更恶毒的事情都有发生过,我劝你还是小心些好。”

    “那你为什么要把多的那碗分给我……”阡陌哭丧着脸道。

    这个秦医师不是那楚少阁主的手下吗?得了好东西居然不献给少阁主,反而给了自己这个素未平生的人,这不是很奇怪吗?

    “难道你要老夫给那个可恶至极的星芜或是焉坏焉坏的楚怀墨?”秦疑又重重哼了一声,气道,“那老夫还不如拿去喂狗!”

    得嘞!原来在秦疑心里,自己跟路边的阿狗阿猫是同一个地位的……剩下那两个,估计就是……嗯,连阿猫阿狗都不如了。

    只是,阿猫阿狗好歹不用担心因为一碗汤药惹上杀身之祸吧?而自己除了“谋反”这条死罪之外,现在又多了张抽血练药的催命符……真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

    “咦?你脸色那么难看干嘛?只要你自己不说,谁能知道你得了那么个好东西?真是胆小。”秦疑嘲讽了阡陌几句,心情好了些,又指挥阡陌收拾干净厨房,就准备回屋背上竹筐上山采药了。

    “对了,既然你喝了老夫的汤,便也算半个熟人了,将你的名讳告诉老夫,也免得叫你时喂来喂去不成样子。”

    阡陌听话地点点头,老实道:“我叫阡陌。”

    “哪两个字?”

    “就是……‘阡陌纵横,既往不还’的那个阡陌。”

    秦疑握着胡须的手一抖,几乎是瞬间变了脸色。

    “这句话你是从哪听到的?”秦疑有些紧张地问道。

    “父亲告诉我的呀!”阡陌想起幼时父亲为她解说她名字中的含义的情景,面露追忆之色。“他说这世上的路有千万条,密密麻麻交错纵横,可是一旦选定了其中的一条,便是万死也不会回头。他如此,人生如此,希望我亦如此,故给我取名为——阡陌。”

    “难怪……”

    秦疑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呢喃道,看向阡陌的眼神多了几分复杂的情绪,他沉默了一会儿,再转向阡陌时语气也比之前和蔼了一些。

    “三神汤的药效会持续三天,且只在睡梦中发作,你这两日多准备几套换洗的衣衫和被褥,夜里早些睡,别浪费了药效。”

    “哦。”阡陌未察觉到秦疑微微的态度转变,乖乖点头应了。

    “还有,按照我这两天教你的,戌时之前将晚饭准备好,食材我会提供给你,配合三神汤的药性,趁这几天将你身上大大小小的内伤外伤全部处理好。”

    “啊?”

    “啊什么啊?”秦疑一瞪眼,又接着道,“还有,楚怀墨这人焉坏焉坏的,而且心思极深,你最好离他远点,能不说话就不说话,免得被他带坏了。”

    阡陌面上乖巧的应了,只是她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秦疑又一反常态地扯着阡陌啰啰嗦嗦交代了好些事,才意犹未尽地打发她回了屋子。

    阡陌慢吞吞地回了房,看着自己面前那套脏兮兮、黑乎乎的被褥,左思右想还是决定去买床新的换上——糟蹋成这个颜色了,若要让她去洗干净,真的是太难为她了。

    可是买东西这件事却让阡陌又犯了难。

    她手上虽然有银钱,但是只有两张五百两的大额银票——便是流放前两夜阡白氏偷偷塞给她的。可她现在浑身缠满了绑带,穿的又破破烂烂的,要是直接拿这么大额的银票出去,对方找不开零是小,被当成小偷抓起来可就麻烦了!从前她在阡府的时候,可没少听说别的府邸下人盗窃,拿着银票、珍宝出去,然后被掌柜的发现猫腻抓回来的事情。可除了这两张银票,她手上连一个铜板都没有,又要怎么买东西呢?

    “对了!那黎大侠……月箫哥哥之前不是给了我一个包裹嘛!”阡陌一拍手,神情振作了一些,可是当她接着想到自己当时一心想求这一行人收留,并没有收下那个包裹之后,又有些泄气了起来。

    “谁能想到有一日我居然会为了银钱发愁……唉……”

    阡陌叹口气,又在屋里仔细寻了寻,终于在衣柜子侧边的一只钩子上,看到了先前月箫准备给自己的那个包裹,正老老实实地挂在那,想来应是月箫走之前留下的。

    包裹里有一大一小总共两套换洗的衣服,样式十分简洁,料子在阡陌看来也十分粗鄙,倒是与寻常农家女子所穿的差不多,不大打眼。除此之外,还有面值一百两和五十两的银票各两张,以及共计约有三十两的碎银子,甚至还有一小把铜钱,充分考虑了可能用到银钱的各种场合。

    阡陌望着面前的一小包碎银钱,一时说不出话来。

    她往怀中揣了二两碎银,又在屋子里找了一只普通的泥罐,连同月箫为阡白氏准备的那件衣衫一同重新打包好,背在背上,再次在心中感谢了一遍月箫,就朝着北边的院落出发了。

    既然她有了栖身之地,有些事就要争取去做了。

    当阡陌走到北院的时候,楚怀墨正在主屋大厅里边喝茶。阡陌在门外默念了几遍腹稿,这才敲响了敞开的屋门。

    楚怀墨老早就听到了门口的动静,只是他没有先动的习惯,也就当做根本不知道有人在他屋子外面站着,直到一刻钟后,门口响起了敲门声,他才抬起头来向着阡陌轻轻弯起嘴角笑了一下。

    “阡姑娘。”

    阡陌的脸刷的一下红了。

    前日匆忙一瞥,楚怀墨尚还蒙着面,阡陌只隐隐觉得此人气质超绝,却未多想其他,可如今他抬眸一笑,阡陌才发现这个人居然长得如此好看。

    这些年她见过的外男并不多,除了阡府下人和流放路上的官差便只有邀天阁中的这四个。

    凭心而论,这四人样貌都不差,月箫温润如玉正气凛然,星芜浓眉大眼精灵跳脱,就连年龄最大的秦医师——虽然性子古怪了点,头发了白了一半,可也能从如今老去的容颜中看到昔日的飒爽英姿,想必年轻之时也必定是一位风流潇洒的美男子。

    可是楚怀墨却如天上谪仙,自带一股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气质,一举一动都牵动人心却又让人不敢轻易靠近、亵渎。

    阡陌调整了一下有些急促的呼吸,才向着楚怀墨行了一个明明已经熟记于心成为本能的常礼。

    “楚公子。”

    真是奇怪,按常理来说,阡陌应该同称呼月箫等人一样管楚怀墨叫做“大侠”或是“少侠”才对,可是见眼前这个男子超凡脱俗的样貌气质,哪里有半分像那些粗俗的江湖中人了?

    楚怀墨向阡陌点了点头,轻声问道:“姑娘身上的伤可好了?”

    阡陌这会儿已经恢复了正常,她又向楚怀墨施了一礼,中规中矩地点头应道:“已经大好了,多谢楚公子关心。”

    “哦?”楚怀墨一挑眉,有些意外道,“月箫找的这个大夫倒是厉害,居然一剂药就治好了姑娘身上的伤。”

    阡陌不知道该怎么回他这句话,只好礼貌的笑了笑——她总不能告诉楚怀墨自己伤好的这么快是因为抢了原本应该属于他的神仙汤吧?这楚怀墨此时看上去虽然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但是谁知道会不会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为了一剂汤药做出伤人夺宝的事来?

    秦医师先前的警告也还在她脑子里嗡嗡作响,提醒她谨言慎行,万不可被旁人轻易迷惑。

    楚怀墨见阡陌不答话,也不深究,只带了几分客套的语气开口问道:“不知今日姑娘来楚某院中所为何事?”

    阡陌听到这句话似是终于松了一口气一般,朝着楚怀墨的方向走了两步,站定在他面前,声音很小语气很轻却很坚定的道。

    “我想求您一件事。”

第十一章 葬母

    一阵诡异的沉默。

    楚怀墨好像并不打算主动询问阡陌到底想求什么,就好像他方才问的“阡姑娘找我何事”只是一句简简单单普普通通的客套话一样。

    阡陌瞧着楚怀墨微笑冷眼的模样,摸了摸背后的包裹,然后一咬牙,退后半步,双膝跪地,向楚怀墨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一字一句道出了先前打好的腹稿。

    “阡陌有幸得公子所救,理应结草衔环以报,不该再有其他奢求。只是——家母数日前殁于清江河畔,当时囚境所限,阡陌无法为亡母收敛遗骨,入土为安。每每思及此事,阡陌锥心噬骨夜不能寐,万分自责……公子大义,阡陌厚颜以求,恳请公子助我重回清江河畔,寻得亡母遗体,为母安葬!”

    阡陌跪在冷硬的地面上,额头紧贴着落灰的地板,面上哀戚,还有一丝忐忑。

    在先前与星芜的闲聊中她已经知道楚怀墨并不是一个很好说话的人,月箫作为他最得力的手下之一,想要来救个人都要对他千般请万般求,自己与他毫无干系,甚至严格说起来还欠他半条命,为了不相干的人冒险回清江河畔这么一个危险的地方,还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她母亲的遗体,楚怀墨……会答应吗?

    可是,前几日流放路上她身不由己,不能去找母亲遗体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若是在她有了栖身之所后还对母亲的遗体不闻不问……她做不到啊!

    正在阡陌忐忑不安,不知道楚怀墨会如何回应之时,一道清冷的天籁般的声音终于响起。楚怀墨的目光扫过阡陌背后的粗布包裹,眼色动了动。

    “阡姑娘所求乃是人之常情,楚某又岂是不通情理之人?只是我另有要事无瑕分身,星芜脚程快,便由他陪你走一趟吧。”

    “多谢楚公子。”阡陌大喜,感激再拜。

    “无妨。”楚怀墨放下手中茶盏,微微扬高声音唤道,“星芜。”

    他的声音并不算很大,只是话音刚落,先前还不见人影的星芜便不知道从哪精神抖擞地抓着一把果子跑了出来。阡陌隐约认出那是昨夜自己才帮奏医师洗干净的赤果,据秦医师说,吃一颗便能增加一年的功力,乃是不可多得的辅助性灵药,练武之人的最爱。

    秦医师费了不少力气才从一处趙壁之上采得几株,准备拿来入药,此刻看来,怕是大半都落入这星芜腹中了。

    “少主,你叫我?”星芜啃了一口赤果,见阡陌跪在地上,先是愣了一下,又有些茫然地下意识啃了一口手上的赤果,那随意的模样,就仿佛他手上拿的不是赤果,而是什么普通野果似的。

    “你陪着阡姑娘去一趟清江河附近。”楚怀墨道。

    星芜似是有些吃惊:“不是说让我下午去找……”

    楚怀墨轻轻摇头打断了星芜的话,星芜虽有些讶异,但还是点头应了,将手中没吃完的赤果揣进衣兜里,向阡陌招了招手,爽快道:“走吧。”

    阡陌又对着楚怀墨拜了一下,算是谢过了他,然后才踉踉跄跄地站起来,跟着星芜出了北院。

    楚怀墨没有去看她二人的背影,而是伸手端起桌边的茶盏,靠近唇边轻轻吹了吹,淡漠地继续品茶,就如同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你想去哪?”出了院子,星芜将手上的赤果果核扔到一边,拍了拍手,随意问道。

    “清江河。”

    星芜翻了个白眼:“我知道是清江河。清江河那么大,总得有个具体的地方吧?”

    阡陌想了想,道:“我也是第一次来蜀中,不大认识路。但是依稀记得大概的路线,只是要辛苦少……星芜哥哥先回到前日相遇的地方让我往回推三日的路程。“

    星芜不赞同道:“这样寻路要找到什么时候去了?你可还记得这中间有什么标志性的酒楼饭馆?离你要去的地方越近越好。”

    阡陌细细回想了一下,最后的几日自己一直有些思绪不宁,对于周围的地标也没有太过留意,只能答道:“我们人多,走的都是官道,也并不是每日都能宿在客栈……啊!我想起来了,在遇到你们的前一日,好像有路过一个叫‘蜀德大酒楼’的地方,那日中午那些官差就是在那里用的午膳。”

    “蜀德大酒楼?”星芜皱着眉头想了一会,然后猛一击掌:“我知道了,是家小酒馆,我们刚来蜀中时候还去那吃过几次,不过味道实在是差劲。行,我带你过去,等到了之后再看往哪走。”说完星芜就蹲了下来,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上来。“

    “啊?”阡陌没有会意。

    “我背你啊,不然怎么过去?”

    “可是……”阡陌有些扭捏。

    “可是什么?”星芜一瞪眼,不快道:“你不会是想让我一个人去吧?那我可不干。”

    “不是……只是……男女授受不亲啊……”

    “这倒也是……”星芜又站起身来,皱着眉头打量了阡陌一番,忽又拍手笑道。“你现在穿着男装,我就暂时算作你是个男人吧!”

    “……啊?这样行吗?”

    “那你说该怎么办?”星芜反问。“不然你自己去?”

    “那……就算我现在是男子好了……”阡陌不太情愿的应了。

    星芜满意地重新蹲了下来,阡陌只迟疑了一小下,便咬牙猛地跳上了星芜的背。

    “哎约喂,你轻点!”星芜惨叫了一声,差点被阡陌的小身板嗝到。“准备好了吗?”

    阡陌点点头,又想到星芜背对着看不到自己脸上的表情,忙补充道:“准备好了。”

    “嘚嘞!走了——!”

    “……啊——!!!”阡陌发出一声惨叫。

    突然来的腾空的失重感把她吓坏了,她紧紧勒住星芜的脖子,小脸煞白地发出一声与她的形象极其不符的尖叫。

    这种尖叫仿佛勾起了星芜的某种恶趣味,他背着阡陌一路忽高忽低地上蹿下跳,惹得阡陌尖叫连连。等到了清江河畔,阡陌一头冷汗,头晕眼花地从星芜背上着陆之后,胃里一阵翻滚,差一点就吐了出来。

    清江江边早就没有了打斗的痕迹,不过幸运的是那晚阡陌母女因要清洗伤口,选择的地方较偏,故而阡白氏的尸身并没有被人发现,只因有部分泡在水里导致身体的一半皱胀地厉害。

    幸好四月初的天还不算热,否则……

    阡陌抚摸着母亲被江水泡地变形了的那半脸,本就发白的小脸变得更加惨白了。

    都怪她,力量太弱小,什么都做不了,才害得母亲暴尸荒野。若是她没被月箫等人所救,母亲的身体岂不是要在这片深山老林中腐烂掉甚至沦为飞鸟走兽腹中之食?如果是那样,待到他日她魂归九泉,又如何向父亲母亲交代?

    “母亲,女儿不孝!”

    阡陌对着阡白氏的尸身重重扣了三个响头,泪流不止。

    星芜本来刚恶作剧完,心里还有些小得意,只是当他发现阡陌这一次居然是来找母亲尸身的……那点得意就成了愧疚。

    他抓了抓头发,吞吞吐吐道:“那个,你先慢慢哭——不是,慢慢——我是说,我就不打扰你了,要是有事你就……你叫我一声我就能听见。”

    说罢也不管阡陌听是没听到,身影一闪就跑到不知道哪儿上躲着去了。

    阡陌闻言拭了拭眼泪,朝着星芜已经消失的身影胡乱点了点头,将背上的包裹卸下,小心地放在一边的草地上,然后将阡白氏的遗体费力地从水中拖了出来搬到稍远处的草坪上。

    四下看了看确定附近无人,阡陌才仔细地脱掉阡白氏身上的囚衣,为她换上包裹中的衣衫,又将自己的衣衫选了个柔软的部位撕开,在河边沾湿了水,为阡白氏擦净了身体和脸庞。

    由于阡白氏的半边身体已在水中泡了多日,阡陌擦的极为小心,生怕哪里一用力会擦破母亲的皮肤。她宁愿自己多费些力,也断不愿损了母亲身躯分毫。

    整理好阡白氏的遗容,望着穿着简陋的粗布衣衫,重新回归洁净的母亲,阡陌终于松了口气,就地拾了些干草和干树枝,费了老大的力气搭了个简易的架子,将阡白氏小心搬了上去。

    阡陌最后一次望着母亲温柔地面容,流着泪用秦医师借她的火折子颤抖地点燃了干草和母亲身上的衣物。

    看着火苗一点点燃烧,一点点变得凶狠,一点点吞噬了她的最后一位至亲。

    阡陌往后退了半步,跪在地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熊熊燃烧的火焰,丝毫不顾及那火焰离她如此之近,任凭烈火的热度将她包围,灼烧着她十一岁的幼小心灵。

    “母亲,陌儿不孝,无法将您风光大葬,也没有办法送您送回阡家祖陵,还害得您走得如此不安,连个体面的葬礼都无法给您,陌儿不孝。不过,您放心,陌儿发誓,只要我活着一天,终有一日一定会将您和父亲送回长安,重新相聚。

    你说让我好好活着,终生不要再回长安,不要报仇,可是如此血海深仇,陌儿怎么可能不报?怎么可能任由那个害死了您和父亲的恶贼继续安安稳稳地坐在天下至尊的宝座上?!

    ——他不配!不配!!

    您放心,陌儿已经想到办法了,哪怕舍了我这条命不要,我也一定会杀了那狗皇帝为你们报仇——

    ——不止是他,还有他们每个人,每个对阡家袖手旁观甚至落井下石的伪君子,我要让他们全部付出代价!

    我一定会做到,一定,一定!

    ——不惜一切代价!”

第十二章 杂货铺

    回去的时候因为己经熟路,倒比来时花的时间要少得多,再加上阡陌刚送走母亲心情不佳,星芜也识趣地并未再故意逗她,是以,两人刚入酉时就回到了院子。

    阡陌将装满母亲骨灰的泥罐子小心放回房间柜子里,向星芜问了路,又清点了一下月箫留下的银子,取了几块拿在手中,估摸着应是够了,便向着星芜告诉她的附近最大的一家杂货铺出了门。

    因为穿的男装,又刚在河边折腾了一阵,阡陌身上有些脏,加上邀天阁一行人的落脚点本来就在村镇结合处,半大的小子满街跑,孩童不似郡城中那么金贵,故而也没人注意到她有什么特别之处。

    “出门直走,第三个路口左转,第二个路口右转第五户……一、二、三……”阡陌按照星芜告诉她的地址一寸一寸地寻着此行的目标。

    “啊,找到……咦?怎么是陈记杂货铺?星芜哥哥不是说叫张记杂货铺吗?”

    阡陌狐疑地盯着门口的招牌:“难道改名了?”

    算了,管它叫什么,总主是杂货铺就行了,反正卖的东西也都一样。

    阡陌踏进店门,清了清嗓子,故意压着声音唤道:“掌柜的……”

    见鬼!

    星芜不是说这家掌柜的是个老爷爷吗?可这,这,这明明……

    明明是个美妇人啊!

    难道易主了?

    阡陌眨着眼睛思索片刻,得出了一个在她看来最有可能的结论。

    只是星芜不是说他前两日还来过这个铺子?

    唉,民间的商铺易主的速度还真是快啊……可见这年头,商人们也不好过啊!

    女掌柜见到店里瘦弱的小客人先是愣了一下,不过马上又露出热情的笑容走了过去,招呼道:“小……客官想买些什么?奴家带您去看看?”

    女掌柜身为商女,见过的人最是多,一眼就认出阡陌是女扮男装,不过做生意的嘛,客人的性别年龄都不重要,所以她也没拆穿,只笼统地喊了声了“客官”来招呼。

    阡陌惦记着正事,所以也没多纠结换掌柜这档子事,理了理思路开口问道:“掌柜的,我想买两床被褥,一套衣衫,几匹布,一些纸钱和一只精致些的罐子,您家有吗?”

    “有的有的。”女掌柜朗声开口,“这都是些寻常物件,我这哪能没有?客官请随我来。”

    女掌柜领着阡陌进了屋指向左手边一溜布料道:“这边有葛布、麻布、棉布、绸缎——还有这最好的一种织花软缎——这可是长安城里的官家贵人才用的!不过嘛,价格就要稍贵一些。我这各种颜色的布料都有,您看看,喜欢什么,随便挑,随便选。”

    阡陌不着痕迹地撇了撇嘴。

    这掌柜的,满嘴瞎话,织花软缎是长安城里时兴的布料不错,但一般都是普通人家用的,真是的贵族官宦人家就算不用天香锦、浮光锦这些名贵布料,至少也是软烟罗,月光绸之类的。哪有贵人用织花软缎制的衣服?这穿出去还不得被其它人笑死?而且自己一副穷小子的打扮,她给自己介绍这五两银子一匹的布料干嘛?难不成觉得自己能买得起?

    再说了,她说自己家什么颜色的布料都有,但自己眼前明明就只有米白、素白、黑、灰、朱红、土黄、天蓝、水绿、桃粉、浆紫、深褐等十来种颜色,稍微特别一点的颜色都没有,自己平日里惯穿的颜色更是一种都没有,还让自己随便挑……?

    不过阡陌倒是想岔了。她是以长安官宦显贵的眼光来看的这些布料,当然觉得不值一提——就算现在已经落魄,但显贵毕竟是显贵,特别是开国将军的家族。阡陌从小耳儒目染的都是这世上最好的东西。虽然阡正安最后只是五品官吏,但阡家数代人的积累又岂是闹着玩的?

    说句不客气的话,当朝宰相谢天恩都没他的家底厚。

    这就是阡家的底蕴。

    所以,虽然阡陌觉得这女掌柜在说大话,但若要以一个偏僻小镇上的人的眼光来看,女掌柜的话却是没有太夸张。

    好在阡陌还算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今时不同往日,没有不客气地说出自己的想法,否则非让人赶出店门不可。

    “这些都是什么价格?“

    “每种布料价格都不相等?客人是想要哪种?“

    阡陌犹豫了一下:“麻布和棉布的,你都说说看?“

    女掌柜见她确是要买东西,又热情了几分:“这麻布的一钱银子三匹,棉布的二钱三匹,不过粉色的和紫色的稍贵些,要一钱一匹——这个是镇上有名望的老爷姑娘最爱穿的呢!”

    阡陌闻言望了望女掌柜一一好嘛,她自己就穿的一套粉色的衣裙然后配了个紫色的坎肩……

    不过,话说回来这镇上的东西倒是比长安城便宜多了。在阡府的时候她听下面吧采买嬷嬷每个月给母亲报的账单,一匹用来做抹布的普通棉布都要二钱,比这个掌柜开的价足足贵了三倍。

    阡陌摸了摸麻布和棉布糟糕的质地,叹了口气,最后还是狠不下心太虐待自己,有气无力地道:“米白色和黑色的棉布各帮我拿一匹吧,衣服和被褥要灰色的,就这样,带我看看罐子和烛火吧。”

    阡陌虽素日里喜欢穿各种红色的衣裳,但是她目前身有重孝,实在是不想穿用太过鲜艳。按照大郑的习俗,重孝需守孝二十五个月,因此她挑的都是些暗色的布匹。

    “好勒!”女掌柜高兴地记下,又将阡陌带到里面一间屋子。“我这罐子有陶的、砂的、瓷的、瓦的,还有最名贵的两种紫檀木和沉香木的,都是我自家园子里种植制作的,可少见呢!”

    “居然有这两种木?紫檀也就罢了,沉香木可不好种啊!”阡陌吃惊道。

    沉香可是号称一两木头一两金的最名贵的一种木材,生长在水下,极难成活、极难长大,这个掌柜居然说她家是种沉香的?沉香在这偏僻小镇有人买?

    女掌柜听了阡陌的话也有些吃惊,奇道:“难种吗?我们家一直种的挺好的啊。”

    阡陌小嘴微张,顺着她的手看去——

    ——得!这哪是什么沉香木,而是另一种叫雅茶树的木头,民间取了个外号叫“小沉香”,因为木头本身自带一股茶香味而得名,小沉香和沉香一字之差,但其中差别——差不多就像有着“小人参”之称和萝卜和真正人参之间的差别。

    紫檀当然也不是紫檀,而是青檀,不过相比“小沉香”来说,也算是普通木材里偏中高档的一种了。青檀木的特点是质地比较轻,虽然不能像紫檀木那样驱虫,不过据阡陌所知也是少有的不易虫的几种木材之一了。

    不过这个掌柜的,真是嘴里没一句实话啊……

    “这些都是什么价?”

    “瓦罐和陶罐都是十个钱一个,砂罐十二个钱,瓷罐十八个钱,沉香罐和紫檀罐贵些,要一两银子一个。”

    阡陌凑上前去,仔细看了一下女掌柜口中的沉香罐和紫檀罐,点了点头,质量也还不差,价格也不是很贵,她自己的衣食差一些没关系,只是给母亲用的东西,她还是想尽可能地用好一些的。

    阡白氏是名门毓秀,除了阡家的灭门之祸,这一辈子都没有吃过苦,没道理身后暂时栖身之所还不如普通的平头百姓。

    “青……紫檀和沉香的,各拿一个。”阡陌干脆道。

    “您真是好眼光!”女掌柜见这衣衫破烂的小客官居然选了两个她这店里最贵的罐子,忙兴高采烈地夸了一句,赞美之语更是不要钱似的往外倒。

    阡陌又跟着她到最里面的屋子买了几根白烛、香和纸钱,女掌柜看她买的东西多,便高兴地免了零头,总共算她二两一钱银子,没收那二十个钱的零头(1两钱子=10钱银子=100钱),还热情地说要帮她“送货上门”。

    不过阡陌不确定楚怀墨一行人的行迹是否需要保密,因此也不敢随便把人往院子带,只推说自己住得近,不用麻烦,便分了两次把所有东西拿回了去。

    重新把床铺好,想着自己还得“排毒”两天,想想自己今后寄人篱下的生活,决定要节省开销,于是旧的那床被子也没扔,而是放在了床角,准备打两天地铺,然后将盛放母亲骨灰的粗泥罐子换成了新买的青檀木罐,摆在床头,供上三柱香和两支白烛,又跪在案下烧了两份纸钱,一份为母亲,一份为不知尸身在何处的父亲。

    想了一下,将自己脖子上象征着她过去身份的家传玉佩取下,放进新买的沉香木罐里,同样放在了案头,然后才稍稍收拾了下自己,赶在戌时一刻前到了后厨。

    秦疑已经在厨房忙活了,见阡陌来,毫不客气地给她指派了几个打下手的活做了晚饭,又嘱咐她回去早点休息,好让药效最大化。

    接下来两天,阡陌又过了自从上元节后唯一的几天安生日子,每日就收拾自己,祭拜母亲,跟秦医师学做饭,再就是用前两日买回来的棉布给自己做了一套衣服。

    虽然之前并未做过衣服,但她们这些官家女子好歹是从小就开始学习女红刺绣,所从花费了两天时间也终于勉强做出了一套似模似样们简单春装,也终于可以换下穿了多日的灰扑扑的男装。

    期间阡陌也有去找过楚怀墨和星芜几次,想要问问他们对自己的安排,却一次都没见着人,只有每晚按秦医师的嘱咐留在后厨的饭菜和第二天上午留下的空碗见证着这两个人确实有回来过。

    看来确实是如楚怀墨所说,他们每天是真的很忙。

    直到第三日傍晚,阡陌照例在做晚饭前到主屋那边去拜见楚怀墨时,才又见着了人。

    阡陌如此殷勒的拜会倒是没什么别的想法,只是经她仔细思考,自己身为女子,做官和从军都是不可能的,她若想要报仇,唯一的方法就是豁出性命来一场刺杀——哪怕是一场同归于尽的刺杀。

    如此,学武就是她必须要走的一条路。

    而自己既然答应卖命给楚怀墨,邀天阁又恰好是江湖上声名远播的一个宗派,直接向楚怀墨请求习武,便是一条最好的捷径。

第十三章 选址

    阡陌到北院的时候,楚怀墨、星芜甚至秦医师都聚在客厅里,正围在一起讨论什么,不过秦医师是一脸的“不关我事”的惫懒模样,歪着脑袋直打哈欠,所以出声的多是星芜和楚怀墨,两人看上去已经争执了有一会了——说是“争执”,但其实说话的都是星芜,楚怀墨只老神在在地手揣袖子坐在一旁,对星芜叽叽喳喳的言论既不赞同,也未发表反对意见。

    阡陌见他们三人似是有正事商量,便在门外徘徊了一会儿,不确定自己此时打扰到底合不合适。

    正在她犹豫之际,楚怀墨却抬眸看了她一眼,然后朝她点了点头。

    “阡姑娘,你来的正好,我们正在商议分阁选址一事,你也来帮忙参谋参谋。”

    啥?这么大的事,叫我来参与合适吗?阡陌觉得有些不妥,可是发话的是楚怀墨,阡陌也只好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这三人正围着的似乎是一张蜀中地图的图纸,上面有不少奇怪的符号,还有三处用朱批画上了圈,阡陌猜想这大概就是楚怀墨刚才所说的选址地点。

    “来来来,给你看,你说哪个地方好。”星芜将自己的位置让给阡陌,将地图推给她。

    阡陌抬头看看秦医师,嗯,已经快睡着了,再看看星芜,一脸期待的看着她,最后看看楚怀墨——嗯,算了,还是不看他了……

    阡陌把地图推回了桌子中间,叹了一口气:“可是……我看不懂这张图啊……”

    ……

    咦?这几个人什么表情?看不懂地图有什么奇怪的,用得着这么吃惊?

    “你确定你是开元大将军的曾孙女,继元大将军的孙女,承业、承立两位将军的侄女,羽林将军唯一的女儿?”星芜瞪大了眼睛。

    阡陌点点头,道:“当然了,这怎么可能有错。”

    “你不会是捡来的吧?”

    阡陌连家中变故伤感都顾不上了,没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这个星芜,说的些什么鬼话……

    “武将世家的人居然看不懂地图?你爹娘都是怎么教你的?”星芜心直口快道。

    阡陌神色黯了黯。

    “祖父和两位伯伯我从未见过,也不记得父亲做将军时的样子,从我记事起,家里就从来出现过行军一类的东西,更不曾有人教过我如何行军布阵。”

    星芜有些不自在地挠了挠头,求助似的看向楚怀墨和秦疑。

    楚怀墨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双手交叉拢袖,而秦疑……已经打起了呼噜……

    “唉,这个……没关系啦,大不了我来教你认地图……”

    星芜偷偷瞧了瞧阡陌的神色,见她没有反对,便将写着“蜀中地图“几个字的图纸拉到面前,硬着头皮开口道。

    “时间紧,我就先给你讲我们打圈的这三处的地形吧。”

    星芜指着靠近地图最中心处的一个红圈道。

    “这是我们选的第一个地方,位于蜀城中心,地理位置优渥,周围都是繁华街道,人流量大,消息灵通。你看,这几条排房标志就是城镇的意思,画了个旗子标记的地方就是蜀城的首府,离我们分阁地址很近的哦!附近还有一条小吃街,有蜀中所有的美食,到时候搬去了我请你去吃啊!”

    星芜对着阡陌挤了挤眼睛,又不情不愿地草草指了下另外两个画图处。

    “这就是另外两个地方。”

    ……

    这就介绍完了?

    另外两个地方等于什么都没说嘛!

    不过阡陌看得出来,星芜应当是极其中意蜀城中心那处地址,才对另外两处介绍地如此潦草。

    只是,邀天阁是个江湖宗派,一大帮舞刀弄剑的人聚在城中心……

    阡陌打了个寒颤,想想就很可怕。

    楚怀墨见星芜不乐意花力气对另两处地方做介绍,摇了摇头,接过话头道。

    “最南边的那处在蜀山山腰,离我们现在所在的地方最近,地势险峻,易守难攻。且蜀山上有多种珍稀药材和天然修炼场所,也适合阁内弟子修炼,唯一的问题就是,蜀山之上另有一老牌宗派,可能会与我们有所冲突。而靠东处的那处属于城郊,背靠沱江,地势没有蜀山那么险峻,也不像蜀城中那么平坦,只是途中匪窝较多,许没那么太平。”

    楚怀墨的介绍比较中肯,倒让人一时猜不出他更倾向于哪处。

    不过,蜀山听起来倒像每天在这方圆几里打转的秦医师选的地方,而且满山的药材也比较对他的胃口。

    星芜听楚怀墨介绍地那么详细,满不高兴地嘟囔道:“有什么好的,鸟不拉屎的,连个鬼影都没有,一点不好玩。”

    楚怀墨听星芜吐槽也不在意,看着阡陌轻声问道:“阡姑娘以为如何?”

    “我倒是觉得后两处都比蜀城中好。”阡陌答道。

    这下星芜不干了:“喂,小丫头,你要讲道理好不好,我的蜀城哪不好了?”

    还你的蜀城……你以为自己是蜀中的太守么?阡陌默默吐槽道。

    “哪不好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若我是蜀城中人,城里突然多了一堆杀气腾腾的江湖人,我肯定吓得不敢出门,就算出门也是找些朋友去找官府把这些江湖人赶走。”阡陌以一个远离江湖的普通人的思维逻辑解释道。

    “哪里杀气腾腾了……你用的什么形容词……”星芜没好气道。

    “对于普通人而言,感受就是这样的啊。”阡陌认真道。“再说,城中每日到酉时四刻就会下钥,进出不便,府城四周更是有几重城墙守护,要是万一打起来了,想跑都不成。”

    “打起来干嘛要跑,直接打回去不就好……”星芙还是不服气,但声音却小了一些,显然底气没那么足了。

    “当然不好,伤到花花草草的怎么办。”

    星芜翻了个白眼,问道:“那你说哪个地方好?”

    阡陌想了一会:“东边那里吧。城郊的人流量其实比城中更大,消息也多,没有官府管辖,适合隐居又不会与世脱节。”

    “你没听过大隐隐于世吗?”星芜反驳道。

    “听过。”阡陌认真点了点头。“但我也听过另一个词,叫‘瓮中捉鳖’。”

    ……

    瓮中捉鳖?

    “你说清楚了,到底谁是鳖?谁是鳖?”星芜撸了一把袖子,一副要好好质问质问阡陌的样子。

    阡陌以为误以为他要动手,害怕地往大厅里唯一能治住星芜的楚怀墨身后躲了躲。

    楚怀墨不赞同望了星芜一眼,星芜立马就偃旗息鼓地缩了回去,朝阡陌做了个鬼脸。

    楚怀墨又转向在一旁打着瞌睡的秦疑轻声道:“秦医师,你觉如何?”

    阡陌本以为秦疑定然是回不了楚怀墨的话,还准备趁大家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将他喊醒。可让她大跌眼镜的是,楚怀墨话音刚落,秦疑就唰的一下坐直了身子,睡眼稀松地点了点头。

    “好,特别好,老夫双手赞成。”

    ……阡陌无语。

    您老人家听到刚才都说了些什么吗?就好,特别好……还举双手赞成……

    谁知楚怀墨却似乎将秦疑的话当了真,他微微颔首,一锤定音道。

    “既然如此,星芜明日便随我去城郊,将上次我们看的那块地皮买下,秦医师明日就先暂停采药,去城中找些人手来帮忙建楼。”

    ……

    星芜垂头丧气地应了。

    ……

    阡陌目瞪口呆。

    这就定了?这么随随便便地就定了?

    阡陌眼神怪异地瞟了一眼楚怀墨。她怎么觉得,这个人像是早就打好了主意,只是想借别人的口说出来呢?

    楚怀墨安排好任务,眼中露出一丝狡黠看向秦医师,语含期待。

    “到饭点了。”

    星芜闻言,刚才那点不快顿时不翼而飞,同样满怀期待地转向秦医师。

    秦疑顿时睡意全无。

    “就知道指唤老夫!”秦疑气道,然后瞪了眼兴灾乐祸的星芜,道:“笑个屁,想吃饭就来给老夫打下手!”

    星芜顿时垮了脸:“不是吧……我在外面跑了两天了,好累的……”

    “老夫每天进山采药就不累么?”

    星芜指了指阡陌:“让她这个闲散人帮你不行吗?干嘛非得叫我。”

    果然……自己就是一个无用的闲散人啊……

    阡陌眼神一黯,绕过正吵的不可开交的星芜和秦疑二人,走到挑完事就兀自喝茶的楚怀墨身边,低声道:“我说过要给你卖命吧?”

    楚怀墨闻言不无不可地点了点头。

    “那你也给我安排些事情做,可以吗?”

    楚怀墨审视了阡陌片刻,确定她这话是发自内心而非一时兴起后,突然露出一丝微笑。

    他不是一个爱强迫别人的人,事实上,这些天他一直在等着阡陌自己主动提起这件事。不过自己这些时日事情太多,不怎么在院子里,料是阡陌就算想提也找不到机会。

    这次一碰面阡陌就主动提了这件事,证明她还算是个守信的人,没打算赖账。自己的手下可以有缺点,甚至可以愚笨,可是若是做不到对自己守信,那种人是万万要不得的。

    “我这次来蜀中行走忽忙,准备不足,忘了带贴身丫环。”楚怀墨看向阡陌,突然说了一句听上去牛头不对马嘴的话。

    阡陌先是一愣,然后很快就反应过来,楚怀墨的话外之意,是……想让自己给他当丫环?

    凭良心说,什么侍奉洒扫的活她是一样都不会,一件都没做过,这几日只收拾自己都颇为费力了,伺候别人……

    不过阡陌也有自知之明,伺候人她虽然不会,但是其他的东西她更不会。

    只是,想到自己将来的打算……

    阡陌清空了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思绪,小心地试探着开口问道:“我……我还想问一个问题。”

    楚怀墨点了点头。

    阡陌鼓起勇气道:“我——我在完成你安排的事情之后,可以,可以向你学习武功吗?”

    楚怀墨听了这个阡陌自以为有些过分的要求后,沉思了少许,然后在阡陌惊喜的目光中点了点头。

    “我的贴身丫环,自然是要习武的。”

第十四章 你是第五个

    “你想好了?真要给那小子当丫头?”

    “秦医师,这已经是你今天第十二次问我这个问题了。“阡陌蹲在地上给灶炉扇着火,头也不抬地答道。

    而心不在焉地腌着鳜鱼的秦疑则是面色复杂:“你不会觉得身份转变太大,适应不过来吗?”

    “会啊。”阡陌老老实实地点头,往炉子里又添了些柴火。“我从没有伺候过别人,以往都是……哎……再说,我现在也是每天烧菜做饭的,又有什么区别?”

    “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

    秦疑神色复杂地看了阡陌一眼,仿佛在回忆些什么。

    “既然你选择了这条路,就要做好准备,给楚怀墨做丫头可没有那么简单啊……”

    阡陌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一白,扔掉了手里的烧火棍。

    “他……他……他不会是要的给他暖床的丫鬟吧?这我可不能干,绝对不能!”

    她知道有些人家的贴身丫环是要给主子暖床的,可是,她才11岁,楚怀墨没有那么禽兽吧?阡陌使劲摇了摇头,不会不会,肯定不会,楚怀墨再怎么说也是大门大派的继承人,怎么可能会做这么禽兽的事情?

    果然,秦疑在她忐忑的目光中摇了摇头,阡陌见状顿时长舒了一口气,不暖床就好,其他的都是小事。

    可是秦疑的神色却依然很严峻。

    “如果真有那么简单就好了……”

    在阡陌不明所以的目光中,秦疑沉声解释道:“楚怀墨收过四个贴身待女,全部都死了。”他盯着阡陌因这句话再度发白的小脸,继续道,“你是第五个。”

    “全……全都死了?他,他会……杀人?”

    阡陌有些惶恐,若是楚怀墨有这种特殊的癖好……

    大仇未报,她怎么能死?

    “比杀了你更可怕。”秦疑剔除了鱼肉里的最后一根鱼刺,又往碗里倒了半匙白醋。“杀了你会让你死的不情不愿,可是楚怀墨那小子最擅长的,是让别人心甘情愿为他去死啊……”

    阡陌的脸色这才好了点。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癖好就好,至于让别人心甘情愿为他去死……阡陌没经历过这种事,也就并没有意识到这其中有什么可怕的。

    “你觉得你会为了他去死吗?”秦疑问道。

    “我?”阡陌指着自己的鼻子,确定秦疑真的是在一本正经地跟她讨论这个问题,才有些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

    “我才没那么傻呢!而且……我还要报仇啊!”阡陌用力折断了手中的一根细木条,“大仇未报,我怎么可能为了别人去死?我才舍不得呢!就算要死,我也只会死在报仇的路上。”

    秦疑叹了口气,一时竟不不知道这两种死法到底哪一种更糟糕一些。

    看着秦疑沉重的面色,阡陌不由起了一丝好奇心。“秦医师,你能跟我讲下那四个人的事吗?”

    “其实也没什么好讲的,都是差不多的故事。”秦疑摇了摇头,但还是简单说了一下事情的始末。

    “楚怀墨的第一个丫环,也是跟他时间最长的那个——大概在他七岁的时候由楚心严送到他身边的,楚心严的本意也就是找个人给他陪着他,让楚怀墨的性子不至于那么冷清而已,可不知怎么回事,一个好好的女孩跟着他学了一身武功,没过几年就在江南丢了性命。其他三个都是差不多的故事,人是楚怀墨不知道从哪带回来的,除了年龄比第一个大些,剩下的也没什么特别的。而这几个人都有一个共同点。”秦疑神色复杂的看了一眼阡陌,“无父无母,家破人亡,身负血海深仇。”

    “……和我一样?”阡陌一怔。

    秦疑点头。

    “那她们最后都报仇了吗?”

    “报了,而且无一例外是死在报仇中。”

    “同归于尽?”

    “同归于尽。”

    “这样……也不错啊……”阡陌只觉得自己的心跳骤然快了起来。

    “哪里不错了?明明错得很!”秦疑听到阡陌的话,重重一甩衣袖,气道,“人都死了,就算报了仇又有什么意义?你们这一家人,全都是愚蠢至极!”

    ……一家人?阡陌有些无奈,这秦医师,骂自己就骂吧,好好的将自己一家子都扯进来做什么?真是,无妄之灾。

    这天晚上,四个人头一回一同用了晚腾,饭后星芜被楚怀墨打发去洗了碗,然后留下阡陌,说要给她讲讲“规矩”。

    星芜自然不愿干什么刷碗的活,但又没法违背楚怀墨的意思,只得老不高兴地捧着碗筷去了后厨,一段路上就打碎了一个碗两个碟——还好筷子是竹制的,否则一行人明日只能用手吃饭了。

    饭厅中,三人相对而坐。

    “秦医师不去炼药,守在我这里,可是有要事?”楚怀墨望了一眼赖在正院不肯走的秦疑,明知故问道。

    “不急不急。”秦疑靠在椅子上,一边剔牙一边答道。“再说,你这有些什么规矩,老夫也很好奇。”

    “哦?”楚怀墨一挑眉:“秦医师对我的规矩好奇?难不成……也想来给楚某做待女?”

    阡陌闻言差点笑出声,秦疑听了则是老脸一黑,没拿竹签的那只手猛的拍了一下案桌。

    “楚小子,老夫懒得跟你饶弯子,你也别给老夫装模作样!阡、何两家现在就剩了这么一根独苗,老夫决不能再看着你糟蹋!”

    咦?秦医师这话是什么意思?阡何两家的独苗?难道是指的自己?阡家不必说,只是何家又是哪一家?

    正在阡陌胡思乱想之际,楚怀墨也终于开了口。

    “秦医师怕是对楚某有些误会。”

    “月箫他们不知道,你当老夫也不知道吗?楚怀墨,老夫且问你,你之前四个侍女是怎么死的?你可敢回答?”

    楚怀墨神色淡漠:“追求理想,死得其所。”

    “死得其所?你敢说没有你从中推波助渊?你敢说对她们的死问心无愧?”

    “一切皆是她们自己的选择,楚某自然无愧。”

    “你无愧?你怎么敢说自己无愧!”秦疑豁然站起身,上前两步,单手指向楚怀墨,满脸的怒容。“是否有愧你午夜梦回之时自然心中有数,老夫也懒得去管,只是——老夫警告你,阡陌的主意你绝对不要去打!否则,老夫绝不会轻饶你!”

    完了完了,这两人怎么吵起来了?作为当事人的阡陌一头雾水,连劝架都不知道该从哪劝起。

    “楚某从来不会强迫任何人做任何事,以前是如此,以后也是如此。”楚怀墨转向阡陌,“阡姑娘,我之前虽有戏言,救你回来之后你须得听令于我,但今日楚某也给你一个自由选择的机会——秦医师与你祖上有旧,本人更是药神谷谷主的嫡系弟子,一身医术神鬼莫测,你若有意,楚某在此做个见证,就让这鬼医秦疑将你收做弟子,传你医术,同样可以安身立命。且秦医师并非是我阁中下属,此次也是承我父亲一个人情护我西行,并不受我管制,你也不用担心事后会对他有什么影响。”

    秦疑听到楚怀墨的提议先是愣了一下,似是有些意外这小子这次怎么干脆。自己说了两句,他居然就真的答应放人了?

    不过也是,若是自己早知道月箫要去救的是阡家后人,也轮不上楚怀墨出手了。都怪月箫,这么大的事也不和自己说一声,要是当初是自己去救了阡陌母女二人多好!可以早两天得手,阡白氏或许也不会有事,若是她还在,想来这丫头心中也不会有这么深的恨意了。

    都怪月箫!不仅不告诉自己,还转头找了楚怀墨这个坑人不眨眼的混蛋,哎……

    秦疑心中吐槽着月箫,可是却忘了,月箫又不知道他与阡家有旧,又如何会去找他这个成天钻在药材堆里别的事情都全然不关心的人呢?如果月箫知道这些,那阡陌的人生,也许将走上一条完全不同的道路……

    不得不说,这都是天意使然啊!(其实都是作者大人的意思)

    不过若是现在楚怀墨肯放手也不晚,这丫头还没被楚怀墨污染,自己一身的医术,怎么着也不会让她饿死吧?

    可是秦疑却是忘了,说这话的人,是楚怀墨。而楚怀墨这个人,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也更加不会将自己说过的话吞回去。

    阡陌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有些纠结道:“要是进了药神谷,我还能……报仇吗?”

    “不行!”秦疑高声答道,“入我药神谷一脉,你就不要想着跟着这个蔫坏的小子学什么报仇、理想之类的,不然就算我愿意教你,你也绝对学不会我药神谷的心法。”

    不能报仇?

    阡陌面色一肃,她朝秦疑深鞠了一躬,语气真挚道:“秦医师,阡陌虽不知道您与我祖上到底有何渊源,但这段时间您对我的照顾我却铭记于心。我知道您不希望我被仇恨蒙蔽,但是,除非我双亲复生,否则报仇这条路我是绝对不会放弃的。所以……对不住了。”

    “……你想好了?”秦疑沉默了一会儿,神情复杂道,“我已经告诉过你了,这个姓楚的小子找你绝对没安好心,你也甘心被他利用?”

    “只求大仇得报,不问前程未来。”

    秦疑别无他法,黯然道:“当年我无法阻止你祖父母去报仇,没想到老来连你也无法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你走入歧途……罢了罢了,你既心意已定,我无法强行干涉,但也会替你家人好生照看着你,总不至于让的被这姓楚的小子欺负了去!”

    “秦医师……”

    秦疑摆了摆手:“我与你祖父母曾结义金兰,你若有心,就唤我一声教爷爷吧。”

    “秦爷爷。”阡陌从善如流地应了声,又向秦疑行了一个晚辈礼。

    “好孩子。”秦疑柔和一笑,扶起阡陌,从手上拨下一串手串塞到阡陌手里。

    “这串五毒手串能避百毒,今日赠与你,就当是见面礼吧。“

    阡陌双手接过手串把玩了一会,并未矫情,戴到了手上。楚怀墨见状眼羡道:“这手串我父亲向你求了好几年,许尽各种条件你都不愿交换,今日却直接送给了一个小女孩……”

    秦疑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又对阡陌道:“好孩子,记住了,不管这姓楚的小子用什么话哄骗你,你都绝对不许把这手串给他,听到了没?”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9244/ 第一时间欣赏邀天阁之阡陌最新章节! 作者:乾坤问路所写的《邀天阁之阡陌》为转载作品,邀天阁之阡陌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邀天阁之阡陌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邀天阁之阡陌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邀天阁之阡陌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邀天阁之阡陌介绍:
家族恩怨、江湖情仇,只等今朝一一了断。
稳定更新,偶尔爆发,绝不太监,请放心食用。邀天阁之阡陌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邀天阁之阡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邀天阁之阡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