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七八章 低调闪人,好人有好报
来杭州之前,吴兴才和张兴哲二人都认为汪孚林不管如何战斗力强,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总不至于还能那么惹是生非。○可是,现如今他们终于明白了,所谓的灾星属性绝不是在徽州一个地方有效,而是放之天下皆准!所以,对于头一回来杭州的汪孚林不想好好游览一番风景名胜,而是急着想要回去,他们非但不劝阻,反而主动自愿地表示留下来,把运粮回徽州这档子事都给办好。
谁让汪孚林一到杭州,竟然就这么正正好好地碰上了几大衙门众多官员大斗法的紧要关头?
此时此刻,一大早的北新关码头上,汪孚林和叶明月以及小北一块,把苏夫人送上了船。随行的除了叶家两个得力的仆妇,四个随从,尚有程家和许家借给汪孚林的随从四人,再有就是八个新鲜出炉的长风镖局镖师。用汪孚林的话来说,这次保的是人镖,而且行程相对比较安全——尽管不久之前叶家人才在这一程水路上遇到了水匪——难度就在于这八个人是否会有别样的心思。对此,苏夫人反而比他更有信心。
此时此刻,面对不依不饶一定要跟着同去,否则就不放心的小北,苏夫人见人死活说不听,最后干脆伸出手指在其脑门上重重一弹,这个爆栗显然很不轻,就只见小北捂着脑袋,再也不敢随便吭声了。叶明月也知道苏夫人一旦用了这一招,便是再不听任何劝,只能把小北拉了回来。
“好了。别忘了你晕船!从前那些年。宁波到杭州这几百里水道。我何止走了十趟八趟,别拿我和那些蠢货相提并论。”尽管此刻叶家的某个蠢货就在不远处,听到此话还缩了缩脑袋,苏夫人却依旧直截了当地说道,“不早了,再不开船就迟了。孚林,替我看好明月和小北,尤其是小北。别让她偷偷摸摸使小性子。老太太以后随时都可以回来见,等我回去整治好,她再回来也不迟。”
汪孚林才答应了一声,就看到苏夫人转身头也不回上了船,紧跟着两个仆妇笑着屈了屈膝,也跟着上船,再接下来才是那些随从,那些镖师。眼看船缓缓开行,他回过头来瞅了瞅叶明月和小北,见叶明月容色如常。显然对苏夫人此行并不担心,而小北则还在捂着脑门低声嘀咕。他顿时莞尔,连忙叫上人往自己这一行人包下的另一条画舫走去。至于罗康及其同乡的三条粮船,将会跟在后头。
这条画舫比汪孚林一行人来时那条更大更宽敞,原因很简单,杨文才等人也会暂时离开杭州,去歙县暂时避一阵子风头。对于这样的安排,众人半点意见都没有。他们之中,有些人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孤儿;有些家里兄弟姊妹多养不活便混迹湖墅帮工,帮到后来进了打行;有些家人亲戚往来少;也有些则是托人捎信回了家。总而言之,签了那一份契书,新衣裳穿在身上,每个人对未来都有几分憧憬。
而汪孚林就是冲着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一点,因为钟南风这个把头,这才把他这些手下都吃了下来,至于别的打行,就算送上门他也不敢照单全收。
至于本来想蹭船去徽州当师爷的,叶家那一行来接的人中,唯一一个抵达杭州城的叶十九公子叶朝枫,也被苏夫人提溜了一块回宁波府,没有任何商量余地。这就给汪孚林和叶明月小北省却了一桩大麻烦。不得不说,这位叶县尊夫人在很多方面还是很雷厉风行的。
等到他们这一行人依次上了画舫,三条船先后开行,约摸一刻钟之后,方才有人骑着快马赶到了码头。因为之前北新关一度被占,无法出行或靠岸的船只商民比比皆是,因此几个人在这里找了好一阵子,最终却全无结果,不得不空手而归。当浙江按察使谢鹏举得知这么个消息,哪怕不说气得七窍生烟,也觉得肝疼胃疼哪都疼。他才刚刚打算对巡抚邬琏力争留下汪孚林这个北新关之事的证人,于是想要先把人扣下来,可到客栈一问,人竟然已经走了!
这下子人更是离开杭州了,难不成他这个按察使还要假公济私,行文沿途关卡随时堵人?
“宪府,邬部院传令召见。”
谢鹏举还没纠结完,就得知邬琏召见,一时间他再也顾不得汪孚林,而是打叠精神准备应付耳聪目明的邬琏。巡抚和按察使并没有严格的隶属关系,甚至连品级上也差不多,又不如按察使常常一任三五年,巡抚的任期往往要根据朝堂上的势力格局以及争斗而定,原本震慑力不足。可因为巡抚在都察院全都挂着一个官职,而且邬琏又是名臣,所以他们之前那出戏都是趁着邬琏不在而搞出来的。
等到了察院,得知今天布、按、都三司,凃渊这个杭州知府,钱塘县令,主理北新关的南京户部分司主事朱擢,税关太监张宁,一个不拉全都来了,谢鹏举这才意识到,今天这场群英会上,这件大案不论如何都要有个结果了。
杭州城那边结果如何,汪孚林虽说关心,但既然爱莫能助,留下还兴许会给自己给人家招惹麻烦,他当然吩咐船家一路快行。相比来时顺风顺水,回去正好没有风,虽说是逆水而行,但船上壮劳力却有得剩。白吃白喝的杨文才等人轮流下到底层去帮忙划桨,不到三日就已经船到严州府建德县。这里是徽商出徽州的第一站,尽管比不上杭州北新关那边码头的热闹,却也是船来船往,人流如织。
小北的晕船总算比来时好了许多,听说要在这儿补充饮水以及各种食物,她便软磨硬泡让叶明月松了口,随即一身男装溜下了船去,等汪孚林听说,人早就没了影。无奈之下,他只能敲开了叶明月那舱房的门,打算提醒她好好约束一下这个小丫头。
“要知道,想当初杨文才等人可是见过她的,女装戴上帷帽还无所谓,男装被人认出来怎么办?”
“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的脾气,别说本来就晕船,就算不晕船,杭州之前才出了那么大一件事,她也忍不住想要上岸去打听打听消息。谁让你在娘面前一次次提到凃府尊?”叶明月笑着反问了一句,见汪孚林顿时哑然,她又继续说道,“虽说你让霍正去打探消息,可有些事未必能这么快传到街头,反而官府里头说不定能有些风声。”
汪孚林顿时听明白了,可也为之瞠目结舌:“她难不成还打算翻墙进官府?”
见叶明月那眼神分明说你懂的,汪孚林不由得苦恼地叹了一口气:“她现在都已经不是丫头是小姐了,夫人也好你也好,就不能劝劝她?”
“小北有小北的活法。”叶明月说到这里,又补充道,“这是我娘说的。”
知道汪孚林必定会心里犯嘀咕,她随手把小几上一个食盒递了过去,因笑道:“就是我娘那儿,你也不用太担心,她身边两位妈妈都是懂武艺的。”
这天底下懂武艺的女人就真的犹如白菜一样,一抓一大把?汪孚林简直错愕到无以复加,端着食盒压根没想到吃,竟有些说不出话来。
“小北的乳娘就是因为娘的引荐,才进了胡家的,否则你以为胡部堂当初官当到那么大,家里随便就收留人?娘家里祖上世袭金山卫指挥使,虽说外公文弱走了科场这条路,军职给了我外公的弟弟承袭,但在军中还颇有几个相识。金山卫那边常常和倭寇打交道,就是女人也会学些武艺。后来打倭寇,死难的人多,我娘就收留了好些军属。就是娘自己,虽说从来没有显露过,可说不定也有一身好武艺。”
叶明月这话虽说是玩笑,可想到从前在叶家,只要苏夫人面孔一板气势一放,别说她那些伯母婶娘,就连祖母也会客气几分,她不禁抿嘴一笑,紧跟着却发现,汪孚林那张嘴里已经快要能够塞得进一颗鸡蛋了。
据说明末流行河东狮吼,也许就是这么一回事……
汪孚林心里这么想,可看到叶明月身边两个丫头眼观鼻鼻观心站在那儿,却一直都在偷瞥自己,他和她们可不像和小北那么熟稔,也就顺势站起身告辞,心里却在祈祷小北千万别再惹出什么事情来。好在,等到船家大采购回来,霍正也一无所获上船,他正等得有些心焦,叶明月却又让人捎信请他过去。等他进了舱房,却发现小北已经换回了一身女装,正笑吟吟站在叶明月身边看着他。
这神出鬼没的!
腹诽归腹诽,汪孚林更关心的还是她此行是否有露馅,是否打探到什么有价值的消息。好在小北显然也不是喜欢卖关子的人,不等他开口询问,她就开门见山地说:“我溜到严州府衙后头官廨,给我瞅着空子混了进去。听严州知府说,北新关的事,从浙江巡抚以下,布政司、按察司、都司、杭州府衙……反正所有牵涉进去的官员全都联名一块上书请罪了。而邬部院亲自上书,褒奖凃府尊临危不乱,亲身涉险。”
这位浙江巡抚真心明辨是非,好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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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七九章 县试的最后一场(求月票)
尽管杭州那边的后续消息究竟如何,却还不得而知,可有了小北在严州府衙打听到的这些,已经足够汪孚林睡个好觉了。↑UU小说,www.uu234.com至于他把杨文才等人给打包带走,对于大环境来说,那就是芝麻大的小事。即便如此,为了让那些人安心,他特意到底舱去说了一声邬琏保凃渊的事。
哪怕那些高层政治斗争,这些靠拳头吃饭的打行中人都不懂,可杨文才好歹明白凃渊应该不会倒,判决不会被推翻也就是说他们这些人可以定定心心过日子,当下一解释,众人就欢呼了起来。
至于小北,上岸活跃了一下,接下来又直接蔫了,好在有叶明月陪着说话解闷,汪孚林时不时过来插科打诨两回,她勉强捱了过来。从严州府到徽州府这四天,飞也似地就过去了。当汪孚林重新登上渔梁镇码头,算一算自己这一来一回也就是大半个月,他却有一种阔别家乡很久的感觉。
出门在外没个人罩着,而且还遇到这么一桩突发事件,到底不如在自己的地盘来得舒心惬意!
杨文才等人一一下船,脚踏实地之后,也同样是长长舒了一口气。严州府毕竟还是浙江的地盘,而徽州府却属于南直隶,这一分别在路上汪孚林就提过。虽说如果真的凃渊判的案子被翻了过来,他们就是躲哪都白搭,可在每个人心里,换了地方就没人认识他们,心理安慰感还是挺强的。渔梁镇码头比起他们从前最熟悉不过的北新关码头来说,没有那么大。也没有那么多人流。可一下船他们须臾就发现。四面八方无数关注的目光朝自己这边投来。
“是汪小官人回来了!”
此时此刻,见自己认识的不认识的一堆人围拢过来打招呼,汪孚林一概笑脸相迎,一一打着招呼。等人家七嘴八舌问起渔梁镇这正在营造的总仓,又看到三条粮船,探问粮价之类的问题时,他却是只字不提,一概打哈哈蒙混过去。可就在这时候。有人突然插嘴说道:“小官人今天回来得倒是正好,赶上县试最后一场了。”
此话一出,汪孚林大吃一惊,连忙掐着手指头算了算。想起自己走的时候,还承诺过金宝和秋枫,赶不上县试也一定会赶上府试。如今既然全都赶上了,他立马四下里拱了拱手,大声说道:“各位,我家里两个小的正好在参加县试,烦请大家容我赶回去瞅瞅。”
这样的理由很自然。别人全都能够体谅,当即都让开了路。汪孚林连忙回转身去。对下了船的叶明月和小北打了个招呼,把人都留下随侍她们以及搬运行李,自己则是接过霍正递来的缰绳,谢了一声翻身上马立刻就走。他这一走,别人不敢去纠缠县尊千金,却把霍正团团围了起来,一口一声霍爷,打探汪孚林此去杭州的收获。还有人看到同船下来的,竟然还有杨文才这二十几个汉子,少不得也询问起这些人的来历。
许久,四周围的人方才散去,刚刚被汹涌人潮吓了一跳,躲在后头的杨文才这才带着弟兄们上了前,到霍正身边低声问道:“霍爷,小官人这么出名?”
“汪小官人到了一趟杭州都碰到这么大的事,之前在徽州就更不用说了。”霍正说着自己都笑了起来,“总而言之,你们以后就知道了,汪小官人四个字在徽州一府六县那是什么分量。从官面上到商场,上上下下谁都给他几分面子。”
杨文才在路上也向几个随从打听过,当下试探道:“是因为小官人是郧阳巡抚汪部院的侄儿?”
“也有那原因,毕竟小官人算是汪部院不在期间,松明山汪氏的代理人。”霍正耸了耸肩,继而笑眯眯地说,“但更主要的原因是,他战斗力太强!”
这会儿,霍正口中战斗力太强的汪孚林,已经进了歙县南城门。虽说他这路引还在后头众人的手中,但只是报了个名,守门的城军就立刻二话不说予以放行。汪孚林也不回县后街自己家,而是径直赶到了县衙前门。刚一勒马,他立刻就被门子认了出来。两个门子迎上前来,其中一个年长的笑着说道:“小官人回来了?县尊这会儿人正在本县学宫呢,这是第四场,也是最后一场,要等到黄昏时分才能散。这不是岁考,不给蜡烛的。”
汪孚林这一世醒过来就已经是进学的秀才了,虽说打了一场功名保卫战,参加了一次岁考,可对于这正经的童子试,却可以说是没记忆没经验。于是,他这会儿竟然忘了询问自家两个小家伙前头三场的成绩如何,二话不说拨马就往歙县学宫赶。等到了门口,他就远远望见里头一大片木栅考棚,中间一道坐北朝南的门,而且从那道门到学宫大门,都有人守卫,森严之处和之前岁考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远远望去,也看不见里头究竟有多少考生。
他就算没记忆没经验,可也从李师爷以及柯先生方先生那儿得知,但凡读书人,要先过县试府试,方才能够算得上是童生,具备了能够去考院试,进学成为生员的资格。所以,县试也就是这年头读书人的第一道关坎,倘若过不去,就连自称读书人的资格都要被人质疑。他对自己考举人的把握实在不算大,这才打算把生意好好经营起来,让一家人的生活能过得优裕轻松,对于科举的希望竟多半都寄托在金宝身上,所以这会儿不免和别人一样患得患失。
连他自己参加去年岁考那会儿,都没这么紧张过!
眼下学宫门口赫然是里三层外三层,全都是翘首盼望的人们,骑着马过来的汪孚林并不显眼。哪怕他也算是歙县名人,可如今人人关心的都是学宫里头的考生,就没什么人注意他了。
可别人没注意汪孚林,带着麾下人在学宫门前守卫的赵五爷却是眼睛贼尖。他对几个壮班正役吩咐了一声,自己立刻快步绕过了人群来到汪孚林跟前,笑着问候了一声:“小官人从杭州回来了?”
“回来了。”汪孚林见骑在马上也看不到什么,便跳下马来,这才终于想起前头还考过三场,忙问道,“前头那几场如何?”
哪怕这话问得似乎有些含糊,可赵五爷哪会不明白,立刻笑吟吟地答道:“那还用说,小官人也不看看宝哥和秋枫是谁教出来的!第一场那四书题就做得……嗯,花团锦簇,反正县尊直接让人择选了二十份卷子贴出去,免得别人说三道四,其中就有宝哥和秋枫的。本来宝哥和秋枫年纪小,县尊虽说知道他们读书刻苦,两位先生也都称赞,可终究生怕有问题,可第一场过后,县尊就放心了。”
知道汪孚林关心则乱,赵五爷索性解释得更清楚一些:“县试本来就宽泛,第一场只要不是离题万里,文字尚可就能通过,但接下来一场比一场难,全都是淘汰制,每一场都会贴出名次发案,但前头只是座位号,要到最后一次才会发长案,那时候就是直接贴名字了。宝哥第一场有些可惜了,没进前十,秋枫年纪大,基础也好,却是进了,第二场便提堂到了第一排考。可到了这最后一场,他们俩全都提堂,如果最终成绩还能进前十,那回头到了府试也能提堂,到时候府尊还会亲自面试。虽说院试要等到明年了,可本县前十的童生,那还是个荣誉。”
说到这里,赵五爷瞅了一眼汪孚林,笑眯眯地说:“想当初小官人县试和府试的时候,名次可是都不错的。宝哥和秋枫也一定会旗开得胜。”
记得日记上是说县试第三还是第四,可道试却吊了榜尾……汪孚林想到这里,顿时唏嘘不已。毕竟那是徽宁池太道四府的优秀童生一块合考,当初的汪孚林能够在进学的秀才中吊榜尾,就已经很不容易了。而且,他的前身可不像他现在得天独厚,还有通悉大宗师文章性格品行的人给他做临考特训指点,完完全全靠自己。今年并没有院试,所以县试府试这两级童子试结束之后,考上童生的得等到明年再继续参加院试,这正合他的心意。
那时候秋枫可以放出去试一试,金宝就算了。十岁的秀才……那得是多妖孽的资质才能考得上?
汪孚林策马飞奔到歙县学宫,打探家里两个小的参加县试是怎样一个情况。叶明月和小北就没那么快了,哪怕粮船的事不用他们操心,闻讯而来的叶青龙已经开始仔细交割查验了,她们俩的行李也就是两个衣箱,一些日用品,可回到县衙官廨,却也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了。
小北习惯性地想溜去吓叶小胖一跳,可进了他的书房才知道,叶钧耀竟把叶小胖一块提溜去了陪考,只不计成绩。这下子,她登时有些坐不住了,撺掇叶明月也一块去学宫看看。拗不过小北的执意,再加上这大半个月在外头,也着实想念父亲和小弟,叶明月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两人便合坐了一乘小轿,只带了两个轿夫和两个随从,悄然来到了学宫之外。
哪怕散场要到黄昏,可好些人都在等候着,毕竟,那些成绩优异又交卷早的人,评卷成绩会早出来。不多时,两人就找到了在那来来回回踱着步子,半点没有从前那般泰山压顶而面不改色姿态的汪孚林。
这时候,就连叶明月也忍不住扑哧笑了一声:“原来你也会关心则乱!”(未完待续。。)
第二八零章 考考考,朝廷的法宝
学宫的考棚是临时搭的。UU小说,www.uu234.com好在去年岁考的时候就已经进行过一回,材料足够,甚至搭好了还有得剩。此时此刻,一排排考生依次而坐,全都在聚精会神地紧张答题。至于正中主位上的叶钧耀,此刻坐得四平八稳,县学教谕冯师爷却不在他身边,而是在后头小房间里单独给叶小胖监考。叶大炮想到今年又是完全交足秋粮,以及这段时间段朝宗的嘉奖和肯定,嘴角不知不觉就露出了笑容,看向底下这些士子的眼神中不免充满了期待。
本次来参加县试的歙县士子,经过前面三场层层筛选,考到现在,还剩二百二十一人,其中多数都在二十岁以下。歙县作为科举强县,年纪大于二十岁却连个县试都没通过的读书人,那在乡间绝对要被人笑话到死。哪怕是被人打趣老童生,至少也得通过县试府试,得到被称作为童生的资格才行。县试之后就是府试,他一想到如若今科县试中脱颖而出的士子,接下来能够在府试有一个好名次,甚至于夺下案首,他忍不住就笑得更欣喜了起来。
“县尊。”
听到耳畔传来的这个声音,叶钧耀斜睨了一眼,见是一个随侍自己多年的亲随,便嗯了一声,示意人直接说。可等人贴着他耳边说了几句之后,他的脸色便微微一变。汪孚林从杭州回来了,那是办完事归来,很正常,可他家里两个女儿回来了又是怎么回事?夫人一个人去了宁波?这是叶家又发生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还是别的什么名堂?如果不是眼下县试第四场也就是最后一场正在进行时,他一定会毫不犹豫把汪孚林叫来问个仔细。
但眼下他只能自个疑惑纠结。就在这时候。他听到下头传来了一声轻轻的咳嗽。抬头一看。却发现是有人交卷了——而这个交卷的不是别人,正是秋枫!整整三场考过来,他对这一点已经没什么惊愕的了,大约是柯先生和方先生的特训相当成功,秋枫这几场答卷的速度一直都很快,前三次也全都是第一个交卷的。因为生怕有人揪着自己和汪孚林的亲密关系说事,他在判秋枫的卷子和名次时相当审慎,走的是宁严勿宽的路线。
见秋枫的卷子送了上来。他掣了在手徐徐品味,只觉得那笔字虽说还有些稚嫩,可文风却大方严谨,显然是走了柯先生那貌似放荡不羁却滴水不漏的路子。一篇五百余字的文章读下来,他欣然一点头,摩挲着胡子就在卷子上直接画了个圆圈。一旁的亲随只看这一手就知道,自家县尊显然很取中秋枫的这篇文章。至于叶县尊根本只是扫了一眼后头一篇试帖诗,他也不以为奇,谁都知道,试帖诗根本就是过场戏而已。
仿佛是被再次早交卷的秋枫给刺激到了。盏茶功夫之内,便又交上来五六份卷子。这年头提早交白卷的英雄那是绝对不存在的。上头的考官不但能决定前途,某种程度上还能把你从**上和精神上教训得体无完肤,因此这五六份卷子,无一例外都颇有可取之处,被叶钧耀圈了之后放在一边。只是,当他去看金宝的时候,却发现那红线横直格的正文纸上还是一片空空,只草稿纸上却墨迹淋漓,脸上也有些踌躇之意。这时候,他不禁有些担心了起来。
小家伙这是还没定稿开始誊抄?
仔细想了想,他招手叫了一个巡场的差役过来,低声对其嘱咐了几句。那差役恭恭敬敬地应下,等到在场中巡视一番,约摸一刻钟过后,他在金宝身边停下时才低声说道:“还不好好抓紧时间,你爹刚刚可回来了!”
金宝过了年才刚九岁,这次县试共四场,隔两天,考一场,一次接一次的排位,发案,他整个人都有些疲乏,所以此时才有些没精神。可骤然听说汪孚林已经回来了,他只觉整个人一下子注入了精神,最大的念头便是决不能丢脸——尽管他是这次参加县试的士子当中,年纪最小的一个!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仔仔细细再品了一下这一场的五经题,立刻奋笔疾书了起来。
虽说是试场不得出入,但天理大不过人情,谁交卷了,谁没交卷,又或者县尊的态度如何,这些消息不断地传了出来。当汪孚林听到秋枫第一个交卷的时候,脸上便是神采飞扬,大有与有荣焉的姿态。可一直没有金宝的消息,他又免不了心焦,多亏叶明月和小北都过来了,他能够在轿子边上陪着说说话,这才缓解了几分紧张的心情。随着日头一点一点偏西,最后结束的时辰渐渐临近,小北就有些不安分了起来。
“要不要我混进去看看?”
“别胡闹。”叶明月一把拽住了小北的袖子,没好气地说道,“这不是杭州,也不是严州,你是爹的女儿很多人都知道,要被人看见怎么办?你安分一点,别皇帝不急太监急!”
小北被叶明月困在轿子里动弹不得,只能气馁地说:“怪不得胡松奇那两个儿子考了好几年都还是个童生,这考试太折腾人了!”
话音刚落,就只听前方传来了一阵喧哗:“放龙门了,放龙门了!”
因为人太多,而且其中多有年岁小的少年和童子,一股脑儿全都放出来唯恐会出现踩踏又或者其他骚乱,因此考生们全都是一批批放出来的。汪孚林见前方根本挤不进去,当即上了马背,这才看到走在最前头的那批少年郎中,赫然就有自家两个小家伙的身影,虽说并不是第一批放出来就是名次在前,他仍然喜出望外,当即伸出右手招了招。
秋枫已经从金宝口中得知汪孚林回来了,一出龙门还没到学宫门口,两小就开始在人群中找人。奈何那黑压压一片人头。他们个子又不高。哪里能够找得到。直到发现了后头那个显然比其他人高得多的人影冲他们招手,两小方才惊喜了起来,慌忙撇下别人快步往外冲去。直到好容易从人群中挤出来,秋枫拉着同样气喘吁吁的金宝来到汪孚林面前,一张口却不是汇报自己二人的成绩,而是一句欣喜的嚷嚷。
“小官人可回来了!”
“爹回来了!”
“回来了!”汪孚林笑着伸出手,在两人头上揉了揉,这才笑着指了指轿子说。“叶家两位小姐也没有回宁波,一块回来了。小胖子呢,没和你们出来?”
虽说叶小胖有叶明兆这个大名,但汪孚林习惯了昵称小胖子,叶家人也不以为忤。此时此刻,金宝就忍俊不禁地说:“叶公子从后门走的,他毕竟不是正经考生,若不是叶县尊想让他感受一下考场的氛围,把人拘在家里做题更好。他大概还不知道爹你们回来……”
“谁说我不知道!”
随着这个洋洋得意的声音,叶小胖竟然犹如神兵天降一般出现在众人跟前。他先是把脑袋探入轿子中和两个姐姐打了个招呼。但紧跟着出来的时候,头发就成了一堆烂稻草。他也不嫌弃。用手抓了几下就走到汪孚林身前,一副好奇宝宝的样子:“出什么事了,姐和小北姐竟然没跟着娘去宁波?”
“挺烦人的小事。”汪孚林才不想对叶小胖解说那些纠纷,简简单单六个字打发了他,然后就端起过来人的架子,盘问他们这次考试如何。得到三个小家伙颇为自信的答复,他就笑道,“这次没来得及从杭州给你们带什么好东西回来。这样吧,等府试完了,你们要是成绩都不错,我就带你们去外地好好玩一圈!”
这一次,叶小胖第一个欢呼了起来,县试他可以参加,府试就不能去了,这杭州他去定了。金宝和秋枫虽说高兴,但还都比较克制。得知叶县尊还要留在学宫中阅卷,晚上未必回得去,汪孚林便索性建议今天外头吃,去状元楼品尝一下洪仁武那边大厨的手艺,这自然迎来了众多赞成,就连叶明月也点了头。
于是,众人回去接了汪二娘和汪小妹,汪孚林又去叫了一声程乃轩,一大帮人浩浩荡荡杀去了府城状元坊。这一顿饭,谈兴高炽的众人一边吃一边聊,一直吃到每一个人都肚饱腰圆,甚至都忘记了夜禁之后连通县城的德胜门已关闭。
由于是一大帮人直接定了雅座包厢,众人一时间都忘了时辰。尤其程乃轩,借酒邀约划拳,和小北大声嚷嚷着大战了五百回合,汪孚林和汪二娘到最后竟也被拉了进去,结果大败亏输,也不知道被灌了多少杯酒。等洪仁武有些不安地进来说,已经快到子时了,汪孚林侧头一看,就只见金宝和秋枫脑袋搁在一块,叶小胖歪着头闭着眼睛,嘴里却还含含糊糊说着什么,汪小妹依偎在了叶明月怀里,竟只有他们四个还在闹。
为之汗颜的他不得不请洪仁武帮忙,找家客栈安置自己这些人。回徽州之后第一夜竟是还睡客栈,而且是带着一大帮人一起,虽说有点笑话,可闹过头忘记时辰了,那也没办法。
这一觉总算是没人打扰,他足足一直睡到自然醒。可等到睁开眼睛,他便发现不对劲了。这分明不是昨晚上住的那家客栈,而好像是……自己家?
就在他支撑着身体坐起来,就只听吱呀一声,仿佛有人闪进了门来。他刚刚开口问了一声谁,一条人影就窜了过来,却是汪二娘。
“哥,你可醒了,竟然睡了一天一夜,你这次在外头究竟干什么了?金宝和秋枫一大早就出去了,今天最后一场发长案,小案首是谁,就看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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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八一章 分分分,考生的命根
小案首花落谁家?反正不关我家的事,能通过就行了。UU小说,www.uu234.com
对于不太在乎名次的汪孚林来说,名次根本就不是问题。他还记得从前在笔记上看到的,程乃轩和自己的县试名次是第三和第四,府试是十三和十四,道试却一失误就双双吊榜尾。由此可见,小小一个县试,名次高低那根本就不算什么。再说,自家俩孩子小着呢,金宝九岁,秋枫十二岁,又和叶钧耀关系非常,若是叶大炮真的给两人之中谁一个案首,那不得激发出十级地震来?毕竟,读书人的众怒那是不好犯的。
话虽这么说,醉得直接睡了一天一夜,怎么从府城客栈回到县城自己家都不知道的汪孚林,在汪二娘的提醒下,起床还是挺快的,而且麻利地更衣洗漱过后,嘴里叼了一个馒头,立刻快步出门去了此刻发案的歙县学宫——既然叫发案而不是发榜,头名也就叫案首而不是榜首,当然,既然是县试,案首当然不能和院试第一一样大喇喇地并列,因此大多加一个小字,以小案首作为区分,而正式的名称县案首,反而没什么人会这么叫。
地方既然不远,汪孚林先是步行,而后听到放炮的响声,立刻变成了一溜小跑。等到了地头,他就发现场面比昨日一大堆人等散场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每一个人都在议论,这一科县试谁能夺下小案首!
汪孚林对于这个热议话题没多少兴趣,东张西望四处寻找自家两个小家伙,奈何放眼看去全是黑压压一片人头。根本找不到人。就在这时候。他只觉得有人突然从背后按住了自己的肩膀。吓了一跳的他扭头一看。却发现是柯先生正笑眯眯看着自己,而他后头则是一脸淡然的方先生。对于这两位师长,他一贯保持着七分敬意,此刻赶紧转身拱了拱手,正要开口说什么,却不想柯先生嘴里迸出了一句让他始料不及的话来。
“我硬是把老方拖出来的,上次你和程乃轩吊了榜尾,却是大宗师私心压制所致。这次要是拿不下一个好名次来,我们俩的脸往哪搁?”
话音刚落,他就只听方先生冷哼道:“丢脸也是你,不要拖上我!什么不好教,偏偏教给秋枫什么无快不破,他和孚林又不一样,县试不比岁考题量那么多,用得着一个劲求快?金宝虽小几岁,但四书五经倒背如流,我看把握更大!”
“小秋枫可不是仅仅只有快而已。别以为我是学你的,只让他求快。早交卷就是给其他争强好胜的人一个心理压力。更何况。他的出身就决定了,他写文章也好,为人处事也罢,全都是一击制胜,深得稳准狠三要诀……”
汪孚林眼看柯先生和方先生两个人当着自己的面毫不客气地开始唇枪舌剑,顿时无语。虽说金宝和秋枫确实资质不错,似乎有点学霸的潜质,可因为他自己对四书五经那就是得过且过的心思,自从两人前有李师爷,后有柯先生和方先生教导,他就彻底撂开手没管过,也不知道二人究竟如何。可是,这两位似乎真正的职司是叶小胖的西席先生吧,他家那两个只是附带的,如今这是不是有点本末倒置了?
他正觉得又好气又好笑,陡然只听得前面传来了一个嚷嚷声:“前十贴出来了,小案首出来了!咦,怎么可能!”
汪孚林顿时诧异了起来,可这会儿他没骑马,怎么也看不清里头的景象。好在前头的议论喧哗声须臾传了过来:“好像全都是年纪小的人在前列!”
听到这么一句,不但汪孚林吃了一惊,柯先生和方先生也不由得对视了一眼。紧跟着,三人再也顾不上前头里三层外三层了,拼命从人群中挤了进去。好容易来到那贴着今日发案结果的高墙前,三个人全都往首位看去,发现并非汪金宝又或者是谢秋枫的名字,而是吴天络。哪怕汪孚林心里一直告诉自己不争第一,也和柯方二人一样,竟不由自主有些小小的失望。第二名则是一个陌生的名字许山,可紧跟着看到三四名,汪孚林不禁为之眉飞色舞。
金宝竟是排在第三,秋枫紧随其后!这不是和当初他和程乃轩的情形一模一样吗?
然而,他们的高兴劲还没过去,耳畔就传来了大声嚷嚷:“案首才十三岁,第二第三第四也都那么点年纪,尤其是第三第四,谁都知道是哪家的,这分明是徇私……”
这个私字才刚出口,那嚷嚷的人就只听一声凛然暴喝:“谁说徇私,给我大大方方站出来!县试正试一场,覆试三场,又不是一场定输赢,考的是综合全面能力,卷子一场场都贴了出来,不服气的把自己文章也拿出来比对比对,请人评判看看谁的文章好如何?”
柯先生和方先生刚刚还只见汪孚林脸色恬淡,仿佛对于名次问题云淡风轻,此时见他暴跳如雷怒声反诘,甚至连请人评判的话都嚷嚷出来了,顿时又好气又好笑。然而,他们也同样不忿自己辛辛苦苦教出来的学生却被人质疑,少不得也声援了一把汪孚林。以至于那位本来应该是焦点人物的小案首少年郎,这会儿竟是成了边缘人物。而原本挤在角落里看榜单的金宝和秋枫,听到那熟悉的声音维护他们,无不又感动又高兴。
也许是汪孚林这一年多来名气响亮,也许是金宝和秋枫并没有夺得小案首,也许是因为叶钧耀最近政绩斐然名扬徽州,质疑的声音一闪而逝,连带本来还被人说是年纪太小的那位小案首吴天络,也平安过了这一关。出自西溪南村的他是和汪孚林冰释前嫌的同榜生员吴天佑的弟弟,哪怕知道汪孚林是为了金宝和秋枫,但性格和哥哥南辕北辙,竟有几分腼腆的他还是上来谢了一声。至于排第二的许山,同样也才十四岁,四个人凑在一块,全都是半大小子。
尽管汪孚林自己看着也不大,可按照金宝论起来,那就不止是科场前辈,还是长辈了。知道金宝和秋枫的这两位同榜并不住在城里,这会儿还急着回乡向家里人报喜,他笑着与人说了两句话,就没多留二人。此时此刻,四周围的人群也散了不少。但是,过了这一关,如若府试折戟,来年还得从县试开始考,所以对于名次之争,大多数人还是挺在乎的,一道道**辣的目光少不得往金宝和秋枫身上转悠。
汪孚林却也不在乎,拉了两人和方先生柯先生回去,他少不得又问了一下叶小胖这四场的成绩。对于这个正经的学生,纵使一贯严肃的方先生,也难得流露出了几分笑意:“还算不错,放在这一次的县试中,那文章应该能进前十五,毕竟他的资质要稍稍逊色几分。不过也不能骄傲,县试一年一次,做不得准。”
这考试都考完了,叶县尊也从学宫里出来了,汪孚林便打算晚上过访叶大炮,中午则是准备让刘洪氏多烧几个好菜,也算是慰劳一下家里这两个县试拿到好名次的小家伙。他踏进家门后先对刘洪氏吩咐了一声,把金宝和秋枫带到书房,正想勉励两句,谁想到秋枫就有些犹豫地问道:“小官人能不能去问一声叶县尊,缘何给了我们俩这么高的名次?我和宝哥的背功都很好,四书五经烂熟于心,可真要说做文章,未必就一定比那些长者更强吧?”
所谓长者,当然不会指的是那些已经三四十还在磕磕绊绊考第一级县试的那些老士子,而是指的十五岁往上,理解能力和表达能力渐渐成熟的。
汪孚林诧异地看向金宝,见金宝也是连连点头,他想了想,毕竟事关重大,他也就不管什么避嫌不避嫌了,点了点头就径直出门。熟门熟路钻进了知县官廨叶钧耀的书房,他笑容满面地打了个招呼,不等叶大炮询问自己此行杭州如何如何,他就涎着脸直接把金宝和秋枫的疑问给问了出来。
叶钧耀这才找到了几分父母官的实感,腰杆顿时挺得笔直,脸上也露出了几分得意:“有人质疑怕什么?这你就不懂了吧?少年强,则国强,尤其是县试这第一级,该考的早就考过了,那些十五岁朝上还没过了县试这一关的,锐气已失,文章纵使做得看似花团锦簇,实则已经是匠气十足,进取不足,所以小案首断然不能给他们,一定要用来褒奖新锐!要不是金宝这最后一场文章做得不错,可誊抄险些来不及,一笔字写得有些草了,我点他小案首又如何?”
见汪孚林瞪大眼睛,叶钧耀便指了指桌子上一摞纸卷,笑眯眯地说道:“他们这四场的答卷,你看看,方先生柯先生真神人也,我家明兆也是一日千里,更何况他们两个本来就资质上乘的?”
等在外头被人誉为战斗力强的汪孚林呆头呆脑地拿了卷子开始一目十行,叶大炮方才用轻描淡写的语气往下说道:“这前十之中六个都在十四岁以下,当然并不全都是本县的私心,段府尊任期已经不多了,府尊身边的秦师爷之前来暗示了一句,虽说过了府试那才是童生,可既然有个童字,显然便是当年管县试府试道试叫做童生试的宗旨,应该大力提拔少年新锐!”
这话倒是听着很有道理,可汪孚林对于徽州知府段朝宗身边的什么师爷倒真的没怎么听说过,此刻听了,不禁有些疑惑。难不成段朝宗离任在即,准备好好提拔一下徽州府的青年才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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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八二章 凶名依旧(求月票)
事情过去才几天,北新关近日才开始放行,杭州府那桩公案的具体经过尚未传到徽州来,可叶钧耀先是听小北添油加醋说了一番北新关见闻,叶明月又描述了一番杭州气象以及城内纷杂人言,如今汪孚林亲自送上了门来,他自然少不得追根究底。UU小说,www.uu234.com问明白那番经过之后,他在久久的沉默后,就对凃渊表示了一番高山仰止的敬仰,啰啰嗦嗦又说了一大堆话,差点耽误了汪孚林回去吃晚饭。等到亲自送人出书房的时候,他就忍不住深深叹了一口气。
“现在朝堂也好,地方也好,诸公全都是以权谋为表里,全然忘了圣人教诲,真是越想越丧气!”
汪孚林对此深表同意,嘴上却没有接话茬,行过礼后便悄然告退。他把叶大炮的话带了回去告诉金宝和秋枫,两个小家伙全都是又感动又振奋,无不发狠要在府试上有所斩获,吃过晚饭便双双回房去秉烛苦读了,这份勤奋直叫汪孚林大为汗颜。于是,他也顾不上这会儿已经到了夜禁时分,腰里别上一把剑,就悄悄出了门,沿县后街直接去了毗邻程乃轩家中的马家客栈。
杨文才等二十多号人这次跟回来,暂时还没找到合适的房子,所以起头就由霍正安置在这里。
尽管已经大晚上了,但马家客栈门前还挂着大大的气死风灯,门板下了大半,只留着两块门板,仿佛是随时招揽客人投宿,但其实原因并非如此。本来掌柜的怎也不至于如此托大。毕竟徽州民风不错。可也不是没有强盗的。问题是此次引人住店的是戚家军老卒霍正,住店的客人又是一个个五大三粗膀大腰圆,从前日晚上住进来包圆所有房间,送一日三餐的时候伙计都是战战兢兢的,尽看这伙子人吆五喝六秀肌肉了。
所以,人家吩咐说留个门,以防晚上有人拜访,掌柜也只好听着。反正房钱是汪小官人掏。总不至于抵赖!
只不过,这会儿听到楼上还在吵吵嚷嚷什么,提心吊胆的掌柜唉声叹气,可就在这时候,他眼角余光瞥见一条人影进了门,腰间竟还是佩着兵器,这一惊顿时非同小可。他下意识地想要往柜台底下钻,等看清楚对方形貌,这才如释重负,赶紧讪讪地迎上前道:“小官人怎的大晚上还过来?”
“前天忙着我家金宝和秋枫应考。结果醉过去睡了一天一夜,今天又只顾着关注发案。我丢在你这儿的人都险些要忘了。”说到这里,汪孚林便提高了声音说,“楼上的诸位,没睡下就应个声!”
他这话音刚落,楼上一间屋子就嘎吱一声开了门,随着有人探出头来,立刻就是一阵大呼小叫。不消一会儿,一二十个汉子便鱼贯下了楼来,和平日上上下下能把楼梯都踩坏的沉重脚步相比,这会儿众人的脚步无不比猫儿还轻。等下来之后,钟南风之后被人公推为首的杨文才就赔笑躬身行礼道:“小官人来了。有什么话让人捎过来就行,怎敢让小官人大晚上跑这一趟?”
虽说刚到徽州总共才两天,但杨文才因为码头上霍正那番话以及所见所闻,住到马家客栈之后就让人到外头好好打听了一番汪孚林的事迹——于是,汪灾星以及汪财神这两大光辉战绩,他们就全都摸清楚了。往日他们在杭州再横,可湖墅十几家打行里头,他们勉强也就能排到个六七位,上头还有官商两条路上背景深厚的,而徽州虽不比杭州富庶,可徽商的豪富却是天下闻名,杭州头面人物里头就有好几个徽商,他们却是知道的。
既然如此,这么年少就能够在徽州一府六县干掉了那么多有名人物的汪孚林,岂不是比他们见识到的那一面还要厉害?
看出这些昔日靠拳头吃饭的亡命之徒心存敬畏,汪孚林脸上笑意就更深了。他瞥了一眼那边张头探脑的掌柜和伙计,依旧笑吟吟地说道:“你们刚刚到徽州,这两天也应该已经休息得差不多了。明日一早,你们跟我去见见从前戚家军的戚百户,然后去渔梁镇徽州米业行会的总仓看看。杭州那边的情形你们是知道的,既然险些把天捅破了一个窟窿,立马在那边打出旗号,实在有点困难,所以委屈你们一下,先从徽州开始。”
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软,可如果汪孚林光是一贯好声好气,好吃好喝的尽着他们,这些人自然难免生出骄恣之心来,可汪孚林的名声手段再加上本来他们这些人最擅长的武艺,无一不具备,这样一个东家自然谁也不敢怠慢。此刻听到明天还要见戚家军的戚百户,众人更是凛然答应,等汪孚林略逗留一会就离开之后,这么一大群人方才重新上楼。这一回,那脚步声竟不约而同,仍然是轻轻的。
直到这时候,掌柜方才轻轻舒了一口气,暗想汪小官人真是绝了,本地人能震慑得住不奇怪,竟然能把这帮子杭州来的凶人管得服服帖帖,不愧其名!
由于戚家军强大的震慑力,尤其是北新关之乱中,最后收尾的就是这样区区百人,所以杨文才等人跟着汪孚林前往戚良等人的住所时,那是存着十万分敬畏的。可是,当发现老宅中那些老卒有种花养草的,有和妻儿安享生活的,也有在徽州又或者歙县各种修路修桥等各种公益活动里头担了一份名义的,总之,依旧好勇斗狠靠拳脚吃饭的人很少,他们不禁都有一种大材小用的感觉。
可是,等来到修建了一大半的渔梁镇那座总仓,看到霍正和另外几个老卒正在训练十来个总仓守卫,竟是拿着削尖的竹竿练习军阵,一众人方才觉得头皮发麻。他们平时在湖墅打架,多数就是用的哨棒又或者朴刀,这是因为打和砍看上去吓人,可扎刺这两种却不止是见血,而是要人命的!如果湖墅的打行天天要人命,官府早就来一趟彻彻底底的清洗了。于是,杨文才不免满心敬畏地向汪孚林问道:“小官人,这总仓守卫这么练,会不会太狠了?”
“当然不会,他们是白天黑夜都在里头守着的,又不是在外头争强斗狠。如果在自己的地面上还能碰到外人,当然就是盗贼,对付那种货色,当然要稳准狠才行。”汪孚林说到这里,眼皮也不眨一下地把黑锅直接套到戚良头上,“这是戚百户的主意,民间不能随便藏兵,这样又不违禁令,又能够有足够的震慑,我最希望等到粮食满仓之后,能有一两个不长眼睛的盗贼来,戳死两个,也就没人敢再打主意了。”
说到这里,汪孚林见杨文才面色一僵,就继续说:“渔梁镇这座总仓就快差不多了,你们商量一下,分出六个人看护。至于其他人,我回头在严州府建德县,还要吃下几家堆栈,到时候应该也需要人。这都是护院的活计,至于保人镖,还要看苏夫人抵达宁波府后的情况,只要她这来回路上平安无事,镖局的牌子也就打出去了,日后便可以多接一些护送之类的事。要知道,徽商豪富,出入各地,就是家仆有时候也难免不可靠。反倒是镖局只要有门面铺子,有信誉,万一出事能够找得到人,只要经营得当,你们就能昂首阔步走在太阳底下。但首先,你们还得勤练武艺,此事戚百户会派人指点你们。”
能够从混迹街头的打行,洗白走正路,杨文才等人都是愿意的,这才会跟着汪孚林到徽州来避风头。此刻汪孚林描述了如此美好的前景,甚至连提高身手这种旁人定会忽视的小问题也给考虑进去了,每个人都觉得兴高采烈。因此,当汪孚林努努嘴,示意他们可以过去体验一下,耍弄竹竿和耍弄朴刀哨棒有什么不同,他们全都围上去请教起了霍正。这时候,汪孚林方才悄然而退,去了最是繁忙的渔梁镇码头。
在这里,他看到了自己最想看到的景象,那就是四五条粮船的抵达!
随便找了个码头上做事的监工问了两句,得知粮船正是今天到的,想来应该和吴兴才和张兴哲这两个休宁粮商的奔走,以及自己此前一口气吃下三船粮食不无关系。只看那两位现如今都还没回来,就知道接下来一段时间之内,只怕会有连绵不断的粮船从杭州来到徽州。
之前各地大米集中运到了杭州,粮价大跌,他走的时候就有传言说,现如今杭州各大粮商囤积的粮食足有六十万石,至少够吃两个月!既然卖不掉,更卖不出价钱,只要一听说徽州最近缺粮,几个一向只在城里坐地买米卖米的坐商还眼巴巴去了杭州收米,怎会没有人闻风而来?
汪孚林看着那一条条粮船,最终转过身来,大步回到总仓门口,牵过马便上了马背,心满意足地策马回城。
就在这时候,一条船徐徐靠岸,还没来得及完全停稳,上头一个人就倏然跳了下来,嘴里大声嚷嚷道:“杭州竟然有暴民作乱,占了北新关!”
汪孚林骤然听得此言,吓了一跳,差点没从马上掉下来。北新关这才刚刚被占过一次,怎么又来了?好在那跳下船的人接下来又嚷嚷道:“结果杭州知府凃府尊不顾危险,亲自到北新关里头去说降招抚,有胆同行的人竟然是咱们歙县汪小官人!”
那一瞬间,汪孚林只觉得四面八方一大堆目光往自己投来,那万众瞩目的滋味他又不是第一次领受,当即赶紧一甩缰绳,快马疾驰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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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八三章 求你收粮食
县试名次的小小风波,须臾就平息了下来。UU小说,www.uu234.com因为接下来一连数日,紧挨着的府城县城热议的是另外一件事,那便是杭州刚刚发生的那桩大案。
尽管前些天零星也有北新关那边发生动乱的消息,但因为语焉不详,大多数人都只当是谣言,可如今水路重新畅通无阻,从杭州回来的人多了,各种各样的消息汇总在一块,很容易就让人拼出一副完整的图来。得知在徽州府赫赫有名的汪小官人人刚一到杭州,竟然还一样能搅和进这么一件大事里,有人啧啧称奇的同时,也有那些本想借着县试兴风作浪的人立刻消停了下来。
至于汪孚林本人,除了许老太爷和自家长姊,程家老太太和程太太婆媳把他提溜过去很是追问了一番,别的人倒不太敢到他面前打探这个打探那个。只是,刚刚从杭州城坐船回来的吴兴才和张兴哲,那就免不了被人围着打探不休了。两人之前为了怕麻烦惹上身,没有跟着汪孚林去经历那一场闹剧,回来之后却是好些亲朋埋怨,甚至他们的兄弟儿子都免不了嘀咕。
若是胆子大一把,跟着汪孚林去走一趟,说不定也能在杭州地面上混个脸熟?
在这种纷纷乱乱的氛围中,渔梁镇码头却是另外一番局面。从杭州一口气开来了二三十条粮船,都快把水路给堵住了!这些远道而来的粮商们很少有杭州本地人,其中既有赣商,也有粤商。但其中浙商最多。全都是因为听了张兴哲和吴兴才的徽州缺粮。又得悉之前那位在杭州城惹出老大风波的汪小官人亲自押运了三条粮船回徽州,这才急急忙忙赶过来的。
之所以会有这么多人,是因为先到的那一批粮船一到渔梁镇,看到码头附近正在兴建一个大型粮仓,据说容量可达七万石!当然,粮商们走南闯北,也不会完全被这样一个表象迷糊,少不得登岸考察了一下。很快。他们便得知,这是徽州米业行会的总仓,因为建造在渔梁镇上,所以不但有从前戚家军的老卒负责指点如何防卫,还有汪孚林从杭州带回来的一批人负责具体的防卫,而须臾就有人认出,其中几张面孔赫然属于当初在湖墅赫赫有名的打行。
据汪孚林留在这总仓负责监造,还是他本人亲自聘用的那个小伙计于文说,这是府衙黄推官奉凃府尊之命,交给汪孚林监管劳役的人!
得到这消息。粮商们再无疑问,当天就人从徽州急急忙忙赶回杭州。回程的时候就又多了一二十条粮船,这才有如今码头满是粮食的局面。
可粮食都到了,别说汪孚林不露头,往日这些行商们最熟悉的那帮子休宁坐商,竟也一个都不露面。一天两天如此也就算了,偏偏三五天都是这样,粮商们算算各种成本,不免全都焦急了起来。于是,抓不到别人,总仓里头训练的戚家军老卒和杨文才那些守卫也没人敢招惹,他们便只能天天对于文死缠烂打。可怜于文最羡慕的便是叶青龙从小伙计成为大掌柜的传奇,现如今被不负责任的汪孚林直接扔在这里,他天天疲于奔命,都快被人问哭了。
死活顶了好几天,他终于顶不住了,直截了当地说道:“我家小官人正忙着呢,家里两个正在参加府试,哪里顾得上别的。”
汪孚林的家庭状况,粮商们到了渔梁镇后当然不会忘记去打听,哪里会不知道。可一个养子,一个除籍的小厮,哪里就真的这么要紧了,甚至比得上大生意?无奈之下,也有人去了府城那几家休宁人的米店粮行打探,可人家的答话只有唯一一个——这米业行会的会长是汪孚林担纲,早就签署了契书,一切对外收粮卖粮的活动都得汪孚林拍板,他们谁也没吃了熊心豹子胆,敢私底下交易。
用胖粮商张兴哲的话来说:“从前咱们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汪小官人,险些没被坑到沟里去,现在大家是一家人,他吃肉咱们喝汤,还不用动脑子,挺好的。这总仓造着总不能空着,米是一定会买的,可您各位有功夫来和咱们纠缠,还不如去找汪小官人好好说说。”
说来说去,还是一定要找汪孚林!可十几个粮商们也不是没去过县后街的汪家堵人,可回回都扑空,要么说汪小官人在叶县尊那,要么说汪小官人在府衙,要么说人在绿野书园又或者西园雅舍,总之就四个字,抓不到人!到最后,发了狠的粮商们只能一把米似的撒了出去,县后街汪家放两人,斗山街许家放两个,黄家坞程家大宅放两个,戚家军暂住的老宅门口再放两个。唯有府衙因为是府试前夕,管得森严,他们不好太放肆。
就这样,花了三天,在府试第三场也就是最后一场结束之后,他们终于成功地在府前街上堵截到了汪孚林,却发现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童子,一个少年,分明就是金宝和秋枫。虽说当着孩子的面谈生意显然不是什么好选择,可他们足足被汪孚林干撂了半个月,这会儿谁都不想浪费这难得的机会。打头的那位老赣商便陪着笑脸道:“小官人,咱们的粮船已经到了好些天了,再这么停下去,就要血本无归。您就好歹开个收粮的价钱,成不成咱们好商量不是吗?”
今日的府试最后一场,考的是策论,连考两天,汪孚林起头在外等候的时候,就听到考生们出来的时候抱怨连连,题目出得那叫一个怪一个偏,等金宝和秋枫出来的时候,脸色也分明有些微妙,他还特意安慰了两人几句。毕竟,年少强记并不代表理解认知能力就强悍到什么地步,再说两人这时文制艺策论虽说是跟着李师爷方先生柯先生三个堂堂举人学的,可终究火候还没差点儿。此时此刻,他扫了一眼这些堵人的粮商,状似无可奈何地拱了拱手。
“各位误会了,我只是这一阵子抽不出空来,没想到却让各位蒙受了损失,只是这次粮食实在是送来得太多了。这样吧,就按照我之前从杭州那边收粮的价钱,下浮一成,一千石白米四百两,稻谷的话则按白米六成的价。各位若觉得能够接受,便直接去渔梁镇总仓把粮食卖了,我会让人给那边打招呼,准备收粮。”
粮商们本还以为今天要么被剥一层皮,要么也得好说歹说磨破嘴皮子,谁都没想到这么轻易。哪怕起头在心里骂了无数声奸商的人,这会儿也如释重负,一时之间,打躬作揖的人络绎不绝,继而急急忙忙告辞离去。等到他们一走,刚刚始终没吭声的秋枫方才不太理解地小声问道:“小官人之前不就是用缓兵之计拖着他们吗?怎么这么快就一下子松口?再拖一拖,说不定他们主动开价更低。”
汪孚林顿时笑了:“你以为我干晾着他们是为了要压价?如果我一开始就尽着他们,哪怕是开四百两收一千石,人家还认为是亏了,讨价还价,甚至死缠烂打全都会有,背地里还要骂我。可现在我爽快一松口,他们却都会觉得我之前是因为忙方才忘了他们,这价钱实在是公道再公道!而且,让他们知道徽州坐商已经全都在一条线上,下次议价就会容易很多。”
这次换成金宝瞪大了眼睛:“这么说府试这三场四天,爹第一天亲自送我们,今天接我们,只是障眼法?”
他这话音刚落,脑门上便挨了一个重重的爆栗子。他一下子捂住了脑门,痛得轻呼一声,紧跟着就听到一个恼火的声音:“什么障眼法,上次县试你们还被人质疑说是叶县尊偏私,这次府试我怎能不亲自上,看看谁还敢在老虎嘴边拔毛!你们考试那几日我哪有心情管这些家伙,让他们等个十几天又不会死,反正最后也会平价收了他们的粮食!”
秋枫顿时暗自笑出声来,见金宝本来眼角里还有些委屈的泪光,可转瞬就笑开了花,他心知肚明怎么一回事,起头考场上那点小小的彷徨就全都丢到爪哇国了。可这会儿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路上经过的人常有往他们脸上瞥一两眼的,故而他也不敢就这样实话实说,半真半假地说道:“要不我和宝哥把后两场做的文章背出来给小官人听听,看看我们的破题和承题还有策论做得好不好。”
汪孚林根本来不及阻止,就只听秋枫推了金宝一把,金宝张口就来,他只好无可奈何地仔细听着。等到穿过德胜门一路步行到自家门口,金宝和秋枫的第一场四书题和最后一场的策论都已经背诵完,他却是越听越吃惊。策论的题目确实很怪很偏,可问题就在于,金宝和秋枫的两篇文章实在是做得太好了,好到简直让他有些瞠目结舌!就算是古文颇有基础,也同样受过方先生和柯先生特训的他,自忖就这个题目做策论,也未必能够胜过两人。
难不成是段府尊身边的人泄题?还是说自己身边有人弄到了题目……这怎么可能,段朝宗又不是叶钧耀!
一直捱到踏入他平日起居的穿堂厅,他才知道外人不会擅闯,这才盯着金宝和秋枫问道:“今天这两篇文章,你们是不是事先准备过?”
秋枫还打算含糊一下,金宝却已经老老实实地说:“前些日子柯先生方先生让我们做了十篇时文和十篇策论,还特意指点我们精修了一番,其中就有和这两道题目几乎相同的。”
汪孚林顿时陷入了某种难以名状的抓狂中。这是漏题呢,还是押题呢?就算二十押一,这也太准了!这又不是命题作文!(未完待续。。)
第二八四章 府试发案
从那些苦等已久的粮商手上买粮食的事,汪孚林给程乃轩和叶青龙打了个招呼,自己却当了撒手掌柜。︽UU小说,www.uu234.com但金宝和秋枫透露的消息,他却不敢马虎,可柯先生和方先生这一夜竟然没回来!他纵使满脑门子黑线,心里各式各样的念头不断,也只能暂时憋着,总不成为了满足自己的疑惑,让人满世界找人吧?
汪孚林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的时候,段朝宗正在秉灯夜读。只不过,他并不是一个人,一旁陪着他一块阅卷的,还有门馆先生秦师爷。汪孚林之前根本不知道这么一个人,那是因为和当初的空降兵李师爷一样,秦师爷也同样是去年底方才毛遂自荐,成为段朝宗的西席,段公子的老师。只不过他只是个秀才,而不是举人,学问四平八稳,文章也颇为扎实,又不关说人情,又不管府衙事务,段朝宗对人颇为满意。
阅卷时,秦师爷粗粗看一眼,就能将那些文理上乘的卷子全都挑出来放到面前,这就省却了段朝宗粗评的功夫。至于评判名次,这就完全是段朝宗自己的事了,不会让一个师爷越俎代庖。所以,这天晚上他一直看到三更,次日早堂过后,午堂和晚堂段朝宗全都暂且免了,全副精神都放在自己在徽州的最后一次府试。即便如此,他仍然召来府学的罗教授,两人多费了些功夫搜落卷。这样一直折腾到第三天下午,所有排了甲榜的卷子方才在案头一字排开。
和县前十一样,这便是府前十了!
“拆弥封吧!”
府学罗教授以及同知通判在一旁监督。几个吏房差役上前麻利地动手。可是。拆开府案首那名字弥封的小吏却突然惊呼了一声。见一道道犀利的目光全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他方才使劲吞了一口唾沫,结结巴巴地说:“府尊,小的知罪,小的不该大呼小叫,可这第一是……是汪金宝!”
应考的士子们都有谁,段朝宗还真叫不出几个人的名字来,可是,汪金宝这三个字却实在是太让人熟悉了。因为多亏他有个最名声赫赫的养父!尽管就连提学大宗师也对汪金宝颇为看重了,但此刻他想想人家才九岁的年纪,忍不住也站起身来,去把那弥封的卷子拿了在手。此时知道人是谁了,他就觉察到笔迹固然工整,可终究还是不如年纪大的,颇有些稚嫩的感觉。可那文章就不一样了,大气缜密,他之前根本就没想到是九岁童子写的!
“府尊……”这一次,小心翼翼开口的则是郭同知。“要不要为了避嫌,把汪金宝的名次压一压?比如放到甲榜第二又或者第三?”
段朝宗顿时侧头看了郭同知一眼。见其慌忙闭嘴,仿佛生怕犯了自己的忌讳,他捏着那份卷子,也有些不知道如何是好。按照规矩,县前十在府试时要提堂,坐的位子距离他这个知府很近,但为了避嫌,他并没有巡场,所以竟没注意到金宝的文章如何,这才会险些就这么取了个府案首出来。此时此刻,千般念头在心头翻滚,他甚至想到了此前谢廷杰的岁考泄题事件,可他这次出题并未见诸纸面,而是在府试当日直接挥笔一蹴而就的,怎至于为人所知?
除非那人是他的腹中蛔虫才可能!这个府案首,究竟应该怎么定?
段朝宗纠结,罗教授同样纠结,他虽然不能参加阅卷,但在搜落卷的时候,却也带了几分私心,而且拆开弥封发案之前,这名字全都是能够看见的,也有人对他这个府学教授关说人情,恳请能够跻身甲榜。可他几次三番张了张口,最终却依旧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要知道,之前他前任刘教授前车之鉴还在!
僵持了许久,段朝宗方才沉声吩咐道:“来人,磨墨,伺候纸笔,本府亲自写今日这发案的榜单!”
如果说歙县县试只是一年一度一县少年学子较量才学的盛事,那么,徽州府试就是一府六县学子比拼的盛会。尽管这么多年来,歙县拿到府案首的次数最多,但休宁婺源也素来常有才子涌现,小小的绩溪也一样有天资卓越之人,祁门和黟县固然常常要稍逊几分,可突然出一匹黑马也并不是少见现象。但总体而言,一府案首关系到六县士林文坛的比拼,甚至还涉及到各种错综复杂的势力较量,若非糊名弥封判卷,否则每年都会掀起轩然大波。
此时此刻已经快临近黄昏,之所以选在这个时候发案,自然是秉承越快越好,大家安心的宗旨。六县案首都隐隐形成了一个个小圈子,如歙县县案首吴天络便是和第二名许山以及金宝秋枫站在一块,他们是县试前四名,年纪最大的也就十三四,虽小的金宝才九岁,自然和那些年纪更大的没有什么共同语言。对于府案首,吴天络和许山全都没有太大的奢望,用他们那故作小大人的话来说,道试才是重中之重,县试府试只是牛刀小试而已。
当然,谁都知道,作为县试案首的吴天络,这个秀才名额就几乎相当于已经预定了下来,根本不用多操心。
可金宝和秋枫就没那么镇定了,两人把方先生柯先生可能早就押中题的事告诉了汪孚林,可汪孚林竟然知道之后就算了,也不安慰,也不解释,他们直到现在心里还是乱糟糟的。一向比较杞人忧天的秋枫甚至低声对金宝嘀咕道:“这万一真的天上砸一个府案首下来,会不会给小官人惹麻烦?给段府尊惹麻烦?瞧瞧当初小官人一个岁考,就闹得那样天大……”
“而且爹今天都没来。”金宝一边嘟囔一边扫了一眼四周围的人,小声问道,“秋枫你觉得咱们俩会在什么名次?”
秋枫自己也纠结了。他刚刚才问过吴天启和许山的策论,对于这大半年来全都是被各种案首解元的文章狂轰滥炸的他来说,这两位真的还差点火候,可要说自己和金宝的名次,他还确实有些说不上来。就在这时候,他突然听到背后传来了一个说话的声音。
“哟,这就是歙县今年的甲榜?一个个毛都还没长齐吧!叶县尊这取名次的时候,是不是不看文章,直接看的年纪?”
“年兄,话不能乱说!”
秋枫和金宝刚扭过头去,就只见那个一脸桀骜的说话青年被人从背后架住拖走,紧跟着甚至连嘴都给捂住了,嘲笑的语句当然也就没有了。再看看其他方向,他们就只见一堆堆的人里,不少人都往他们这边投来别样的目光,其中最多的便是羡慕嫉妒恨。这时候,就连秋枫都有些发毛了,拉了拉吴天络的袖子,压低了声音问道:“吴兄,许兄,咱们要不别留在这儿看发案了,走远些,回头等人给我们报信?”
吴天络和金宝秋枫熟识,也就是县试以及县试之后的事,此刻他自己也觉得那些目光有些刺人,又或者说碜人,故而犹豫片刻就要答应,许山也在犹豫。谁知道就在这时候,他只听不远处一声炮响,竟是发案的过来了!这时候躲没法躲,藏没法藏,吴天络只能打起精神说道:“没事,看完发案我们就走!”
府试也同样是甲乙榜,哪怕乙榜吊榜尾,一个童生就算是到手了,就算不能免赋役,也没什么特权,至少有了前去参加道试的资格,所以在乙榜的名单贴出时,也不知道多少人蜂拥而去,打算看个仔细。金宝和秋枫身材矮小,看不清前头的光景,只能从人群那七嘴八舌的议论声中分辨一二,倒有些后悔今天吴天络和许山登门一邀约,他们就跟着出来了,忘记多带两个人帮忙。
“看来我运气不太好,虽是乙榜第三,可终究是掉出前十了!”
许山身材瘦弱却灵活,这时候已经从前头挤了出来,随即看着面前三个小少年说:“三位名字都不在乙榜,看来前十有份啊!”
不但许山,不少看了榜的士子,目光焦点全都落在了吴天络和金宝秋枫身上。吴天络年纪最大,本能地用身体遮挡住了大部分视线,可他正想说两句什么,却不想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金宝,秋枫,我也来看发案了!”
随着这声音,叶小胖也不知道从哪儿钻了出来。胖墩墩的他身后还带了两个膀大腰圆的家丁,顿时震慑了某些不怀好意的人。他得意洋洋地扫了其他人一眼,这才轻咳一声道:“只可惜我没能和你们一块去参加府试,否则说不定也能混个童生当当。爹说了,让我明年回宁波去考……”
叶小胖这絮絮叨叨一说,原本僵硬的气氛顿时缓解了许多。很快,人们就发现,应该会紧随着乙榜张贴的甲榜,竟是到现在还没出来!
“怎么甲榜还不出来?”
这样的声音一有人出口,便是此起彼伏。总算人们没有等候太久,就只见最前头的人爆发出一阵喧哗:“段府尊亲自出来了!”(未完待续。。)
第二八五章 压榜魔咒(求月票)
柯先生一看就知道汪孚林在想什么,一如既往地没心没肺,继而又耸了耸肩。~UU小说,www.uu234.com
“总之具体过程,那是老方的不传之秘,你就不用关注了。老方也不是万能的,他拼的只是这点可能性,更何况这次还有我给他搭手。只可惜乡试主考官都是临时定,否则光靠这一手,老方就不愁没饭吃,举人可比秀才值钱多了。想当初老方最厉害的一桩壮举,就是曾经紧盯着一位很可能点乡试主考的翰林整整一年,押中了河南乡试那道四书题,可惜啊,人家是主持河南乡试,偏偏老方没在河南收个弟子,否则真的是发达了。”
倘若那些主持县试府试的县令知府,主持院试的大宗师,主持乡试的那些个主考,知道有人竟然会闲到根据他们的性格特点,从其身边下手,潜移默化打心理战,然后一步步诱导出题,会不会觉得浑身冒冷汗?汪孚林轻轻吸了一口气,眼神在方先生身上乱转,暗想这位究竟帮人干过多少次这种事。
见方先生不说话,柯先生竟是更加来劲了,又继续翻方先生的黑历史:“孚林你不知道,老方考了个举人之后,其实对科场就没什么兴趣了,偏偏还一再进京,总共考了四次会试,只为了摸清楚礼部贡院那些人事,放题的那些差役是从什么路线开始走,还有不同的主考有什么不同的习性……他若是把这功夫放在考进士上,说不定早就金榜提名了!”
“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方先生终于忍不住了,冷冰冰地剜了柯先生一眼。这才直截了当地说:“我没有柯兄说得那么神。不考进士是因为不喜欢做官。南明兄之所以会拜托我。也只是我曾经一时玩笑在他面前押过一次道试的考题。此次重操旧业,也是他一再来信相求,我欠他人情。他这次起复郧阳巡抚,看似风光无限,但松明山汪氏也成了众矢之的,这次趁着府试,试探段府尊的态度,而且在民间造了一回声势。也算是一举两得。”
汪孚林终于忍不住了:“二位就有这么大把握,能让段府尊判金宝头名,却硬是压他甲榜之末?如果段府尊真的点了他案首呢?”
“南明兄之前山居松明山四年,而段府尊上任也就是这四五年的事,他对其的了解岂是等闲?再加上还有神棍老方呢!”柯先生嘿然一笑,竟是走到汪孚林跟前,双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所以,努力吧孚林,南明兄说。松明山你这一代往下,可说是小的小。平庸的平庸,谁能想到你突然脱颖而出,一枝独秀?你这人心思太松散,没压力你就闲着,一有压力立刻就亮,所以要给你一点压力。如果真的金宝点了案首,那么你一定会挺身而出挡在前头的!”
见汪孚林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柯先生又语重心长地说:“对了,汪小二落榜,但这次小李却在会试脱颖而出,名次挺靠前的,如果殿试不出意外,应有二甲之份。他和叶县尊宾主之谊,和你知己相交,日后该帮的也会帮一把。南明兄说了,后年的乡试,就算赶鸭子上架,也会赶了你去试一试。”
得知李师爷会试高中,殿试也就涉及到一个名次问题,无关落榜,汪孚林本来挺高兴的,可没想到汪道昆竟然因为自己的事如此大费周章,而且方先生和柯先生这两位竟然也乐意竭尽全力,他不知道自己是该感动,还是该郁闷。虽说李师爷也再三提醒他考个举人很重要,可他本来只打算顺其自然,没打算费那么大功夫的。
“总而言之,如果近日以及段府尊组织的这次文会,没出什么纰漏。那么就代表,徽州这边至少这一两年会风平浪静,可以不用多费精神。知道你闲不住,不可能整日苦读,但见缝插针地给你上课和布置课业,这就是我和老方的任务,你做好准备吧!”
这简直是地狱生活的前奏!
汪孚林直到从前院回到穿堂的东次间,脑袋还有些转不过来。就像他不明白汪道昆为什么在他身上如此大费周折,汪道昆自己的儿子汪无竞和金宝差不多大,现在培养起来不是正好?可等到洗漱更衣过后头挨着枕头一睡下,他就一下子弹了起来。
他怎么就忘了,汪道昆和张居正是同年,和戚继光又交情不错,这次起复是张居正的大力推荐。可张居正的巅峰时期也就那么十年,他又不记得张居正和汪道昆是否曾经提前翻脸,汪道昆只怕自己也没有必然把握吧?这么说来,看似是为了金宝,实则一切都是为了抓紧时间,把他送上官场快车道?
西园雅舍的文会,正如同段朝宗爽快掏钱时所说的那样,整整开了三天。这一届徽州一府六县考中的童生,每县都有五六十人,整整三百多号人放进其中,竟是没有任何拥挤。至于所有饮食,在汪孚林授意之下,直接外包给了状元楼,洪仁武虽只是小赚了一笔,可进一步奠定了自家酒楼乃是徽州第一的名声,自然喜不自胜。而九岁的金宝遭到了不少的诘难和考较,可自始至终汪孚林都没现身帮过,他硬是独自应付了下来。
汪孚林是不得不下定决心放手,要知道,这次府试让这么多人费了这么多精神,金宝也该自己站出去面对一下!不经历风雨,怎能见彩虹?
就在徽州知府即将换人的前夕,空闲功夫全都被柯先生见缝插针,安排了各种时文制艺强化课的汪孚林,终于等到了杭州那边返回的消息。
苏夫人一行人平安抵达宁波府,路上还真的再次遭遇到一拨水匪,结果被巧妙设下陷阱后,用一场埋伏给包圆了。当苏夫人踏上宁波码头的时候。赫然就是押着这么一串如同粽子的水匪。外加一个被当场格杀的水匪首级。作为回婆家探视婆婆的见面礼。此役,新鲜出炉的长风镖局打出了威风,竟是在宁波引起了一阵轰动。据说,叶家去接的人看到血染重衣犹如魔神的八个人时,还有人吓晕过去。
而八个镖师全都被苏夫人留了下来,虽说她声称是这些人回头还要保护自己返回歙县,可这些杀过人的家伙直接往叶家外院一放,那真叫一个人见人怕。鸡飞狗跳,据说叶家人从上至下几乎都想立刻把苏夫人给礼送出来。
绘声绘色对汪孚林讲述这件事的,是一搭一档的叶明月和小北。叶明月负责复述母亲的信,小北负责填充各种各样不知真假的细节。而汪孚林听到最后,忍不住问道:“夫人这是故意的吧?就算是抓了一群为祸水上的水匪,事后不可能还一直穿着一身血衣。而且,把水匪直接送去官府就行了,就算当场杀了的,也不用在码头上炫首级这么血腥吧?”
“当然是故意的,反正娘在那些人嘴里就是个悍妇。这下子带着剿除水匪还杀过人的风声回去,某些人就不敢再打我和小北的主意了。谁不担心回头也娶个娘这样厉害的媳妇回去?”叶明月脸上满是轻松的笑容,眼睛都快要眯缝了起来,“真是托你的福,要不是有你派了八个人跟着娘,这次立威不会这么顺利。而且,有娘出面,官府原本的五十两赏格也一分不少都发了下来,据说那八个人高兴得无可不可。”
“早说了我一块回去。”小北正嘟囔着,可汪孚林已经毫不留情戳破了她晕船的软肋,她顿时为之气结,随即恼火地问道,“姐,你博闻强记,能不能给我想个办法,有什么法子能够戒除晕船的!”
“这是体质,哪怕再强健的人,也有可能晕船,更何况你?”叶明月没好气地把小北这奇思异想给打发了回去,没想到汪孚林却抢在了前头。
“有一个办法。”汪孚林见小北看向了自己,他便笑眯眯地说道,“那就是怕什么就多做什么。只要你没事多去去渔梁镇码头,多坐船就好。别瞪我,我可不是糊弄你,我听人说过,海船比内河航船颠簸更烈,初次坐船的人很少能受得了的,但坐的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习惯成自然,就这道理。”
话音刚落,他就看到小北立刻夺门出去,愣了一愣才看向叶明月道:“她不会这就去尝试了吧?”
“知道你还哄她!”叶明月简直哭笑不得,“你们俩也是的,怎么就这么喜欢抬杠!”
汪孚林顿时有些讪讪然:“话是真的,就是比较折腾人,谁知道她这么争强好胜。对了,我答应过家里金宝秋枫还有二娘小妹,府试之后带他们去杭州,你们俩上次应该也没能好好赏玩赏玩,要不一块去?如果时间算得准,还能够接了夫人一块回来。顺便也带上小胖子,他之前一个人被留下,可憋坏了。”
虽说渔梁镇总仓还没完全造好,但其中三个大粮仓已经贮藏了整整三万石粮食,这都是人家主动低价送来的。如今本月的月报已经出来,杭州米价渐渐回升,从那边过来的粮船已经没了,而以春季粮荒时期徽州的高昂米价斗米九十钱来说,这就足够米业行会的所有会员统统大赚一笔了。既然杭州那边风平浪静了,也该回去探望一下凃府尊……当然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去琢磨琢磨东南地区闲散劳动力的问题。
门外偷听的叶小胖险些没握拳欢呼出声。他好容易才抑制住兴奋捂住嘴,随即就这么猫着腰蹑手蹑脚离开。等一溜烟冲进自己的书房,他什么都没看清就立刻大叫道:“金宝,秋枫,汪小官人说要带我们去杭州玩!”
然而,他等到的却不是金宝和秋枫那高兴的应声,而是方先生和柯先生那意味深长的眼神。而柯先生轻轻咳嗽了一声,说出了一番让他魂飞魄散的话。
“要去玩?好啊,先来个十篇制艺热热身。对了,我和老方也有一阵子没去杭州了,干脆陪你们一块去,这叫读书游乐两不误!”
ps:话说读者见面会貌似在19号下午两点正大广场。我就是个打酱油的,大家去看血红耳根丁墨就好^_^(未完待续。。)
不好意思,之前发错了……
对不住大家,传的时候昏头传到下一章去了。赶紧做了修改,但好像要过一阵子才能刷新出来!抱歉,最近忙昏头了,创世那边我也会立刻去修改(未完待续。。)
第二八六章 押题的奥妙
ps:昨天发错了,大家可以刷新前一章,如果是客户端的话,清理一下缓存试一试?我这边起点客户端上的内容已经改过来了。△¢UU小说,www.uu234.com创世那边我看到也已经改过来了,对大家诚恳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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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先生一看就知道汪孚林在想什么,一如既往地没心没肺,继而又耸了耸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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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若那些主持县试府试的县令知府,主持院试的大宗师,主持乡试的那些个主考,知道有人竟然会闲到根据他们的性格特点,从其身边下手,潜移默化打心理战,然后一步步诱导出题,会不会觉得浑身冒冷汗?汪孚林轻轻吸了一口气,眼神在方先生身上乱转,暗想这位究竟帮人干过多少次这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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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先生终于忍不住了,冷冰冰地剜了柯先生一眼,这才直截了当地说:“我没有柯兄说得那么神,不考进士是因为不喜欢做官。南明兄之所以会拜托我,也只是我曾经一时玩笑在他面前押过一次道试的考题。此次重操旧业,也是他一再来信相求。我欠他人情。他这次起复郧阳巡抚,看似风光无限,但松明山汪氏也成了众矢之的,这次趁着府试,试探段府尊的态度,而且在民间造了一回声势,也算是一举两得。”
汪孚林终于忍不住了:“二位就有这么大把握,能让段府尊判金宝头名,却硬是压他甲榜之末?如果段府尊真的点了他案首呢?”
“南明兄之前山居松明山四年,而段府尊上任也就是这四五年的事。他对其的了解岂是等闲?再加上还有神棍老方呢!”柯先生嘿然一笑,竟是走到汪孚林跟前。双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所以,努力吧孚林,南明兄说,松明山你这一代往下,可说是小的小,平庸的平庸,谁能想到你突然脱颖而出,一枝独秀?你这人心思太松散,没压力你就闲着,一有压力立刻就亮,所以要给你一点压力。如果真的金宝点了案首,那么你一定会挺身而出挡在前头的!”
见汪孚林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柯先生又语重心长地说:“对了,汪小二落榜,但这次小李却在会试脱颖而出,名次挺靠前的,如果殿试不出意外,应有二甲之份。他和叶县尊宾主之谊,和你知己相交,日后该帮的也会帮一把。南明兄说了,后年的乡试,就算赶鸭子上架,也会赶了你去试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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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而言之,如果近日以及段府尊组织的这次文会,没出什么纰漏。那么就代表,徽州这边至少这一两年会风平浪静,可以不用多费精神。知道你闲不住,不可能整日苦读,但见缝插针地给你上课和布置课业,这就是我和老方的任务,你做好准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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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是故意的,反正娘在那些人嘴里就是个悍妇,这下子带着剿除水匪还杀过人的风声回去,某些人就不敢再打我和小北的主意了,谁不担心回头也娶个娘这样厉害的媳妇回去?”叶明月脸上满是轻松的笑容,眼睛都快要眯缝了起来,“真是托你的福,要不是有你派了八个人跟着娘,这次立威不会这么顺利。而且,有娘出面,官府原本的五十两赏格也一分不少都发了下来,据说那八个人高兴得无可不可。”
“早说了我一块回去。”小北正嘟囔着,可汪孚林已经毫不留情戳破了她晕船的软肋,她顿时为之气结,随即恼火地问道,“姐,你博闻强记,能不能给我想个办法,有什么法子能够戒除晕船的!”
“这是体质,哪怕再强健的人,也有可能晕船,更何况你?”叶明月没好气地把小北这奇思异想给打发了回去,没想到汪孚林却抢在了前头。
“有一个办法。”汪孚林见小北看向了自己,他便笑眯眯地说道,“那就是怕什么就多做什么。只要你没事多去去渔梁镇码头,多坐船就好。别瞪我,我可不是糊弄你,我听人说过,海船比内河航船颠簸更烈,初次坐船的人很少能受得了的,但坐的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习惯成自然,就这道理。”
话音刚落,他就看到小北立刻夺门出去,愣了一愣才看向叶明月道:“她不会这就去尝试了吧?”
“知道你还哄她!”叶明月简直哭笑不得,“你们俩也是的,怎么就这么喜欢抬杠!”
汪孚林顿时有些讪讪然:“话是真的,就是比较折腾人,谁知道她这么争强好胜。对了,我答应过家里金宝秋枫还有二娘小妹,府试之后带他们去杭州,你们俩上次应该也没能好好赏玩赏玩,要不一块去?如果时间算得准,还能够接了夫人一块回来。顺便也带上小胖子,他之前一个人被留下,可憋坏了。”
虽说渔梁镇总仓还没完全造好,但其中三个大粮仓已经贮藏了整整三万石粮食,这都是人家主动低价送来的。如今本月的月报已经出来,杭州米价渐渐回升,从那边过来的粮船已经没了,而以春季粮荒时期徽州的高昂米价斗米九十钱来说,这就足够米业行会的所有会员统统大赚一笔了。既然杭州那边风平浪静了,也该回去探望一下凃府尊……当然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去看看凃府尊那边怎么解决的其他打行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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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八七章 他乡遇故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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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徽州到杭州的七百五十里水路,汪孚林悠闲欣赏两岸风光,和苏夫人三人没事下棋闲聊,外加在底舱和霍正杨韬领教一下戚家军的军阵,非常闲适自如地度过了那五六天。可这一次,随船而来的少了吴兴才张兴哲这样的粮商,多了一家子老少,从程家和许家借来的随从都还了回去,带了自己的一帮子人手回来。而柯先生和方先生一块同游的后果就是,他一路上遭到了好一番狂轰滥炸。
直到此刻再次从水门进入杭州城时,汪孚林满脑子还是一堆制艺。正因为这个原因,原本程乃轩是哭着喊着要跟过来的,可一听说柯先生和方先生要一块跟着,立刻绝口不提再要跟的事。经历过强化训练的程大公子现如今对这两位魔鬼老师那是极度发怵,宁可在徽州好好经营自己的大生意。
汪孚林这回把叶明月和叶小胖小北全都捎带上了,为此在叶大炮面前也是颇费唇舌。尽管不太满意汪孚林老往外跑,可叶钧耀思前想后,儿子软磨硬泡,女儿们温柔攻势,再加上柯先生和方先生都跟着,最终也就答应了下来。这时候,好容易逃出两位老师魔爪,和金宝秋枫一块站在船头的叶小胖便努力蹦跶了两下,兴奋地叫道:“终于到杭州了,金宝,秋枫,我和你们说,杭州灵隐寺可大啦……”
他这话还没说完,背后就传来了柯先生闲闲的声音:“灵隐寺前年被雷劈了,整座寺庙烧得只剩下了一座直指堂。”
这一次换成秋枫目瞪口呆了:“灵隐寺这样的大寺也会被雷劈?佛祖不保佑他们吗?”
汪二娘和汪小妹正一个拉着叶明月。一个拉着小北。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听到这话也愣住了。这时候,还是叶明月笑说道:“你们都是读过书的人,当知道,天道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就算真有神佛,世间万物运转对他们来说也只是身外之物,哪有闲工夫时时照拂?所以,求长生也好,求来世也好。都不如好好过今生今世。”
“那明月姐姐之前为什么还要去水西十寺?”汪二娘顿时打破砂锅问到底。结果,话头却被小北抢了过去:“当然是去玩啊!小芸你以为那些大家女眷闲着没事就喜欢去道观佛寺干什么,不就是因为在内宅憋得慌,出去散散心吗?你不知道,杭州城里的女眷们可爱逛了,集市上轿子马车多得很,听说连寿安夜市也有很多女人在外头乱晃,所以,这儿花子帮的人也不少,小心被人拐……”
看到这两家子人其乐融融的一幕。站在太阳底下的汪孚林不禁会心一笑。此次出来之前没多做准备,因此他自忖带了杨文才那些熟悉杭州路途的镖师总共八人。也就没再去麻烦那位赵管事,依旧投宿到了此前那家他付了房钱却没来得及住几夜的客栈。要是别的客人,时隔一个多月,天天迎来送往的掌柜早就忘了,可汪孚林这个客人实在是给他带来了太多的惊吓,故而接人的时候,他一看到汪孚林,一下子惊呼出声。
“您怎么又回来了?”
这是什么话,难道我就成了不受欢迎的人物?
汪孚林脸一阴,那掌柜立刻醒悟到自己说错了话,慌忙殷勤地招呼客人。这一次汪孚林一行人的数量比上次有过之而无不及,但还是按照叶汪两家分别包下了两座紧邻的小跨院。跟着戚良等戚家军将卒进行了一个月特训的杨文才带着人布置安保工作,那专业的劲头让汪孚林大为满意,暗想自己干脆杭州招人,送到徽州特训,然后再送回来,如此循环往复开展业务,一个现代化的镖局立刻就能支撑起架子来。
安顿下来已经到了黄昏,因为上次夜游湖墅那一段绝对不能算是愉快的经历,这一晚汪孚林就不打算出去了。再加上水路这五六天中被柯先生和方先生折腾得实在是不轻,吃过晚饭,他刚把一群小的给哄回房间,催他们早点休息,明天也好出门,才来到堂屋门前,却听到背后传来了一个声音:“小官人。”
回头见是杨文才,汪孚林便笑道:“是老杨啊。怎么,想出城回你们的老屋子看看?”
“那就是个狗窝而已,人都不在,也没什么好看的。”嘴里这么说,杨文才脸上表情却出卖了他,分明还有些怀念,但他接下来说的,却是另外一回事,“小官人和凃府尊有点情谊,能不能帮忙打听打听,钟头是不是已经充军上路了?”
这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汪孚林当即一口答应了下来,见杨文才满脸喜色正要退下,他便叫住人说:“这样,我去写个帖子,你明天去府衙送给黄推官,否则直接求见凃府尊未免有些唐突失礼。你那几个弟兄跟着苏夫人去宁波,抓了一拨水匪,赏金倒是其次,我得问问这是不是算将功折罪。如果算的话,你们的劳役兴许也就有个说法,不用怕被人抓小辫子。这次我过来,就顺便把地方选好,把镖局的牌子打出来。”
尽管知道杭州这边风波已经平定了下来,但杨文才等人之前从水门进杭州城的时候,心里还是有些七上八下的,汪孚林如此说,他登时心花怒放,再三谢过之后,慌忙去告诉其他兄弟了。这一夜,客栈之中风平浪静,既没有半夜搅扰敲门的,更没有什么宵小之辈来打扰,每一个人都睡了个好觉。
次日,汪孚林起了个大早,带了浩浩荡荡一大家子去游西湖,只有柯先生和方先生声称懒得去人多扎堆的地方,留在了客栈。他自己后世早就去过三四次,兴趣并不大,可汪二娘汪小妹和金宝秋枫却兴奋得无可不可。叶小胖尽管儿时来过。但那印象早就不太清晰了。一样是大呼小叫,缠着两个姐姐问个不停。一路上欢声笑语不断。
可距离西湖还有两里路时,路上车马就开始严重堵塞,好容易到了西湖,就只见偌大的岸边犹如下饺子似的全都是船,招揽生意和讨价还价的声音此起彼伏。那简直和后世旅游胜地的环境有得一拼!
杨文才一大早就去杭州府衙送了帖子,替汪孚林约了明日下午造访黄推官,此时也跟了出来。此刻见一大堆人看到这游人如织的场面无不是瞠目结舌。他便上前解释道:“西湖每年三四月全都是旺季中的旺季,路上拥堵,船家趁机漫天要价,这全都是最稀松平常的事。小官人要是真想包船下湖,那就租一条画舫吧,我带两个兄弟去谈,保管没人敢出幺蛾子。”
来都来了,哪怕汪孚林这兴致已经败了一半,可也不想扫其他人的兴,就算知道杨文才这所谓去谈。那绝对是普通人不会想知道的过程,他还是点了点头。却又额外嘱咐道:“得饶人处且饶人。”
两刻钟之后,等汪孚林登上那条精美的画舫,眼见船家半点勉强也没有,满脸堆笑奔前走后招待奉承,汪孚林把女眷全都安排在二楼,自己下了一楼之后,就忍不住把杨文才招手叫了过来:“五两银子就包船一天?你怎么和人谈的价?”
杨文才笑着露出胳膊上那纹着一个拳头的刺青,见汪孚林一脸不赞同,他就笑道:“小官人别误会,他们就是欺软怕硬,宰冤大头。我之前好说歹说,他却死要钱,我才放了大招。我告诉他,小官人就是徽州的汪小官人。”
杨文才见汪孚林面色古怪,他就低声说道:“昨夜我去找客栈掌柜好好谈了谈心。他说,杭州北新关这档子事禀报上去之后,朝廷确实有所申饬,但对凃府尊的果断却褒奖偏多,反而对布按两司颇为严厉,据说北新关那边,朱主事因为保住账目,也得了两句褒奖,那个犯事的死太监也只是不痛不痒吃了几句责备。朱主事到处放话说,他这条命是凃府尊和小官人救的。”
说这话时,杨文才脸上有些不自在,毕竟,当时喊打喊杀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钟南风和他这几个。
“西湖距离北新关不远,也就是这块地方,小官人名声最响,各式各样传言多得很,船家又得知我们几个跟了小官人,才会这么客气。”
汪孚林这次再到杭州来,也是想看看这事情后续效应究竟如何,现在发现朝中那场角力显然是偏向凃渊,甚至说偏向那个太监张宁的,他心里说不好奇那是假的。可现在自己层次太低,他更希望的是趁这机会把镖局牌子打出去。但这种事和粮食生意不同,官面上的关系异常重要,而商面上的竞争对手肯定也会立刻冒出来。毕竟,这一行业不需要其他技术,只需要能打的人,那些顶尖的打行不就早已开始这一尝试了?
随着开船,楼上的欢声笑语渐渐传开。汪孚林也懒得想太多烦心事,就吩咐杨文才额外再去打赏十两银子,毕竟,西湖旅游黄金季,自己却得了个超低价,总不能让船家太吃亏。果然,船家得了赏钱,过来谢了又谢,不但投桃报李,中午的时候带他们去了一处小港湾,额外让人选了湖鲜附送一顿湖鲜宴,还再三对众人说,晚上不如不要回城,领略一场灯船处处的好风光。汪孚林犹豫了一下,决定回头看看众人兴致再定。
虽说三潭印月岛现在还没建起来,可那三座石塔却是还在,今天虽不是十五,可看天气应该有月亮,欣赏欣赏倒是不错的选择。
“锦鲤,锦鲤!”
听到楼上传来了金宝和汪小妹的声音,汪孚林心中一动,把头探出船外一看,果然见是几条锦鲤正在船边嬉戏。就在这时候,相隔不远处的另外一条画舫上,二楼也传来了类似的大呼小叫,紧跟着那条画舫就往这边驶来。一时间,两船相隔不过三丈。因彼此都是二楼画舫,汪孚林就只见船家连声招呼,恰是小心翼翼,好在对方也稳稳当当停下了。不多时,便有两人出现在船头,彼此一打照面,汪孚林还正在想怎会这么巧,那个中年人却已经勃然色变。
“汪孚林,又是你这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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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八八章 张公子相邀
这远在距离徽州七百五十里外的杭州西湖上,竟然能够碰到熟人,而且是关系不好的熟人,这叫什么运气?
见对方一张口就毫不客气,汪孚林也就懒得走到船头去了,就在一楼船舱里这么斜倚栏杆,还笑着招了招手:“这么巧,许二老爷也来游西湖?”
许二老爷一看到汪孚林,就想起母亲一度有意和松明山汪氏结亲,可他对汪孚林的印象是倨傲无礼浅薄无知……总之要多少坏印象就有多少坏印象!而此时此刻自己和要紧人物见面的时候,却又被汪孚林撞了个正着,他心里甭提有多郁闷多恼火了。◎UU小说,www.uu234.com因此,对于汪孚林这分明没诚意的问候,他只是从鼻子里重重冷哼了一声:“不关你的事!张公子,有无知小儿在此,我等还是进船里头说话吧?”
汪孚林虽说对于许老太爷和方老夫人许婚的提议有些敬谢不敏,但那并不是说他很讨厌许薇,只是觉得小丫头天真烂漫却又古灵精怪,对自己更多的只是好奇,所以他只把人当成妹妹。至于对许二老爷的恶劣态度,他反刺回去也多半是纯粹讨厌这个人。
此时此刻见许二老爷当着外人的面说自己是无知小儿,他仍是气定神闲地说道:“我这次出来之前,倒是去见过老太爷和老夫人,他二位提过许二老爷是去湖广了,没想到人却在杭州。不过这倒不关我什么事,许二老爷走好!船家,把船划到北岸那边。这几条锦鲤有什么好看的。去苏堤看六桥烟柳吧。”
见汪孚林招呼了船家转向。许二老爷顿时心里咯噔一下。他对父亲和母亲那是发自内心的敬畏,一想到许老太爷对汪孚林那是比亲孙子还亲,方老夫人也几乎把汪孚林的长姊汪元莞当自家孙媳妇一般,这要是汪孚林回去一说,他只怕会百口莫辩,他顿时有些后悔刚刚说话太不客气了。就在这时候,他旁边的那位蓝衫公子却开口说道:“相逢便是有缘,这位少兄既然和许二老爷相识。楼上也有女眷,何妨同游?在下张泰徵有礼了,船上是我家二位表妹。”
张泰徵?没听说过。
心里想归这么想,但人家态度如此热忱,伸手不打笑脸人,汪孚林当然不至于失了礼数,当即站起身来出了底楼舱室,到了船头一拱手说:“见过张兄。在下汪孚林,二楼是舍妹等人。大家都是第一次来游西湖,兴致勃勃。晚上还打算看看三潭印月,只怕要辜负张兄一片美意了。”
汪孚林后面那半截话。张泰徵并没有放在心上,因为他注意到的只有前头那报名。他眼神闪了闪,随即笑问道:“如果要看三潭印月,那就真的是巧了,我家两位表妹也正好有此雅兴。今晚是十四,虽非十五正圆之夜,可也一样是欣赏三潭印月最好的时节。我之前听人说,西泠桥畔那边有一家极其美味的杭帮小馆,不如黄昏时分一块去品味品味?”
拒人千里之意被人轻飘飘打了回来,而且人家还直接开口邀约晚饭,汪孚林有些无奈。只不过船上还有叶明月和小北,他想了一想,当即歉意地说道:“张兄这么说,我得到二楼问一声。除了舍妹,还有本县叶县尊的二位千金和公子也与舍妹等人一同出来,我不好替他们决定。”
许二老爷见汪孚林躬了躬身,随即上了楼梯,他这才想起汪孚林和歙县令叶钧耀的关系好似一家人,没想到叶钧耀竟然能放心把女儿儿子全都托付给汪孚林这么带到杭州来游玩。他有些僵硬地抿了抿嘴,这才假装若无其事地对张泰徵说:“也是他不知道张公子出身,区区县令家眷也拿出来说嘴。”
张泰徵没有接话茬,隐隐见到船上二楼那轻纱背后,先是隐隐传出了一阵叽叽喳喳的女子声音,而后又是清脆的童声,他便侧头看了看自己这条画舫的二楼,却发现人一丝声息都没有,仿佛最初那大呼小叫只纯粹是别人单方面的一般。他想了想,也就对许二老爷告罪一声,自行先上了楼梯,见凭栏处的纱帘后头,两个表妹正坐得无比端庄,他就笑道:“放心,那边也是些和你们年纪相仿的闺秀,姑父姑母也不在,我不说,没人会说道你们。”
两位表小姐都是张泰徵堂姑姑的女儿,一个十五,一个十三,平时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今天难得出来高兴了一把,结果对面船上好似还是表兄朋友的熟人,她们自然有些不好意思。听到表兄如此保证,年纪小的那位顿时欢呼了一声,年纪大的则是赶紧站起身来裣衽行礼道:“多谢表哥。”
等到张泰徵颔首一笑,就这么转身出去下了楼梯,两人忙叫了丫头去楼梯上守着,随即彼此咬着耳朵说起了悄悄话,不消一会儿,银铃般的笑声便充斥着整个舱室。而这时候,张泰徵也已经等来了汪孚林。
“张兄好意,那我们就拜领了。”
张泰徵对于这个回答无疑异常满意。两边就这么彼此一揖打过招呼,船家自然心领神会,齐齐去商量接下来的路线了。
汪孚林重新回到二楼,就只听汪二娘有些担心地问道:“这位张公子既然和许二老爷在一起,又没说是哪里人士,要不要再去问仔细一些?哥,你听出人家什么口音了吗?”
“那应该是京师口音。至于究竟是哪里人,我可没有那么好的耳力。”
汪孚林刚刚和张泰徵没讲几句话,当然听不出什么。而这时候,自从听到张泰徵的名字,就一直在那沉吟不语的叶明月终于笑了起来:“我想起来了!”
见众人齐齐看着自己,她就笑着解释道:“爹当初在京师候选待缺的时候,娘曾经和我抄过一张内阁大学士、六部尚书侍郎。还有翰林院那些有名学士的名单。娘做事谨慎。连人家家中子侄都一一注明。说是京师大居不易,免得日后得罪了人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如果我没记错,张泰徵应该是翰林院张学士的长子。”
翰林院张学士?那就好,只要不是内阁张阁老就行!
汪孚林松了一口气,对着叶明月竖起了大拇指,可旁边的汪小妹却不解地问道:“明月姐姐,这位长公子的父亲就叫做张学士?”
“当然不是。”小北被叶明月一说,也想起了苏夫人当初那本密密麻麻的小楷簿。因笑道,“别人我就不记得了,可如果是翰林院的张学士,肯定是那个张四维。这人名字起得很有意思,一看就记住了。”
和张居正没关系,可那竟然是张四维的儿子?看来许二老爷能耐啊,竟然和这么一位潜力之星的儿子搭上了!
要是别人,汪孚林也许会不太了解,可张四维这人的传闻实在是太多了。据说此人先是张居正的跟屁虫,等人死了立刻高举反攻倒算的大旗。把张居正儿孙全都坑到了沟里,可一回头自己当首辅没两天却死了老爹回去丁忧。刚到家继母和两个弟弟全都死了,守丧刚满自己也挂了,可以说是千辛万苦,却为他人做了嫁衣裳。也不知道多少人在背后说是张四维当初在张居正死后太过缺德,于是报应连连。
可这都是后世闲人的种种猜测,现如今终于能够直面张四维长子,他倒觉得刚刚张泰徵突如其来的邀约,自己答应得不冤。趁着眼下这功夫,他不如好好想想,该用怎样的态度来对待这位张公子。
因为两条船相距不远,众人此时全都只是小声说话,看风景的兴致全都被看人取代了。尤其是那条船上二楼时常有穿红着绿的丫头来回走动,远望过去或俏丽或温婉,总之四个全都是漂亮养眼的少女,别说汪二娘和汪小妹,就连小北也凑过去看热闹了,连翘和阿衡都是老实人,但眼角余光也在悄悄往那边瞥看,叶小胖也想看,奈何金宝秋枫都老老实实站着,他便不敢乱动。
而这时候,叶明月想起另一件事,少不得轻声提醒道:“对了,据说张四维家中豪富,乃是晋商巨室,不逊色于你们松明山汪氏,他舅舅王崇古也是出自晋商大家。晋商和徽商一贯都有些不对付,尤其是盐业上头,争得挺厉害,你可当心些。”
敢情这也仿佛是当初歙县均平派和祖制派一样,天然因立场而不得不站队?
若非叶明月这提醒,汪孚林险些就忘了这一茬。他凛然点了点头,一本正经地对叶明月拱了拱手说:“多谢明月先生指点,谨受教!”
叶明月没料想汪孚林突然这么搞怪,怔了一怔之后便扑哧笑出声来,出言嗔怪道:“什么明月先生,就会胡说!”她这一笑一说话,那边厢正在和汪二娘汪小妹看美婢的小北立刻回过头,随即风风火火跑过来,急急忙忙问道:“什么胡说?我错过什么好笑的事了?”
汪孚林当然不会重复一遍这戏谑之语,叶明月也当然不肯说,金宝和秋枫对视一眼,全都知情识趣地当了哑巴,只有叶小胖笑眯眯地说:“汪大哥管大姐叫了明月先……”
最后一个生字还没出口,他就只觉得眼前身影一晃,恰是多了个人,再一看却是汪孚林似笑非笑站在了面前。
“这天气西湖水挺凉快的,小胖子,要不要和我一块下河游个泳?”
尽管是一块而不是自己一个人,叶小胖还是立刻打了个寒噤,慌忙连连摇头。开什么玩笑,他上次到松明山也试过偷偷下水,结果差点没淹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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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八九章 自私的食客
妾乘油壁车,郎跨青骢马;何处结同心?西陵松柏下。UU小说,www.uu234.com
据说苏小小这首诗中所说的西陵,便是如今的西泠桥一带。宋时到明初,这里叫做西村,西林,西陵,但自从前些年当初那座西林桥重新翻修,建成了那座西泠桥,这里就越发热闹了起来,当年旧称自然不太用了。此时此刻,两条双层画舫无法穿过单拱石桥,便停靠在岸边。所幸张泰徵提到的那座专做湖鲜的小酒家掩映在湖边的一片苍翠绿树中,并不远,迎风招展的一面小旗子上写着林记小馆的字样。一行人安步当车,也就是几步路。
汪孚林本来还担心这种小馆子名声在外,人流如织,可到了近前才发现小小的屋子里总共只放了三张桌子,外头零散又摆着两张,此时此刻已经是日落黄昏,应该吃晚饭的时候,竟然没什么人!这种门可罗雀的景象,和张泰徵口中的美味杭帮小馆大相径庭,以至于他不禁用诧异的目光扫了张泰徵一眼。果然,这位张公子笑了笑,随即就摇着折扇说:“汪贤弟进去一试便知,我绝不会骗你。”
生意差要不就是口味差,要不就是店主脾气坏,可汪孚林等人一到近前,那店主夫妇就殷勤地迎了出来,招呼得十分热情。而且看到众人衣衫大抵华贵,更是唤来一个十一二岁的小童子,认真卖力地把所有桌子凳子全都擦了一遍。金宝倒是想帮忙来着,却被秋枫一把拖住。
“你没见店家因为来了这么多客人正高兴着,别抢了人家的活。我们是应邀过来的。别扫了人家的兴头。”
秋枫说到这里。突然想起自己当年在歙县学宫打杂。虽说活又苦又累,可有人帮忙他还不让,就是不想让人瞧不起。此时此刻,看着这个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小少年,他再想想过去,突然有些惊恐地发现,那三年苦日子竟是越来越想不起来了。
随从们自然全都留在了外头,两张方桌虽说挤一点。可勉强也还算能够坐下,而其他人进了店后,发现实在没有可以遮挡的屏风之类,顿时有些为难。汪孚林想了想,便建议女眷连带丫头都留在店里,他们在外头绿树之下,西湖岸边再摆一张桌子。店主夫妻原本满脸窘迫,此刻听到这样的建议,立时欣喜地满口答应,不消一会儿就安排好了。
于是。叶明月和小北,汪二娘和汪小妹。以及张泰徵两个表妹并几个丫鬟,全都留在了店内,汪孚林带着金宝秋枫以及叶小胖,和张泰徵许二老爷坐在距离随从们那两桌稍远的一颗柳树下。这时候已经过了柳絮飘飞的时节,柳叶低垂如丝绦,夕阳余晖正好,恰是适合户外用餐。然而,由于这一桌的人员配置问题,光是座位排序,许二老爷就纠结坏了,还是汪孚林大度地请两人各坐一边,自己拉着叶小胖一块坐了,金宝和秋枫同坐,问题才算解决。
至于点菜的问题,出身晋商豪门的张大公子大手一挥,道是拣拿手的上,四荤四素凉菜四碟,一听到这样的报法,店主立刻满脸堆笑地去后头忙活了。金宝和秋枫却不时去看刚刚那个出来抹桌子凳子收拾的小童,见他在理应是父母的店主夫妻身边忙忙碌碌,脸上洋溢着欢喜的笑容。这时候,张泰徵才开口说道:“汪贤弟可是觉得,我说这家小馆颇为美味,为何无人光顾,是不是因为太简陋了?”
“确实有此疑问。”
张泰徵顿时笑了起来:“我到杭州也就是这半个月,第一次别人带来时也是这么觉得,更想到如若生意好,翻修房子扩大店面,全都不是做不到的,为何到现在还是这般光景?后来问过之后才知道,这小馆子虽在西泠桥畔,而且连房子带地,都是自家的,奈何早有人打算买地造别院,店主却就是不肯卖,一来二去就得罪了人,前后常有人在这儿吃饭的时候遭了池鱼之殃,大多数人自然不会来。也只有无惧于那帮捣乱家伙的,才会到这里尝点湖鲜野菜。因为大家生怕一来二去来人太多,扰了这大好氛围,所以带来的也都是亲朋好友。”
“这么说,若不是这好手艺,再加上不少文人雅士爱这调子,只怕这一家人就要喝西北风了。”
汪孚林反问了一句,见张泰徵点头,他顿时往四周围扫了一眼。许二老爷虽说还是第一次来这里,可看汪孚林这眼神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顿时嗤笑道:“年少无知,我们这么多人往这一坐,是人都知道是大家子弟出游,哪里还敢送上门来捣乱?”
许二老爷一再这样说话带刺,汪孚林却也不是好性子的人,当即眉头一挑道:“许二老爷这年少无知四个字是想说谁?”
不意想汪孚林在张泰徵面前竟也如此当众发难,许二老爷登时心中大怒,他按着桌子刚想要站起身,却只听汪孚林好整以暇地说道:“不怕一万,只怕万一,那边似乎已经有人来找麻烦了。”
张泰徵上次来吃饭时,尝到了很多所谓顶级大厨都没有的乡土好手艺,因此友人说的话,他也就当成耳旁风了。此时此刻,见那边厢赫然十几条手持棍棒的大汉气势汹汹往这边逼来,纵使他自恃满腹文章,举人进士全都不在话下,可危险近在眼前,他不由得一颗心猛地一缩。就在这时候,听到汪孚林叫了一声杨文才,不远处汪家人那一桌上,几个随从霍然起身,直截了当冲着来人迎了上前,张泰徵顿时后悔起今天贪图画舫坐得宽落,只带了五个家丁。
可是,还不等他叫人去帮忙,那边厢却根本就没有打起来。两边的人仿佛先是说了几句什么,继而他就只见来人纷纷丢下了手中棍棒。打躬作揖连声赔不是。不消一会儿就全都溜得干干净净。只有那原本打算充作凶器的东西丢了一地。这时候,杨文才就先折返了回来,到汪孚林跟前笑着说道:“小官人,都是些不成气候的家伙,打发走了。”
“所以说,许二老爷既然年纪资历全都要胜过我这个后辈,应该知道防患于未然的道理。”汪孚林见许二老爷已经气得不吭声了,这才对杨文才说。“替我和大家说一声,警醒一些,毕竟店里还有女眷。”
张泰徵等到杨文才答应一声去了,地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也收拾得干干净净,这才有意夸赞道:“汪贤弟真是养了好一批家丁!”
汪孚林笑而不答,却也不解释杨文才等人不是家丁而是镖师,只不过暂时没生意,就跟在他这里充当一下随行保镖而已。说话间,凉菜已经上来了,却多数是些不知名的野菜。在水里焯一焯就捞上来,放些香油佐料拌一拌。却是清香可口。食材也许不是最顶尖的,但全都是最新鲜的,夫妇俩的手艺也很是不错,尤其是一碟粉皮中那不知名酱料吃得他眉头大为舒展。
要不是张泰徵一口咬定说是想买这房子和地的人从中作梗,他甚至要怀疑是不是这些有头有脸的自私食客又要吃纯粹农家野生风味,又不希望客人太多搅扰了用餐氛围,从中作梗,害得这小馆子没生意。
众人一面小酌,一面吃菜,一面谈天,倒也自在。只不过,对于就喜欢大口吃肉的叶小胖来说,这些东西连塞牙缝都不够,目光不禁频频看向小店。等看到一个童子平端着一个老大的木盘往这边来,他方才眼睛一亮。
有肉了!
可等那一盘盘的菜上桌,却只见一条糖醋鱼,一盆盐水白虾,一盘酱炒螃蟹,一碗鱼羹,尽管全都是荤的,可他仍旧大失所望。可还没等他撅起嘴,就感觉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侧头一看却见是汪孚林:“少吃肉,多吃鱼虾,你就不用被你娘你姐姐逼着减肥了!你知道你爹之前私底下怎么说的?他打算回头把你扔到松明山去,一个月不许吃肉,所以,你要先习惯习惯。”
“汪大哥!”叶小胖简直快哭了,“你可一定要帮忙给我爹求情!”
“那就别挑食!”汪孚林再次拍了拍叶小胖,等人认命地开始笨手笨脚剥虾吃螃蟹,他抬头看见张泰徵目光闪动看着自己,这才笑了。虽然刚上的四道荤菜他都只是尝了一口,却觉得食材的本来滋味分毫毕现,这湖鲜的手艺确实不错
“张兄今天真是带我来了个好地方,这里确实做得一手好湖鲜,没白来。既然这家杭帮小馆确实美味,可却如此冷清,足可见来的客人既喜欢他们的手艺,却又不肯费心为人做主,实在有些说不过去。好东西应该有更多人来分享,这家小店却不知能支撑到何时,真可谓是暴殄天物。张兄一看就是满腹经纶学富五车,今天既然是二次光临,能不能妙手点睛,给这小店题一副对子,招揽些生意?”
张泰徵到了杭州城半个多月,不比许二老爷才刚到没两天,因此对汪孚林这个名字当然不陌生,今天邀约共进晚饭,也存着打探一下汪道昆这个侄儿的意思,这其中试探才学就是自命不凡的他最大的目的。然而,这会儿人家的才学没试探出来,自己却被人挤兑上了,他不禁有些措手不及。
而汪孚林丝毫不给许二老爷打岔的机会,笑眯眯地说道:“比方说,可以在这岸边竖两根竹竿,做成一道门的样子,把对联贴上,从而招揽客人。有道是,行善积德之家必有余庆,似乎是这么说的吧?”
无论是刚刚汪孚林看到有人闹事,主动派家丁出头,又或者是故意和叶小胖炫亲近,还是此刻撺掇自己管闲事,张泰徵都从心底勾勒出了一个有点小聪明的不成熟少年形象。所以此刻,在最初的错愕之后,他便回过神来:“既然汪贤弟有此雅兴,我倒是想奉陪的,奈何小酌几杯,酒意上脑,却是没有余力抛砖引玉了。未知汪贤弟可有佳句否?”
汪孚林之前听叶明月那说法,知道汪道昆和张四维之间有天然的利益冲突,所以本打算表现得浅薄冲动一些,试探看看张泰徵的反应。这会儿,他正想要开口推拒,却不想许二老爷终于逮到了机会,**地说道:“汪小官人的急才在徽州也算是有名的,想当初给大宗师送行便能有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数百年,后来又是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今天既然都说出口了,何妨自己口占一联,送给店家?”(未完待续。。)
第二九零章 反客为主
许二老爷也是三十好几快四十的人了,怎么就不长记性呢?
汪孚林这才丢下张泰徵,用某种极其古怪的目光看着许二老爷。UU小说,www.uu234.com直到这时候,许二老爷才猛然想起,那一次状元楼英雄宴,有心揪着汪孚林那首诗是否剽窃问题发难的陈天祥等人,那怎叫一个灰溜溜了得。然而,想到汪孚林此后几乎没怎么做过诗,岁考也不过是吊榜尾而已,一旁则是坐着个货真价实的翰林学士长公子——尽管张四维最近走霉运赋闲回乡,可只凭其和首辅高拱次辅张居正的关系,起复是早晚的事——因此他很快定下神来。
“张公子意下如何?”
见许二老爷用期冀的目光看着自己,别说张泰徵本来就打算试探一下汪孚林根底,就算并非如此,他和许二老爷相见,正是因为徽州斗山街许家在两淮盐业之中的地位,此刻也不会轻易扫了对方的面子。于是,张泰徵用要多诚恳有多诚恳的态度含笑说道:“汪贤弟大才,我也听许二老爷提过,不放试一试?这小店之中既然有如此美味佳肴,却埋没于一隅,甚至于少有客人敢登门,不过是因为无名之故,如果打响了名气,谁还敢恃强逼凌?”
这两人一搭一档,竟是反过来撺掇汪孚林,金宝和秋枫全都瞧了出来,埋头填肚子的叶小胖也不是笨蛋,自然也领悟到了。可他知道自己那点墨水帮不上什么忙,突然一捂肚子,有些痛苦地说道:“哎哟。我有些肚子疼。去去就回来。”
他这一溜烟走人。秋枫顿时用胳膊肘撞了一下金宝,丢眼神问他是否有好句子。见金宝有些苦恼地摇了摇头,他也不禁冥思苦想了起来。汪孚林看到两个小家伙如此光景,哪里不知道他们很想接过这一茬去给自己分忧,而叶小胖估摸也是去求援了,他不禁心里乐呵呵的。
“张公子和许二老爷说的也是,不过这对子也得问过店家之后,我再好好琢磨。“说着。他冲张泰徵和许二老爷微微一颔首,随即高声叫道:“店家!”
店家几乎是一阵风似的赶到,谦卑而又惶恐地弯腰问道:“这位客官,难不成是哪道菜不好?我立刻重做……”
汪孚林注意到,身为店主的这个男人脸上满是岁月和风霜的痕迹,腰背也有些微驼,竟是分辨不出是三十还是四十。此刻这态度,十有**是因为刚刚外头那一番只持续了须臾的对峙所致。他连忙笑着说道:“店虽小,菜却美味,我只是想问。听说你这里是因有人想买地,你却不肯。这才生意冷清?”
店主顿时面色一变,可看看在座几位全都衣着不俗,一看就是有钱人家出来的,他犹犹豫豫好一会儿,这才一咬牙说:“不瞒诸位客官,杭州西湖之名整个东南都知道,所以西湖边上的地寸土寸金,说来惭愧,我家里祖上也出过举人,这才能买下附近总共十几亩地,可还没等修房子,就败落了。为了景观,这边的地不许种庄稼,只能少许种点菜,我就想着在西泠桥边借着西湖的人气开一家馆子,可谁曾想就因此被人看中了这最后一点祖产。”
见许二老爷根本就不在意,张泰徵倒是一脸关切,汪孚林就问道:“卖了之后,另外租个地方做饮食不好吗?”
店主脸色变幻了好一阵子,最终方才颓然叹道:“虽说人家只肯出价五十两,可我也不是不能接受。我这祖产丢了就丢了,可那家说是在这儿造别院,其实却要做皮肉生意,倘若如此,我怎么对得起祖宗?若不是用来开那等见不得人的地方,我宁愿出价五十两把此地卖了,也好过日日被人骚扰!”
青楼楚馆这种地方,往往是很多男人们的最爱。毕竟,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尽管还比不上某些禁忌不伦之恋那样刺激,可许二老爷和张泰徵打量这块地方,全都不得不承认,若在西泠桥畔开这么一家挂上大红灯笼掩映在绿树芳草丛中的烟花之地,那确实会生意兴隆。还不等他们从浮想联翩中回过神,突然就只听砰的一声,却原来是有人拍了桌子。
“岂有此理,拿人祖产来开什么青楼楚馆,这确实是可忍孰不可忍!”汪孚林一拍桌子发怒过后,便用恳切的目光看着张泰徵道,“张公子,这店家如今境遇实在是可怜,而且他们一家靠双手勤恳开店,一手湖鲜小菜也做得着实美味,咱们何妨帮人帮到底?五十两银子于张公子和许二老爷来说,不过小意思,我也凑一份子,大家把他这块地买下来。料想无论是谁看中了此地,瞧在张公子和许二老爷份上,也会后退一步。”
如果要用什么词语来形容张泰徵这会儿的心情,那大概只能是郁闷,气结,恼火……这林林总总表示心情纠结的字眼。他出自豪富大家,父亲哪怕赋闲,可谁都知道那是暂时的,他哪有心思去管下头平民百姓这点闲事?比如这家小馆,不过是吃顿饭,觉得手艺不错就打赏两个,过后就忘,凭什么要管这些闲事?也许这里日后改成那些雅致的青楼,他还会来光顾,相形之下林记小馆算什么?
许二老爷同样生下来便是家境豪富,此刻见张泰徵的模样就知道他不愿意答应,当即眼珠一转,似笑非笑地说道:“如若汪小官人你能替林记小馆把那一幅招揽生意的对联给想出来,我就痛痛快快掏钱!”
张泰徵虽仍觉得有些不妥当,可今天这地方是他带汪孚林来的,他也只好顺势就坡下驴道:“我也和许二老爷一样,如若汪贤弟能够做出我二人拍案叫绝的好对联来,这五十两我们一块凑!”
一旁的店家已经傻眼了。不但是他傻了,匆匆从店堂里头把小北给叫了出来的叶小胖也傻了。只有对汪孚林的忽悠本事深有领教的小北笑了。此刻眼神中闪动着饶有兴致的神光。死死拉住叶小胖不让他上前搅和。想到叶小胖跑来求救的时候,叶明月气定神闲地说那点小事难不倒他,她忍不住挑了挑眉,继而拉着叶小胖往一棵树后闪了闪。至于是否会被随从们看到,她根本就不放在心上。在她的心里,只有自家人要紧,别人算个啥?
“店家,你可听见了。”汪孚林笑着指了指许二老爷道。“这是徽州歙县斗山街的许二老爷,他家里是有名的两淮大盐商,绝对不会骗你。”
说完这话,他又指向了张泰徵:“这位是蒲州张公子,他家中老大人两榜进士出身,曾经当过翰林学士!”
一语道破张泰徵的身份之后,他没有去看这位犹如见了鬼似的张大公子,笑看了一下四周,便对瞠目结舌的店家说:“你介不介意改个店名?”
店家只觉得今天这一切好似是做梦一般,这会儿回答时竟然有些懵懵懂懂:“只因我姓林。这才起了个名字叫林记小馆。公子若有更好的,尽管改就是。”
“那好。南宋有一首好诗。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你这小店虽说只得两间平房,但既然在西湖之畔,西泠桥畔,要紧的是意境,索性就叫做楼外楼。”
这个名字一出,那店家略读过几本书,立时如获至宝地连连点头道:“好,这名字好,我立刻就改!”
汪孚林心里念叨了一声,实在对不住,嘴里又继续说道:“然后呢,你在前头做个竹门,挂上这样一幅对联。一楼风月当酣饮,十里湖山豁醉眸。”
此联一出,许二老爷登时面色僵了。而金宝和秋枫对视一眼,也顾不得是否太露骨,齐齐大声叫好。张泰徵则是咀嚼了许久字里行间的韵味,最终强笑道:“果然好意境。”
当然好意境,否则楼外楼这楹联怎么能挂一百多年?虽说很对不起那位留下楹联的戎马书生,可总比这西泠桥畔多一家强占人田地造的青楼好!
有了张泰徵这句话,汪孚林就笑着拱了拱手说:“张兄既然说好,那我可就代替店家讨个援手了。许二老爷也是一样,总不会吝啬这区区不到二十两银子吧?”
许二老爷阴沉着脸,直接叫了一个随从上来,拿了一锭雪花纹银丢在桌子上。他也顾不上是否失礼,径直起身拂袖而去,竟是直接回画舫了。见此情景,张泰徵歉意地笑了笑,也同样叫来随从出了一锭银子,却又表示剩下的算作饭钱。一顿饭吃出这么个结果,他自然觉得心里说不出的憋闷,可正当他打算找个由头告辞的时候,却没想到汪孚林打蛇随棍上,说出了一番更让他心情郁结的话。
“还请张兄回头转告许二老爷,这地契我回头就亲自去府衙办理,破开三份,写明是我等三人共有。至于店家,你还是照样开你的店,日后我们再来的时候,你可记得少收我们的饭钱。”说到这里,汪孚林从随身的钱袋中拿出两张小小的银票,连同两锭银子一块推到了店家面前。
“还要烦劳你回头拿了地契,与我去一趟杭州府衙!”
眼见那店家震惊之后狂喜,狂喜之后则感激涕零地往地上一跪,一时间冲着自己和汪孚林磕了不计其数的头,汪孚林扶起人之后,又盛情相邀他提笔给人题写店名和楹联,张泰徵只觉得脸上笑着,但嘴角却僵硬了。
他长这么大,就没见过汪孚林这样做事无赖的人!这小店是他起意带人来的,怎么顷刻之间就被汪孚林反客为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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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九一章 疑神疑鬼,拉人发财
在昏暗的天色下登上画舫,眼看岸上汪孚林笑容可掬拱手揖别,张泰徵强忍心中窝火挥手告别,随即快步回到底楼船舱里。¤UU小说,www.uu234.com等到渐渐离开老远,他才吐出了一口郁气,心里大为后悔今天在听到对方报名之后,就打着试探的主意邀约了这一餐晚饭,结果竟是吃出了这么多是非来。
杭州城那些乱七八糟的传闻中,汪孚林在北新关之乱中起到的作用语焉不详,其中更多的都集中在其慨然相助五百两银子兑成了制钱,帮助官府招降了那些乱民,而且事后也浑然不以为意并不追回的事迹上,而对于北新关中如何说服钟南风等人最终投降,则是大多数功劳归功于凃渊。所以,知道对方是汪道昆的侄儿,他当然想趁机打探一下对方是个怎样的人,可结果……
最重要的是,汪孚林如果真的凭张泰徵这三个字,就知道他是蒲州张氏子弟,就知道他是张四维之子,那他对于人家的评价就要上升一个台阶了。
“张公子,那小子就是个无赖,你别和他一般见识!”许二老爷此刻瞧出张泰徵并不像之前在汪孚林面前那样表现得亲近热络,立刻打开了话匣子,将汪孚林在歙县那些行径犹如倒豆子似的全都倒了出来。当然,因为他带着偏颇之心,汪孚林在他口中也就成了仗势欺人,看谁不顺眼就整谁的混账公子哥。说到最后,他更是长叹一声道,“只可惜家父家母全都被他糊弄住了。竟然待他比我们这些儿子还亲。还曾经动过……”
最后半截话他巧妙地收住了。眼睛却在悄悄打量张泰徵的神情,发现其一脸的若有所思,许二老爷不禁心中暗喜,随即对汪孚林今日行径嗤笑不已。
让你横,让你自鸣得意,人家张公子可是晋商巨室的嫡支子弟,张四维将来还可能入阁,汪道昆和你的关系却已经很远了。来日看你还能仗势!
二楼上,张泰徵的两个表妹也把丫头打发在外头,议论起了今天一道吃晚饭的那些同龄人。汪小妹形容尚小,就先不说了,汪二娘和小北最初还有些拘束,可后来叶明月好像说了什么,她们就放开了,活脱脱两个疯丫头,小北还被那个小胖子弟弟拉了出去,竟然不怕在外人面前露出行迹。不过和她们相处轻松不累,倒是真挺舒心的。反倒是对于叶明月。姐妹俩全都觉得观感特别复杂。
“她看上去打扮得也不怎么华丽,听说父亲也只是个县令而已,可气派竟然那么大。”
“而且她说一是一,其他人都听她的。而且怎么说呢……一言一行,仿佛都能压人似的。”
“姐你也这么觉得?我也觉得在她面前有些放不开呢,不过,她说的很多东西,都是咱们从前没听说过的,亏得姐姐你聪明,还邀了她来家里做客。”
这边厢张家人正因为这次奇妙的晚餐而议论纷纷,那边厢汪孚林把其他人送上了画舫,却对那店家林老爹嘱咐了一声,让他明日进城来客栈找自己,然后去衙门交税办地契交割过户。至于张泰徵的题字,他都精心收了起来,打算回杭州城后就雷厉风行让人去刻匾!林老爹和林大娘自然千恩万谢,还拉了之前那童子来给众人磕头。直到这时候,汪孚林才知道,人并非店主夫妻亲生,而是店主兄长留下的孤儿,他们抚养了孩子,平时也帮忙做点杂事。
“总之,晚上你们好好歇歇,回头你进城之后,我们再商讨这楼外楼如何经营。”
告别了这一家三口,汪孚林一上画舫,便被人堵住了。叶小胖盯着他的脸瞅了好一会儿,这才没好气地说:“害我白担心!赶紧上楼,大家都憋坏了。”
一上画舫二楼,就只觉凉风习习,清爽宜人,而此时此刻,最引人瞩目的是那一双双死盯着自己的眼睛,但谁都没吭声。到最后,还是叶明月打破沉寂道:“好了,好歹那林记小馆的手艺还是不错的,大家都吃了个痛快,其他事人家不说,咱们也没必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对不对?只不过,害得我们一餐饭吃出了那么多波折来,回头看了三潭印月,不如罚始作俑者去北关夜市买夜宵,一来慰劳我们,一来也犒赏船家,如何?”
被叶明月这一打岔,以叶小胖为首的吃货自然大声叫好,其他人也就不为己甚,只有小北悄悄对汪孚林挤了挤眼睛,低声嘀咕道:“张泰徵只怕这时候还在心里郁闷呢,怎么没早瞧出你的奸似鬼!”
天公作美,这一晚天上没有乌云搅局,三潭印月的景象,着实让第一次来西湖的汪二娘和汪小妹雀跃不已,秋枫和金宝也指指点点,高兴得不得了。汪孚林又如叶明月所说,带了两个人去,买了一堆各式各样的夜宵回来,连船家也得了犒赏,自然是上上下下皆大欢喜。然而,不太熬夜的众人还是渐渐迷迷糊糊倒了一个又一个,汪孚林只能放下窗边的竹帘子挡风,又拿出随身带的毯子给人一个个盖上,眼看他们彼此依偎睡得香甜,他就打算悄悄下楼。
可他前脚刚出舱室,就只听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今天那家林记小馆,你真的是第一次去?”
汪孚林回头一瞧,见是叶明月把毯子盖在了小北身上,随即起身跟着出来了,他便耸了耸肩笑道:“当然第一次。撞上张泰徵只是巧合,我哪知道他会邀我上哪去吃这一顿晚饭。”
“那他回去可要疑神疑鬼了。”叶明月眨了眨眼睛,这才扶着栏杆站了,低声说道,“我娘在京师时抄了那张表给我爹看了之后,我爹那时候就嘀咕,王崇古和张四维舅甥,代表山西晋商两大世家,官运都很不错,到底是有钱好做官。后来到了歙县,我爹又说,南明先生如果不是因缘巧合碰到抗倭,起步就没选翰林的他只怕这时候还在哪里蹉跎。可今后就算他入阁,这内阁是肯定无望,而张四维和高拱张居正全都交好,却是希望很大。”
怪不得叶明月对张泰徵这个名字如此熟稔,敢情叶大炮颇有些政治敏感度啊,想当初没选上翰林留京真心可惜了!
汪孚林在叶明月身旁几步站了,双手趴着栏杆毫无仪态地就这么舒舒服服猫着,心想汪道昆虽说出自徽商世家,可还不能完全算徽商的代表。而且非翰林不能入阁,这一点就把汪道昆的前途限死了,顶了天一个尚书。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侧过头去,却只见月光正好映照在叶明月的脸上,恰是映衬了她的名字。那一刻,他不禁笑问道:“有没有兴趣在林老爹的小馆子里掺一脚,给你自己和小北赚点嫁妆?”
晚上坐船游西湖,对叶明月来说也实在是新鲜体验,她这会儿看着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水面,有些出神。突然听到汪孚林的提议,她猛地回过头,脸上满是不可思议。可细细一想,叶家虽说家大业大,也算是宁波府有数的大户世家,可乱七八糟的事很不少。
父亲做官都是祖母自己拿私房贴补,那些值钱的小玩意还是父亲的祖母,也就是自己的太祖母在世的时候,悄悄留给他的。母亲虽说会经营,可也禁不住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她倒无所谓,可却不能委屈了小北。
“可我不会做生意,应该怎么做?”
汪孚林最欣赏的就是叶明月的明利爽快,他笑着伸出一个巴掌,随即屈下第一根手指头:“首先,要让人知道,林老爹找到了后台,所以虽说未必先要造楼,但翻修一下很有必要。”他说着又屈下第二根手指,“其次,单单一个店名,一副楹联,还不足以造成轰动,需要一个宣传切入点,这样也可以让觊觎那块地的人投鼠忌器不敢动。第三,湖鲜固然好,可对于文人雅士来说不够,楼外楼要走雅俗共赏的路子,点菜的水牌以及其他东西都要重新设计一下。”
汪孚林须臾已经屈下了三根手指,见叶明月会意点头,他才继续说道:“第四,如果你愿意,张泰徵的两个表妹可以拜访一下,拉她们入伙。”
这时候,叶明月才扑哧一声笑了:“你倒是会想!话说你之前硬是拉上张泰徵许二老爷一块买地,其实不是想拉人一块发财,而是想拉人挡灾吧?”
“怎么会呢?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回头楼外楼赚了钱,他们的地皮升值,他们当然也会享受到回报的。对了,回头咱们回到徽州之后,你不妨把许家九小姐也一块拉上,免得许二老爷想什么幺蛾子。”
“能说会算汪小官人,果然名不虚传!”叶明月转过身正对着汪孚林,一轮明月就仿佛特别钟爱她似的,把皎洁的月光全都倾泻在了她的脸上,一时那脸庞越发莹白如玉,“你已经说了四条,那第五条呢?”
汪孚林没想到叶明月竟然注意到这种细枝末节,愣了一愣后方才苦笑道:“这不是一只手五根手指,顺手拿来当个比方吗?第五条我还没想呢,毕竟这念头我也只是临时起意而已。太晚了,你回去打个盹休息一下,否则回头万一出了黑眼圈,见到夫人她该怪我了,我也到下头眯瞪一会儿。”
直到从楼梯上下来,汪孚林打了个大大的呵欠之后,随即却笑了起来。
今天还真的是临时起意,画了老大一张饼。张泰徵若是想到邀他吃这顿饭会惹来这么一堆麻烦,肯定会后悔不迭。不过既然揽下这么一件事,给人添堵就是次要的,怎么把盘子做好才是真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