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明朝谋生手册TXT下载明朝谋生手册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明朝谋生手册全文阅读

作者:府天     明朝谋生手册txt下载     明朝谋生手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一六章 师爷面试会(求月票)

    许国那一进的小院子东厢房里,小北从进门之后就一直坐在许大小姐床头,一个个问题就没停过。←UU小说,www.uu234.com

    “什么时候有的?叫来的大夫怎么说的,有没有提醒都要注意什么?”

    “听说有喜的人都喜欢吃酸的,怎么你之前就一点迹象都没有?”

    “我听汪孚林说过,要孩子之前忌讳这个忌讳那个,得把身体调养好,你这突然从南边到北边,身体吃得消吗?”

    “程乃轩怎么偏偏在这时候要去安阳上任,之前许学士就没提过希望他能够授什么官?”

    许大小姐本来就是腼腆的人,小北这一连串问题,她回答得上的也就是关于自己的那几个,至于丈夫的官路仕途,这都是父亲和丈夫翁婿两个商量的,她恪守妇道不敢多问,程乃轩告诉她多少就是多少。可不管怎么说,对于小北大晚上和汪孚林一道急急忙忙赶过来,她心里自然感激,不过嘴上说的话却全都是偏向丈夫和父亲。到最后,发现小北忍不住握着她的手,她还以为小北也正在忧心子嗣,不由得安慰道:“你别担心,你比我还小呢,很快就会……”

    “姐姐,不说我。虽说程乃轩那家伙有时候不着调,但也算是很把持得住的人,可在外做官不比在家里,扬州程老爷那边得知他中进士之后,有没有送人过来?当县令不是那么容易的,你看看我爹那会儿狼狈成什么样子。要不是有汪孚林,险些就出大乱子了!娘当初本想依着爹不带师爷,让他先吃点苦头,也就能改了老说大话的毛病,谁能想到险些就摊上徽州夏税丝绢纠纷这种大麻烦。别的不说,程乃轩身边可靠的师爷人选有吗?亲随人选有吗?还有就是。女仆带不带?”

    小北正在那替许大小姐操心,汪孚林在许家书房,当着翰林侍读学士许国的面,他也问了程乃轩一连串类似问题。要比学问,他完全承认自己和翰林院公认的“记不得问老许”相差犹如天壤之别,可许国在考中进士之前一直在苦读。在中进士之后就一直没出过翰林院,为官之路和张居正如出一辙,所以,他也顾不得是不是抢了人家岳父的工作,直接把一个县令的必备条件给罗列了出来。和跟着叶钧耀耳濡目染的小北提到的那些相比,还多了几样。

    比如,熟悉当地人文地理的当地人帮手;比如,有关当地豪族大户乡宦以及各种刺头的信息……在他看来,知己知彼。方才能够立于不败之地。

    看到自己最铁杆的朋友如此热心,程乃轩自然觉得在岳父面前很有面子,当即干咳一声说:“祖母和母亲之前给了我四个亲随,爹先头听说我中了进士,又送来四个,都是有家室儿女在程家的,忠诚可靠。身边人我有墨香,女仆就先不带了。毕竟娘子在京城待产,需要人伺候。至于师爷。我之前就算到我这三甲进士多半可能要外放县令又或者是府推官,所以接触过两个说是擅长刑名的,还没定,至于其他的也还没来得及,毕竟之前放出去那么多县令和府推官,我以为至少还得候选大半年。”

    见汪孚林一边听一边点头。随即偷偷看了自己一眼,许国顿时有些不自然。要是问谁的文章写得好,最是才俊,他绝对随口就能说出十个八个落第举子的名字来,但他走的是标准翰林储相路线。对于师爷这种真正处理事务的人才,那就真的是不太熟悉了。所以,他想了想,最终还是实话实说道:“子昂虽然做好了外放的准备,但我之前原本是已经与人提过,打算放他京城或是南京国子监博士。虽说只是从八品,但重在清贵,没想到会有变故。”

    程乃轩从来不知道岳父竟然打算给他谋国子监的职务,别看国子博士看似从八品不起眼,但那是新进士视之为美官的好缺!当然,他是真的敬谢不敏,半点兴趣都没有,毕竟他才多大,根本不想和那些老学究混在一起。再说,从行人司行人到国子博士、中书舍人、大理评事,早就都派完了。可许国之前没提,显然不是因为出了岔子不好说,就是主意和汪孚林类似,打算拖个半年一年候选。

    “当然,我本打算让他候选一年,所以这次他突然外放县令,我也有些措手不及。当县令需要的师爷,我虽说不太熟悉,但已经请同僚帮忙举荐。至于掌眼,我想世卿你应该比我更熟悉,就只能拜托你了。至于河南彰德知府是谁,与谁交好,姻亲故旧,以及其他当地乡宦缙绅,我自会让人详细整理出来。另外,彰德府安阳城不比其他地方,那里还有皇族,自从赵王分封在彰德府之后,赵王一系的郡王都在那里,再加上各种宗室,绝对不是易与之地。”

    许国把话说得这么透彻,程乃轩对这位岳父本就敬畏有加,此刻当然谈不上什么怨言,可一想到管辖之地竟然还有那么一群皇族祖宗在,他脸色也好,心情也好,全都非常糟糕。而汪孚林更是皱了皱眉后,直截了当地问道:“许学士可知道吏部这官是怎么派下来的?是和之前那批人一样,天官大冢宰张大人亲自定的,还是文选司的手笔,抑或是还有什么别的名堂?”

    “这一批只定了子昂一个县令,两个推官,所以我也无法确定。”许国顿了一顿,似乎犹豫是否该说,最终还是吐露了一丝隐情,“据说还是和首辅大人有关,当然也许是有人向首辅大人进言。”

    之所以是“还是”,自然意味着张居正对于这一科进士真是关切备至,之前那七八十个进士的去路问题,汪孚林就通过汪道昆从谭纶那的消息渠道得知,是堂堂首辅直接给吏部尚书张瀚授意的。此时此刻,他见程乃轩那张脸和见了鬼似的,当即一合手中扇子说:“事已至此,想别的无益。还请许学士把那些举荐来的师爷明天都找来,程兄你也一样,那两个师爷都叫来,我亲自把关。安阳那种地方可不是什么师爷都能胜任的,不求有功,至少决不能有过!”

    次日午后面试师爷的地方,当然不会是在逼仄到只有一进院子的许家。汪孚林既然觉得程乃轩被放到安阳去,说不定也是被自己牵累的,那么不想袖手旁观的他直接就把地点选在了自己搬出来后空着的那座小宅子。几个籍贯天南地北的师爷先后抵达,见这小宅子看上去小门小户不太起眼,当下便是神情各异。有知道翰林院那位赫赫有名的许学士实则非常清贫的,自然反而觉得言过其实;有只知道程家豪富的,此刻也不由得犯了嘀咕。

    直到芶不平出来带他们入内,看到外院里正站着几个垂手侍立一动不动的随从,看上去规矩森严,五位师爷方才显得郑重了一些。然而,一进明厅,他们就发现正中的位子上坐着两个年纪相仿的弱冠少年。两个程乃轩曾经见过的师爷自然认得谁才是正主儿,另外三个许国同僚举荐来的师爷虽说不知道谁才是将来的东家,可却无不清楚,程乃轩的密友便是今科三甲传胪,那位兵部汪侍郎的侄儿,传闻中得到当朝首辅青眼相加的。

    尽管那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到现在都没人说得准。

    而汪孚林在众人跨进明厅的时候,就和程乃轩一块站了起来。这年头当师爷的,一般顶天就是一个秀才的功名,但毕竟只是主幕有别,不同于普通的上下之分,所以哪怕不是他给自己挑师爷,也总得客气一些。此时此刻,他不等程乃轩介绍自己,就笑着说道:“程兄和我乃是多年至交,他这次要出京牧守安阳,所以今天是我借了地方给他见人。想来各位大概听说过我,我便是和程兄今岁同年登科的汪孚林。”

    这下子,就连最初只接触过程乃轩的那两位师爷,也都清楚了。于是,哪怕是最初一看到今天竞争对手这么多,难免有些不快情绪的人,也一下子想到,倘若谈吐能如意,就算程乃轩那边不需要那么多人,那么能让汪孚林中意,绝对也是不错的选择。在汪孚林自我介绍之后,程乃轩只说了没两句客套话,他们便少不得彼此谦让按照年纪也介绍了一下自己,这才一一落座。

    可是,在他们看来,今天做主人的两位乃是少年进士,总难免要在他们面前炫耀文章学问,文采诗赋,也准备好了奉承几句,可谁知道汪孚林一开口说出来的话,便让他们齐齐吃了一惊。

    “各位可知道,彰德府安阳县每年夏税秋粮之外,还有什么其他的方贡之物?”

    见五个师爷一下子都卡了壳,汪孚林笑了笑,神情轻松地说:“毕竟各位从前就算是积年的师爷,也不可能一张口就能说出一个没去过的地方都有什么样的出产,每年除了夏税秋粮,方贡何物,岁派何物,可有分摊各种军费。不过,各位有的是和许学士共事的老大人们推荐来的,有的是之前和程兄接触过的,全都对县衙事务颇为了解,未知可知道,县衙三班六房,三班班头一般都是谁人统管?而三班再加上铺兵、驿夫、禁子,又如何分割统管?”

    ps:感慨一下题外话,这世上就是有圣人,自己重病还拼命担心别人,唉(未完待续。。)

第五一七章 露底的汪小官人

    这是很简单的问题,只要真的在县衙呆过,绝对不难,甚至张口就能回答,但汪孚林却清清楚楚地发现,左手边程乃轩自己接触过的两个师爷倒是神情自若,另外右手边的三个人中,坐在最下首的那人却是面色一僵,另外两人倒是用一种惊讶莫名的眼神端详他,仿佛发现了什么珍稀动物。》UU小说,www.uu234.com而坐在汪孚林一旁的程乃轩却已经暗自笑痛了肚子,心想要是这些人知道,想当初汪孚林在歙县那可是编外师爷,影子县尊,那会怎么想?

    而率先开口的,正是程乃轩很看好的那个刑名师爷马明,他客气地欠了欠身,从容答道:“县衙快班、壮班、皂班的班头,在名义上全都是归典史管,然而国初典史位卑职低,权责却大,大多有功名,如今却因为不入流,大多都是在吏役中简拔有功者充任,鱼龙混杂。如果是当地人出任典史,那么便形同土皇帝,县令都难以辖制。如果不是当地人,则无职无权,三班班头根本就不会听。”

    他顿了一顿,又继续说道:“至于皂隶、捕快、禁子,照例由刑房管带,司吏说话会很有用。而民壮、铺兵、驿夫由兵房管带,也一样是司吏说话管用。然则在实际操作上,刑房往往会越权把皂隶、捕快、民壮这三班全都掌握在手里,所以县衙三班六房之中,刑房权责最大,户房统管户籍赋役,亦是让人趋之若鹜。相形之下,反而是名义上作为六房之首的吏房要差很多,兵房多数只管铺兵和驿夫。权责被刑房侵夺的地方很多。”

    见其说到这里就打住了。汪孚林大略判断出。这位马师爷确实扎扎实实在县衙干过,理论经验很丰富。他笑着点了点头,当下拿出当初自己在歙县衙给叶钧耀当参谋的时候遇到的几桩疑难案子,前因后果一说,见马师爷虽不至于桩桩件件都有独到见解,但刑律了解得扎实,人情世故分明,他少不得看了程乃轩一眼。后者闻弦歌知雅意。立刻满脸堆笑地说:“马师爷若是肯屈就,便随我一同去安阳如何?我当即日礼聘,绝不会怠慢。”

    马师爷刚刚被汪孚林那一连串问题问得都有些出汗了,暗想这些案子显然都不是书本上的,绝对是实际发生过的,可汪孚林一个少年进士当年忙着应付科举都来不及,怎么有时间关注这种东西?可不管如何,听到程乃轩如此相邀,喜出望外的他立刻起身长揖道:“自然愿为东主效力!”

    师爷挑东家有一个最大的原则,那就是最好是家境殷实的有钱人。如此出手大方,自己当官期间也不会太贪。只要能够听得进去师爷的意见,把考评做到中上是很容易的,相反那些太穷的,要么就清廉刚正到古板犹如海瑞,要么就是恨不得刮地皮三尺,再要不然就是自不量力去和豪绅巨室打擂台。所以,程乃轩这样的东家不止马师爷自然满意十分,其他师爷也都颇为眼热。眼见一个名额定下了,其他人免不了面色微变,却见汪孚林又开口了。

    “各位都是在县衙时间很长的,未知可知道三班六房中,某些收银子的陈规陋矩?”

    之前汪孚林和那马师爷说案子头头是道,对于三班六房也显见了解得一清二楚,此刻自然谁都不认为,汪孚林真的不知道其中奥妙。有了马师爷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因此轻轻巧巧就被程乃轩聘为师爷的例子,其他人自然抢着回答,一时间,从心红银、挂号费、传呈费、纸笔费、出结费等等,各种收银子的名目从他们嘴里迸出来,只有之前听到关于三班六房问题就已经面色不好的那位师爷,此刻一动不动,整张脸都已经僵得不能看了。

    到最后,这位什么都答不上来,年纪足有四十许的师爷忍不住冷笑道:“汪老爷对于这些陈规陋矩如此在意,莫非是想让程老爷一上任就革除这些弊政?”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

    汪孚林不慌不忙地答了一句,这才环视众人道:“想当年海刚峰海公刚到淳安县之后,就曾经革除各种常例陋规六十八项,全都是胥吏从百姓手里抢钱的,随即又在打官司时一味偏向弱势,所以才被人称作是迂阔。在那些胥吏差役眼中,坏他们财路,便如同杀他们父母,轻易自然动不得。可若是一县之主心里有数,便可以通过这些陋规制约这些胥吏差役,而不至于为人所制。不可不废,不可尽废,却要尽知,蔡师爷认为是不是?”

    蔡师爷被问得脸上涨得通红。他突然咬咬牙站起身来,言辞生硬地说:“我突然想起家中还有要事,程老爷这幕宾,我只怕是无能为力,先告辞了。”

    见人竟然转身就走,程乃轩登时心头恼怒。这一表情变化立刻就被下头右手边第一位的刘师爷给看到了,当即说道:“程老爷还请不要见怪,这位蔡师爷是有名的风雅之人,平时当东主的要是与文人墨客交接往来,又或者接待县学教谕,府学教授,本县生儒,他是最适合的,但要说这种刑名钱谷,三班六房陈规陋矩,他却是一样都不知道,这一走,他只怕是把程老爷和汪老爷都当成了俗人。”

    “要是去江南,带着这位蔡师爷风雅人,那倒也就算了。可河南安阳是什么地方?较之宋时的安阳只得一半大小,我粗略了解了一下,城池四周不过九里,总共四座城门,总人口不过七万,户数大约在八千多,教化都来不及,每年能出一个进士就顶天了,哪里有功夫说什么风雅?”

    程乃轩说完就愤愤冷笑了两声,这才对剩下的四个人说,“我实话告诉诸位。今天我请了好友汪世卿过来。就是想让他帮我掌眼。他在歙县的时候。赋役刑名都有所涉猎,若非他也是今科进士,每年一千两银子我直接绑了人走。各位还请不用怀着藏拙的心思,我年轻资浅,如今要出为县令,不嫌人多,只怕人少不足以面面俱到,还请诸位尽管展露所能。”

    有程乃轩这话。又替汪孚林大大做了一通宣传,剩下三个还没敲定的师爷当然就再无他心,你一言我一语,说起了从前当师爷的种种政绩。汪孚林间或挑点刺,同时把歙县遇到的种种赋役又或者刑名问题,乃至于在给各级衙门行文时的种种注意事项,全都拿出来“请教”,更确切地说是考问,最终,他帮程乃轩又挑了两位师爷。至于剩下的那位。他也本着绝不浪费的原则,笑着说道:“桂师爷如若暂时没有东家。可否屈就在我那儿待一阵子,也好请教。”

    这位对于县衙实务好像不那么精通,但可贵的是,年轻的时候竟然曾经干过户部的吏员,后来虽说因为家里丧事丢了位子,但在钱谷事务上还是有点造诣的。

    桂师爷正是之前程乃轩在马师爷之外接触过的另外一位钱谷师爷,知道程乃轩在马师爷之外挑中的另外那两位是其岳父许国推荐的,他原本已经有些失望,毕竟汪孚林自己看着就对赋役和刑名颇有造诣,看样子以后也不需要他。因此骤然得到这样的邀请,他先是一愣,随即立刻满口答应。这下子宾主尽欢,程乃轩和众人一一约定了登门礼聘的时间,算是给他们大大的面子,而汪孚林则和桂师爷约好,请其来日到汪道昆那儿相见。

    等送走其他这些人之后,程乃轩大大伸了个懒腰,总算是如释重负。他却没想到,这五个师爷并非人人嘴紧,尤其是那个不忿丢了面子的蔡师爷,更是将今天选聘师爷的经过四处张扬,而其他几个中选的被牵扯进去,少不得要对推荐自己的人讲清楚经过。如此一来,三甲传胪汪孚林竟然深通刑名赋役这种杂学,一时间竟是不胫而走。等这样的风声重新传回汪道昆耳中,这位兵部侍郎忍不住当着谭纶的面骂了一句少有的粗话。

    紧跟着,汪道昆又恨铁不成钢地骂道:“这小子就不知道收敛一点?他如此招摇,要是别人以此为据,推荐他去牧守一县又或者一州呢?亏他之前还在子理兄面前说什么没把握治理好一县之地。”

    “我们都是当过地方官的,知道这其中奥妙。你既然说世卿曾经当过他岳父半个师爷,他当然更清楚说和做不一样,可那些只在朝中兜兜转转,压根没看到天下民生疾苦,却又喜欢在背后算计人的却不一样,只会据此认为决不能放他地方官,让他能够一展所长。”谭纶看着桌上汪道昆之前还得意洋洋炫耀给自己看的那些读书笔记,都是汪孚林看了汪道昆之前那些手札文稿后记下的,又笑着说道,“你放心,我会在首辅面前给世卿再上点眼药。”

    谭纶所谓的上点眼药,就是在前去内阁商讨了之前戚继光上的练兵以及边墙修葺的题本之后,直接把汪孚林给朋友选师爷的这件事当笑话说了。尽管这是六部堂官郎官都听说过的话题,可往首辅面前传这个,别说中书舍人们没一个敢的,就连大佬们也多半不至于如此莽撞。笑话说完之后,谭纶就只见张居正眉头拧得紧紧的,问出来的正是他很期待张居正问的问题。

    “这样鸡毛蒜皮的小事,竟然会在外疯传?”

    “是啊,据说是那位最好风雅的蔡师爷不忿俗人得选,他这个雅人反而落选,所以四处宣扬。其他几个入选的师爷有人和他打嘴仗,事情就闹大了,可怎么也不至于朝中都有人传这种闲话。不过据说那个程乃轩已经带人离京去安阳上任了,他有一句话我倒觉得不错,安阳不过是方圆九里的小城,教化都来不及,每年能出一个进士就顶天了,哪里有功夫说什么风雅?”

    张居正听到这里,一张脸微微沉了沉,继而就若无其事地问道:“子理,你觉得如今每年天下各府县取中的生员数量,是不是多了些?”

    就是朝廷太宽厚,这些年录取的秀才太多,才让那些人不好好读书,一天到晚就知道游手好闲,高谈阔论!

    谭纶没想到张居正突然拐到这么一个话题,愣了一愣后便字斟句酌地说:“国朝素来优待儒生,这生员最初只有廪生,后来多了增广生,附生,确实是越来越多了。”

    张居正不置可否,就仿佛只是一时兴起提到这个问题似的。他当然不会特意去嘱咐一个进士的安置问题,所以许国之前对程乃轩出任安阳县令的猜测只是臆测,而眼下也是一样。他词锋一转,淡淡地说道:“那个蔡某人不过区区秀才,若能通晓刑名钱谷,好好当个师爷辅佐幕主也就罢了,偏偏还以风雅自居,真以为是什么名士?此等人长留京师,无事生非,败坏纲纪!”

    ps:张居正毁书院禁讲学之外最出名的,就是把道试取中秀才的名额给削减了很多,求月票(未完待续。。)

第五一八章 诗剑风流,岳父进京

    尽管张居正对于谭纶的笑话,只是随口问了几个问题,然后说了这么几句评价,但内阁直房不比张府私宅,张府自然没人敢往外传那些主人家的只言片语,而中书舍人们哪怕都受过特殊的保密教育,但那些并不牵涉到军国大事的话,总免不了要对各自的亲朋好友传。再加上如今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冯保也在内阁安插有私人,所以,张居正和谭纶的这次公事之后附带笑话的会面,很快就在种种高层人士中间传开了。

    毫无疑问,这就是张居正的态度!

    因此,当某个倒霉的蔡某人好端端呆在屋子里,结果发现锦衣校尉闯了进来时,差点没吓得魂不附体。读书人在某种程度上是最死硬最赖皮的,但那得看是面对什么样的对手,自己又处在什么样的地位。蔡师爷前半生做过的那些事情,一桩桩一件件都被翻了出来,以至于当他收拾铺盖行头狼狈出京的时候,心里的委屈恰是别提了。在他看来,不过是在外说了两句气话,这就把锦衣卫给招惹了出来,难不成那两个少年不止是进士,还是什么天潢贵胄?

    而整个京城中对于今科新进士授官的种种议论,也一下子平息了下来。吏部仍是一有空缺官职,便会按照新进士的名次把人分派下去,其中有公平的,也有不公平的,但和往届也差不多,毕竟门第家世籍贯本来就是读书人的资本。

    汪孚林则在送走了上任安阳县令的程乃轩之后,继续把自己关在汪府书房看札记手稿,指导一下汪无竞和秋枫待人接物,同时应付往来的亲朋故旧,人们顶多感慨汪府现在是大的撒手,小的做主。却再也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传言。

    在这一片平静的氛围中,汪孚林却收到了一封有些让人意外的信。信是从徽州府送来的,来自他的岳父徽宁道叶钧耀,而信上的内容,让他看了之后就觉得有些头疼。原来,叶大炮这次又是三年尚未考满。就因为平稳的政绩,良好的官声,以及相当不错的民望,被指名上调户部,将担任福建司员外郎。

    别看员外郎也只是从五品,和分巡道看上去旗鼓相当,但经过六部员外郎这一过渡,再次外放至少便是大府知府,又或者是布政司参政这样高一级的分守道。而且。福建司除却福建布政司的诸多钱粮事务之外,还带管顺天府,在京燕山左、武骧左、武骧右、骁骑右、虎贲右、留守后、武成中、茂陵八卫,五军、巡捕、勇士、四卫各营,及北直隶永平、保定、河间、真定、顺德、广平、大名七府,延庆、保安二州,大宁都司、万全都司,并北直隶所辖各卫所。山口、永盈、通济各仓。也就是说,听上去是只管福建。其实还包括一整个北直隶,外加大宁以及万全再加上蓟镇昌平的众多卫所!

    而偌大一个福建司,只有一个郎中,一个员外郎,四个主事,其中两个主事还是宣德后增加的。可以说庞大的事务其实更多都是依靠书吏来做。所以,在汪孚林看来,如今的京官在考成法那柄利剑高悬之下,实在不好当,叶大炮还不如顺顺当当把这一任三年分巡道给当完。

    可这种事又不是他说了算。所以他也只能请小北带人把自己空出来的那小宅子收拾休整一下,预备叶大炮进京后暂住。这一次叶钧耀是货真价实单身上路,因为叶小胖已经回本籍宁波,准备参加道试了,苏夫人不放心,就带着幼子叶明堂一块先去了宁波,叶明月又已经出嫁,叶钧耀自然只能当个光杆司令。而在等待这位岳父上京期间,小北继之前参加过史家长女史元春的婚礼之后,又去参加了史鉴春的婚礼,再加上许大小姐的身孕,竟比汪孚林还忙。

    转眼间便是十月,京城早已经随着一股股寒潮而骤寒了下来。想想进京已经快一年了,最初以为根本没希望的会试殿试一蹴而就,名次竟然也很不错,可之后却是风云迭起,汪孚林总觉得自己这灾星的名声有越来越名副其实的架势。

    这天,他照例在汪道昆的书房中,一本一本整理架子上的各种书籍。自从他把这里当成白天起居的地方之后,这里就没再用书童,汪道昆这个主人干脆把他当书童使了,而汪道昆自己都没有他在此逗留的时间长。

    当他挪开一个挂着铜锁的长条形檀木匣子,用鸡毛掸子拂去下头灰尘的时候,却不想那盖子竟是突然一下弹开了。吃了一惊的他连忙伸手去合盖子,这才发现之前那铜锁没有扣上,所以才会一碰就开。可只一看里头的东西,他的动作就忍不住一慢,却是因为发现其中不是什么书信尺牍,也不是什么古籍珍本,而是一把长剑,比寻常佩剑稍短,约摸两尺半左右,然则剑刃光亮,剑刃处却有几个细碎的缺口,显然用过,而主人也时时拂拭保养。

    这是什么东西?汪道昆当年在福建抗倭时的纪念品?

    汪孚林心里纳闷,但还是赶紧合上了盖子,又吧嗒扣上了铜锁。尽管如此,眼尖的汪无竞还是看到了,他立刻站起身来,上前小声解释道:“应该是父亲昨晚收拾过后,因为得到了蓟镇那边戚大帅的信心中高兴,就忘记锁了。父亲一次喝醉了酒时提过,匣子里头那把剑,是父亲当年在福建时,戚大帅找名匠铸成两把宝剑,请父亲作诗铭之。后来因为共事日久,又见倭寇肆虐,福建满目疮痍,戚大帅便送了父亲其中一把,约定一同佩戴。”

    尽管早就知道戚继光和汪道昆相交莫逆,往来书信中甚至还有诗词唱和这种文人常干的事,想当初戚继光想着藏私房钱,都是首选歙县,派人来见汪道昆托付,可从汪无竞口中听到这种当年旧事,汪孚林还是有一种奇妙的感觉。然而。汪无竞的话竟是还只说了一半。

    “父亲还和戚大帅约定,尽心竭力平息闽中倭乱,不负此剑。后来父亲嘉靖四十五年被人弹劾,从福建巡抚任上被罢官回乡,隆庆二年戚大帅奉命入朝,两人曾经在杭州见了一面。两把剑得以复合。而后戚大帅镇守蓟镇,等到父亲起复后,隆庆六年作为兵部侍郎大阅蓟镇兵马,又和戚大帅合剑于蓟门。父亲说,这两年来兀良哈人常有犯边,因而戚大帅寸步不得离,即便就在京师边上,也不能进京,也不知道下一次相见合剑。要等到什么时候。”

    汪孚林看了一眼那显然被常常摩挲,以至于盖子包浆油光水滑的匣子,心中不由得百感交集。他笑着拍了拍汪无竞的肩膀,沉声说道:“交友如此,夫复何求?人人常说诗剑风流,本朝以来,这样的例子其实很多,以后你要是能继承伯父文韬武略。记得也交一个如戚大帅这样的朋友!”

    说归这么说,汪孚林心中却不免有些怅惘。武将纵使功劳再大。然则功高则必定盖主,最后总免不了要猛虎入柙,霸王卸甲,能够安然老死就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而文官有武略的,有好下场的更少,甚至会因为战功彪炳而被其他文官视之为异类。频频排挤,甚至连王守仁这样的一代心学大家也不能例外。究其根本,并不是完全因为党争,而是因为战功不比一般的政绩,从君王到朝臣。全都牢牢记着八个字,功高震主,尾大不掉!

    说起来,自己还没见过戚继光呢!只见过人家带出来的戚良那些老卒,只见过曾经在其指挥下奋战过的一些浙军旧部,只见过视其为军神甚至发配都希望去蓟辽的那个打行头头钟南风,只见过那些戚继光送给汪道昆的书信,那一手书法让他都有些汗颜,诗词也写得颇为可观。

    然而接下来的某一天,当汪孚林根据报信人提供的时间,带着小北准时来到通州张家湾运河码头接人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岳父叶钧耀之外,随行的还有一个他完全没有料到的人,那竟是眇了一目的戚良!这一别就是将近一年,两边契阔了一阵子之后,戚良就笑着说道:“我很久没见过大帅了,既然叶观察到京城上任,我就想着顺路一道走,先见一见汪侍郎,然后就去蓟镇拜见大帅、兄弟们都托我问个好,还带了提早的年礼。”

    叶钧耀看着个头已经和自己仿佛的小女婿,那份满意自是不消言语。而听到汪孚林连住处都给自己准备好了,他自是不由分说硬拉了人同上骡车进京。至于戚良,虽说早就习惯了北边入冬后就天寒地冻的气候,可在南边呆的时间长了,也就一同坐在了车里。他固然曾经是戚继光的心腹,但在歙县这么好几年,汪孚林和叶钧耀两边托他办的隐秘事何止十件八件,所以叶钧耀说话一点都没避他。

    “据说推荐我的不是别人,正是应天巡抚张佳胤。你也知道,就是因为我在歙县任上打下的基础,歙县这两年夏税秋粮基本上都能收齐。当然,最重要的还有你和程乃轩的义店,每逢收粮时节,粮价往往都能均平,百姓就不用发愁贱卖粮食换成银钱去交赋税,拖欠的固然还有,可相比从前就好多了。这两年义店反哺乡间,修路造桥引渠之类的好事没少做,所以徽州府还算太平。可之前帅嘉谟回来往府衙递交的状子,闹得事情还是很不小……”

    叶钧耀为离乡快一年的汪孚林介绍了一下徽州府的某些情况,这才有些踌躇地说:“孚林,我这几年虽说对于地方政务颇为熟悉,但对户部真是两眼一抹黑,回头你陪我见见南明先生……不,汪侍郎,他从前在户部呆过一段时间,至少可以给我几个建议。”

    汪道昆从前在户部江西司总共才当了半年的主事……你问他怎么打仗还差不多!

    汪孚林暗自嘀咕了一句,脸上却绽放出了笑容:“岳父放心,小婿早就给你备好了一个好帮手!”

    一旁的戚良见叶钧耀瞬间喜笑颜开的样子,不禁有些好笑。而小北更是暗中感慨,爹这岳父真是当得太舒坦了,什么事都有女婿想在前头!(未完待续。。)

第五一九章 望君成龙

    叶钧耀当初刚刚上任歙县的时候,不过小小一个菜鸟县令,乡宦胥吏全都没把他放在眼中,汪道昆彼时虽是山居赋闲,却也没太在意这位父母官。UU小说,www.uu234.com可如今不过区区数年过去,哪怕汪道昆已经重新起复入朝为兵部侍郎,堂堂少司马,对待叶钧耀的态度却比从前更多几分亲近。无他,那不但是汪家的姻亲,也是许家的姻亲,更不用说叶钧耀自己仕途也还在上升期,颇具潜力可挖。

    叶大炮也许有这样那样的缺点,能力也谈不上出类拔萃,但却为人仗义,关键时刻敢说敢拼敢负责任,算是极其靠得住的人。这种不会在背后捅刀子的盟友,恰是官场上最难求的。

    所以,特意提早从兵部衙门回来,而后亲自接见过叶钧耀和戚良之后,见汪孚林亲自把两人送去那边小宅子安置,甚至连之前自己请的厨子都给一并送了过去照料饮食,汪道昆便对身边两个弟弟感慨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叶钧耀当年那个徽宁道还是歪打正着,可如今跻身户部司官,却轻轻松松。而他离任徽州府的时候,还进了名宦祠,上千父老亲自相送,徽州府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地方官了。有孚林给他物色的帮手,我倒不担心他。而戚良这次要去蓟镇三屯营,我想让孚林随他走一趟,你们觉得如何?”

    汪道贯之前跟着汪道昆走了蓟镇,辽东却没去,对那边的士气自然印象深刻,可地理条件实在够恶劣的。更不要说这种天气上路。嘴上不说。心里却素来偏爱汪孚林的他皱了皱眉。最终便另辟蹊径:“可孚林到底还是在候选的新进士,万一他不在的时候,吏部突然派官可怎么办?”

    “我会提早对首辅禀明,也会对张瀚打一声招呼。若是他吏部非得挑在那种时候授官,就只为了恶心人,那他这个吏部尚书也就不用当了。”

    说起这话的时候,汪道昆赫然有几分杀气腾腾,但旋即就郑重其事地说:“孚林天性聪明机敏。举一反三,而又敢拼敢冒险,可以说我们年轻如他这年纪,全都没有那样的魄力。然则我想让他看一看,天底下真正的艰难险阻是什么。是那些塞外贼心不死的异族,是人力不能抗衡的天气,以及……最难揣测的人心。”

    “大哥说的是,孚林虽说算不上顺风顺水,经历过的各种事情也多,但想来绝对没见过北面练兵用兵的情形。”汪道会之前也曾跟着汪道昆北巡蓟辽。对于这个建议非常赞同,带着几分深深的期待说道。“再说,孚林和戚大帅也算是相当有缘,该去见上一面。”

    汪孚林并不知道汪家三兄弟已经给自己安排好了接下来的一应事宜。他将叶钧耀和戚良送到那座小宅子后,早一步在那儿准备的小北就迎了出来。一边是父亲,一边是曾经和自己较量过的戚家军老卒,都不是外人,她自然不会拘束,先带着戚良看过他那屋子,见汪孚林仿佛有话要对人家说,她就留下那两人,自己带着叶钧耀到了内院正房。见其东张西望频频点头,她的嘴角就露出了笑容,谁料叶钧耀突然转过身来叹了一口气。

    “你也嫁了,孚林也中了进士,我又升了官,明兆这次道试也是信心十足,要说我这个当爹的已经没多少遗憾。可你和你姐姐前后嫁人,你都快两年了,她也已经一年多了,却都没什么动静,我这外孙什么时候才能抱上?”

    “爹!”小北做了个鬼脸,笑嘻嘻地说道,“我和他都还小呢,急什么,公公婆婆也说不着急。”

    “你啊,就是没规矩,什么他,要叫相公!”叶钧耀一本正经地纠正小北的称呼,随即就叹了口气说,“你公公和婆婆不同,因为当初和胡家定亲又退亲那场风波,你公公心里那疙瘩大了,所以能够让孚林把你娶回去,他是如愿以偿,自然会比平常公公更偏向儿媳几分。可他年纪大了,总想着要抱孙子,时间长了心里犯嘀咕的时候,那就晚了。你们两个好好调养身体,别以为年轻就不当一回事。”

    “好好,我知道了。”小北无奈点了点头,却是小声说道,“这话换成娘来说还差不多,爹你越俎代庖了。”

    “死丫头,你爹我还不是没办法,谁让你娘担心明兆回宁波去道试出岔子,又或者被人欺负,竟然丢下我不管了!”叶钧耀气得直哼哼,但一屁股坐下来之后,他又眉开眼笑地说道,“话说回来,我这次进京到户部福建司当员外郎,原本心里很没底的,却没想到孚林那么周到,竟然已经找到了一个曾经在户部当过书吏的桂师爷。有这样的帮手,我就不担心被人糊弄了。”

    小北当然不会说,汪孚林原本只是留着人以备自己万一所需的,没想到这么巧叶钧耀要进户部为官,这简直是瞌睡的时候有人送上枕头。她乐得父亲和丈夫的关系更亲密些,当即笑着说道:“那当然,爹进京的日子定了之后,相公就见了桂师爷好几次,还让他设法联络几个旧识,还在书房里整理了一些爹你用得着的手札以及笔记。爹你刚上任之后记得低调一些,多听多看少说,等回头突然来一记杀手锏,他们就肯定服你了。”

    “呵,那是,吃一堑长一智,你爹我可不是当年吴下阿蒙了。”

    “岳父大人有这准备,我们就放心了。”

    说话间,汪孚林已经进了屋子,重新又笑吟吟一揖见过之后,他便言说这里借给叶钧耀暂住。就在得知叶钧耀进京之后,他就把这座小宅院从汪道昆那儿买了过来,省得老是占人便宜。毕竟,他此后在京也得有个落脚点。不能一直借住汪府。

    对于这份好意。只带着几个仆人。别无家眷的叶钧耀自然不会推辞,反正他占小女婿的便宜也不是第一次。而对于汪孚林外头有房子不住,却被汪道昆提溜在那边府里挤着,叶钧耀也能够体会出作为长辈的苦心,当然不会多啰嗦一个字。只不过,当汪孚林和小北这就要回去的时候,他少不得把刚刚对小北叨叨的话又对汪孚林说了一遍。

    这种话如果是丈母娘来叨叨还差不多,可老丈人一本正经吩咐这些。汪孚林实在觉得有些不搭,回去的路上缩在这里,他不由得嘴角微微抽了抽。最后还是小北没好气地说道:“也不知道是谁说的,要孩子之前得把所有准备都做好,不宜太早太急,还让我多骑马。就为了这个,我刚刚还被爹说了一顿。”

    “这是为你好,只要你二十岁之前生一个,那不就行了?太年轻生孩子真的不好,朱宗吉那家伙不是也认可了我这说法?他连妇科都能兼看。信誓旦旦地说过你的身体好得很,完全没问题。再说。以你的个性,有了孩子之后总得自己亲自带吧,不至于样样托付给乳母丫头吧,那时候还能有空骑马和我一块四处乱跑?”

    “说来说去,原来你是为了自己啊!”小北忍不住在汪孚林手臂上掐了一下,心里却很高兴。不论如何,一个重视自己更胜过重视子嗣,而且还喜欢带着自己同进同出的丈夫,作为女人又怎么会真的有意见?

    正因为如此,当汪孚林和她回到汪府,这大晚上的汪道昆竟然又叫了汪孚林和她去书房,说出了那番安排时,她不禁有些措手不及。她张了张口想说自己也与汪孚林一块去,可最终还是忍住了。毕竟,蓟镇是九边之一,到处都是将兵,她是可以男装前往,可万一露出点破绽,会不会招人非议?可就在她心中有些纠结的时候,却只听汪孚林突然开口说了一句话。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这事我没意见,不过,我有两个要求,伯父可能依我?”

    汪道昆早就知道汪孚林不是那么容易摆布的晚辈,当即大度地点点头道:“你说,能答应的,我就答应你。”

    “第一,既然去蓟镇,能不能让我顺道也去一下辽东?辽东李大帅,蓟镇戚大帅,并称为蓟辽两大支柱,我可不想错过任何一个。”

    汪道昆没想到汪孚林还愿意在这大冷天往更加苦寒的辽东跑,踌躇片刻方才若有所思地说:“此事我得对首辅和子理兄言语一声。毕竟,你若是去辽东,来回至少得多上两三个月才能返京,万一有美官出缺,就赶不上了……不过你去见识见识也好,我答应你。”

    对于汪道昆答应这件事,汪孚林丝毫不觉得意外,接下来才抛出了另外一个条件:“第二,我想带小北一块去。”

    这一次,汪道昆就有些为难。当初他对于汪孚林和小北这桩婚事素来就是赞成的,此时想到其中关节,他不由得心中一动,随即便若有所思地沉思了起来。足足好一阵子,他才微微点了点头。

    “戚南塘祖籍登州,如今镇守蓟镇三屯营为总兵官,其妻王氏在他赴东南抗倭的时候就跟了去,后来他上任蓟镇,也一样跟了过去。朝廷既是在调浙军五千入蓟镇的时候,把家眷一块调了过去就地安置,对此自然不会说什么。这些年,对边镇大帅带家眷上任,不像从前那么严苛了。但这两年,王氏却带着记在名下的长子戚安国住在登州,而其余几个儿子随父亲在三屯营。夫妻父子分别已经有一阵子。我听说近日那位夫人正好前去蓟镇与戚南塘团聚几天。你带着小北去也好。戚南塘在歙县的那些产业固然颇为隐秘,万一戚良露出口风,被王氏察觉到,有个女人方便些。”

    说到这里,汪道昆的脸上已经露出了几分尴尬的表情。他和戚继光是当官方才认识的,又因为彼此鼎力支持的袍泽之情,最终成了朋友,珍藏的那把宝剑便是凭证。他自己家有贤妻吴夫人,哪怕他不肯因无子而纳妾,吴夫人却硬是促成了此事,他如今已经有了两个儿子。可戚继光的那位夫人王氏却是悍妒非常,戚继光背地里纳妾生子,她被逼无奈接受了庶子,却硬是逼着戚继光每年把宦囊所得的大部分都送回去,以至于堂堂戚大帅往他这藏私房钱!

    这都叫什么事!

    见小北有些狐疑地看看汪孚林,又看看自己,汪道昆最终苦笑道:“小北就不要女扮男装了,毕竟孚林这次出去不是公务,而是游历,就算带上妻子,别人也没资格非议,非议你也不用去管。戚南塘总会照应你们一些,但到了辽东就要你们自己小心了。”

    直到出了书房,小北还是有些糊里糊涂的,等到了无人处方才拉着汪孚林的袖子问道:“戚大帅在歙县置办产业干什么?还有,伯父干嘛让我劝戚夫人?”

    汪孚林耸了耸肩,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掸去了飘落在小北头上的一截枯枝,哪怕她催促,他仍只是含含糊糊地说道:“到了你就知道了,现在说了也白说。”

    两京风流人物,他已经见过不少,却不知道那蓟门关上,昔日抗倭大将,如今尚威风否?山海关外,李成梁可已经对女真人挥起了屠刀?

    第七卷 完

    ps:本卷最后一章,所以有点晚……下一卷,天下英雄,照例求个月票^_^(未完待续。。)

第五二零章 宝刀未老心先老

    蓟镇三屯营本来只是迁州的一座小城,然而,自从天顺二年将蓟镇总兵府设在这里,这座小小的城池就成为了大明赫赫有名的九边之一,除却诸多将兵以外,也吸引了南来北往的不少商人。←UU小说,www.uu234.com这里靠近滦河,走水路可以抵达迁安、卢龙和滦州,而后者正处在前往山海关的官道上,可以说水陆都方便。

    但进入十月之后,南方还一阵暖一阵冷,尚未完全入冬,三屯营却已经下过一场鹅毛大雪,滦河自然而然已经封冻了。如今已是十月末,蓟镇总兵府里,间间屋子里都已经烧上了火炕,摆上了火盆。对于从小就生活在山东的蓟镇总兵戚继光来说,北边的天气并不陌生,但他麾下先后调来五千浙军,这些都是典型的南方兵,尽管北上已经五六年,很多人还是不习惯这种冬天的气候,故而每岁入冬,他都要亲自巡营。

    此时此刻,一行约摸三四十人在总兵府门前停住。身穿黑色大氅的戚继光下马时,动作矫健一如当年。他这一年四十有五,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颌下胡须不见一根杂色,唯有鬓发微霜。

    他麾下训练出了整个大明朝最精锐的一批兵马,此外还有好些文士幕僚效力供职,每逢总兵府文会的时候,常常还有游学举子来凑热闹,酒酣之际,多年戎马倥偬的他依旧会如年少时那般击节吟诗,也不知道是谁传扬出去燕赵之风四字,这便成了评价他诗才最常用的字眼。

    他摸了摸坐骑的颈子,见其不太安分地扬了扬头,示意马夫将其牵下去好好慰劳,他就径直进了大门。因为之前天上还飘着小雪,黑色的狐皮大氅上满是细碎的雪珠。他随手解下递给一个随从后,扬手让亲兵全都回去休息,自己便带着两个亲随入内,却是直接进了自己的书房。刚一坐定,他喝了一口热茶,门外便传来了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大帅。夫人说二公子病了,为了以防人进进出出,过了病气,所以吩咐把内院的门关了。”

    “……”

    戚继光没有回答,门外的人显然也没有期待他有什么回答,悄无声息就退下了。这时候,仍然在屋子里的两个亲随都知道主帅心情不好,而他们也不是什么可以说心里话的对象,对视一眼便也一样蹑手蹑脚出屋。于是。偌大的屋子里就只剩下了这位蓟镇总兵一个人。

    尽管书桌上的茶壶里早就备好了热茶,桌子上也有点心随时取用,房间里烧得暖暖的,之前在外奔波的寒气仿佛早已驱散得干干净净,但戚继光只觉得心里冷冰冰的,没什么热乎气。

    他出自军中世家,祖上曾经屡立战功,故而世袭指挥佥事的军职。但除却那位拿到世袭恩典的老祖宗,世袭军职一直传到他父亲戚景通。这才又有家门振兴的迹象。父亲破过青州贼,一路迁转,最终当到过神机营副将,然则却在告老还乡之后疾病缠身,用光了宦囊所得。也就是因为父亲的功勋,他在袭封世袭指挥佥事的武职之后。弟弟戚继美也得以恩荫千户。

    可如果仅仅如此,他也不过是大批世袭军官中默默无闻的一员罢了。可他先于山东备倭,然后调到江浙,在义乌人中编练出三千兵马,民间竟是送了戚家军三字。此后从江浙转战到福建,尽管也曾经有过失败,但更多的时候都是战功赫赫,甚至力挽狂澜。而以这三千兵马为骨干的浙军声震东南,于是靠着谭纶的举荐,内阁中高拱和张居正的支持,带着这样一支嫡系兵马调到蓟镇之后,他以得力的练兵治军手段,灵活的交际能力,完全站稳了脚跟。

    然而,如今想想贫贱时只得一个世袭军职的虚名,日子过得艰难窘迫,和妻子王氏相濡以沫,他有时候也忍不住怅惘,到底是当年贫贱的日子更轻松,还是眼下这富贵的生活更舒心。自从他为了子嗣悄悄纳妾,王氏几乎和他闹翻,最后勉强接受了他的提议,把当时还年幼的庶次子戚安国记在名下作为己子,夫妻俩从表面上看,仿佛重归于好,但他很清楚,王氏在戚安国身上投注的精力远胜过他。又或者更确切地说,昔日患难深情,几乎已经不存多少了。

    而两个妾室这些年随着他在蓟镇,可因为这些天王氏带着戚安国过来和他团聚,两人全都如同老鼠见了猫似的搬到了外头。一旦他去看上两眼,王氏何止给他脸色看,甚至动辄勃然色变冷嘲热讽。至于除却戚安国之外另两个庶子,王氏连看都懒得看一眼,他就干脆把内院全都让给了王氏,只让他们在外院起居。而王氏则将戚安国看得死紧,以至于儿子看到他这个父亲只知道唯唯诺诺,他也懒得管了,只要她喜欢就好。

    此时此刻,一口气灌下去半壶茶,戚继光郁结的心情没得到多少排解,反而多了几分尿意。出恭疏解过后,他就索性让厨下预备酒菜,尤其指名了要烈酒,可几口酒下肚,又勾起了他几分愁绪。北地天寒,将卒多半喜欢度数越高越好的烈酒,但昔日他和王氏恩爱的时候,王氏往往会以各种理由阻止他饮烈酒,等到了东南之后,更是如同哄小孩子似的,拿着那些梨花白,东阳酒之类的黄酒让他解馋。

    可现在,哪怕他把自己灌得死醉,也不会有人过问。

    下属们是鉴于他这个大帅的积威,所以不敢劝告,至于王氏……说不定自己在她眼里和死了差不多!可如果那样,还特意从登州跑过来团聚什么!

    “大帅,大帅!”

    “嗯?”有几分醉意的戚继光不耐烦地抬起眼睛,“难道是董狐狸贼心不死,又要兴军来犯?”

    “不是,是大帅从前的亲兵卫长戚良戚百户从南边来,说是要拜见大帅。”门外通禀的亲随顿了一顿,又补充道。“此外来的还有兵部汪侍郎的两个晚辈……”

    他正担心主帅之前喝了酒,只怕这时候无法清醒。可不一会儿,就只见大门一下子被人拉开,紧跟着出现的就是面色酡红,脸上却还滴着点点水珠的主帅。意识到戚继光竟是在脸上泼了残茶醒酒,他连忙详细解释道:“人是刚刚抢在城门关闭前进城的。卑职已经把人安置在了总兵府前头花厅……”

    “带进来。”戚继光压下翻腾的心情,又沉声重复了一遍,“把人带进来。”

    尽管知道戚良当年是戚继光身边最得力的心腹之一,但人既然已经和那些伤残老卒一起退出军中回去养老,已经多年没有回过蓟镇,那个通禀的亲随怎么都没想到,戚继光竟然要直接在书房中见人。他迟疑片刻之后,想到同行的还有兵部侍郎汪道昆的晚辈,兴许是因为戚继光冲着和汪道昆的交情。这才对其子侄格外高看,他自以为理顺了其中关联,立刻答应一声匆匆离去。

    而戚继光虚掩了门重新回到座位上,却是又泼了残茶在手,直接往脸上洒了少许,只觉得昏昏沉沉的脑袋复又清醒了不少,他才随手拿绢帕擦了脸,继而负手站在了那幅雕刻着蓟辽地图的木质屏风前。

    在那个血雨腥风的战场上。他就算输了也会很快卷土重来,创下更大的功绩。但在某个战场上,他却是一败涂地,早已忘了胜利是什么滋味。

    当初让戚良带着那些老卒去歙县安居投奔汪道昆,这也就是汪道昆深知他家中境况,换成别的文官,非得笑话死他不可!所以。当戚良七月时托人辗转捎信过来,道是要亲自来见,他一直心里七上八下,哪怕隆庆六年汪道昆奉旨巡阅到蓟镇的时候私底下告诉过他,那些钱稳稳当当生息。其侄儿常常会亲自指点照管,他却仍是放不下。毕竟,他不指望异日他有个万一,家中分产的时候,妻子会分给另外两个不是养在膝下的庶子多少,只能自己想办法留点私房给他们。

    当门口处传来轻响,随即便是先后几个脚步声传来的时候,戚继光便头也不回地说道:“刘允,你去院门外守着,便是天塌下来,也不许任何人进门。”

    这样的死命令,刘允作为戚继光这几年来的亲随并不是第一次得到,可从前总是因为军国要务,今天却显然不是这种情况。可他不敢多问,连忙领命退下。等到他一走,一直尽力克制的戚良便快步上前,直接跪在地上重重磕了三个头:“大帅,我回来了。”

    对于戚良来说,随了戚继光的姓氏,也就意味着,他新的人生之后的一切,都是戚继光给的,这也让他从根本意义上就把自己定位成了主帅的家臣。此时此刻,他的动作根本没有经过任何思考,而他的话也是自然而然就吐露了出来。

    “我在徽州无时不刻都想着回来,可想到大帅身边有精兵强将,我这个瞎了一只眼睛的能够远远地给大帅看住一份家当,就心满意足了,所以一直都忍着没挪窝。可是,上次得到南明先生……就是汪侍郎捎的口信,知道大帅一切都好,我就再也忍不住了。毕竟蓟镇不是东南,老兵油子多,弟兄们也都很挂念大帅,这次要不是被我一个个死死摁着,怕是都忍不住要跟到蓟镇来……”

    戚良并不是话痨,甚至汪孚林从前一直觉得,这个老卒常常只笑不语,说出来的话有一句是一句,从不说废话,可今天他却听到年纪很不小的戚良一口气说了很多,其中不少都纯粹是重复了一遍又一遍的唠叨。而最初背对着他们的戚继光早已转身,面上带着难以言喻的专注。因为此时此刻对方的注意力全然不在自己身上,他有足够的时间来观察这位名声在外的蓟镇总兵。

    戚继光身材英伟,五官俊逸,当年肯定是个难得的美男子,如今也是个很有气质的帅大叔,和张居正站在一起,恰是能显出大明朝文武顶尖的外貌水平。只不过,这是个文官居于顶峰,武臣奔走于下的年代。也不知道戚继光在给张居正的拜帖上自书门下走狗的时候,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足足许久,戚继光终于听完了戚良的话,扶了人起身之后,他的注意力就落在了随同戚良来的另外两人身上。目光只在汪孚林身上停留片刻,他就注意到了小北,面色不由得一凝。他当初练兵多得胡宗宪支持,因此比寻常人看到胡宗宪及其幼女的次数更多,尽管女大十八变,小北这会儿又是男装打扮,可他在洞悉了那层女扮男装的伪装之后,忍不住直截了当地问道:“戚良,这位姑娘也是南明兄家中晚辈?”

    ps:起点改全勤,每天四千就行了,于是我追的好多书都改成了2k党,囧……可为啥我就两更经常破七千近八千呢?嗯,为了自己的良好表现求个月票(未完待续。。)

第五二一章 夜话悍妇,悍妇在窗外

    戚继光当初曾经在胡宗宪麾下效力多年,戚家军练兵能够成功,能够节节胜利,也少不了胡宗宪的大力支持。毕竟,他每逢战后都是厚赏将士,保举有功,那得是真金白银,再加上大批的官职,才能让那些将士能够服从严苛的军法。要不是胡宗宪在军饷、赏赐、官职各方面都拼命向朝廷争取,他没法兑现对将士的承诺,自然也就没有声震东南的戚家军了。

    当然,投桃报李,他也是用一个个胜仗来回报胡宗宪的。再加上他身为武将却很会做人,和胡宗宪私交虽说谈不上一等一的深厚,可行走于门下的次数却很多。就连胡宗宪当初纳得美妾时,他也曾经亲自送去过厚礼。尽管后来胡宗宪罢官乃至于下狱之后,他并没有上书保奏,但这也是没有办法,毕竟那是清算严嵩余党,胡宗宪又确实不算干净,他人还在福建抗倭。

    可这些年每次在心里比较谭纶和胡宗宪的时候,他都很明白一点。

    论用兵以及为人,两者可谓并驾齐驱。而论品行,胡宗宪当然比不上谭纶。可胡宗宪固然贪而好色,谭纶也不是真的如同海瑞那样耿直到一文不取,身边姬妾也一样众多。最大的不同,就是两人立场不同。胡宗宪是因为趋附严嵩方才得以受到重用,谭纶却是先后受徐阶、高拱和张居正重用,始终屹立不倒,说起来谭纶确实是要明智多了。可党同伐异,古今都是如此,他若不得阁臣重用。还不是和俞大猷一个下场?

    戚良犹豫片刻。看了汪孚林和小北一眼。决定还是让人家自己解释,当下就开口说道:“这位是汪侍郎家中侄儿,今科三甲传胪汪孚林汪公子的妻室。”

    这么说是汪道昆的侄儿媳妇?

    戚继光想想汪道昆和胡宗宪都是徽州人,私交虽不像他和汪道昆那么好,可同是抗倭战线上的,再加上同乡之谊,以及同样的罢官经历,让侄儿娶胡家千金也并不奇怪。可他转瞬之间便回忆起,胡家儿孙固然还有不少,可没听说过胡家还有女儿在!他疑惑地挑了挑眉,随即就听到了汪孚林的回答。

    “见过戚大帅。内子是之前担任过歙县令以及徽宁道,如今调任户部员外郎的叶大人之女,不姓胡。”汪孚林见戚继光听到自己那最后三个字注解之后,反而眼神更犀利了一些,他就笑了笑说,“内子闺名小北,此行与我同来蓟州。她是因为仰慕戚大帅威名,于是不畏严寒。特意前来拜见。”

    姓叶不姓胡……可同样叫小北!难道是……

    “见过戚大帅。”小北目不转睛地盯着戚继光看了好一会儿,这才敛衽行礼道,“我一直遗憾多年不见戚大帅,这次终于能有机会,我就厚颜一同来了。”

    戚继光立刻明白了过来。他虽是武将,却不像别人那样粗枝大叶,而是心细如发,当即不再追问。

    他抬手示意众人落座,见戚良执意不肯,仍要侍立在侧,他便板着脸说:“你我如今并非从属,你远道从徽州过来,代表了众多军中老卒,若连个座位都没有,传出去岂不是道我不重戚家军老卒?”

    见戚良这才为之哑然,老老实实在自己和小北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汪孚林却没有就座,而是解下身上一把佩剑,将其双手捧了起来:“伯父托我捎带来了他一直珍藏的这把佩剑,说是希望我亲眼目睹这合剑的一幕。”

    “南明兄竟然把佩剑也让你带来了?想不到此次不过阔别两年,双剑便有重会的机会。”

    戚继光不禁为之大喜,随即转身信手取下了壁上悬挂的一把佩剑,按动机簧将其拔出来之后,他见汪孚林也已经拔出了那宝剑,剑尖朝下呈上,他便接了在手,等到那同炉锻制出来的两把宝剑合在一起,他不由得长叹一声道:“至今已经三合宝剑了,我在蓟镇为一边总兵,而南明兄在兵部为少司马,全都正当盛年,正在舒展抱负之时,没有辜负当年分剑时的誓言!”

    “另外,伯父还有答戚大帅的诗,令我一并送上。”

    汪孚林这次临走之前,翻看了足足厚厚一沓戚继光送给汪道昆的书信诗稿,就只见其中诗词无数,那咂舌就别提了。见此时此刻戚继光脸上再也不见最初相见时那点醉意,反而是兴致高昂,他就直接吟道:“田士投知己,分悬比太阿。星文开瘴海,夜色倒明河。决胜千人废,论功百战多。审奸空眸睨,天意岂磋跑。”

    戚继光只觉得傍晚归家时那点郁闷全都烟消云散,整个人精神奕奕,说不出的壮怀激昂,一时就着这首汪道昆的赠诗弹剑高歌。等心中舒畅,回剑归鞘,将汪道昆那把宝剑又还给汪孚林,自己的那把宝剑悬于壁上之后,他重新落座时,已是没有丝毫倦怠之色。

    此时是晚饭时分,戚继光自然亲自招待,当听说汪孚林此来,是特意拜会自己,还想去喜峰口看一看,同时一睹军中森严气象,他二话不说全都一口答应了下来,随即更是令人去安排汪孚林的住处。

    直到汪孚林又表示看过蓟镇,还要去辽东看一看,希望届时能够借几个人,戚继光仍是爽快答应。等到这对长辈全都和自己大有渊源的夫妇知机告退,只留下了戚良时,他这才若有所思地问道:“那些东西现在如何?”

    “回禀大帅,最初汪侍郎赋闲在家,将我的事情多托付给汪公子。汪公子说,徽州田土贫瘠,出产有限,而各种产业也为徽商把持,所以将那些东西放在稳妥人家处生息,每年大约有一成的利,虽少却稳妥。但后来汪公子开始施展拳脚。各项生意有声有色。又在各地建有银庄票号。我在征询了汪侍郎家中二老爷等人的意见后,方才把东西又放了一半在银庄,一半则是合股放在汪公子的产业中。虽说本钱有限,但现如今,所得已经五倍于最初。”

    尽管戚继光知道汪道昆出身富商,轻财重义,其父也是乐善好施之人,并不担心自己托付的那些东西有什么问题。可他不过希望在保值的前提上少许增值一点,可没曾想还能有这样的利润!而从戚良口中的汪公子三个字,他一下子想到了刚刚的汪孚林。

    “南明兄之前提到的,照管那些东西的侄儿,莫非就是……”

    “正如大帅所想。”

    戚继光知道汪道昆前后两位妻子都无子,年近四十方才纳妾生子,而自己也是三十五岁方才纳妾,后来总算陆续有了几个儿子,可无论他还是汪道昆,要等到儿子长大成人继承家业。那还有得好等了。可刚刚那汪孚林看看也还不到弱冠,竟然妻子也娶了。进士考中了,生意也做得不错,实在让人羡慕汪道昆家中子弟出贤才的好运。

    自己的弟弟戚继美就算颇有出息,在东南抗倭中屡立战功,如今在蓟镇亦是进入了高阶将领序列,可统共也只有一个儿子。自己妻子无出,至今也只有三个庶子。其中戚安国记在王氏名下,另两个也还小。所以,他不得不尽心竭力为那两个儿子做打算!

    汪孚林和小北这次到蓟镇三屯营来,只带了碧竹和四个浙军老卒。严妈妈原本是一定要跟的,汪孚林考虑到叶钧耀初到京城,有些地方需要熟悉本地的人帮忙,就说服严妈妈留了下来。如今四个随从安置在另外一间屋子,他们主仆三人则合居一间客房。客房虽说不上非常轩敞,却也陈设整齐雅致,一应用具全都是簇新的。可即使之前一路车马劳顿颇为疲累,可夫妻俩都没有多少睡意,到最后碧竹被他们吩咐去先睡,两人便盘膝坐在暖炕上出神。

    真正说起来,小北虽不像汪孚林那样是第一次见戚继光,可儿时的记忆早就不大分明了。那是父亲的旧部,却不能算是父亲的旧友,更何况戚继光真正飞黄腾达,是在福建平倭之后,是在镇守蓟镇为总兵之后。而之前乍一看到人的时候,戚继光和民间传说中那种纯粹英雄的形象实在相差太远,能够感觉到的只有疲惫和倦怠,直到汪孚林拿出汪道昆托付的宝剑与其合剑之后,她才发现戚继光身上方才多了一种与最初截然不同的精气神。

    “孚林,戚大帅刚刚一句都没提过夫人,伯父不是说,戚夫人已经到蓟镇了吗?”

    汪孚林不知道该怎么说,左思右想,到最后就把自己所知的传闻中戚夫人王氏那点故事全都一一说了出来。讲到戚继光当年家贫的时候,王氏买回来一条鱼,自己吃鱼头鱼尾,把鱼身全都留给戚继光吃的往事,小北不禁有些不相信:“好歹戚大帅当年也是世袭的四品军职,夫人又出自什么王万户,怎么至于就这么穷?”

    “你想想,从洪武世袭至今的军职,都快二百年了吧?而这么多年来朝廷又许出去多少世袭军职?可真正每个都司每个卫所的实缺又有多少?很多人就是挂个虚衔,如果等不到实职,就只有窘迫两个字,那点俸禄够吃饭?想来戚大帅年少时,父亲重病期间花光钱,也是这个光景。至于所谓王万户,本朝有万户这个官职吗?说不定这人姓王叫万户,说不定这个人也就是和戚家一样的世袭军职,再说总不能把一家一当全都给女儿陪嫁,精打细算是必须的。”

    小北这才信了七分,可对于戚夫人王氏因为丈夫纳妾,几乎要捅刀子杀人的剽悍,尽管她跟着苏夫人,也知道什么叫做厉害主妇,更在外头听过不少悍妇的故事,还是有点难以置信。毕竟这年头悍妇大多都是冲着婢妾去的,那端的是杀人如麻,毕竟律法总是偏向正妻,被人捅到朝廷之后,杖责令离异是最重的处分了,问题在于大多数惧内如虎的丈夫都不敢声张。可即便如此,敢冲丈夫这么狠的妻子那仍旧是凤毛麟角。

    “要我说,戚大帅偷着纳妾生子当然不对,可朝廷的制度也不好!我曾经听爹娘说过,最初是官员上任三年之内则不许带家眷,说是怕家眷受人请托,可你要这里三年那里三年,十年八年就过去了。也是这么多年之后方才渐渐放松了管束,可民间还是不带家眷上任的官员就被人啧啧称道,这不是让人为了名声,就抛妻弃子不管不顾吗?现在当一般地方官的还好,可九边重镇的督抚还有总兵,不少也是不带家眷的,结果倒好,姬妾成群就顺理成章了。”

    汪孚林最初没料到小北会直接把矛头指向制度,当发现这丫头越说越离谱,已经嗤之以鼻,他赶紧把食指放在她嘴唇上。在家里说说这些当然不要紧,但戚继光是什么人,蓟镇总兵!尽管张居正看似对其信赖备至,安知就一定没有厂卫埋伏在家里当钉子?

    “出门在外,谨慎点!”

    可他这话音刚落,窗外便传来了一声冷笑:“这年头当官的男子都胆小如鼠,还不如我等女流!”

    ps:双十二了,貌似各种餐饮超市优惠活动很多,大家投完月票可以去看看,好多五折^_^(未完待续。。)

第五二二章 拔刀相向

    汪孚林只是防着有人听壁角,可是,当真正发现有人听壁角,他不由觉得一阵惊悚,可随之就意识到说话的是女人。而在这总兵府,敢于对小北这样大逆不道的评论说出这样赞同之语的女人,毫无疑问只有一个,就是那位戚夫人王氏。然而,在这大冷天的晚上,堂堂一位一品夫人不在内院好好呆着,而是突然跑到外院客房来,也不敲门就在外头站着听壁角,这算什么?

    最重要的是,之前小北一点都没察觉!

    他再次看了一眼小北,见其一点都没有因为说话被人附和而高兴,而是一张脸绷得紧紧的,显然也正在懊恼自己的疏忽。他想了想便索性下床,穿好鞋子后走到门边,拨开门闩后直接打开了门,见窗外那地方站着一个披了白色狐裘的女子,人正转过头来冷冷看他,他就直接拱了拱手道:“天寒地冻,夫人若有什么话要问,径直到屋子里说岂不方便?”

    疑似戚夫人王氏的女子大步走上前来,毫不在意地从汪孚林身侧进了屋子。在明亮的灯火下,汪孚林快速打量了一眼这位四十出头身材高挑的中年女子。只见其面庞微丰,大约是在雪中站得时间长了,肤色略嫌苍白,五官少几分柔和,多几分刚硬,眼神更是锋芒毕露,竟有一种让人不敢逼视的压迫感。她见汪孚林竟敢不闪不避和自己对视,不禁又冷哼了一声,目光这才落在了后头的小北身上,眼神稍稍柔和了一点。

    “没想到汪道昆的侄儿媳妇竟然如此敢言!没错。若不是这些见鬼的规矩。别人好端端的一家人怎会不得不夫妻骨肉分离。哪来那么多官员动辄绝嗣无后之事?年轻能生的时候和丈夫分隔两地,等到不能生的时候,丈夫官也当得大了,可以养得起家眷了,那时候就看着那些妖妖娆娆的婢妾整天在面前晃悠,怎么可能不硬生生逼出几个悍妇来?”

    小北却和汪孚林注意到的东西不一样,她的眼神从一开始就被王氏的右手袖子吸引。在她看来,那有些不自然的袖子之中。仿佛藏着一把短刃!在王氏说话的时候,她快走几步和汪孚林并肩而立,随即镇定地问道:“敢问可真是王夫人吗?”

    知道王氏和戚继光的夫妻关系早已远不如从前,小北聪明地避开了一个戚字,见王氏微微颔首算是回答了,她便开口答道:“刚刚我只不过一时气不过,这才如此说,细细思量却其实很不妥,我家相公的制止并没有错。不为了别的,如戚大帅这样镇守一方的总兵。既然军中都还有监军太监在,说不定府里有一两个厂卫的探子也不奇怪。传扬出去就不是我们夫妻的事了。夫人若是没有什么别的事,就请回吧。”

    别说被人靠近在窗口听壁角,她却一无所知,让她觉得很丢脸,王氏这袖子里藏的东西让她太忌惮了!

    王氏目光倏然转冷,见小北寸步不让和她对视,她突然嘴角一勾笑了笑,右手猛地一拉,室内顿时亮起了一泓寒光。说时迟那时快,小北想都不想直接闪身挡在了汪孚林身前,两只手早已经把腰间一直都备着的四把柳叶飞刀扣在指缝中。她才不管面前乃是那位妻以夫贵的一品夫人,任凭利刃就那么距离眼睛只有寸许,气势分毫不让地低喝道:“夫人是想同归于尽吗?”

    汪孚林简直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给闹得不知道说什么是好。戚继光这娶的什么媳妇?简直神经病啊!大晚上的跑人家外院客房窗外听壁角,然后进门之后没说两句话就亮刀子,怪不得当年能做出险些挥刀谋杀亲夫的事情来!

    王氏看着小北指缝中间夹的那四把柳叶飞刀,眼神一凝,尽管右手只要轻轻一刺,她仍有十足的把握可以全身而退,可她今夜毕竟不是真的来打打杀杀的。她冷着脸收回了手,随即又退后了几步,这才哂然笑道:“好,好,没想到汪道昆还给他侄儿挑了个厉害的媳妇。这么多年了,我也见过不少自诩为将门虎女,却只知道在丈夫的侍妾丫头身上逞威风,还是第一次遇到敢和我动手的女人。看在你份上,我就给你家相公几句明话。”

    她盯着汪孚林,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早就想去一趟徽州,看看戚继光和汪道昆背地里捣腾的那些名堂了,既然你正好送上门来,和你说也是正好!戚继光想要儿子,我当初也不是没生过,可惜一个养不住,另一个还在娘肚子里就因为倭寇围城,不得不组织百姓自救而没能生下来!再后来聚少离多,就更生不出来了。他自己当初答应我的,只要我养了安国,其余两个他管我不管,可他却私底下瞒着我偷偷往外藏私房钱,哪有这个道理!要是汪道昆不把这钱吐出来,休怪我不客气!”

    这女人真的不可理喻!

    尽管汪孚林也认同小北的说法,这年头文武官员纳妾往往是因为家眷不得跟着上任,而且戚继光又重视传宗接代,又有点贪好美色,可王氏这种不依不饶要钱财的做法实在是让人没法同情。要是戚继光在汪道昆那藏个十万八万私房钱,他也会觉得过分,可问题在于,别人不知道他是知道的,戚良捎带来的统共就只有白银两千两,两千!想当初他家老爹欠汪道昆汪道贯兄弟的债务都有七千两,这两千两放在徽州富户眼里就是根牛毛!

    “夫人打算怎么个不客气法?”

    王氏没想到汪孚林竟然问锝这样理直气壮的,登时气得恨不得给这小无赖当胸一剑。可别说小北就那么挡在汪孚林面前,她也顶多只敢吓唬吓唬人,不可能真的来硬的!她咬了咬牙,一字一句地说道:“很简单,我就说戚继光贪贿,汪道昆替其藏匿财产,而后把事情捅出去!”

    “我想问一句,夫人娘家难道人都死绝了吗?”汪孚林毫不客气地反问了一句,见王氏气得面露杀机,他便冷笑道,“如果没有死绝,想来以戚大帅的性格,自己飞黄腾达,总不至于撂下妻子的娘家人不闻不问,总有提携。他要是倒台了,墙倒众人推,对王家难道有多大的好处?更不要说,夫人更是因此把我松明山汪氏得罪到了死处,我好歹是个进士,就算未必能做得了什么很大的官,但只要我在一日,便会遍求同年,把王家压得死死的,你信不信?”

    王氏何尝见过有人敢这么威胁自己,心头早已怒火高炽。她突然移开目光看向小北,声音森冷地问道:“小丫头,你呢?我难得碰到一个通晓武艺,出口不俗的奇女子,莫非你也和那等庸人一样,只知道为尊者讳,唯夫是从?”

    “夫人高看我了。”小北随手将柳叶飞刀揣进腰带里,仿佛丝毫不担心王氏继续动刀子,随即就笑着露出了一个小酒窝,“我就是只知道夫唱妇随。”

    “哪怕他将来和戚继光汪道昆似的,等你年老色衰,却没有儿子的时候,他也一样寻欢作乐,纳妾蓄婢?”

    “那么远的将来,谁知道究竟怎么样?现在就想这么多,成天提心吊胆,患得患失,那不是自寻烦恼,日子要不要过了?”

    汪孚林听着不由得笑了起来。小北就是这样的人,要是她真的毫不在乎地说不担心,那倒不像她了。见王氏面色数变,尤其看向他的目光中不乏愤恨,他暗叹没来由为了汪道昆和戚继光那点小秘密,又得罪了一位一品夫人,却没想到小北虚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夫人,已经很晚了,我送你两步吧。”

    王氏知道这是逐客令,当下冷笑一声扭头就走。小北连忙对汪孚林打了个眼色,匆匆追出去之后,见门外碧竹正抱着双臂来来回回踱步,显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到外头守着了,她就冲着那丫头打了个进屋去的手势。等到送王氏走了没两步,她才突然说出了一句话。

    “其实,我爹也是怕我娘怕得要死的人,当然,也从来没纳过妾,这次他到京城去当户部员外郎,连个女仆都没带。”

    王氏脚步一下子慢了下来,却没说话。

    “在家里,娘说什么就是什么,爹从来都只有点头的份。可在外人面前,娘从来不对爹说一句重话,事事以他为主,有些事情知道了也就当不知道。所以遇到别人说娘悍妒,说爹惧内,爹反而会和他们力争。我知道我爹娘的情形,和戚大帅以及夫人不同,可我只想说一句,戚大帅如果真的藏私房钱到那么远地方,也许不是生怕你知道,而是不想你知道,这样夫妻之间就不至于更生分。我是外人,说这话不过隔靴搔痒,夫人听不进就不听吧。”

    等到小北转身离去,王氏站在那里,突然没了继续去寻戚良晦气的心情了。她早就通过戚继光身边的人探知了丈夫藏私房钱的事,也知道那钱不过区区两千两,和她如今身边积存的家底不可同日而语,可就是心底气不过。可今天被这对小夫妻连消带打,又看到他们那显然夫妻和睦的样子,她不由得想起了那少年夫妻的日子,心底既有锥心的痛楚,也有难以消解的恨意。可在这漫漫寒夜,她更多的是一种说不出的茫然。

    也许她这次到蓟州来,本就来错了!(未完待续。。)

第五二三章 悔教夫婿觅封侯

    王氏这突如其来的一闹,刚刚抵达蓟镇三屯营的汪孚林和小北固然被折腾得够呛,得到消息的戚继光更是惊怒交加。因此,刚关好房门的汪孚林和小北,就无奈听到了又一阵敲门声,打开门后就发现堂堂蓟镇总兵连件大氅都没穿,就这样站在了门外,面色尴尬,竟仿佛不知道说什么是好。汪孚林也不知道自己该说戚继光是可怜呢,还是可悲呢,想了想,也就没把人让进屋。

    想必戚继光进屋之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大帅,夫人那边我们把话都说开了,她应该不会继续不依不饶追着不放。天色不早了,大帅还是先回去吧。”

    “那……你们一路劳顿,也早点休息。”戚继光憋了老半天,到最后只憋出这么一句话,这才转身往回走,步履蹒跚,原本挺拔的身材竟显得有些佝偻。

    站在汪孚林身后的小北突然低声说道:“想想你说的他们还是少年夫妻的时候,那日子虽说过得贫贱,但一定比现在要轻松舒畅得多……怪不得有句话说得好,悔教夫婿觅封侯。”

    “闺中少妇不知愁,春日凝妆上翠楼。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

    汪孚林关上门,轻声念着这四句,随即揽着小北的肩膀往里头走:“就像你之前说的,古往今来,别人只看到做到高官的鲜衣怒马,权势赫赫,却没看到更多的官员之家夫妻别离,父子难聚,以至于多少名臣绝嗣。多少名臣子孙缺乏教导而不肖。家国家国。没有家哪来的国?之前这位戚夫人问你的问题。你的答案很不错,可我还得提醒你,咱们可是老早就有一个儿子,所以永远都不用发愁没有子嗣的问题。”

    小北这才想到了金宝,忍不住也笑开了。她故意轻哼一声:“既然儿子已经有了,那我以后就生一堆女儿,你就等着准备嫁妆吧!”

    “女儿才好,女儿是父亲的小棉袄。别的不说。真有一堆女儿,我的女婿运不会比岳父大人差,这辈子就不用愁了!”

    “这可是你说的,回头可别耍赖!话说回来,爹这样一个人在京城行不行啊……我得写信给娘,让她早点上京来才行……”

    听到汪孚林和小北拌嘴的话题从闺怨到生儿育女,然后又迅速跳转到了叶钧耀的问题,碧竹在外头炕上蒙着被子,忍不住浮想联翩。初到蓟镇,竟然便窥见了赫赫有名的戚大帅夫妇之间那不得不说的故事。想想都像做梦一样。少女怀春,戚继光名满东南的时候。也不知道多少少女梦想有这样的大英雄当夫婿,可那位被人人当成幸运儿的夫人呢?还有那位曾被胡宗宪称作是天下英雄的新昌吕公子,自从离开新昌后,都快三年没回去过!

    男人们游历天下,建功立业,留守家里的女人们何止是辛酸二字,就能够道尽这翘首期盼的心情?

    一夜好大雪,次日一大清早,当汪孚林和小北梳洗用过早饭后,便得知总兵府节堂正在廷参。汪孚林早就听说戚继光到蓟镇之后,包括谭纶在内的先后两任蓟辽总督全都从不掣肘,甚至但凡和戚继光有矛盾的将领动辄调离甚至贬官,故而上上下下的将领全都俯首帖耳,所以,他对点将的一幕颇感兴趣。然而,自己虽说是个进士,可还没有出仕,他就对奉命前来照管自己一行人的那亲兵询问了一句,是否能远远张望一下节堂上那番情景。

    对于这个要求,那亲兵只想了一想便爽快地应道:“大帅吩咐过,汪公子哪里都能去,今天节堂不商量大事,也是无妨。汪公子若想瞧一眼不难,大帅身边幕僚众多,节堂议事时,不少都在节堂的后堂听诸将进言,商讨方略,这会儿大约也照例聚集在那儿。我带您过去就是了。”

    小北虽说也很感兴趣,可身为女子要想去节堂那种地方,那就太招人眼了,所以她只是瞟了一眼汪孚林,言下之意不外乎是你看看清楚,回头给我讲讲。汪孚林赶紧点点头,跟着那亲兵径直去了。这时候,碧竹方才跟上来一步,低声说道:“小姐,咱们回房,还是出去走走?”

    “回房吧,既然到了蓟镇,写封信回去,免得伯父和爹惦记。”小北望着汪孚林的背影,突然想起王氏那动如脱兔的敏捷,脑海中生出了一个奇怪的念头。王氏一个人带着记在名下的庶子生活在登州,百无聊赖的时候,会不会恨不生为男儿身,如此一身高超武艺就有用武之地,可以上阵杀敌建功立业,天下之地哪里都可以去得?所以,这位总兵夫人昨天晚上才会问她那样的问题……说什么通晓武艺出口不俗,其实她俗透了。

    她只有两手小巧腾挪的三脚猫功夫,只希望能一家人好好生活,她的眼光很浅薄,只能看到眼前这些,从前是爹娘姐弟,现在多了汪孚林还有公公婆婆小姑子,外加一个便宜儿子,还有身边这些亲友。既然有一个已经看得够远的汪孚林,她只要把眼前这些周顾好,那就够啦!

    当汪孚林跟着那亲兵,踏入了节堂之后小议事厅的时候,果然就只见五六个幕僚或坐或站,却是一丝杂声都没有。哪怕是他这个外人进来,大多数人也只是或皱眉,或惊讶,没有一个人出口询问。因为被屏风遮挡,外间情形如何自然暂时无法看清楚。但那亲兵指了指屏风右侧的一处角门,压低声音说道:“那边拨开帘子,就可以看到外头情形。”

    如果不是这边幕僚全都屏气息声,对外人进来也无甚言语,汪孚林也许会好奇地凑过去看看,节堂上到底都有那些将领。可此地既然人多,他就不想没事找事了。当下点点头后。等那亲兵悄然离去。他就找了个角落处站了。只竖起耳朵凝神细听外间动静。先前行礼廷参应该已经结束了,他此时只听一个个将领正在禀报麾下练兵情况,以及喜峰口、汉儿庄、熊窝头、冷口等长城关隘处的防戍情况。

    直到这时候,他才意识到,戚继光镇守蓟镇期间,除却几次胜仗颇为引人瞩目,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位重修了蓟镇长城。把这一带打造成了铜墙铁壁。尤其当有将领禀报朵颜部没有任何进犯迹象的时候,他分明听到戚继光哂然笑了一声。

    “之前董狐狸一败再败,最惨的时候仅以身免,但他们犯边之心不死,容不得有半点懈怠。所以,练兵一刻不能停,蓟镇的那些墩台基本上都已经造好,边墙却还要抓紧继续重修。只要兵强马壮,边墙高耸,则即便再有攻势。蓟镇也可立于不败之地……”

    汪孚林听到戚继光向底下将领重申,练兵不得懈怠。边墙还要继续重修等等,随即便令诸将散去,又听到那齐刷刷的行礼声以及马靴踏地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知道外间已经散去了,他方才轻轻舒了一口气。这时候,他就发现一直气氛安静的后堂中渐渐有了杂声,而且也有人朝他走了过来。

    “这位贤弟,是新来投奔戚大帅的?擅长行军布阵,还是粮秣入账,又或者是书启上下?”

    呃,好像被误会了……

    汪孚林愣了一愣,刚想回答,后头就传来了一个年老长者的声音:“小齐,你考较错人了。如果我没猜错,这位公子应该是兵部汪侍郎的侄儿,昨日傍晚前来拜会戚大帅的吧?听说公子是今科三甲传胪,还真是天下英雄出少年。”

    一瞬间,汪孚林就领受到了注目礼的待遇。他当然明白那种羡慕嫉妒恨的眼神从何而来,天下读书人少说也有几十万,可秀才这道相对稍微好过一点的关卡过了之后,就是乡试和会试两道天堑,尤其是这些做幕僚的,其中举人都很少见,大多数都是秀才,看他这个少年进士自然没可能顺眼。他正踌躇自己应该怎么说话,可正好屏风旁边的角门处帘子一掀,却是戚继光正好进来。这下子,后堂复又安静了下来。

    戚继光看到汪孚林竟然在这里,只是眉头一扬,并没有多少惊讶。他冲其点了点头,旋即看向了其他幕僚,淡淡地吩咐道:“又要劳烦诸位了,我过几日要亲自巡视喜峰口,如有京城文书,请徐先生居中代转;军械及粮秣多少,请刘先生随时前去查验;子绪,标下左营游击吴惟忠此次我不带,你多去见见他;文章和国为与我同行。我会在明日聚将时正式分派,届时三屯营总兵府事务,由协守三屯营的副总兵史宸揽总,你们不要露出口风,先准备。”

    这一系列称呼中,有的是先生,有的直呼其字,有些则是称呼名讳,代表着这些人跟随戚继光的时间以及资历各不相同。等到五个幕僚立刻答应一声各自回去准备,戚继光才用有些复杂的目光瞅了一眼汪孚林,继而颔首示意人跟上自己。

    直到出了这座节堂,踩在地面一两寸厚的雪上,戚继光才头也不回地说道:“你就和我一块去喜峰口。这样的天气,对于北人来说司空见惯,对于南人来说却很难受得了。”

    汪孚林当然不会去问,夫人前来和大帅团聚,你却为何跑去喜峰口这样的愚蠢问题,直截了当谢过这番好意。然而,下一刻戚继光却又问道:“此去喜峰口,你还要带你那小妻子?”

    面对这么一个问题,汪孚林想都没想就开口说道:“若我去她留,她定不放心,况且她能骑马,又有足够的自保能力。我如今还不是朝廷命官,也并非军中将士,此行也并非奉朝廷钦命,既然大帅通融容我同行,还请大帅再通融一下,让她女扮男装跟随。”

    “不怕被人看破,风言风语伤及你前途?”

    “别人真要说,我也没办法。若她是深宅妇人,不能骑马,莲足不利于行,我当然不会带个累赘,但她骑术比我还精通,武艺也绝不逊于我那点三脚猫功夫,既如此,我当然得趁着还没出仕之前,携妻一观九边形胜,因为日后,也许我也会碰到和戚大帅一样,不得不和她分居两地的时候。”

    戚继光想到汪道昆从来就不是顾念儿女私情的人,没想到侄儿却如此特立独行,不禁哑然失笑,最终淡淡地说道:“也罢,当年胡公蒙冤下狱,我不曾有只言片语为其说话,如今先小小还他一个人情吧!”

    ps:双十二我又是买买买,这两个月还起信用卡真是……为了让我有底气买买买,大家支持俩月票吧^_^(未完待续。。)

第五二四章 磨刀霍霍

    说是过几日去喜峰口,但汪孚林和小北一行人跟着戚继光出发,却已经是到了蓟镇之后第六天放晴的事了。毕竟,北边的入冬和南边不同,做什么都要看天气,如果路上全都是积雪,那么即使是官道又或者行军道,也全都会异常麻烦。尽管不少物资可以通过一条滦河直接送到喜峰口,但人员往来却鲜有行船,毕竟滦河这一段固然因为淤积的关系,河面开阔平坦,水运没问题,可冬季封冻时间很长,而且春天又有凌汛,并不适合运人。

    如今滦河便已经封冻,厚厚的冰面上甚至连马蹄子踏上去,顶多也只留个白印子。汪孚林甚至动过是否可以用狗拉雪橇又或者是滑雪板的主意。只不过,他们这一行人整整有两百多号人,其中还有两个很有观云经验的老手。正是因为他们确定了最近两天都是天气晴朗,一行人方才启程,他这个初来乍到的当然不便于去指手画脚,毕竟地理天气他全都不熟。果然等到上路,这不到八十里的路程,就让他吃了不小的苦头。

    其他人都是训练有素,习惯了北边的赶路方式,他哪怕学会骑马之后就几乎常拿这个当交通工具,可整个人包裹得严严实实几乎露出眼睛,在寒风中策马疾驰赶上几个时辰的路,这和从前任何一次赶路都不能相提并论。最惊险的时候,他甚至觉得冻僵的脚都几乎挂不住马镫!至于路上交谈,那就更加不大可能了,他甚至有一种说出来的话都直接冻在空气中的错觉。

    总算戚继光还照顾他。路上停下来休息过两回。第二次停下来休息的时候。戚继光还难得多说了两句当年旧事。

    “我之前到蓟镇的时候,调了五千浙军过来一同练兵,可那些打倭寇时都没叫过苦叫过累的精兵强将,到了蓟镇之后哪怕依旧军纪肃然,精气神却大不如前。哪怕不敢在我面前说,仍是有人私底下抱怨,在这种冬天撒尿都能冻成冰棍,稍不留神手都能和钢刀冻在一块的地方。哪是人住的地方?”

    “不过,这两年蓟镇真的是越来越冷了。”戚继光无心地感慨了一句,继而就看了一眼汪孚林身边同样裹成一个球,眼睛却还机警地四处扫来扫去的小北,出神片刻后,他又多解释了两句,“蓟镇的边墙从我上任后就一直在断断续续地修,其中喜峰口一带因为正当贡道要冲,业已完全竣工,故而我此行也有巡视之意。毕竟。大宁还在的时候,喜峰口的位置没那么重要。据此几十里外的松亭关方才是险峻雄关,喜峰口是因为处于长城,兀良哈朵颜三卫能够从此入贡,除却关口两边全都颇为开阔,又常开贡市,这才热闹起来的。”

    小北正看到那些将士在传递烈酒,一人一口喝得极其舒坦,她却望而生畏,只能在原地蹦了几下活动身体,至于戚继光这解说,她来之前早就好好了解过一遍,倒也不是太生疏。可听到汪孚林对戚继光的说法仿佛很在意,又在那小声询问贡市平时是个什么光景,是否会有商人走私,她不禁心中一动,便朝着碧竹和自己这边的四个随从打了个手势,几人散在一边隐隐警戒,生怕被外人听到汪孚林的问题。

    戚继光显然毫不怀疑汪孚林是来刺探什么军中阴私,对于这问题只是哂然一笑:“军中走私,九边之中就没有哪一边能够真正绝迹。不靠着用关内货物和关外换马,从而各取所需,就凭朝廷拨付的那些钱,想干什么都不够,从将帅到士卒全都得勒紧裤袋过日子。只要不太过分,大多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兀良哈朵颜三卫毕竟名义上是臣服的,喜峰口的贡市也常常开,较之其余诸边要宽松得多。只这两年董狐狸那帮人太不安分,贡市自然就停了。”

    “可越是不安分,贡市不是会停得越久?”

    “不错。”戚继光点了点头,却是耐心解释道,“但贡市和互市不同。兀良哈每次朝贡,随行那些旨在贡市的商人,只是一部分,更多的是那些想要从朝廷捞取大笔赏赐的部族首领和贵族。所以,所谓贡市,随行交易的人是跟着朝贡使团一块来的,既然朝贡使团进京的次数被限定,他们也当然不能想来就来。于是,首领和贵族得不到他们想要的赏赐,想要发财的人无法通过贡市发财,兀良哈人才会一次次兴兵犯境,希望借此逼迫朝中松口,增加贡市的频率,其实也就是朝贡的频率。”

    汪孚林再一次深深确定,这种关系不比后世两国邦交简单到哪里去。等到再次上马赶路的时候,他就一面骑马,一面分心思量戚继光这番话中是否还有什么弦外之音,最后才隐隐约约确定了一点。他说要去辽东,只怕戚继光也猜到了几分。尽管他是自己想去看看,戚继光却会认为,他不是是作为张居正的眼睛跑去那边瞅瞅的,就是汪道昆的授意,估计希望自己把眼下听到的这些话带回京去,在适当的时候重开贡市。

    当然,他也就是在心里想想,这是高层人士需要把握的问题,现在的他也只能负责传话,还没能力影响这个。

    清早出发,一路紧赶慢赶,却因为路上积雪,要控制马速,避免滑倒以及各种意外事故,因此,当一行人抵达喜峰口时,已经是傍晚时分。因为两个时辰前就得到先走一步的信使禀报,喜峰口参将沈端早早带着一应将领等候在外。此时并无战事,又是天寒地冻,他这个参将并未穿着甲胄在身,这会儿不顾冰雪单膝跪下行礼参见之后,因见戚继光直接一手将他拽了起来,深感受到重视的他连忙快走两步,跟上了主帅。

    “这就要快过年了。虽说喜峰口这段边墙全部完工是要事。但大帅还特地跑来巡视。实在太兢兢业业了,之前第一拨信使从三屯营送信来的时候,卑职都有些不敢相信!但底下的将士们却个个兴高采烈,尤其是这两天断断续续一直都在下雪,好多人都懊恼极了,没想到大帅还是来了。”

    戚继光不置可否地听着这些恭维,心里很清楚,自己毕竟是从外头调过来的。蓟镇上下并不像表面上那般服膺自己。他在朝中深受高拱和张居正两任首辅器重,而谭纶刘应节杨兆这三任蓟辽总督,都放手让他这个蓟镇总兵去练兵用兵,故而高层将领中的刺头早就被全部拿掉了,可中层以及底下的小军官,却总有不少人对他这个外来户有各种各样的意见。毕竟,他的戚家军嫡系只有区区数千人,他固然从中提拔了数百名军官,可总不可能每一个都提拔。

    而且,之前在打倭寇的时候。他可以用最严峻的军法治军,从而用最快的速度打造出一支铁军。可在蓟镇练兵的时候,动辄斩首、割耳的军法就要稍打折扣。毕竟就算他上头有人,那些都察院的御史时时刻刻虎视眈眈,随时都会有苛虐士卒这样的弹劾。所以蓟镇原本那些兵马中,只有他最初训练出来的三万人,那才是中坚。也正是以这样的班底,他那时候方才能痛击董狐狸,让自以为铁骑无敌的兀良哈人吃到了这十几年来最大的一场败仗。

    至于三万人之外,于蓟镇各边墙关口处镇守的兵马,就谈不上完全如臂使指了,无论是军官还是士卒。其中一部分不得不认可他的战功,一部分对他不以为然,还有一部分则深恨他的苛刻作风。

    蓟镇总兵下辖三位协守副总兵,七位分守参将,此外还有各色游击将军十六人,因此喜峰口参将沈端也算是已经一只脚迈入了高层武将的圈子。然而,宣德之后,文贵武贱早已是根深蒂固的传统,别看他在品级上早已经进了三品,但到兵部还得各种跪,而且一旦出了喜峰口到了三屯营,他的排位也早已出了前五。于是,在自己的参将署,当戚继光简略说了几句之后,屏退那些喜峰口将校,最后留下汪孚林,对他少许介绍了两句,他立时满脸堆笑。

    兵部侍郎的侄儿,这就已经很值得巴结了,更不要说那位兵部侍郎汪道昆还是蓟镇总兵戚继光的密友,前总督现任兵部尚书谭纶的老部下!而且汪孚林自己还是进士,相比自己自豪于出身军中世家,直系旁系有好几个世袭军职,人家那才叫是宦门子弟,果然金贵!

    汪孚林发现沈端目光炙热,他差点怀疑对方因为常年在军中,有什么不良癖好,登时有些头皮发麻。好在戚继光还有话和沈端说,找了个借口打发他先出来,他也就乐得赶紧跑路。

    等到出了屋子,之前指点过他如何进节堂的那个亲兵又过来领路带他去住处。屋子虽比不上蓟镇总兵府,但好在足够温暖,通风也还凑合,最重要的是,小北早就在桌子上摆好了一个攒盒,正是早上就准备好,一路上却冷得根本没办法吃的那些卤制品。

    在温暖的房间里,原本冻得**的卤肉和卤鸭已经化开了。汪孚林撕了两只鸭翅膀下肚,配了小北倒上的一杯浓浓热茶,哪怕那种砖茶的滋味根本不合他的口味,但这会儿他需要的只是热水暖腹暖心,没有什么别的要求。想想刚刚在暮色中依稀看到一抹影子的来远楼,那可容纳万人进关的雄阔场景,他不由得打了个嗝,随即就看向小北问道:“大明立国两百余年,和蒙古几乎断断续续就打了两百余年。你觉得这种仗还会打多久?”

    “打多久?”小北哪里想过这么远的问题,更没想到汪孚林为何突然问这个,眉头顿时打成了一个结,“朝廷那些老大人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不过,想想辽宋对峙的时候,谁都没想到偌大的辽国竟然会比宋先灭亡,要是照这么想,蒙古肯定先灭国。”

    汪孚林没想到小北先说不知道,紧跟着竟然拿辽宋旧事来打比方,忍不住哈哈大笑,笑过之后,他就冲着小北竖起了大拇指:“由此及彼,联想得绝妙。你说得没错,从春秋战国的时候开始,两雄争霸,到最后却被别国趁势崛起,这种情形实在是太多了。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对伯父提出条件,来了蓟镇之后,还要去辽东?很简单,当年女真人的金国是被蒙古所灭,二十年河东二十年河西,谁能说不久的将来,这种情形就不会倒过来?”

    当然,历史上辽东的满人并没有灭蒙古,而是直接把一大部分蒙古人绑上战车,征伐天下。人微言轻的他短时间之内不可能从朝堂下手,那么能不能到辽东亲眼看一看,然后挑选另一个角度下手?这就是他之前听到来蓟镇,就立刻决定去辽东走走的缘由。

    小北却不太明白汪孚林为什么夸奖自己,等听到汪孚林竟然认为辽东的女真人日后能胜过蒙古,她才瞪大了眼睛。这种军略大势有些超越了她的认识,因此她没有接口,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汪孚林那侧脸,心中突然生出了一个念头。

    汪孚林在京师已经够安分了,这还不由自主惹上了许多事情。可这次却从京师出来,他却好像本来就存着惹是生非的心里,那他会不会把某些地方闹一个天翻地覆?算了,反正他要是杀人放火,也肯定有他的道理,她在旁边帮着递刀子传火把就行了!(未完待续。。)

第五二五章 他乡钓老乡

    喜峰口的这一顿晚宴,汪孚林品尝到了全桌山珍野味,从狍子到野兔再到蛇、鹿肉,还有从滦河冰面上挖洞捕上来的鱼,时鲜菜蔬不多,但各种山里挖出来的干菌菇却不少,当然都是经过各种论证肯定可以吃的,非常丰盛的一大桌子菜,尽管厨子的水准算不上第一流,但禁不住食材顶尖,让他这个吃货非常满意地大快朵颐了一顿。⊙頂UU小说,www.uu234.com而小北因为生怕在主桌上被看出端倪,找了个借口在房里没出来,知情的戚继光吩咐人各样都送了一点过去。

    等到一夜好睡养足精神之后,汪孚林次日一大清早起来,就去向沈端要了向导。当然,他少不得先对沈端把话挑明了:“我此来完全是候选期间没事干,可没有什么尚方宝剑。谁不知道蓟镇防务有戚大帅,绝无半点纰漏。我只是想着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所以想看看真正直面蒙古的雄关要塞是什么样子,同时了解一下士卒的日常生活。我不像伯父那样擅长诗赋文章,所以只带着眼睛来,没带嘴也没带笔。”

    沈端就怕汪孚林自恃进士出身,年轻傲气,打算挑刺往上报,听到他这么直白的解释,心里何尝不是松了一口大气。即便如此,他还是把两个最机敏的心腹亲兵派给了汪孚林,一来有什么事可以及时通风报信,二来也是镇压军中可能有的刺头。至于他自己,当然得把全副精神用在戚继光这位主帅身上。潜意识中,他甚至希望那些兀良哈人能撞上来,如此在主帅面前打上一仗。那份战功说不定能够把他送上副总兵的位子。

    沈端的两个亲兵全都姓沈。乃是沈家的家丁出身。带着改易军服的汪孚林四下里转圈时,全都一直在小心翼翼地避免汪孚林真正接触到底层士卒。对于这样的提防和顾虑,汪孚林心知肚明,也不强求。不论如何,他对喜峰口的第一印象,就是秩序良好,关卡建筑维护得全都不错,防戍状态出色。当然,也有可能是早知道戚继光要来的缘故。兜来转去大半天,就快中午时,他来到一处看似是小校场边上,却只见这里已经围了一大圈人,赫然正在起哄。

    “打!看那小子还嘴硬!”

    “小小年纪就那么说大话,非得赢了他那副铠甲不可!”

    “戚大帅已经来了喜峰口,回头你要是赢了,咱就推荐你去见戚大帅!”

    听到这乱哄哄的嚷嚷,汪孚林一时兴起就立刻凑了过去。他身后两个亲兵对视一眼,有心阻止。可这军中比武较量是常有的,他们也只能无奈跟上。左推右搡终于挤占了一个好位子的汪孚林举目场中,就只见里头交战的双方正打得如火如荼。一方是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英武少年,一招一式显然是名师交授,颇有章法,而另一个则是四十出头的中年军汉,面相粗豪,出手虎虎生风,竟是纯用蛮力以及悍不畏死的拼劲,看着依稀有几分熟悉感。

    两方都是用刀,不多久,这场交手就已经打到了后半段,中年军汉竟是渐渐不低那少年的攻势,露出几分败相,四周也从起哄加油变成了谩骂喝倒彩,甚至有人在那大声骂娘,各种粗俗露骨的言辞不堪入耳。两个亲兵生怕汪孚林因此动怒,见其只在那安安静静观战,这才如释重负。等到最后那军汉被人用刀背击倒在地,观战的人群竟是一哄而散,其中有个小军官模样的汉子临走时还气咻咻往地上吐了口唾沫。

    “平时倒是挺横充好汉,真正下场却不禁打!呸,老子的脸都给你丢光了!钟南风,给老子听着,回头刷一个月马厩!”

    果然是那个被发配蓟镇的打行把头!

    汪孚林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见钟南风瘫坐在地,面色阴沉,那少年回刀归鞘后,竟是还伸手去拉人,得到的却是全然的漠视,一时有些尴尬,他就走上前去,轻轻拍了两下巴掌:“好一场龙争虎斗,好英雄。”

    那少年扭头一看,见汪孚林一身军士打扮,瞧着却白皙俊秀,身后两个亲兵亦步亦趋,显然是以其为主,觉得必定是军中世家子弟,便拱了拱手道:“不敢当英雄之称,只是磨练身手的小小比试而已。那位兄台应该是实战历练出来的身手,我侥幸赢了一招,也只是因为他似乎空腹应战,气力不足,否则输的就应该是我了,总算侥幸保住了那副铠甲。”

    汪孚林刚刚就听到,今天这场赌斗的彩头仿佛是这少年的一副铠甲,听到这话,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始至终就没抬头的钟南风,笑了笑就走到人面前,突然径直蹲了下来,伸出手在其眼前晃了晃。直到这个有几分沮丧的中年汉子终于抬起头来看着自己,他才眨了眨眼睛。

    “一别三年多,还认识我不?”

    三年对于一个成长中的少年来说,正是长个头,五官变化最大的时候,再加上汪孚林此刻这一身军袍,钟南风死死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这才终于和记忆中的某个人影重合了起来,当下失声惊呼道:“是你!”

    “是我。”汪孚林继续保持蹲着的样子,笑眯眯地说道,“我之前还以为你兴许遇赦回去了,没想到你竟然在喜峰口,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你那些在杭州的兄弟如今都过上了安稳日子,不少人都娶上了媳妇,抱上了大胖小子,日子过得很好。杭州城外北关的那些打行,有实力的都整合成了镖局,比从前打打杀杀抢地盘文明多了,当然,暗地里总少不得某些争斗。”

    逐字咀嚼着汪孚林这些话,钟南风仍是直勾勾地看着汪孚林,好一会儿方才声音苦涩地说道:“汪小官人确实言而有信,我那些兄弟没托付错了人。可我却没用得很。到了蓟镇后根本没能见到戚大帅。就被分到了喜峰口。又因为是南人而常常被人排斥,双拳难敌四手,若不是去年有两个充军发配的浙军旧部也被分到了这里,只怕再过几年我就是一堆枯骨了,遇赦回去更是休想。我算是明白了,什么英雄好汉,到了军中就得像条虫似的窝着!”

    刚刚和钟南风对战的少年没想到后来的这看似军中世家子弟,竟然与自己那对手认识。不由得有些好奇,索性在一旁竖起耳朵听他们说话,隐隐约约觉察到几分端倪,便忍不住插嘴道:“这位钟大叔,还有这位军爷,你们也是南边的人?我也是从南边来的,我是宁国府宣城人!我这次随叔父从京城过来,打算走遍九边,看看边防情况,前两天本来想走的。却听说戚大帅要来,就特地多留了几天。”

    “宁国府宣城?这就真巧了。咱们算是半个老乡。我是宁国府隔壁,徽州府歙县的,到宣城还不到三百里。”汪孚林没想到还碰见一个和自己同样目的的少年小好汉,登时站起身来笑着答了一句,随即就指着钟南风说,“他是杭州人钟南风,曾经是打行中响当当的一个好汉,当初因为他和几个把头被镇守太监抓了,一群打行中人险些冲占了北新关,后来是他主动向涂知府坦白作为首犯,这才让其他人都逃脱了处分。”

    “原来如此!”那少年这才了解其中关节,恍然大悟的同时,他赶紧自我介绍道,“我是宁国府宣城沈氏,沈有容。”

    宣城沈氏?那好像是宣城大族,书香门第,居然出了个擅长舞刀弄枪的武者?

    汪孚林因笑道:“徽州府歙县松明山汪孚林。”

    “咦?”沈有容一下子瞪大了眼睛,立刻嚷嚷道,“我听叔父提到过你,你是今科三甲传胪的进士……等等,你怎么到喜峰口来了,你这一身军袍是怎么回事?总不成这才没几天,你就得罪了谁被充军了?不会吧!”

    这沈小子真真是口无遮拦……

    汪孚林嘴角抽搐了一下,而钟南风手一撑地面站起身来,却是哂然笑道:“汪小官人文武双全,做得了文章,拿得了刀剑,就算不做官,也决计能够过得很好。不过,沈公子肯定过虑了,汪小官人身后这两位,似乎并非寻常兵卒,是军中哪位将主的亲兵?”

    此时此刻,最最无奈最最尴尬的不是别人,正是沈端的这两位亲兵。他们这向导才刚刚当了半天,汪孚林竟然无巧不巧遇到了一位熟人,还是一位来自南边的熟人!此外,那对硬是赖在喜峰口不走的举人叔侄,汪孚林竟然也能和人家攀上同乡,他们这向导还怎么当?两人对视一眼,老成的沈义索性实话实说道:“汪公子是随着戚大帅到喜峰口的,我等乃是沈将军亲兵,奉命给他当向导。”

    这下子,钟南风倏然瞪大眼睛,只觉得自己这三年多实在是熬得没滋味。他想见戚继光的没能见着,汪孚林却轻轻巧巧就成了戚继光的随员一同到喜峰口来,自己的夙愿只要汪孚林一句话就能达成!至于沈有容,那更是又惊又喜,丝毫没有掩饰自己期待的眼神。

    “相逢就是有缘,二位随我回去坐坐,兴许能见到戚大帅?”

    汪孚林笑着提出了邀请,如果是最熟悉他的小北,决计能够看到那笑容的背后,赫然有一条灰狼尾巴在摇啊摇,诱骗的正是不明世事的小白兔。奈何钟南风根本就禁不起这种诱惑,沈有容大冷天逗留喜峰口就是为了戚继光,两人全都想也不想就点了头。至于那两位亲兵,谁能拦得住管得住汪小官人?

    只在路上,汪孚林就把沈有容的底细给掏得干干净净,除了沈有容的表字,年纪,师承,还打探到其叔父是沈懋学,今科会试不幸落榜,叔侄俩便打算游历九边,增长见识。其祖父是名儒沈宠,和王氏泰州学派的罗汝芳等人走得非常近,其父沈懋敬是太学生,连沈有容自己上头还有个兄长沈有严,是秀才,正在宁国府学,去年乡试不幸落榜。

    对于这查户口问出的一堆信息,他在心里盘算了一通,最终决定,不管用什么方法,这次一定把人家叔侄一道拐带到辽东去,好歹能多俩帮手!

    ps:明末儒侠风气很盛,官宦子弟考武举的竟然不少,甚至直接投军(未完待续。。)

第五二六章 礼贤下士

    对于喜峰口参将沈端,戚继光自然颇为器重,这才一直没动这个扼守贡道的参将位子。UU小说,www.uu234.com毕竟,沈端勇猛善战,至于表现出来的谄媚那一面,在官场上完全不能作为缺点,反而可以称之为优点,有多少做上司的能够容得下特立独行,自高自大的下属?对于沈端隐隐之中流露出朵颜部似乎蠢蠢欲动,仿佛还没被打怕这种讯息,戚继光并不意外,谈笑之间尽显自信,和此前他在总兵府借酒消愁的样子截然不同。

    在战场上,就算他吃败仗的时候,也从来不曾沮丧过,更不要说,自打他来到蓟镇,什么时候在那帮鞑子手上吃过亏?

    时值隆冬,汪孚林在路上就明确表示过,自己并不是奉命下来的,大阅之类劳民伤财的勾当就没必要了,戚继光自然也无心为了逞威风而折腾麾下士卒。只不过,汪孚林要来喜峰口看看也就算了,他只是没想到这个初出茅庐的新进士会一时兴起,在这种大冷天再跑去蓟镇下辖的其他各大关隘凑热闹,甚至还要去辽东。因此,在跟着沈端在来远楼上转了一圈之后,他少不得就嘱咐显然想和汪孚林结交一下的沈端,替人挑几个护送上路的精兵强将。

    可就在下了来远楼进入关城之后,他就发现,自己有些低估了汪孚林。就这么一会儿功夫,这少年进士竟然已经在喜峰口找到熟人了!尽管如此,面对汪孚林引荐来的两人,看到他们一见自己就两眼放光的兴奋样子,哪怕他在军中常常享受这种待遇,也不由得脸色缓和了下来。尤其是一问之下,得知钟南风和沈有容都是东南人氏。经历却绝不相同,他也不禁有些感慨,尤其对充军过来的钟南风更是勉励了两句。

    以至于沈端在旁边忍不住琢磨,是不是要把人调到身边当个亲兵,也好结个善缘。

    就在这时候,外间却有亲兵禀报道:“大帅。有人求见沈将军。”

    沈端还想趁机在汪孚林面前加深一下印象,希望人回去之后在汪道昆面前替自己美言两句,听到这话顿时沉下了脸,可等到那亲兵又说出了一番话,他才顿时舒展了眉头。

    “来人自称是来自宁国府宣城县的沈举人,不久前到喜峰口的,和沈将军报备过,只因为侄儿迟迟没有回来,担心出事。故而求见沈将军帮忙找人。”

    “啊,是我叔父!”沈有容这才意识到自己因为太过兴奋,也没来得及回去给叔父沈懋学报个信,就糊里糊涂跟着汪孚林到了戚继光这一行兵马驻扎的参将署。此刻,他赶紧对上头两位高阶将领拱了拱手,“今日得见戚大帅,实在是了却了我一大夙愿。不敢搅扰大帅和沈将军的公务,我先告退了。”

    “士弘。本来就是我邀你的,你且等等。大帅。我送士弘先出去吧?”

    汪孚林对沈懋学也挺有兴趣,那还是汪道贯提到过的东南名士,因此向戚继光言语一声后,他冲着见过偶像后有点脑残粉架势的钟南风打了个眼色,也不管这家伙看得懂,又或者看不懂。就送了一脸兴奋的沈有容出门。果然,等到出了参将署,他只见一个三十出头的文士正在那来来回回踱着步子,脸上分明满是焦急。

    沈懋学确实是心急如焚。侄儿过了中午却还没回来,他让人出去一打探。就得知沈有容年轻气盛,竟是和一个悍卒打了一架,而后就跟着几个军士走了。他自己虽则文名颇著,但自幼习武,善骑射,甚至能在马上舞动长槊,因此沈有容从小不喜文事,武艺倒有一大半是跟着教他的武师学的。此次他带着这个侄儿进京考会试,也是为了增广其见识,自己名落孙山后也没忙着回乡,而是打算带人到九边走走看看,可没想到竟然在喜峰口捅了篓子。

    要真的是某些输不起的军中老油子耍诈,休怪他不客气!

    汪孚林远远看到沈懋学走着走着,忽然一把捋起了袖子,忍不住暗笑不已。就在这时候,沈有容已经一溜小跑冲上前去,大声叫道:“叔父!”

    听到这一声叔父,沈懋学立刻回过神,他倏然放下袖子,回头看到完好无损的侄儿从参将署出来,顿时松了一口大气。等看到沈有容身后不远处,一个与其年纪差不多的便袍少年正朝自己这边走过来,他就没好气地对沈有容说:“早上出门不肯带人,又这么晚都不回来,你想急死我?是这位公子为你解围,带你来参将署的?”

    “也差不多。”沈有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继而眉开眼笑地说,“托他的福,我刚刚见过戚大帅了!”

    沈懋学这才吃了一惊。他虽说今科落榜,可凭着举人以及东南名士的身份,自信一定能够带着侄儿见上戚继光一面。毕竟,那位蓟镇总兵礼贤下士也是出了名的。现如今侄儿提前完成了心愿,还是因为这个与其年纪相仿的少年,他自然多了几分好奇。这时候,他就只见对方向自己笑着拱了拱手:“沈先生,幸会,在下歙县松明山汪孚林。”

    这要是今科其他三甲进士,沈懋学未必全都能记住,可汪孚林当初引起的轩然大波实在很不小,故而他一下子就明白过来,当即回礼道:“原来是汪公子,竟然在喜峰口这样的地方相逢,着实让人意外,你可是三甲传胪,今科进士不是应该都在京师候选吗?”

    “侥幸考中,我这个年纪轻轻的三甲进士就不和其他人抢位子了,趁着吏部选官轮不到我,先出来到九边走一走看一看,免得日后官身不自由,没想到会这么巧在喜峰口遇到沈先生叔侄。我刚刚还对士弘说,宣城到歙县只不过三百多里,我们也算半个同乡。”

    沈懋学听汪孚林这样说,倒觉得新鲜有趣,而更让他对汪孚林很有好感的是,对方并不以科场腾达自矜。一口一个先生,叫得他都有些不太好意思。而沈有容则因为汪孚林给他留下了良好第一印象的关系,更是在旁边使劲帮腔说道:“叔父,汪兄说还要去辽东,咱们不是也打算去吗?到时候不妨同行。”

    “如若沈先生过些天真的要去辽东,可否捎带我这一行人?我虽说马术不算最佳。射箭则是一窍不通,但略懂一两手剑术,带的随从也都身手不错,其中还有浙军老卒,应该不至于拖后腿。”

    汪孚林连拖后腿这三个字都说出来了,沈懋学哪里还能找到反对的理由?他仔细思忖了一下,想想自己和沈有容也不是去打仗的,只是为了增广见闻,如此和有进士功名的汪孚林同行。有利无害。最重要的是,对方谦虚有礼的态度给他的印象非常好。他本想趁此求见戚继光,可想想侄儿已经见过那位蓟镇总兵了,这会儿人都出来,他又连拜帖都没准备,未免太不正式,所以请汪孚林转达谢意,说明来日再拜后。他就把沈有容给拎了回去。

    而汪孚林看沈懋学的样子,就知道沈有容回去很可能会吃上沈懋学一顿排揎。虽说宣城沈氏这三代人里暂时一个进士都没有。看似比不上松明山汪氏现如今的光景,可书香门第四个字却比松明山汪氏更名副其实,没想到却出了这挺有意思的叔侄俩!以后趁着同行的时候,他是不是应该请教一下沈家叔侄会不会骑射?虽说他恐怕练不出一个文武双全来,但多一项自保能力也是好的!

    当汪孚林重新回到参将署的大堂时,就只见戚继光也好。沈端也好,看自己的目光都有几分古怪。他瞅了一眼略显尴尬的钟南风,心想这家伙肯定把知道的那些当初自己在杭州的事情全都一股脑儿说了,可那本来就不是什么秘密,他也就没当成一回事。将沈懋学的致意转达之后,顺便也多解说了一句:“我听家叔说过,沈先生乃是东南名士,宣城世家子弟,今日一见,着实闻名不如见面,见面更胜闻名。”

    戚继光之前在东南时除却抗倭打仗,也曾和不少文人雅士有过往来,但大多人只是应酬,只有汪道昆是因为并肩抗倭结下的交情,因此格外不同。此时此刻,别说汪孚林特意点出沈懋学的名气,就凭其人正在喜峰口,他也不可能冷遇了人家,当下笑着点了点头。

    “沈将军,既然这位沈先生和你同姓,又在喜峰口盘桓多日,你代我下一个帖子,邀他叔侄后日同登边墙。世卿,你此次也随我西行到潘家口,等你们再返回这里之后,既然你们要同行辽东,走内地官路,不若走边墙内的行军道。可以从喜峰口东行到熊窝头,接下来我让沈将军派亲兵十人护送你们,从青山口,然后到冷口、河流口、刘家口、桃林口、界岭口、箭桿岭、义院口、董家口,最后是山海关。”

    虽说如今蓟镇边墙尚未完全修缮完毕,但墩台敌楼几乎都完工了,颇为可观。尤其是喜峰口一带因扼守贡道,更是雄伟非常!

    后世叫长城,这年头的人则大多称之为边墙。都说不登长城非好汉,汪孚林此时此刻听到登完长城之后走这条边路,倒是颇为心动。而下一刻,钟南风就莽撞问了一个天真的问题:“大帅,既然蓟镇边墙连成一线,为什么不直接从上头走?喜峰口附近这一带的边墙,宽敞得都能骑马!”

    这一次,沈端只觉得脸上直发烧,深深庆幸没把这么个家伙招进亲兵中,当即喝骂道:“蠢货,喜峰口左近这段长城比其他地方要宽阔,而且因为关城高耸,故而和两边山头平齐看上去平坦,能够骑马,可走过了这段你试试看?上下坡的时候你骑马,那简直能摔死你,如果徒步,这大冷天上头冻得严严实实,你怎么走?大帅,此人没有在敌台墩台上当过台军,烽炮号令估计背过就算了,都是卑职的错。”

    看到钟南风被骂蠢货却不敢顶嘴,一脸的沮丧,汪孚林不禁心中一动,当即说道:“大帅的好意,我感激不尽,异日指派的十人当中,就加上这钟南风如何?听说和他一样遭遇的还有两名发配过来的浙军老卒,索性凑在一起,我和沈家叔侄都是南直隶人,多几个东南的熟人,也更加亲切些。”

    戚继光虽也觉得钟南风是个夯货,但汪孚林既然开口,他也就顺势答应了。等到汪孚林连声道谢告退之后,他见沈端不多时也找借口溜了,当下便出了大堂抬头看天。尽管沈端口口声声说,董狐狸也许会再次进犯,喜峰口就是目标之一,但他却知道一切还是未知数。

    兀良哈三卫,泰宁部的目标多在辽东,而朵颜部则是骚扰蓟镇最多,他一次一次把董狐狸打得落花流水,估计董狐狸狗急跳墙,可朵颜部内中某些反对势力也快忍不住了!开春之前,应该还有一仗,就看朵颜部内斗之际,会不会传来什么要紧的消息。(未完待续。。)

第五二七章 蓟镇的潜规则

    自有卢龙塞,烟尘飞至今。⊙UU小说,www.uu234.com

    从汉、晋、南北朝到隋、唐、辽、金、元,不论现在叫潘家口还是从前叫卢龙塞,全都是兵家必争之地。而由于喜峰口有官道通关外和关内,而潘家口自元以后却没有官道,从前内外联通的道路渐渐荒废,此地驻军也就渐渐只能走长城经喜峰口入关。关城是夯土所筑,总计不过里许,乃是戚继光上任之后才重新修了一遍,驻守此地的把总路怀远麾下总共不过几百号人。

    因为潘家口进出交通断绝,将士进出全都得走喜峰口,从喜峰口到潘家口这一段重修的百里长城也和从前一样,颇为平缓,可供骑马,进墩台时则下马牵引步行。汪孚林一路过来,约摸数了数,就发现从喜峰口经长城到潘家口这段路,总计二十一座墩台,每座墩台都有台军驻守,戚继光沿途过来考较哨守条约,传烽之法,就没有一个台军的回答出纰漏,不但他大为钦佩,就连沈家叔侄也全都赞口不绝。

    清晨天不亮就出发,这一路走走停停,等一行人抵达潘家口时,已是傍晚时分。把总路怀远亲自迎接,把众人迎进了关城。汪孚林就只见的这关城直通长城,并无其他进出通道,小小的关城里除却营房,以及少之又少的几个铺子,再不见任何商人迹象,显见这种交通断绝之地,不是商贾们青睐的地方。果然,路怀远在见了戚继光之后,言谈之间也多有抱怨,说是在此驻守的军士多为受罚又或者充军而来,队伍不好带,尤其是快过年了。关城中却物资匮乏。

    汪孚林不禁瞅了一眼身后,这才想起钟南风这次没跟来,应是沈端担心那夯货再胡乱说什么,把人留在喜峰口调教几天。要是那个在喜峰口都混得惨兮兮的家伙之前被发配到这更加艰苦的潘家口,只怕早就被逼疯当了逃兵。而在他身后,沈懋学则是和沈有容交头接耳。汪孚林只听作为侄儿的沈有容小声说道:“这种地方的兵马应该会换防的吧?若是长年累月在这里镇守,铁打的汉子也受不了。”

    沈懋学没好气地白了沈有容一眼,这才若有所思地低声说道:“可即便换防,若是潘家口被当成惩罚有罪士卒,又或者充军犯人发配的地方,一直这么下去,军纪涣散,出现逃兵恐怕是不可避免的事。等等,说是内外交通断绝。但从潘家口往南,就是一马平川,有山也不过小丘陵,我记得弘治年间和嘉靖年间,蒙古两次兴兵就是从潘家口入关。这里只是没有官道,并不是不能走。按照道理,不至于真的就商贾断绝。”

    到底是兼修文武的东南名士,连这些都记得挺牢!汪孚林见沈懋学一句话就点到了根子上。不禁心中一动,果然就听到前头戚继光没有搭路怀远的腔。只是看着关城南面城头道:“那边的木架子,应该是放吊篮上下城墙的吧?”

    只是简简单单一句话,路怀远一张脸登时僵住了。潘家口只有防御的职责,并没有探敌的职责,就算探敌,那也是依靠长城上的墩台。根据台军望敌人数,用烽火和放炮来通知敌军数量,并不在于什么斥候。再加上进出全都走喜峰口,吊篮这种让人进出城的东西根本就没必要。他在得到消息后紧急通知了城中那些商铺关门躲避,可竟然偏偏忘了拆掉吊篮上下的木架子!

    此时此刻。即便是站在寒风中,他仍然觉得脑门有些出汗,不知不觉低声下气地说:“关城里毕竟太过封闭,有时候下头弟兄们要到临近村镇采买东西……”

    说到这里,他自己都说不下去了。戚继光到了蓟镇虽不像在东南那样治军严格,可军纪也同样不是开玩笑的,要是被质问可有滋扰乡民,那怎么办?

    好在戚继光点到为止,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路怀远总算是如释重负。而跟在后头的汪孚林暗自思忖,怪不得汪道昆说戚继光驭下有术,这点到为止就算是一招。果然,进了路怀远这个把总的官署,戚继光再也不曾追问其他,检视了一些各种文书,又在将卒集合之后,清点人数,他甚至都没有训话,只是让人分发了这次带来的各种干菜。对于北地来说,这是比肉干更加受欢迎的东西。

    下头将士高高兴兴领这些过年物资的时候,汪孚林却和沈家叔侄站在北墙眺望那白茫茫一片。这种隆冬时节,对于寻常百姓来说当然是恨不得窝在家里,但对于马背上的那些游牧民族来说,却并不是什么不可逾越的天堑,趁着滦河封冻掀起战火,在战略上来说反而很正确。当然,真的要打,蓟北长城的每一处关口都可能遭到袭击,并不局限于潘家口这一个地方。

    至于南墙那边的吊篮,是不是让商贾入城,北墙吊篮,是不是用于去蒙古贩货,戚继光都不管,他们当然更管不着。无论汪孚林还是沈懋学,都没有越俎代庖上书言事捅破这种窗户纸的意思。朝廷都没办法完全禁绝的事,他们又能怎么着?

    回程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一早,汪孚林分明看见,路怀远亲自送行的时候,脸上满是殷勤的表情。这两天戚继光自始至终就没有对人介绍过他和沈家叔侄,路怀远只当他们也是幕僚,汪孚林当然不会去显摆,沈家叔侄也三缄其口,真正的两个幕僚谁都不做声,路怀远哪里知道其中玄虚?

    就在刚刚上马之前,汪孚林还收了路怀远私底下的一份厚礼。并不是银子,而是一本用油纸包裹的书,他这个不识古籍善本的拿去问了沈家叔侄,却发现他们也都有份,用沈懋学的话来说,约摸价值百金之数。

    对于一个每年束脩大概也就百两左右的幕僚来说,可称得上一份厚礼,更重要的是不像送金银那样俗套,显出了一分别样的雅致。

    但既然不是幕僚。汪孚林总得对戚继光打个招呼,这位蓟镇总兵却吩咐他定心收下。等到通过一处墩台的时候,戚继光有意暗示他一同落在了队伍的最后。他虽说不解,但还是照做了。

    “路怀远这样怀有私心的将领,在整个长城沿线各口子的关城将领中,绝不是独一无二。然则我不可能要求每个将领都一心一意两袖清风。因此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一点,上次南明兄过来巡视的时候,我就对他说过。蓟镇虽不如辽东苦寒,但毕竟艰苦。所以,就和高新郑公当初用殷正茂殷公一个道理。”

    高拱是说过,宁可多给殷正茂军费,宁可殷正茂贪污,但只要能够收拾得了烂摊子,打个大胜仗。那就行了!

    “所以,我上任以来,蓟镇的账本,一年一烧,这是首辅和如今的兵部尚书谭公全都默许的。”

    如果不能打点好往来的牛鬼蛇神,尤其是某些御史,还有笼络下属,他这总兵就算有上层支持。能当得这么顺心?更不要说,他自己还要养家眷过日子。没有委屈自己吃糠咽菜的习惯。他不是俞大猷,做不到那样的廉洁奉公。

    汪孚林不知道戚继光为何独独对自己说这个,若说是让他带话给汪道昆,却也不大像,毕竟以汪道昆和戚继光的交情,之前又来过蓟镇巡视。这些东西应该早就知道。他隐约觉得,好像和之前戚夫人王氏跑到自己这里来大闹了一场有关。尽管理应只有他们这几个当事者,但事后王氏有没有找戚继光继续大闹一场,这他就不知道了。但最难堪的一面给他知道了,戚继光既然不能灭口。看在汪道昆面子上,把他真正当成自己人也不奇怪。

    “这次从喜峰口到潘家口,你那媳妇没有跟从随行,你可知道是为什么?”

    戚继光突然问这个,汪孚林顿时觉得很纳闷。小北昨夜启程前夕的反应确实很奇怪,道是什么身体不大舒服。可他怎么想怎么觉得诡异,因为认识朱宗吉这位太医院国手,他对于自己夫妻俩的身体清楚得很,全都是好得能打老虎。而从京城启程之后,他在房事上也比较有节制,毕竟出门在外弄出个意外的孩子那就麻烦大了。所以,他早上启程时,思忖身边有沈家叔侄随行,又是跟着戚继光,就索性把碧竹和其他随从都留给了小北。

    此刻,他猜测着戚继光问这话的缘由,佯装疑惑地说:“难道不是不太舒服?”

    “我们到了喜峰口之后,打算启程去潘家口的前一天晚上,内子命人送信过来,说是打算返回登州。我们夫妻相见不如不见,她却希望小北能去送送她。虽说夫妻之间已经相敬如冰,但我思来想去,还是对你家媳妇说了一声,没想到她爽快答应了,甚至还对你说了个谎。想当初内子年轻的时候,也和你家那媳妇一样执拗而天真。”

    听到戚继光如此回答,汪孚林忍不住愣了一愣。想想汪道昆同意小北跟着自己到蓟镇来,不无希望她劝一劝王氏的意思,可那天晚上和那位一品夫人打过交道后,他完全不觉得已经偏执到偏激的王氏是能够劝回来——当然,戚继光也不是没责任,要是和汪道昆那样,只因为要延续子嗣而纳一个妾,也许王氏忍一忍,也就过去了。如今这样夫妻双方全都带着情绪分居两地,哪怕曾经有多深的感情,也肯定化成了乌有。

    因此,他没有对戚继光托小北去做的事情发表任何意见。可到傍晚回了喜峰口关城参将署,他还来不及去打探小北是否从三屯营回来了,就只见这里赫然一片乱哄哄的景象。戚继光面色登时冷峻了下来,可喜峰口参将沈端却不见踪影,还是之前沈端派给过汪孚林的一个亲兵匆匆赶来报信。

    “大帅,是十几个充军的南人在军中与人械斗,伤了**个。”

    ps:不知道潜*规*则三个字会屏蔽不……这年头屏蔽真多(未完待续。。)

第五二八章 南北之争(求月票)

    如果可以,喜峰口参将沈端恨不得自己之前没有善心大发,先派人把钟南风等三人从原本隶属的百人队中拎出来,打算好好训导一番后再借给汪孚林。UU小说,www.uu234.com

    就因为他这个很寻常的举动,军中突然有传言大肆散布,说是这三人会被调为参将署的亲兵,到时候一定会向上头告状平日在军中百般受人欺凌。这下子,不少和钟南风有类似境遇的其他充军犯人就不像往日那般任凭欺压,而是在遭到凌辱时,还嘴甚至于还手,这一打就打出了大问题。

    当沈端得到消息赶到的时候,何止所谓的只伤了**个人,而是重伤**个,轻伤二三十,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还没死人!而他固然因此暴跳如雷,心里又哪里不知道,归根结底,这并不是什么南人北人之间的冲突,而是原本的蓟镇军和浙军之间的矛盾。

    在谭纶上任蓟镇之前,蓟镇兵马军纪涣散,不服编练,因此谭纶独木难支,上书把老部下戚继光调了过来,同时还把戚继光的嫡系浙军精锐,也就是俗称的戚家军给调来三千。这三千兵马一到蓟镇,就让原本的那些老兵油子知道了什么叫军纪。倾盆大雨中,这些人屹立如山纹丝不动。凭着这三千浙军对于军纪的绝对服从,以及强大的战力,戚继光成功立威,随即一面修筑长城,一面重新编练蓟镇兵马,一点一点慑服了那些老兵油子,几年间渐渐建立起了绝对的权威。

    可三千浙军再加上后来的两千,作为戚继光的嫡系。除却之前重修蓟北长城时。他们也和蓟镇兵马一样劳作。其他时候,其中一部分分发到各大关城,但主力一直驻扎在三屯营这蓟镇总兵府所在之地,论功行赏常常都是头一份,久而久之长城各关口驻军自然有所怨言。

    这份火气,没人敢出在蓟镇总兵戚继光的头上,也没办法宣泄到浙军头上,既如此。那些充军发配到蓟镇各大关口的浙人和南直隶人就倒了大霉。钟南风这样有些本事的,还不至于被欺负到最惨,而手无缚鸡之力又没人罩着的,几年里无声无息也不知道病死了多少!毕竟,充军犯人之中强横的早就半路逃亡了,而家里有钱的则会有人随行过来照顾,上下打点,只有无权无势更无钱的只能在此硬捱时日。

    因此,哪怕这会儿才刚刚弹压下去这一场械斗,不少人还梗着脖子置辩。沈端仍是立刻厉声吩咐道:“所有参与械斗的人,给我带下去。一律捆打四十,而后枷号一个月。要是再有下一次,就按照激变军伍,又或者哗变律,从重处置!”

    话音刚落,他就听到耳边传来了一个亲兵那比蚊子叫还低的声音:“将军,大帅他们回来了。”

    听到这个消息,沈端简直更加怒火高炽。这些捅娄子的家伙早不打晚不打,偏偏挑选在戚继光就要回来的时候动手,简直是给他这个喜峰口参将脸上抹黑!他多年来兢兢业业在这喜峰口驻扎,从来没出过什么纰漏,如今麾下将卒偏偏在大帅巡视的节骨眼上闹事,这让大帅怎么看他?他恶狠狠地端详着下头那一张张脸,下定决心回头一定要好好整治磋磨这些该死的刺头,却不理会下头大声的解释又或者抗议,径直拂袖而去,只想着怎么对戚继光解释。

    而作为此次军中械斗闹事的导火索,钟南风和两个浙军老卒两两对视一眼,却都觉得心头有些沉重。钟南风对汪孚林的心情很复杂,毕竟他曾被汪孚林反挟持过,前次又是汪孚林的缘故方才能够见到戚继光,再加上旧日兄弟全凭汪孚林才能过上好日子,潜意识中,他不禁希望汪孚林也能插手管一管今天的事情,至少让那些被充军到此的南人不至于再被人欺负。而他只是在心里想想,另两个浙军老卒就直接把话说出了口。

    “钟老大,之前咱们俩被充军到喜峰口,若不是你照应,就连命都没了。我们兄弟俩身手只是略过得去,当初在南京就险些被一直当兄弟的何四坑了,差点就把胡部堂身后令名也给一块陷了进去,就我们这脑子根本想不出什么主意来。你能不能去求求那汪小官人,给喜峰口这边从军的南人找一条出路?”

    “是啊是啊,钟大哥你帮帮忙,实在不行,帮我们引荐一下也行。他既然能够因为你的缘故带挈我们两兄弟,总应该是古道热肠的人。”说这话的汉子微微一顿,想起当初自己两人在南京时,还曾经和何四在背后议论过汪孚林及其伯父汪道昆,不禁有些惭愧,但还是硬着头皮说,“我和三哥可以一块去求他,这次的事情,毕竟也是从我们勾起的。”

    钟南风觉得汪孚林虽是进士,又看似是戚继光带到喜峰口来的,但对于这样的军务肯定无从开口,但想想两人求的确实也在情在理,他犹豫良久,最终还是答应了。然而他们并不是沈端的正牌子亲兵,哪怕远远能够看到戚继光,离着却很远,根本不到可以说话的地步,只能在那干着急。

    他们远远看到戚继光和沈端似乎说了什么,紧跟着,那位蓟镇总兵就和喜峰口参将一道,在众多亲兵的簇拥下往这边来。他们还没挤上前就被警戒的兵马给赶到了后面,又不敢随便大声呼喊,只能眼睁睁看着一行人从面前过去。就当钟南风和另两人满脸失望的时候,突然只听到背后传来了一个声音。

    “我还以为你们也在那帮军中械斗的人里头,没想到这次倒聪明了。钟南风,你有长进啊!”

    钟南风回头一看是汪孚林,和自己打过一场的沈有容也在,登时大喜。他顾不得这调侃,三下五除二将自己所知道的内情全都一股脑儿倒了出来。一旁另两个浙军老卒也在那一个劲帮腔。在他们的解说下。汪孚林和沈家叔侄很快明白了此番械斗的内因所在。这下子。曾经和钟南风交过手的沈有容登时恍然大悟:“怪不得之前我和钟大叔打那一架的时候,一旁看热闹的那些人最初还在起哄打气,最后竟然在那骂你,原来是因为这个。”

    而沈懋学则是叹了一口气:“东南倭乱平定,之前福建就曾经出过军中将卒扰民的事情,后来遣散安置更是非常草率,以至于昔日勇士散落民间不复当年之勇不说,甚至还被人当成是惹是生非的害群之马。没想到就连到了北边之后,也依旧不消停……说来说去,这次闹事,军中陋习固然可恨,但九边军纪积重难返,也可见一斑!”

    汪孚林瞅了一眼钟南风和另两人,见他们对沈家叔侄的反应似乎不甚关心,三个人六双眼睛全都看着自己,早就听懂了刚刚那番弦外之音的他顿时有些无奈。怎么都当他是万能的?他这次到蓟镇只是来见识一下戚继光这位一代名将的,其他的他管不了也没打算管。尤其是如今的问题症结,沈懋学都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戚继光恐怕都只能采取各打五十大板,然后和稀泥的方式,他能有什么办法?

    戚继光是很难一碗水完全端平的,一方是跟随自己转战东南威名赫赫的浙军精锐,民间直呼戚家军而不名,另一方是蓟镇那些积重难返的老兵油子,但也在其指挥下,打败过那些野心勃勃的兀良哈人,战力颇为不凡,最好的结局当然是两边能够精诚合作,不分彼此,但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就有地域分歧,戚继光总不可能把浙军全都给遣散回去,然后一心一意靠这些蓟镇兵马来打仗?

    钟南风见汪孚林没做声,不禁有些焦急。可就在这时候,沈有容突然轻咦了一声:“叔父,汪公子,有些人朝我们围过来了!”

    听到这话,原本聚在一块说话的众人环顾四周,果然就只见几十号人往自己这边围拢过来,后头更有人叫道:“弟兄们无辜要挨军棍,我们扣下这帮南人,然后去参将署门前请愿,请大帅出来主持公道,明辨是非,罢免了那个只会捧南人的沈端!”

    见此情景,钟南风三人不假思索就要去拔刀,沈家叔侄和几个随从则谨慎一些,只是凝神戒备,汪孚林却在最初的惊愕过后,突然沉声喝道:“戚大帅都回来了,居然还有人想闹事?要是不怕掉脑袋,又或者甘心情愿被朝廷通缉,跑到鞑子那儿去舔臭脚,那就尽管上来窝里斗!”

    他这话用足中气,声若洪钟,一时间几十个围上前来的人全都听到了,立刻有人犹豫不决了起来。可紧跟着,就有人嚷嚷道:“别听这些南狗的……”

    “呸,南人北人全都是我大明的子民,谁在背后挑唆别人嚷嚷什么南狗,有胆子滚出来说话,别在那藏头露尾!”沈有容年轻气盛,不等那人说完就大叫道,“有本事撒在那些蒙古鞑子头上,冲着自己人下黑手算什么英雄好汉!有本事出来和我一对一,谁不敢谁就学狗叫!”

    听到这话,再看到那原本气势汹汹的几十个人被自己和沈有容先后拿话一拦,不少人左顾右盼,显然有所分歧,汪孚林顿时笑出声来。这沈有容真是宣城沈氏书香门第的嫡系子弟?可市井习气很重啊,实在有趣!

    想归想,可此刻最重要的是平息事态。眼看这几十号人骑虎难下,他便笑吟吟地指着沈懋学说道:“这位沈先生乃是举人,声名连首辅大人都听说过的名士,戚大帅礼遇非常。至于我呢,是戚大帅好友的晚辈。你们既然要求公道,我二人可以去听你们说个够,如若真有道理,我们陪你们去参将署,保证你们可以见到戚大帅。如何,可否去你们的营房,你们的地盘,好好听你们叨叨?”

    沈有容登时大吃一惊,可还不等他继续说什么,就被沈懋学一手拦住。这位被誉为宣城沈氏数代之中最杰出的子弟斜睨了汪孚林一眼,心想汪孚林不说自己是进士,只道是戚继光的后辈,而却特意点出他是举人,这其中用意他实在猜不明白,可不论如何,这确实是一个机会。于是,他从容自若地说道:“我和汪公子都是南人,你们有什么不满,我们尽可以听你们说个够。要去哪说,带路吧!”

    趁着这功夫,汪孚林便低声对沈有容说:“回头告诉大帅,不用担心我二人安危。”

    直到汪孚林和沈有容上前去,那几十号人你眼看我眼,最终糊里糊涂簇拥了他们走人,沈有容还在那发愣。不用担心安危?汪孚林怎么就那么有信心?这也太大胆了,不行,他得赶紧去找戚大帅!

    只有钟南风在两个浙军老卒的催促下,却愣在原地一动不动,心里简直是五味杂陈。这一幕和北新关之乱中汪孚林陪着凃渊一同来当说客,何其相似?只不知道这次背后闹事的头头,会和他一般下场否?(未完待续。。)

第五二九章 谁吓谁,谁怕谁!

    “蠢货,废物,一群脑子被驴踢了的夯货!”

    当下头人小心翼翼地报说,几十个本意是挟持了汪孚林沈懋学一行去向戚继光施压的将兵,竟是不知怎的在人家一通言语之下,糊里糊涂把人弄去了兵营,游击将军石河隆简直气炸了肺。利用了沈端急于求成,把那三个南边充军的犯人当成宝贝这个机会,他故意让人在军中散布了几句。本来只是让戚继光看看,喜峰口参将沈端难以调和南北矛盾,只会逢迎拍马,如此一来,在镇守喜峰口的将官中,官阶仅次于参将沈端的他就能有上位的机会。

    当然,怎么控制好分寸,怎么把某些刺头当成弃子,包括如何对那些充军的家伙恩威并济……林林总总他全都想好了——只要那几十个家伙把汪孚林沈懋学等人簇拥了往参将署门前一站,他就会立刻出手,利用混进其中的几个钉子成功把人救出来,然后反手镇压那些刺头。如此一来,他的杀伐果断雷厉风行,戚继光就能全都看在眼里,一下子就把沈端比下去了。

    可现在倒好,一切都乱了套!别人不知道,他可是知道的,那个沈懋学狗屁的东南名士,什么首辅都知道,戚大帅都礼遇,纯粹都是汪孚林瞎掰!沈懋学哪里比得上汪孚林自己一根小指头重要,汪孚林是今科三甲传胪,兵部侍郎汪道昆的侄儿,汪道昆和谭纶的关系谁不知道,那两个可都是只手决定他们这些武将升迁还是黜落的角色!汪孚林坑了沈懋学,这还能解释成文人相轻的嫉妒心理,可汪孚林自个坑自个这算是怎么回事?

    “将军,军营那边……”

    “人在第几营?”

    “在第七营。”

    石河隆的脸色一下子就黑了。他已经意识到自己问了个蠢问题,之前和人械斗的就出自第七营。那么想要继续闹事的刺头当然也来自第七营。整个喜峰口驻防体系中,总共七营,每营人数却并不是相等的,其他各营都有威风凛凛的名号,唯有第七营没有,只按照次序胡乱给了第七两个字。第七营的人数也是所有七营人马中最少的。总共九百五十人,但全都是各营剔除出来的刺头,坐营千户根本就弹压不了,下面的军头兵痞说了算。

    在这种情形下,要是之前那个显然武艺娴熟的沈有容也一块去也就算了,可偏偏只有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白面书生!

    “来人,备马,去第七营!”

    哪怕石河隆自己也没有太大的自信能够一举压服那帮军头兵痞,可这时候想要抽身后退都已经晚了。毕竟他已经涉足太深。这时候,只有试一试他能否在沈端插手之前,抢先一步把事情压下去。于是,在麾下亲兵中精挑细选出了五十个人之后,他立刻往第七营赶了过去。

    而汪孚林和沈懋学这会儿也确实正在第七营中享受围观待遇。一路经过时看到的那些低矮破旧营房,和之前他们亲自走过的雄壮长城形成了鲜明对比。在戚继光的亲自监督下,蓟镇长城并不是夯土所制,很多地方都是用的特制青砖。敌楼墩台异常精美,足可见那几年修缮的过程投入了多大的人力物力。

    可就是这些用双手建造起长城的军士。却是一个个身穿半旧不新的军袍,脸上全都带着深深的风霜痕迹。一路上往兵营去的时候,汪孚林就有意和这些人拉家常,他的官话本来就不带南方口音,再加上年纪小,又不是盘根问底。只是在那一本正经地追问这些闹事的兵卒对待遇有什么不满,对那些南边充军来的人有什么怨言,又或者是否有其他不便……尽管他之前就声称是来听人发牢骚的,但这样合格的听众,自然让一大帮乱军更有倒个痛快的**。

    以至于最初还有人拦阻他们进入军营。可在身边这些原本理应是裹挟他们的乱军叫嚷下,反而有不少人都倒戈了过来。显然,憋得时间太长了,好不容易有几个能听他们说话的人,谁不抱着一线希望?

    而沈懋学眼看汪孚林巧妙呼应众人的情绪,甚至不时骂一声娘,来两句不堪入耳的脏话,没费多大力气就融入了这些底层军士当中,尽管他也不是自矜身份的人,可易位相处,他自忖绝对不可能在这个年纪做到这个地步。更何况,汪孚林把他放到了主角的地位,他自然少不得打足精神,设想着和煽动此次军中南北对立的主谋该如何打交道。可是,当进入一间陈设简陋的屋子,看到那团团圈圈或坐或站的十几个人,他就意识到自己的判断有所偏差。

    莫非不完全是有人煽动,而真的是蓟镇军中原本的不满郁积到了顶点,于是正好这个节骨眼上爆发了出来?

    沈懋学惊疑不定,汪孚林却面色如常,他刚刚就意识到,今天这情况莫名其妙乱七八糟,蹊跷得很,可只要不是跳出来一大帮刀斧手喊打喊杀,怎么都不奇怪。他打第一眼就感觉到,他们在审视别人,别人也在审视他们,那眼神中除却某些敌意,更多的是无奈,是忌惮,以及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屋子里的都是喜峰口第七营中最让上头军官们棘手的军头兵痞,但是,他们固然都有一股让上位者最讨厌的油滑阴狠习气,可对下头的弟兄却非常大方,人心全都向着他们,因为牵一发而动全身,稍有不慎这第七营就会整个哗变,再加上为了其他六营好统带,历任喜峰口参将也好,下头的游击将军也好,全都对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这些军头兵痞们也都知道分寸,即便有时候因为分配军需闹点事,可都不会闹得很大。

    可今天不知怎的,因为几句流言,第七营的不少人就和几个充军的南人械斗了起来,虽没闹出人命,却是重伤轻伤不少,这事情想要捂,那是绝对捂不下去的。担心喜峰口参将沈端趁机想要拔除他们这些眼中钉肉中刺,所以刚刚方才有一个军头混在大堆人群中,打算看看风色行事,结果戚继光一行人回来,其中汪孚林和沈家叔侄这些随员却悄然离开队伍去和钟南风三人说话,紧跟着,几十个第七营的军士就突然围了上去,继而在人家三言两语之下,没去参将署闹事,而是把人给弄回了自己的军营!

    提早拔腿跑回来给其他人报信的马老大瞅着汪孚林和沈懋学,心里直犯嘀咕。但最后,在上首一个四十出头的汉子眼神支使下,他不得不硬着头皮装出了一副不耐烦的架势:“沈老爷,汪公子,如果我没记错,二位在戚大帅身边连个职司都没有,凭什么来说替咱们传话?”

    “就凭戚大帅巡视喜峰口到潘家口这来回路上,沈先生和我一直相随在旁边。而且,在戚大帅正好回到喜峰口的时候,军中却闹出了如此乱子,且不说戚大帅会不会因此大发雷霆,上头那些将军们若以此整肃军纪,光是先前械斗就已经够严重了,更何况,若不是我当众说可以替各位传话戚大帅,甚至于传话,各位就不曾想过会是如何结果?届时外间有人少不得会将兵变、哗变、叛乱,又或者各种各样的帽子扣上来,各位谁受得了?”

    “小子,咱们可不是吓大的,你别唬人!”

    听到角落中传来的这个声音,汪孚林循声望去,见是一个年约三十出头的粗壮汉子,在满屋子的人中显然算是年轻的,他正要说话,一旁的沈懋学已经接过了话茬:“今天的事情可大可小,我二人坐在这里,只要我们咬死不过是被请来听倾诉怨言的,那么别人自然置喙不得。我和汪贤弟之前也听人说了,这喜峰口的兵马中,南北之间确实有些龃龉,可这些话何妨对我们剖白清楚,然后转呈戚大帅?至于是不是危言耸听,我想在座诸位都应该心里有数才对!”

    沈懋学的话虽说稍显文绉绉了一点,但大体意思在座众人当然听得明白。可刚刚那个觉得是唬人的粗壮汉子却依旧不服气,竟是霍然站起身来:“我本来还以为之前那个在小校场和人较量的小子来了,没想到竟然没他!听说他之前放话一对一,说是不敢就学狗叫?你们两个白面书生别说废话,有本事和我比试一两手。骑射兵器又或者赤手空拳,你尽管挑,要是能胜过我,大伙儿也乐意掏点苦楚给你们听听。要是不能,哪来的哪去,咱们不稀罕!”

    面对这**裸的挑衅,其他老油子兵痞根本就来不及阻止,发现沈懋学和汪孚林也都跟着站起身来,他们甭提多后悔没制止那个大嘴巴了。可让他们更意想不到的是,那个年长的书生竟是挑眉说道:“都说蓟镇兵马是九边兵马中精锐中的精锐,既如此,那就比试骑射如何?”

    汪孚林听到沈懋学主动接战,原本他还想着实在不行就只能自己出其不意去比剑了,此刻自然如释重负,也不说话,就这么看着那出言挑衅的家伙。

    果然,那家伙顿时想都不想地一口答应道:“好,就比骑射,只不过,其他的弓没有,只有一石的强弓!”(未完待续。。)

第五三零章 弄巧成拙

    尽管汪孚林压根从没有练过骑射,但他至少读过书,对于某些东西还是颇有了解的。所谓一石强弓,指的是拉开这张弓需要一石的力气,也就是差不多一百二十斤的臂力。就比如这年头的武举,立射标靶时,那是用的一石弓,如若比拼骑射,那么就是只用七斗的弓。所以要在骑射的时候用一石强弓,那绝对是一等一的骑射高手。所以,当沈懋学面不改色地答应了下来,他心底对宣城沈氏的评价直接提高了几个档次。

    这年头书香门第中,一代代出进士举人不奇怪,可中间蹦出几个子弟不爱圣贤书却爱舞刀弄枪,这就很难得了,而若是再出个文武双全的,那简直是妖孽!没看王守仁当初少年好兵事善骑射,一直都被人当成是异类吗?

    而到了小校场上,眼见得沈懋学跃马挽弓,离弦之箭一支支正中骑射所用的草人时,汪孚林站在一旁抱手纯欣赏,只觉得赏心悦目。他都已经考中进士了,哪怕只是三甲,所以对于出风头这种事已经不大热衷,更何况他也确实没那个本事。趁此机会,看到一旁一张张目瞪口呆的脸,还有那个尚未登场就已经脸黑如同包公的粗壮汉子,他就笑吟吟地说道:“沈先生文武双全,各位想来都见识到了,还要继续比吗?”

    见沈懋学已经放慢马速徐徐跑了回来,几个往日从来都是让别人无从下嘴的军头兵痞,这时候却反而觉得骑虎难下。偏偏就在这时候,却有几个人风风火火地跑了过来,连气都来不及喘一口就大声嚷嚷道:“游击将军石河隆来了,带着一百多人不分青红皂白就闯进了军营!”

    “石将军说,立刻把沈先生和汪公子礼送出去。他还能在大帅面前求情,否则从重处置!”

    “营中弟兄不少都被弹压住了,这可怎么办!”

    面对这乱哄哄的叫嚷声,十几个在第七营中扎根了少则十年,多则二三十年的军头兵痞登时感到事情不妙。一时间,看向汪孚林和沈懋学的眼神中。不少都充满着怀疑和惊怒。而汪孚林听到竟然不是戚继光又或者喜峰口参将沈端先有动作,而是这个之前都没接触过的游击将军石河隆出马,有些意外的他便嘿然笑道:“真是奇哉怪也,我和沈先生奉戚大帅之命到这第七营中访查军情,关这位石将军什么事?”

    沈懋学一跃下马,随即丢下缰绳走上前来:“我记得,石将军应该是游击将军吧?竟然抢在大帅和沈将军之前,好快的耳报神!”

    尽管第七营这些军头和兵痞每个人手底下都很有一批人,但谁也没那个自信能和高层军官抗衡。更何况石河隆是游击将军,喜峰口这边仅次于参将沈端的第二号人物。刚刚听到石河隆如此强势,不少人都萌生退意,可听到汪孚林和沈懋学这么说,其中那些一等一的聪明人不免便快速转动起了脑筋。下一刻,马老大这次都不需要别人授意暗示了,立刻开口叫道:“照汪公子刚刚这么说,沈老爷可否和汪公子一块和我们去见石将军。做个见证?”

    “当然可以!”

    汪孚林爽快异常地答应了下来。而沈懋学已经大体明白了此番所谓南北冲突背后的某些微妙之处,也当即笑着点了点头。有他们俩这般表态。就连最初那挑衅的大汉,也打消了还未下场就落败的尴尬,纷纷打起精神准备去应付那位闯将进来的游击将军。然而,一行十多人出了较量骑射这校场还没走多远,就只见前方烟尘滚滚,紧跟着就是那一百余人呼啸而来。在众人面前不过十余步远处方才停下,端的是训练有素。

    石河隆居高临下,一眼就看到了和放眼看去那些军袍颜色迥异的沈懋学和汪孚林。发现两人虽是被人簇拥在最当中,可那样子分毫不像是受挟持,而更像是众星拱月。他心里咯噔一下,随即就立时冲着一旁的亲兵使了个眼色,那亲兵当即沉声喝道:“军中规矩如何,尔等不懂吗?石将军在此,还不行礼?”

    汪孚林心道这帮老兵油子好不容易有点气势,要是真的被逼得先行礼下跪,那就再难生出任何对抗之心了,当即轻咳一声道:“敢问石将军,我是奉戚大帅之命,到这里访查之前那场械斗前因后果,因此被人敬为上宾,适才听说石将军声称要人将我们礼送出去,否则就要从重处置,不知道这从何说起?”

    刚刚汪孚林在那些军头兵痞面前就是如此信口开河,如今在石河隆面前又是睁着眼睛说瞎话,沈懋学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可是,瞅见石河隆的眼神倏然一闪,脸上凶光毕露,随即复又强笑,他只觉得原本那隐隐约约的怀疑一下子明确了许多。莫非是军中高层争权夺利,竟是利用了底下军卒之间原本就存在的矛盾?如果真的如此,那简直是……

    沈懋学倏忽间闪过好几个念头,最终也开口说道:“汪贤弟所言,也正是我疑惑的,不知石将军口口声声来要人,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石河隆万万没想到自己跑来是为了解围,外加在汪孚林面前刷一下好感度的,可却到头来碰了个硬钉子!他不敢把气撒在汪孚林身上,可沈懋学只是举人,他还不放在眼里,当即冷笑道:“沈公子倒会说话,汪公子乃是今科三甲传胪,金榜题名的进士,戚大帅此来喜峰口的随员,他说是奉大帅之命,我还信几分,可你却自恃举人,大摇大摆带着个侄儿在喜峰口一晃就是十多天,现如今又信口雌黄道说什么奉大帅之命,你这真是好大的胆子!”

    汪孚林之前只说自己是奉戚继光之命,可没有提沈懋学。他就不信,文人相轻由来已久,汪孚林年少却是进士,沈懋学年长却只是举人,沈懋学心里就没有不服不满!更何况,要不是汪孚林没事坑人,沈懋学怎会好端端陷入这般困境?如此一来,两人肯定会互相指摘。

    而那帮军头兵痞全都大吃一惊。汪孚林的真正身份,戚继光及其身边人当然知道,喜峰口参将沈端以及很少几个心腹亲兵也知道,沈懋学沈有容叔侄,钟南风三人都算是知道,可除却这些人之外,并未在军营其他地方散布,所以他们竟是刚刚知道,一直笑嘻嘻显得很好相处,自称乃是戚大帅好友晚辈的这位少年,竟然是位货真价实的进士老爷!也就是说,汪孚林竟要比刚刚骑射水准一流的沈懋学在官场上更高一层!

    沈懋学斜睨了汪孚林一眼,见其嘴角含笑,意味深长对自己眨了眨眼睛,想到汪孚林之前的那些言行举止,他一时福至心灵,当即慨然说道:“石将军既然不信,那么正好,我要带人见戚大帅陈情,你去当面向戚大帅求证吧!汪贤弟,你说呢?”

    “石将军既然来了,那就一同去见戚大帅?”

    石河隆一时闹不清自己之前那番话究竟是起了作用,还是没起作用,可这时候已经不容他多想,当下他只能硬着头皮一口答应了下来。等看到汪孚林在那些兵痞军头之中指指点点,不消一会儿挑出了七八号人,而沈懋学只抱手站在那儿,他自以为之前确实瞅准了空子,当即笑容可掬地跟在汪孚林身边转悠,不时试探一番。等到一行人出了第七营驻地,前往参将署时,他就更加露骨地戳了喜峰口参将沈端几句。

    素无威望,难以调和士卒争斗,于军中陋习束手无策……这些绝对和沈端对得上号的东西他张口就来,直到抵达参将署门口,他打算跟着汪孚林等人一同进去时,却被门前亲兵拦下。他自觉虽没完成既定计划,却也做得有七分圆满,顿时大为惊怒,只以为是沈端授意人故意为难他。

    “我堂堂游击将军,莫非连面见大帅陈情的资格都没有?”

    汪孚林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就只见那个拦下沈端的亲兵,分明是自己熟识的那个戚继光身边的亲兵。也就是说,命人拦下这位自命不凡的游击将军的,不是喜峰口参将沈端,而是戚继光!就在他停下步子这时候,那亲兵面对石河隆的质问,却是一板一眼地说道:“大帅有命,令石将军在门外候着。如果要你进去时,自会传你!”

    大帅令人挡驾!

    石河隆只觉得一颗心凉了半截,而更让他惶恐的是,戚继光是不是察觉了什么,又或者已经证明了什么!他不敢再有任何置辩,又或者任何让人捅到戚继光面前会作为把柄的举动,只在心里把自己做的那些事情过了一遍又一遍,可怎么都找不到任何破绽。

    而在石河隆看不到的参将署大堂,汪孚林和沈懋学眼看那帮之前还口口声声要如何如何的军头兵痞跪在下面,一个个全都大气不敢吭一声,戚继光问一句,方才有人回一句,没人敢主动多说一个字,他们不禁交换了一个眼色。戚继光的问话只持续了一刻钟,却每一句话都卡在了点子上,仿佛不是回来之后才知道这场纷争闹剧,而是似乎亲眼目睹,甚至又在军中调查了一番。

    就在汪孚林发现戚继光看向自己,还以为这位蓟镇总兵要问话的时候,却不料戚继光若无其事收回了目光,一字一句地说道:“来人,传令下去,令石河隆报名入见!”(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93/ 第一时间欣赏明朝谋生手册最新章节! 作者:府天所写的《明朝谋生手册》为转载作品,明朝谋生手册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明朝谋生手册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明朝谋生手册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明朝谋生手册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明朝谋生手册介绍:
家有良田百来亩,也算殷实小地主。 奈何年方十四却突然被人叫爹,刚得手的功名眼看又要飞了,小秀才汪孚林表示压力山大。 汪氏家训第一条:万恶淫为首,百善孝为先。 隆万之交,世风奢靡,风月浮华,谋生却大不易,汪小官人不走寻常路的征途,就此开始。明朝谋生手册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明朝谋生手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明朝谋生手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