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想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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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意谈成了。
捉拿刺客的功劳算在护卫头上,作为交换,护卫们从此可以减少工作量,只负责守大门。
划算,但冯队觉得很别扭。
八条大汉,好像变成了贴在门上的门神,好看,没用。
刺客被捆成了粽子,连夜送去东靖王府。
冯队没有让人将他弄醒,甚至还补了几下子,保证这人能再晕上一阵子。
醒了就可能会说话。
会说话的刺客不是好刺客。这人既然是顶级刺客,多半儿不会开口。
问题是只要是醒着的,就存在开口的可能,而仅仅这么一点儿可能,就是会要命的。
冯队对任何秘辛都没有知道的兴趣。因为他不想成为守口如瓶的死人。他只想要抓住人的功劳。
看着属下尽可能静悄悄地出了门,冯队折身又去将绳子还给了林慧,就是用来绑住刺客大拇指的那条,然后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动问一声,林公子是如何捉住刺客的?”
刺客被送到四皇子手上之后,肯定是要仔细审问的。关于如何被捉这一环节,虽然不是重点,但也得能对得上最好。
“用迷香啊。”林慧微笑了一下,轻描淡写地说道。
迷……香。
冯队觉得自己一定脑袋被驴踢了,怎么好像不会转了,根本想不明白。
迷香这东西,群战最好,悄无声息喷进去,一屋子人统统放倒!但不幸的是,作为老江湖,冯队很清楚迷香的弱点:慢!
那种传闻之中冲人脸上喷一口,登时能令人不醒人事或是神志不清任人摆布的迷香,嗯。就是传闻而已啦。
从来没听说刺客能被迷香迷倒的,更何况还是顶级刺客。
林慧反问了一句:“你知道我是个大夫吧?”
冯队点了点头。心想,你就编吧,看你能编出花儿来?就算你真是个大夫。难道大夫制出来的迷香能特别厉害?也许真是三步倒?让那位老兄着了道?这……好像不怎么科学啊。
林慧笑眯眯继续道:“其实我屋里总是点着特制的香防着宵小。这香无色无味只是略有烟气,只要进了我的屋子,就会开始中毒,时间越久越是浑身无力。刚才那位大概是在梁上埋伏得久了些,结果无力攀附。从上头掉下来了。后来我又在他后颈补了一下绑了起来,不过是小心些而已。”
“那你自己……”冯队几乎是下意识地抬手指了指林慧。
“哦,我自己啊。这香既然是自家调配的,当然熟知其性,只需平日在饮食中稍微注意生克之道,对自己就不会有害。若是不小心中了毒,也有解药。”
“那我……”冯队又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这种香只有久处其中方可有效,而且适才已经开门散去了,所以冯队尽管放心,并无中毒之虞。”
林慧已经想得相当周到了。
论武力值。十个林慧绑一块也不一定能打倒刺客,所以林慧便想出了迷香这个说法。
无色无味的迷香。
好东西!
要是真的有就好了,咱也很想要哇。
冯队识趣地闭上了嘴巴,告辞而去。决定即使林公子在屋里藏了个旧爱帮他捉刺客,那也是新欢四皇子的事儿,跟自己绝对没半分银子的关系。既然林公子说是迷香,那就是迷香。
林慧目送冯队离去,赶紧关好了门,却没有马上就寝。她坐在床榻上,手肘撑着膝盖而手掌托着下巴。眼睛看着自己之前躲避的屏风上头不算十分精美的浮雕梅花,心里在思索一个问题。
严固离去之前问的问题:“你其实想不想去给皇上看病?”
这是个好问题。尖锐的好问题。
按严固的看法,林慧的烦恼,其实就是——自寻烦恼。
事情看起来很复杂。什么青凤门啊,杀手啊,皇子皇帝皇位等等,简直是令人气闷的眼花缭乱。但其实应对乱麻一样的东西,解决的方法就是:快刀。
快刀斩乱麻。
你想要什么?奔目标去就是。
针对林慧的事情,基本上都是由于她的医术而起。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你善良也好凶狠也罢。是福泽百家还是臭名千里,都完全不是人家考虑的范围。真正相关的只有一样:你的医术,有可能治好皇帝的病。
也就是可能会延长皇帝的命。
所以就派杀手来,先要你的命。
不希望皇帝长命的人,显然也不希望四皇子长命。小凤仙并不是能干掉皇子的人物,但既然有这么个人,先弄进王府去,未尝不是一条暗线。
事情不过就是如此而已。
那么,问题来了。到底想不想给皇帝看病?
无论想抑或不想,以此为目标,达成就是。
想就往想的方向努力。不想就往不想的方向努力。
控制着事情向自己的目标前进。这是典型的严固风格。
可是……这不是林慧风格啊。
主要是要做决定有点难呢。
她纠结的目光几乎要将屏风烧出个洞来了。
所谓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医术也是同理,若是有了皇帝这个客户,肯定能卖个好价钱啊!六皇子随手给块玉佩都是好货色,皇帝手里就更不用说了。
手里有钱好办事儿,不劫富怎么济贫?更何况,她还想过好自己的小日子,还想见识见识严固口中的章卫、汉冲这样的大国呢。这些都需要银子铺路。
可是,阻碍也是明摆着的,不由人不打退堂鼓。今晚得知的青凤门和梁上跳下来的刺客,都让林慧心生退意。
银子和名声固然重要,但和人身安全比起来,就不那么重要了。
什么皇位啊,江湖啊,暗手啊,争斗啊,咱一点参合的兴趣也没有哇。
到底还能不能好好地玩耍了?为什么非要整出这些幺蛾子出来啊?
林慧扁扁嘴,恨不得那只大猫还在眼前,能狠狠捶他几下。这个坏人,提了这么个难答的问题,说是让自己好好想想,然后居然就此溜了,也不说跟人家好好商量商量。
最终抵不过睡意,迷迷糊糊上了床榻准备睡去的林慧,忽然又想起了一个问题:晓晓姑娘……怎么没跟过来?之前四皇子不是说到了京城就让她跟着我的么……怎么好像忘了这码事儿似的。嗯,忘了最好……(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二章 偷偷摸摸
(); 高登巷名字挺堂皇,取高中登科之意,其实只是一条一丈多一点儿宽的小巷子,两侧几乎都是高高矮矮的青砖院墙。
这是一条各个宅子走后门的巷子。
后门当然不像正门一样高大,但也绝不是仅容一人出入的小门。事实上,后门的使用频率大概比正门还要高。
任何一间看起来整洁清爽的宅子,都需要一个便利好用的后门。
晨起过来倒夜香的碌碌车、入夜拖着大桶泔水的小黄牛、扛着半扇猪肉的牛屠户、担着水灵灵青菜的柳婆婆、抱着花样儿册子满脸笑容的绸庄伙计、大声呼指挥着两个壮汉小心翼翼抬着大板条箱的瓷行二柜、看起来穿的挺体面其实最会修剪蔷薇的花匠……形形色色的小人物,都是从后门进进出出。
咯吱——若干后门中的一个开了。
从门里探出个小脑袋来,两只眼睛不大但十分灵活,冲站在后门口百无聊赖靠着墙的护卫笑道:“齐哥哥,你看!”
说着,整个人都从门里出来,将手上拿着的盒子给那姓齐的护卫看。
齐护卫自然认得来人,笑嘻嘻道:“小可儿,又得了什么好东西?”一边说一边接过来打开来看。原来是一盒双安斋的什锦点心,每个不过寸许方圆,做得极精巧。触手尚温,显然是刚买来不久。
小可儿伸手又将盒子盖好,道:“这是今儿公子特意差人去买的,前院儿的人都有呢!我已跟着公子吃了两块,这盒齐哥哥拿去吃吧。”
齐护卫守在后门,早已经觉得气闷透顶,这几日来来去去都是些市井之人,不是送米就是送菜,而且个顶个都是穷鬼,半点儿油水也捞不着。此时听说这点心前院的人都有,心中愈发酸起来。口中只道:“既是赏你的,你收好了慢慢吃也好,我在这里守着,怎好吃东西。”
小可儿拿手指了指门里。道:“这有何妨,齐哥哥你去那边儿屋里吃就是,我连热茶都备好了,就放在桌上。这边儿我替你守着,那里就有人来呢。”
离后门不远便有一间小屋。原是给守门的婆子上夜用的。只是如今有护卫防守门户,故此暂时还没有雇请他人。那屋子只打扫了,可以落脚歇歇。
齐护卫不禁心动,一大早卯时便接班,肚子里胡乱塞了两个馒头而已,热茶热点心,实在是诱人。勉强又道:“要不咱们先将这后门落了锁,一道过去吃罢。”
护卫也不是铁打的,平日若是没什么人出入,或是人有三急之类。便可先将门锁了。反正这边出入的都是平常人,倒是不虞因此得罪人。
小可儿摇摇头,推了他一把,道:“快去吃吧,这里有我。等会儿说不定柳婆婆就要来了,何苦锁门。”
齐护卫并不坚定的脚步顺着这一推也就进门去了。
小可儿一直盯着,见齐护卫进了门,连忙拿出一枚小小的木哨吹了几下。
木哨声音清脆,听起来像鸟鸣一般。
转眼便有一人匆匆而至,穿着带兜帽的大斗篷。从后门而出。
小可儿忙忙拉住那人的衣襟,哀怨道:“这次不带我去,可要点儿好玩儿的给我!”
那人笑道:“好啦好啦,短不了你的。记着,大概晚膳前回来,到时可要在这里守着。”
小可儿笑道:“晚膳前最是忙乱,齐哥哥也要去交班吃饭。这个容易得紧,必定不会误了公子的事。只管放心去罢。”
那人便笑笑而去,待走过了两间宅子。又转过拐角,才将头上的兜帽放了下来。
正是女装的林慧。
林慧一边走,一边将身上的斗篷也解了下来。她现在的打扮就是个普通的民间女子,身上一件半长的藏蓝色厚棉袄,已是足够暖和。再加个斗篷这种奢侈品的话就太奇怪了。
本来还担心自己一个单身女子会不会太显眼,好在等转上了宽一点的大街,便发现其实还是颇有些女子在外活动。只是大都在忙碌,不是帮着家里忙生意,便是行路匆匆显然是要去办事。
悠闲地乱逛的,还真只有林慧一个。
林慧张望了一下,便向街口一家车马行走去。
这一带的房子大抵都是租给读书的士子们。今年不是科举年,算是淡季,故此才能租得到。
这家车马行便是看出了其中的商机。读书人都爱个面子,出入有车也体面些。故此车马行里大车少小车多。房子是淡季,连带车马行的生意也是淡季,有好些车子可供挑选。
林慧挑了一辆小马车。这车车厢十分小巧,一个人坐宽松,两人并坐略挤。前头也只是一匹马,车辕上坐着驾车的婆子。一日只需五分银子,倒是经济实惠。
车轮遴遴,走的不算快,车子也不算颠簸。
林慧撩起车帘往外看。
长眙城的人显然十分勤劳,街道两旁基本见不到游荡的闲汉,铺子都已经下了门板开张,门口站着的伙计们都精精神神的,不见一丝倦色。
林慧刚看了几眼,便见到街上众人的头忽然整齐地转向了某个方向。有正好手上没事儿又脚快的,已是飞快地向那个方向奔去了。一时走不开的,也都伸长了脖子张望。
那边儿怎么了?偏生在车里视线受阻完全看不见。
赶车的婆子大概也是个爱热闹的,这车子越走越慢,渐渐索性停了。
林慧从车里探出半个身子,也看了过去。
哇靠,那白花花的是什么?
林慧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东西。
这一带并不是高官显贵们居住的高档住宅区,民风也相应宽松很多,大姑娘小媳妇的穿街入巷都很常见。可是,这光/溜/溜的女子骑着毛驴在大街上溜达,也太……奇葩了吧。
据说有的地方会将犯了奸淫的女子裸/身出丑。难道这位就是所谓的淫妇?
虽然距离尚远,也能看得出那女子年纪不大,顶多是双十年华,身材相当有料,凹凸有致,胸前两点嫣红十分抢眼。
只是天气实在太冷,这不长的时间,那女子已是冻得嘴唇乌青,在毛驴背上只是发抖,几乎坐都坐不稳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三章 狐狸精
(); 由于围观的人实在太多,毛驴没走多远,就无路可走了。在外围的人根本看不到里头的情形,只管乱推乱挤,里头的人又那里肯让开,一时场面十分混乱。
好在林慧在马车上,自然比别的人要高,反看得清楚些。
只见那女子死死闭着嘴,满脸愤懑之色,双手被缚在毛驴的缰绳上,不得回手遮掩自己的身子,手臂舞动扯得毛驴一会儿左转一会儿右转,惹得围观的人阵阵鼓噪。
仔细看时,原来毛驴后头还跟着两个人,一个是脑袋垂得快到地上去了的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一个是两眼冒精光浑身五颜六色的中年女子。
这两人看起来实在不像是一家子,林慧严重怀疑他们的身份。
那名中年男子并不像别的男子一般眼睛都快瞪出来了,而是一副羞愧的模样。赶着毛驴勉强走了半条街,便冲后边儿呼喝道:“快!快牵过来!”
牵什么过来?难道还要再来一头毛驴?
林慧离得远看不真,只见人群分开了一道缝隙,似是有什么东西被牵了过来。
随即很快传来嗷呜的吼叫声,然后便见到一道红光泼向半空,刷地一下将毛驴背上的女子泼得半边儿身子都红了。
围观的人怕被溅上,都往后退了些,中间的情形愈发清楚了。
原来被牵上来的是一条黑狗,被人硬按住取了一碗血,泼在了裸/身女子的身上。
那名五颜六色的女子皱起鼻子嗅了嗅,对弥漫开来的血腥气十分满意的样子,便开始围着毛驴一边蹦跳一边吟唱起了某种歌谣,时不时还用手中不知是牛尾还是羊尾做成的鞭子向女子身上抽去。
这不是所谓的“跳大神”么?
跳了一阵子,眼看毛驴上的女子已经面色青白摇摇欲坠,中年女子也见好就收,示意那男子将人弄下来。
那男子三下两下解开绑住女子的绳子,拿起早就备好的棉被,一下子裹住毛驴上的女子。包得严严实实地抱走了。
“嗬——”围观的人发出失望的嘘声,也就慢慢散去了。
这到底是什么戏码?
林慧犹豫着不怎么想回到车厢里去。
“那是老康娶的小媳妇儿。”赶车的婆子咂咂嘴,笑道:“让他老牛吃嫩草,弄了个狐狸精上身。这回可麻烦了。”
这毛驴上的女子和毛驴下的男子,居然是一家子的夫妻!
林慧眨了眨眼,觉得自己已经跟不上了。看情形不像是犯了奸淫之类,更像是有病。
这泼黑狗血跳大神之类,都是对付邪怪附身的标准法宝啊。
林慧往后头看了看。那对男女连带毛驴都已经不见了,也就暂时打消过去看看的念头,先听听是怎么回事儿。
赶车的婆子发挥现代的士司机精神,两眼看着路,手上拿着缰绳挥着马鞭,但丝毫不干扰她口中生动的八卦故事。
原来老康是一名刻书匠,为人老实木讷,只知道埋头干活,也没能攒下多少钱来。年轻的时候勉强娶了一房,没两年便难产。一尸两命地去了。从此老康便是单身。
结果去年差不多秋收的时候,正好来了一户新搬来的人家,带着个女儿,据说是个小寡妇。后来便有人撮合,让老康娶了那小寡妇。
本来老康是不同意的,自家年过四十,又没什么钱财,何苦祸害人家呢。反倒那小寡妇一眼看中了老康。
再嫁由己,她老子娘也没反对,于是老康和小寡妇也就过到了一块儿。很是热乎了一阵子。
可是没过多久,事情便越来越不对劲儿了。先是那小寡妇需索无度,天天缠着老康,还说是要赶紧给他生个儿子。
老康毕竟年纪大些。开头儿的新鲜劲儿过了之后,那里顶得住如此频繁,不免常挂免战牌。那女子竟性情大变,时常闹脾气耍泼,气性上来便将老康废物、蜡枪头之类骂个不休,故此街坊们都知道了。弄得老康很是没面子。
之后竟愈演愈烈,小媳妇但凡见到个眉眼过得去的男子,便要上前勾搭。总算老康平时人缘不错,而且这小媳妇做得太过出格,周围的男子反倒不敢真的动手。
这时大家都觉出不对来。先是请医看治,非但没看出名堂来,连大夫都被小媳妇淫声浪语调戏了一番落荒而去,真是令人目瞪口呆。
后来便有人提出,说不定是被狐狸精上了身,所以才如此急吼吼地想要采阳补阴。
神怪之说,总是有人信的。及至请了神婆来,神婆便拿出了整治狐狸精的全套“方案”。
先是让她裸/身示众,即便是狐狸精也必定羞愧不堪,法力难以发挥,然后用黑狗血淋之,在加上神婆的“神力”,自然就能将狐狸精驱走。
这事儿在附近已经扰攘了几日,大家都知道的。原本听说老康不愿意让老婆出丑,不过就今日的情形来看,显然最后还是屈服了。
示众就示众吧,毕竟只不过是看看,也不会看少一块儿肉,权当被人看的是狐狸精,不是自家老婆就是。可再不将狐狸精赶走,这么一个年轻轻整日向男子投怀送抱的女子,保不准就真的被人占了便宜去。
赶车婆子说得兴致勃勃:“想不到这老康家的,经了两个男人,还是这么嫩。看她那屁股又大又圆,等赶跑了狐狸精,不出两个月肯定能怀上。”
说完想起车里坐着的是个年轻姑娘,赶紧把嘴闭上了。
林慧没太留意赶车婆子后头说得粗言俗语,只是寻思到底这女子是怎么回事儿。
说白了,不就是平常说的花痴么?其实花痴并不常见,而且这女子症状起的突然,便显得十分怪异。
车子晃了一下停下了。
到了。
赶车的婆子先跳了下来,又打起车帘,准备扶林慧下车来。
林慧站在车辕上,先四下张望了一下。果然见到了熟悉的面孔。
“你怎么晚了?”严固迎上前来,不动声色地将赶车婆子挤到了一边儿。
“嗯……路上遇上了点儿事儿,看热闹来着。”林慧就手跳下车来,却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自己见到的“热闹”。(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四章 姚家老铺百草堂
(); 幸好严固的八卦细胞相当薄弱,见她有些尴尬的模样,就没有追问具体的事情,反倒岔开话题,跟她说起这街市的情形来。
这里便是上眙城中鼎鼎有名的百草街。
所谓百草街,当然并不是摆卖花草之处,而是药材集散之地。
适才停车之处便是百草街的入口之处。
只见街口竖着一座高大的三间四柱六层楼的冲天式牌楼,牌楼中间用隶书写着“百草街”三字。这三字左右各有题跋若干,估计是出自名家之手。
两侧的四条楹柱上刻有对联两副,一副是“采百药医疗百病,集千方广济千家”,另一副则是“膏可吃药可吃膏药不可吃,脾好医气好医脾气不好医”。林慧见了后面一副不禁肚中暗笑,心想,看来这百草街始建之人还是蛮有趣的。
牌楼旁另有碑文一座,记录了百草街故事和当时建牌楼之时众人踊跃输捐的胜景。
林慧大概看了两眼,文字太长且拗口,只记住了百草街的创始人姓姚。
从街口往里走,便是一间间的药材铺子。小的铺子不过一间门面,大的铺子有的竟是连着的五六间门面打通,里头堪称琳琅满目药香扑鼻,视觉效果甚佳。
再往里走,便看出原来这百草街其实不算长,不过半里的模样,另有一条短些的横街,形成十字交叉。横街上的铺面却是以销售成药和半成药为主。
这些都与林慧之前打听到的情形相符,先是四下略转了转,林慧便指了指十字交叉位置——这里无疑是最好的位置。其中一间更是占了转角两侧共六间铺位,金字匾额上写着“百草堂”,显然是这里最大的店子了。
“你想跟这间打交道?”严固顺着她的手指看了看,微微皱了皱眉头。
林慧摇了摇头:“这间太大了,咱们只进去看看就是,要打交道,得去找老二老三。”
店大欺客四个字,具有很大程度的正确性。
并不是说大店就必定有欺客的意思。或是故意去欺负客人,而是生意做大了,自然就无暇兼顾小客户了。
一个人只有两只眼睛两只手,能做的事情有限。伙计招呼了这位。自然就忽略了那位。店铺也一样,生意做大了,必定有偏重,一些不在侧重范围内的业务,只好舍弃掉了。
说得难听些。就是看不上小眉小眼的东西了。
更重要的是,一旦成为老大,多少就会有些固步自封的态度。
咱都成老大了,可见走的路子、用的人、选的药都是正确的,那么就按这个继续就好了。
新的东西要进去,难度很大。
老二老三就不同了。
既然排在后头,自然卯着劲儿想冲上去。通常在后头的,既能形成一定的规模,又还不如老大,最是想继续拓展。
而拓展的范围。不可能是人家老大已经打下半壁江山的地方,只能另觅蹊径,寻找新的潜力股。
这样的业务伙伴,就比较容易合作了。
原来林慧也懂得这样的道理。严固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侧转头看了看身边明媚的女子,不觉又放心了少许。
其实这一路由南邬至上眙,再到在上眙安顿下来,完全可以将自己心爱的姑娘照顾的更好些,但是严固不得不狠下心肠,让她尽可能的独立。虽然暗地里常常关注和照应。但更多的时候,她还是得靠自己。
她必须学会生存和自保。
严固非常高兴,除了身怀医术、懂得许多新奇的东西,自己的姑娘显然还具有灵活的头脑和高超的手腕。
他喜欢这样的女子。
和自己很像。
两个人在一起。不一定非要做同样的事情,也不一定非要意见一致。
重要的是,同样的高度。
美丽的容颜、曼妙的身姿、丰厚的妆奁、特定的地位……这些都会被时间渐渐消磨变化。
唯有不断成长的心智,才能相辅相成,两心如一。
林慧觉察到自己身上的视线,她也偏过了头去。
看到一双带着欣赏和宠溺的眸子。
我真喜欢你。我真想好好地宠着你。但我更希望你成为自己。
林慧读懂了。
在这一刻,她觉得心跳忽然停滞了一拍。
嘴角不自觉地带上了微笑,她的眼神也出卖了她。
我也喜欢你。
严固的眸中带上了笑意,随即爽朗地大笑了一声,道:“咱们走吧,进去看看!”
林慧忍不住咯咯笑起来,不过是进个大药房逛逛,说得豪气干云,好像龙潭虎穴似的。
据说恋爱中的人都很傻。
大概如是吧。
于是两个脸上带着傻乎乎笑容的人,踏进了百草堂的大门。
门口的伙计一眼就看出,这是两个没见过世面的穷鬼。
作为阅人无数的迎客伙计,每天看过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像这样穿着老棉布衣裳、式样土里土气、脸上一副“这里好大好气派”表情的人,基本上都是头一回过来。
而且这二位一男一女相伴出行,虽然不算稀奇,但一般只有小地方的人,才这么不计较男女有别。那些大宅门,岂能让单身男女同行?就算是有男有女,也必定另有丫鬟小厮跟随。万不会如此随意。
打好了标签,伙计在脸上挂上皮笑肉不笑的笑容,上前招呼道:“二位,可有什么特别要买的?我们这店是姚家老铺,货色特别齐全的。”
这句招呼倒是千篇一律,无论什么样的客人,差不多都是这么说的。只是给这伙计说得有气无力,后面一句更是平淡无味,不像是在夸耀自家店铺,倒像在说“咱这儿啥都有,快点看快点走”的意思。
姚家老铺?林慧顿了一下脚。这百草街始创人就姓姚,这家店又叫做百草堂,看来真是这百草街上最老牌的店子了,多半儿是姚家一路嫡传下来的。
虽然林慧打算拿出来的东西,并不想跟这家店做生意,但若是自己想要的,这里正好有,那倒不妨买上一些。
“你这里有三七么?”林慧满怀希望地问道。
南邬城的药店里没有,但在番街还是凑巧买到了几袋三七,这让林慧对这味药充满了期盼。也许,这里能有?(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五章 迎接
(); “这个当然……”伙计正准备回答有,却不得不卡了壳。
药房的伙计,进门第一课,基本上就是背药名。这就跟饭馆的伙计得背菜名一样。
若是连自家药房都有些什么药都不知道,那还是赶紧卷铺盖滚蛋得了。
这个三七,想想还真没有。
伙计不禁有些羞恼,盯了林慧两眼,反问道:“你肯定是三七?不是竹七、乌七、姜七、泽膝、木夕,或者黄芪?”
一口气报上了好几味药名,说到后来,伙计也带上了少许盼望之意。
当然宁可是这女子弄错了,总好过自家没有。
这些小地方的人基本上都是大字不识一个的,经常是拿着药方过来却其中任何一味药都不认识,或者从别人那里听来的药名,其实口口辗转相传,最后不知所云。
林慧摇摇头,看来这里也是没有的。
“这药是做什么用的?”伙计的目光移到了严固身上。
眉眼清秀的乡下姑娘,跟这个浓眉大眼的小伙儿一块儿,让伙计心中隐隐不快。大概是雄性的本能吧。一想到自己新娶的媳妇儿不过是中等相貌,登时又将严固狠狠剜了两眼。
严固那里懂得药材,不过之前林慧将三七粉卖给谢信哲的时候,还是有些风闻的。
“是不是就是那个……”严固抬起手,做了一个往手臂上假想的伤口撒粉的动作。
“对!”林慧点了点头。
伙计:“……”搞什么鬼,完全不懂嘛。
这时店铺的后头却忽然有了一阵骚动。
那伙计伸长了脖子,只看到后头药柜上,似乎大掌柜和二掌柜都匆匆从柜台后走了出来,往货仓方向去了。
恰好此时另有一名伙计模样的人从后边儿过来,送了客户出去。
林慧身旁的伙计忙将那人抓住,问道:“小陆,后头怎么了?怎的鲁掌柜他们都走进去了?”
那被称作小陆的伙计长得细眉细眼天生一副笑脸,被扯住也不生气,只笑道:“姚老掌柜回来了。还带了一匣子新药材回来。师傅他们自然都过去鉴药了。我这也要赶紧过去,慢了师傅要骂了。”说着匆匆而去。
招呼林慧二人的伙计失望地松了手。这小陆是鲁掌柜身边儿的药童,只招呼些大客熟客,又有鲁掌柜带携。却是自家不能比的。
眼看小陆顺当地进了后院儿,并没有折返,显然被允许留下观看鉴药了,迎客伙计不觉心情又恶劣了几分。
“这里没有三七!”心情坏了,也费事纠结三七了。伙计直接回绝了林慧的要求,口气相当的生硬。
“那我们随便看看好了。林慧倒觉得没啥。狗眼看人低,这不是常态么?若是跟这伙计一般见识,岂不是拉低了自己。
那伙计犹豫了一下,按照店里的规矩,自己应该跟在客人不远之处,随时等候客人可能的咨询或吩咐。不过这二人实在不像会有大单子的模样,所以想了想也就由得他们自己逛了。
林慧眼角觑到那伙计回到了门口,心下觉得舒服了好些。
从来逛铺子最烦有人跟着,弄得心里头怪怪的。总是匆匆看看走人,根本没法子“随意”嘛。
当下仔细看了看这间老店,却是与南邬城里头的药房其实差不多。
只是百草堂的格局是前药后医。当街处除了留下个门厅招呼客人,往后便是一溜排开的药柜,足足有十六个之多。
每个药柜都是密密麻麻的小抽屉格子,格子上头写着药名。常用药和用量大的药材用下方大些的抽屉装着,而愈高愈偏的抽屉,则自然装的是不常用的了。
药柜前是清一色穿天青袍子的伙计,袍袖都是窄口式样,紧贴在手腕上。这倒是铺子的例常做法,一则活动便利,二则难以夹带私货。
柜台上则摆着称药用的小铜称和包药的桑皮纸。好些伙计正在忙着给客人抓药,看起来相当繁忙。
只是掌柜模样的人。却是一个不见。想来是因适才的事情,都被唤走了。
从药柜绕过去,则是坐堂医的隔间,只有四间。门口还坐着十来位病患。过从隔间的大小来看,这几位大概都是有些来头的。
不管在什么地方,能占多大的地盘。都是某种象征。
林慧看了看格局,便停了下来,饶有兴致地研究药柜上一排排的药名,根据其拿取的便利程度推算着是否常用。
柜上的伙计对这样的外来人大概见得多了,见他们二人并没有凑得太近,也就没说什么。
刚看了一小会儿,忽然呼啦啦从后堂涌出几个人来,直奔前门而去。
林慧和严固识相地避到了一边儿。
只见那几个人在前门附近站着,只冲着左侧的方向张望,显然实在等什么东西或是什么人。
林慧自然不知道出来的是什么人,可迎客的伙计知道啊。
见到姚大掌柜忽然带着药柜的鲁掌柜,还有不常出来的朱大夫等人跑到门口来,可将迎客的伙计吓了一大跳。
到底什么人物要出现啊?劳动这几位来迎接?
百草堂虽然是间大店,但毕竟也不过二百平米见方,动静还是极容易听见的。
林慧便听见其中一位在问另一位:“闵家药房在京城和咱们的生意往来是不是你在打理?他们这边儿的人提过这味药么?”
另一位则摇了摇头:“从来没提过。”
那二位就此不再说话,林慧却是心中一动。
闵家药房在京城有生意,这个林慧也知道。但这二人此时提起此事,显然即将到来的来人和闵家有关。
难道是闵芝毅?林慧立时想到了这位跟自己一起进京的中年男子,赶紧将严固往前头扯了扯,将自己的大半身子都挡住了。
门口的几位并没有等多久,很快便见到一辆相当轻便的小马车到了门口。
这种马车一看就不是用来走长途的,车厢看起来精致但不怎么耐颠簸。显然是短途代步而已。
就算距离不远,总不能让有身份的人自个儿走着来吧。
这就是小马车的用途。
拉车的是一匹毛色乌黑极漂亮的小马,一停下来就驯服地原地踏了踏蹄子,歪着脑袋打量着门口的人,好像觉得很奇怪:怎么这家门口人这么多?(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六章 对门另一家
(); 从车上下来的正是闵芝毅。
他如今的模样和在四皇子身边的时候大不相同,不再是低调略带谄媚的样子,而是看起来相当的威严。
毕竟是堂堂闵家药房的第一人,在药商界还是有些身份的。
只见闵芝毅身上穿着一件墨绿色的长袍,下摆镶着墨色的熊皮,沿着溜光水滑的熊皮又绣着一圈密密的宝相花,两边袍角一溜儿钉着四颗茶晶石,端的是低调的奢华风。
闵芝毅扶着童儿的手下了车,抬眼一看,倒吃了一惊。
闵家药房在南邬城虽然是当之无愧的老大,但在京城就未免不够看了,也就是二流而已,故此这次百草堂派人相请,立即便登车而来,想不到百草堂的姚大掌柜居然迎了出来。
姚家的百草堂传承十三代,如今掌家的姚老祖早已不问世事,负责生意往来的便是姚老祖的次子姚建贤,大家都尊称姚大掌柜。
“啊呀,姚前辈这是要折煞我了!”闵芝毅一边说,一边连忙弯下腰去行礼。
“不妨,不妨。”姚大掌柜已近花甲,精神还十分健旺,连白发都不多,伸手虚扶了一把,笑道:“我这老骨头这几步路还走得动。”说着便引着闵芝毅往后堂走去。
这两边,姚大掌柜等人有事儿有找闵芝毅一道参详,闵芝毅则恨不得跟百草堂更熟络些,好多些生意往来。大家脸上都是一副相见欢的表情,一路寒暄着入内而去。
林慧早就瞄见了闵芝毅,拉着严固躲得更加远了。眼看众人都进去了,索性也不在百草堂逛了,施施然溜达出来,直接出了大门往对角的另一家称作德仁堂的去了。
这德仁堂与百草堂大不相同。
百草堂从金光灿烂的招牌,到奢华厚重的陈设,再到着装精致的伙计,无一不显示其所走的是上层路线。
有钱人的银子自然是好赚的。
德仁堂的招牌看起来像是病家所馈,乃是上好的楠木制成。中间德仁堂三个大字乌黑发亮中规中矩,这三个字两侧另有两句话的小字:妙手回春医百病,灵丹救世乐千家。
既然有“灵丹”字样,看来这里应该有成药生意。
林慧如今打的就是成药的主意。
对于林慧来讲。行医是挣钱的门路。她对此并不讳言,凭真本事光明正大的赚光明正大的银子,本来就是无可厚非。
但另一方面来说,医者父母心,她也很希望能帮助到普通人。成为一名坐堂医多看些病者。显然是不太现实,那么将手中的成方拿出来,与医馆药房合作,以成药的方式济世,便成为简单易行的选择。
德仁堂进门也是药柜,后头才是坐堂医的位置。
并不是人人都能看得起大夫。一般的风寒感冒之类,很多人都只是依经验抓些常用药。
实在迁延不好或是病情严重的,才会请医者看诊。而有了前头的药柜格挡,后面的病者看诊也能更加私密,所以这个格局也是相当实用。
德仁堂并没有迎客的伙计。从不断出入的人流来看,特设迎客伙计招呼客人实在也无法实现。
其实店面虽然不小,但各个地方也都是视线可及,进店的无非就是抓药或是看病,自家也就找到地方了。像百草堂那样有伙计迎客,更多的是……嗯,装逼这个形容也许比较贴切。
林慧和严固进门左看右看研究了半晌,一时倒不知道该找什么人谈业务合适。
好在最终还是有个伙计过来招呼。
药房不像首饰铺子或是绸缎庄,客人要挑挑选选。来药房的人通常都有明确的目的,而林慧和严固就未免太另类了。
伙计暂时将他们归入外来之人比较畏缩之故。
既然看起来身板溜直面色红润不像有病的模样。伙计便斟酌着问道:“二位可是要抓药?或是要备些成药?我们这里各色都是齐全的,且让小的帮您找找。”
林慧见那伙计不过十六七岁模样,上唇不过略略发青有些茸毛,猛然想到“毛都没长齐”这句话来。随即想起此毛非彼毛,自己完全想岔了,不觉笑了起来。
严固:“……”
伙计:“……”
这位穿着大棉袄身形直筒筒但容颜还蛮清秀的女子在笑什么?
伙计伸手摸了摸嘴巴,难道自己刚才说的话很好笑?
林慧收摄心神,连忙道:“打问一声,这里可有旅途所需的成药?”
伙计见她不笑了。心中一宽,朝北边的条柜指了指,道:“喏,那边柜子里都是。防上火的黄连片、医腹泻的苍苓散、治风寒的上清丸、润喉咙的枇杷膏、去咳嗽的陈皮糖,这些都是每月现制的,如今还是月初,各样儿都有货。”
林慧听他说得齐全,感觉相当的靠谱,正要过去看看,却见门口传来一阵动静。
转头看时,正好见到两名青年男子将一名五十来岁的老者扶下车来,一边儿往下扶人,其中一名男子一边儿大声叫道:“快来个大夫看看,醉死过去了!”
原来是个喝醉的。
只见被扶住的老者果然浑身软塌塌,低垂着头,只能看到花白凌乱的头发,面容却是冲着地上无从得见。
林慧心中微动,若是深度酒精中毒的话,病者年纪又偏大,倒是有些麻烦。
德仁堂里头听到呼唤,不多时便有一名中年大夫抢步出了来。
这大夫穿着样式最简单的月白长袍,头上也只是挽了一个髻,横插一根木簪而已,与其说是大夫,不如说更像个道长。
“咦,邵大邵二,怎么是你们?邵老先生怎么回事儿?喝了多少酒?”看样子这大夫认得来人。
扶住病者左臂的男子急急道:“李先生,实实不知是怎么回事儿!我们何曾敢给父亲酒吃!”
门口并不是说话的地方,几人口中说话脚下不停,直奔后头而去。
林慧故意站得近些,偏头想看看那病者的脸色,可恨被头发垂下来遮挡了大半,根本看不见多少。
好在喜欢看热闹的人是从来都不缺的。
门口和店里的好些人都跟在这几人后头,等着看大夫的手段。林慧也就扯着严固混在其内。(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七章 葛藤花
(); 因病者已神志不清,李大夫便没有将他们几人引入诊室,而是冲几名坐着等候的人挥了挥手,示意他们站起来,指挥邵大邵二将父亲扶到长凳上躺下。
人一躺下便看得分明,老者的脸色青白十分难看,两颊凹陷颧骨高高突起,嘴角还有些白沫子,简直是转眼就会咽气的模样。
李先生的声音里不觉带了怒气,冲那两兄弟道:“到底怎么回事儿?上次不是说过了么,邵老丈的肠胃不好,连饮食都要清淡,万不能饮酒的!怎的醉成这个样子?”
看来这邵老丈大概是李先生的老病号了。邵大邵二一叠声的叫屈,两兄弟你一言我一语,事情很简单,倒是说得十分明白。
原来这位邵老丈素来胃不好,略吃些不易消化之物便胃痛不安,若是饮酒则更是不堪,甚至会吐血出来,故此李先生严令禁酒,饮食也是以粥面等易消化的为主。
只是邵老丈偏偏好酒,时不时偷饮几口,也就成了李先生的常客,胃病也不得断根儿。
这邵家开着一间小药铺,便在这百草街的尾巴上,乃是前店后宅的布局。邵大邵二平日只在前头铺中忙碌,邵老丈身子不好,便在后面家中休养,自有两个媳妇照顾,含饴弄孙十分逍遥。
前几日大儿媳妇回了娘家。二儿媳妇又要顾着两个半大小子,妯娌不在家,公公面前多少也要避嫌,便不曾照应得十分周到。想来被邵老丈钻了空子,不知从何处弄了酒来饮。
本来连着两日邵大都觉得父亲精神不济,连说话都有气无力,偏生问他还非要说无事,要带他看大夫也不肯。
直到今日早上,邵老丈高卧不起,二儿媳妇在窗外呼唤无人应,赶紧去前头找了丈夫和大伯过来。破门进去才发现老丈已晕在榻上。
闻着嘴里有酒气,两兄弟虽是气愤父亲不爱惜身子,还是赶紧做了醒酒汤灌下去,却是丝毫没有效果。又等了一阵子,气息愈发微弱,方赶紧送了这里来。
李先生听完缘由,不由得眉头紧锁,简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不作就不会死。明明胃不行。还喝什么酒!
如今醉成这样,可怎么整?
“葛藤花一两,煎水服用。”李先生气呼呼冲身旁的童儿下了指示。
煎药自然需要时间,围观众人看了半晌,不过是个喝多了的老头儿,模样也不俊,没啥好看的,也就渐渐散去,该干嘛干嘛各找各妈去了。
林慧倒因此到了前边儿。
李先生已回诊室看别的病者去了,总不能老在这里守着。
邵家两兄弟一边儿翘首等着童儿煎药来。一边儿低声互相埋怨。老大说老二媳妇太不尽心让老人弄成这样,老二则说老大脾气太差,以至老婆回娘家好多天也不回来,自家媳妇独木难支才会如此。
林慧离得近了,看的愈发清楚,心中却狐疑起来。
一般来说,醉得厉害的人,身上酒气都很重。一则是酒水饮入腹中,自然呼吸中便有酒味;再则喝到后来多半儿持杯不稳,会有些洒在身上。
可这位邵老丈虽然呼吸中有酒气。但这酒气和他的严重程度十分不和谐,身上更是十分干净,半点儿酒渍皆无。
眼看林慧越凑越近,严固在后头拉了她一把。低声问道:“怎么?可是有古怪?”
林慧点点头,亦是低声道:“嗯,只怕未必当真是醉酒。葛藤花只怕无效。”
他二人说话特意放低了声音,毕竟这是在人家的药房之中,肆意品评总是不妥。
偏生这两兄弟正好说到个当口,两人都住了嘴。便听到了个尾巴,葛藤花只怕无效?!
邵大是做大哥的,一向自觉将责任多担上些,此次老爹出了事儿,自个儿媳妇不在家里侍候,已觉得有些不自在。
适才围观众人之中颇有几个嘀嘀咕咕,说是两兄弟不孝才弄得父亲病重之类,邵大听了满满两耳朵,腹中都是怨气。
冲弟弟邵二说道几句,又被回嘴,心中愈发的不舒服,此时听到林慧来了这么一句,登时便发作起来,大怒道:“那里来的乡下人!乱嚼什么舌头,乱放什么屁!老人家不过是多喝了两口酒,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从前都是用葛藤花,怎个就会无效了!”
林慧跟严固说的话,被人听了去还发作起来,又说得如此难听,不由得抬起头来,挺直腰背,冷冷看了过去。
邵大吼了几句仔细看时,面前却是个姑娘,眉是眉眼是眼,极是清俊,一双秀长的杏核眼黑白分明,其中的冷峻之意直透到心里头去。不禁张口结舌,下头还想说的话便一个字也想不起来了。
严固上前一步,将林慧遮在了身后,不愿意她跟这等粗鲁汉子斗口,冷笑道:“看你们兄弟将父亲送过来,还当是个有心的。谁知果然是不孝子!”
邵大登时连脖颈都涨红了。因母亲早逝父亲素来不易,两兄弟从来都是将父亲好生供奉不敢违逆,最恨被人说个不孝二字。
见哥哥被人指责,邵二也站了过来,跟哥哥并肩,怒道:“我们那里不孝了!你个泥腿子,也敢过来胡说!信不信打折你的腿!”
说完拿手指着严固,一副要冲上来揍人的架势。只是见严固毫无怯色,稳稳的站着,双手拢在身前,竟有岳峙渊渟之感,一时倒不敢放肆。
严固冷笑道:“你们既然为人子,自然当先为老父考虑。如今父亲垂危,我们不过随口说了一句,你们便不依不饶出口不逊,将父亲放在一边,在这里做口舌之争又有何用?难道你凶狠些粗俗些便是孝顺了?若是被说中了,葛藤花当真无效,又待如何?”
邵大邵二如何肯认不孝,可若继续争闹,又好像被严固说中,将老父放在了一边儿,只气得脸色青一块红一块,好生郁闷。
“什么又待如何?葛藤花怎么会无效!”林慧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冷飕飕的声音。
原来是李先生的童儿回来了,手中捧着一碗葛藤花的煎汁儿。
药汁刚煎好还冒着热气,可童儿的脸上却是一丝热意皆无,显见对葛藤花无效的说法十分气愤。(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八章 这里不得闲站
(); 林慧看着那碗药汁,心下叹了口气。邵老丈的情形,她已有几分把握,只是若是不让试试这葛藤花去解酒,自己一个初来乍到的女子,却是难以让人信服。
那童儿见林慧没有接口,横眉冷目地捧着药碗昂然从林慧面前走了过去,还重重地“哼”了一声。
林慧见他不过十五六岁年纪,故意弄出这样的做派来,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退后了半步,准备等着看效果。
严固握住她的手,微微加力以示安慰,却用虽说似乎压低了偏偏旁人又能听得见的声音问道:“葛藤花若是无效,岂不是耽搁了病情?”
林慧心知严固是为自己不平,伸出食指搔了搔他的掌心,表示自己没事,微笑道:“幸好不算严重,耽搁些时候还不妨事。”
那童儿已站在邵老丈面前,让两兄弟将父亲扶起来好喂药,听了身后的话,不禁脊背僵了僵,只气得口鼻都皱了起来。这对狗男女,居然还在说葛藤花无效的事!
不过此时喂药要紧,好在邵老丈虽然晕沉沉神志不清,但还知道吞咽,不多时一碗葛藤花汁儿已经进了肚。那童儿立时放下药碗,转身冲林慧和严固道:“二位是看病还是抓药?这里不得闲站闲看!若是看病先去交诊费,若是抓药请到药柜那边儿去。”
虽然不像邵家兄弟那么粗俗,但这分明就是赶人了。
林慧看了严固一眼,忍俊不止笑道:“今儿必定不是出门的日子。咱们不如另找地方再看看吧。”
作为处世的重要原则,林慧是不跟别人斗嘴的。其实刚才严固就算不挡在前头,她也不会跟邵家兄弟一般见识。
但凡做口舌之争,好些时候大家都不去看清真正的事实,而只是听到自己想听的话,情况常常愈加混乱。再说,就算赢了,又能说明啥?你比泼妇还泼妇?或是比拽男更拽?抑或比蠢人……聪明点儿?
既然人家都出口赶人了,此地不留也罢。
林慧又细细辨了辨邵老丈的面色。之前两兄弟一碗醒酒汤。加上现在一碗葛藤花汁儿,至少补充了水分,一时之间并没有性命之虞,便冲那童儿笑道:“我们既不看病也不抓药。原是有旁的事。既然这里不欢迎,那我们就先走了。这半日大抵只在百草街上闲逛,若是要找也容易得紧。”
想了想,又加了一句:“若是按醉酒治,只怕茅根和桑葚效果还好些。”
说完也不等那童儿答言便转身和严固一道走了。
那童儿气呼呼还想说几句。这女子几句话说得不卑不亢。语气虽然平和,但却带着自傲,竟是暗示他们还要回头去找她的意思。不过身后的邵大却扯了扯他的袍子,低声问道:“这药灌下去,人还要多久能见好啊?”
以往邵老丈喝酒,从来没有此次严重,故此邵大十分担忧,又听林慧说葛藤花可能无效,口中强横心中却难免栗六,因此只管拉了那童儿询问。
那童儿便过来给邵老丈把了把脉。毕竟跟着李大夫已有些时候,大概的脉象还是懂得的。只是虽然一碗药灌下去了,邵老丈的脉象仍是细滑,并不见起色。
难道葛藤花真的无效?童儿使劲儿摇了摇脑袋,将自己这个念头摇出去。
葛藤花性味甘平,具解酒醒脾之效。既然对症,必定有效!
可惜这世间事与愿违者比比皆是。足足等了大半个时辰,邵老丈仍是毫无动静。旁边儿等着看诊的病者都已换了四五个,邵大邵二实在等不得,只得又央那童儿去找李大夫过来。
李大夫来看了看。亦是有些不解,正权衡着要不要加大药量,再来一碗葛藤花,忽见邵大凑了过来。一边搓手一边试探着问道:“要不,试试刚才那姑娘说的,用茅根和桑葚?”
这倒不是说邵大对林慧的态度有多大的转变,而是作为一间小药铺的小老板,邵大知道茅根桑葚这两样对醉酒也是对症的药物。父子连心,如今即便要得罪李大夫。也说不得了。
“怎么回事儿?什么人说要用茅根和桑葚?”李大夫立时追问道。
童儿听李大夫问,连忙上前一步,将之前林慧的言行添油加醋说了一番,又道:“那女子必是胡说,什么叫做“若是按醉酒治”?邵老丈分明是喝多了,醉酒便是醉酒,没有若是之说。而且茅根和桑葚两味都是性甘寒,不如葛藤花平和,岂有茅根桑葚可行而葛藤花不可行之理?”
李大夫不理睬童儿所说,径直回到邵老丈身前,又仔细查看了一番,不禁心中懊悔,之前太大意了!
只因邵老丈有偷酒吃的案底,这次两兄弟送人过来之时,口中又喊叫说人是醉死过去,自己便随意断定是醉酒,并按醉酒下了方子。其实如今仔细看来,所谓醉酒之说,不过是口中有酒气而已,并无其他实据。到底是不是醉酒果然是可商榷之处。
李大夫诊治醉汉的经验相当丰富,此时越看邵老丈越是觉得可疑,连忙将邵大邵二叫过来,仔细询问了一番,却是越问越心惊。
没有,邵老丈过来之前没有换过衣裳。
没有,邵家并没有储酒,邵老丈若要喝酒,必得出门去买。
没有,邵老丈并没有食用别的生冷刺激食物,事实上,因为精神不济,最近两日晚饭都没吃。
李大夫皱着眉头,只觉得满脑门子官司。
若是家中无酒,这百草街上只有街口的食店可以沽酒,只是邵老丈不说是臭名昭著也差不多,大家都不怎么愿意卖酒给他。别的不说,弄不好他那两个儿子上门来吵骂便十分令人烦闷。
邵老丈若是弄不来酒,又何来的醉酒?
可若不是醉酒,那口中的酒气又是何来呢?
李大夫脸色铁青,狠狠吸了几口气,又将邵老丈的手拿起来把了一回脉,扳开下巴看了看舌苔,仍是不得要领,只得冲童儿吩咐道:“茅根半两,桑葚一两。”
那童儿正要去,李大夫又唤住他,道:“你去找个人帮你熬药,你出去将刚才那一对男女找回来。”
童儿满心苦涩,连忙恭敬地应了,正要去,又被唤住。李大夫又道:“若是找不回来,你便回药柜去切药称药罢,不用来我这里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九章 让那个谁过来
(); 李大夫纠结邵老丈病情的时候,闵芝毅也正冲着面前的东西相当的纠结。
在他面前的,赫然就是姚大掌柜珍而重之捧进百草堂后厅的小匣子。
匣子当然早已打开,里头的东西也拿出来好几颗,不过这东西难得,大半都还在匣子里,万不能一下子都拿出来折腾。
请了闵芝毅过来,姚大掌柜并没有掖着藏着,开门见山便告知是请他帮忙鉴药的。
一味新药。
药材这东西,认定很困难。
古有神农尝百草,今有……呃,下面没有了。
神农能得到千古传唱,其大无畏精神对于药材效果的确立相当有用。
随便找座山,其中的植物都不下百种,何种可入药?根叶茎花种子果实,到底那样儿能吃能补能治病?
这里头学问大着呢。
故此即便是百草堂这样的百年老店,得了南邬分店和东靖王府的知会,拿到这么一匣子东西,也是激动莫名。由姚大掌柜亲自出马,将东靖王府的李长史好生打点了一番。可惜并没能得到多少信息,只知道似乎四王爷的伤曾经因此药有所得益。
据说此药名三七。
这名字也相当古怪。
药名中带有数字并不少见,只是通常都有点儿缘由。比如五味子,系因这小小的红果,辛甘酸苦咸五味俱全,故此得名。
这三七,两个字都是数字,就无从琢磨起了。
其实姚家能弄来这么一匣子三七,主要是因为谢信哲的运气不错。
自从林慧将三七粉卖给了谢信哲,又将当初买到三七的铺子也跟他说了之后,谢信哲便时时派人到番街去寻找,看看能不能再找到一些三七,顺带可以找到产地,进而达到量产供应军中的目的。
四皇子受伤后,谢信哲自然不会藏私。将带着的三七粉都给他用了。所以四皇子伤愈之后还特意向谢信哲问起此药。
谢信哲因此索性自己跑到番街去了,居然一次功成,正好遇到之前卖三七的汉子,再次过来找番街的铺子代售。
听说此物不是生姜是药材。那汉子高兴得直拍大腿。难怪这东西没有姜味,之前只当是野生的,许是串了种之故,连价钱都订的特别低些,想不到竟是良药。
药材和生姜可绝不是一个价。这下发了。
原本那汉子还想不说出产地,好自家独占挖了来卖,可惜在谢信哲面前,或者准确地说,在五十两银子面前,这点小心思立马消散无形。
知道了地方,后头的事情就好办多了。只是谢信哲并不是商人,更不是专营药材的商人,所以这事儿他得另找商家来办。
谢信哲来自京城,当然知道百草堂的名头。而且也知道四皇子似乎辗转还在其中有些股份。顺水人情不做白不做。
百草堂在南邬城也有生意,不过正如闵家药房在京城的业务远不如南邬一样,百草堂在南邬的生意也只是平平,完全压不过闵家这个地头蛇。但这并不妨碍谢信哲将三七生意交给百草堂打理。
事关重大,百草堂在南邬城的掌柜第一时间将谢信哲给他的三七样板分了一半,派专人北上送到了百草堂京城的总店。
新药并不仅仅是认定有困难,还有许多别的事情要解决,需要总店的支持。
譬如疗效。一味药材,可能只是某种病的特效药,比如青蒿;也可能可以与无数其他药材配伍。治疗许多种疾病。
譬如用法。这东东是新鲜着用,还是晒干了用?是内服还是外用?是切片还是磨粉?生着吃还是熬着吃?……
再譬如性状。这药材是大的好,还是小的好?颜色深的好浅的好?软的好硬的好?
这么多东西,百草堂的大夫们只怕得研究到头发都掉不少。
既然这药是从南邬城来的。而闵芝毅也恰好是南邬城来的,或许多少知道些,便即刻将闵芝毅请了来。
须知这药实在太新,略懂便是极有用了。
反正这生意若是做得大了,闵家多少也会分点儿去,毕竟人家地处南邬。有地利之便。若是做不起来,也不过是一拍两散,大家没账。
只可惜这位看样子也不知道。
不知道就不知道吧,大家一起参详就是。
有两颗三七已经被切成薄片,大家人手一片,闻舔咬吃各自尝试。
小陆侍立在鲁掌柜身后,他并没有资格拿一片来试试,只是保持着恭谨之色,留意着师长们尝试的方式和步骤。
因为被鲁掌柜选为衣钵传人,所以小陆是能够进入这个地方为数不多的伙计之一。
看到众人都沉浸在药性探讨之中,小陆极有眼色地拿起茶壶斟了一圈茶。最后一杯是斟给师傅鲁掌柜的,斟好了小陆还将茶杯向着师傅推近了些。这是婉转地提醒师傅该休息一下了。
鲁掌柜也确实想休息一下。他笑眯眯地拿起茶杯,顺手将手里拿着的只剩半片的三七递给了小陆。
“你也看看,嗯……别都吃了就行。”
小陆接过那半片三七,先放在鼻下闻了闻,随即用手指捻了捻。
这三七是新鲜未制过的,自然是湿的。
“原来这就是三七啊。”小陆自然并不敢真的对这半片下狠手,轻轻掐了一丁点儿在口中含着,笑着凑趣儿道:“回头有了货,以后便不用对客人说没有了。”
嗯?鲁掌柜立时便听出了问题。
“有客人来问过这味药么?”
“哦,刚才弟子送司徒先生出去的时候,被门口的庞二拉住说了几句话。当时有两位客人在一旁,好像听见他们在说,若是连百草堂都没有三七,只怕别家也不见得有。”小陆能从无数普通伙计中脱颖而出更进一步,和他时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机灵劲儿是分不开的。
林慧不过随口说了一句,竟被他听了去。
“那两位客人呢?”既然过来询问,想必是对这药材有些了解的了。鲁掌柜不由得两眼放光,姚大掌柜离得不远,听到小陆所言,亦是目光灼灼看过来。
小陆为难地摇了摇头:“弟子赶着过这边儿来,当时也不知道是要鉴的是三七,故此没留意后头的事儿。”
“把门口的,那个谁,叫过来!”姚大掌柜直接发了指令。
虽然他老人家并没有费心记住门口那个迎客的伙计是谁,不过并没有人理解错误。
庞二站到一群平时根本没看过自己两眼的掌柜的面前,只觉得胆战心惊,不知道什么地方出了毛病。(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章 都在找
(); 姚大掌柜的模样堪称正人君子的典范,眉毛浓且平直,如今上了点儿年纪,眉梢有点儿长,带着些花白,愈发显得稳重了。此时看着面前有些瑟缩的庞二,微微皱起了眉头。
庞二心里打了个突,几乎站都站不稳了。
到底啥事儿?连姚大掌柜都惊动了?
问话当然不用姚大掌柜亲自出口,连掌柜的都不用。极有眼力见儿的小陆等庞二行完礼,便立时询问道:“大概一顿饭功夫之前,是不是有一对青年男女过来找三七?”
原来是这事。庞二的心落下去一些,觉得好多了。虽然问话的是小陆,但庞二很清楚小陆其实是代掌柜的们发问,故此恭恭敬敬地低头答道:“是有这么两个人。好像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东看西看的。问他们找什么,便说是找三七。店里从不曾有三七这味药,而且从前也没听说过。再三问他们是不是弄错了,还说不是。”
“没见过世面?哼!”接着说话的是鲁掌柜,“至少人家知道三七。你连人家要找的东西都不认得,还好意思说人家没见过世面。”
庞二被说得浑身一哆嗦,身子不觉矮下去一截。心道不好,看样子问题出在这三七身上。可左思右想之下,还是觉得店里真的没有啊。
“那后来呢?这两位可在店里留了住处?”问这个的,是药柜上的大药师程师傅。
完了。庞二两腿发软,偷偷扫了两眼,发现掌柜的们都表情严肃死盯着自个儿呢,不由得更是心惊,索性直接跪了下去。
按百草堂的规矩,若是客人要的东西一时没有,需得跟客人留下姓氏地址等资料,待有了货,好给人家送过去。
这其实是一种自视甚高的表现。意思是我百草堂啥都有,即便一时短了。回头也必定能做到客人的要求之意。
只是庞二今日看林慧二人看起来是外地人模样,问的是个没听说过也不知是不是弄错名字的药材,故此根本没有按店规询问住处。
若是旁的人问起,也许庞二也就随意撒个谎。说客人不肯留便是。只是如今店里诸多大佬在座,如何敢胡说?回头揭穿了更是罪加一等。
见庞二没话说直接跪下了,众人心知必定没留下住处,不禁十分失望。程师傅挥了挥手,意思是让庞二退下。
庞二看着程师傅的手。只觉得自家的心也和这手一样,悬在半空中。他可不认为自己退下去就没事儿了,在座的只是不屑于当场发落他这么个小人物而已。回头罚工银都是轻的,只怕直接就让自己走人了。
要混入一个行当,真心不容易的说。庞二今年不过二十出头,但是在百草堂的工龄已经超过十年,从给师傅洗脚捶背倒夜壶做起,到如今能人模狗样地站在门前迎客,这一路上的汗水泪水血水,简直是一缸一缸的。
俗话说。女怕嫁错郎,男怕入错行。说的便是入行不易,一旦错了再要换便是无比艰难,而且多半儿已经错过了合适的年龄。
若是被辞退,那大概比入错行还要痛苦。因为入错了行,实在不行也可以忍着,继续错下去算了;而被辞退了,则连错下去的机会都没有了。
若是因为失误被一间铺子辞退,同一行当的其他铺子大多是不愿意再请此人的。
哭着喊着要入行的多得是,为什么要用一个不用心做工的呢?而且若是遇到个原东家气量小的。雇了被辞退的人,就有可能得罪这人的旧东家。
庞二想到即将在自己面前铺开的灰暗的路,脚下退得更慢了,几乎是绞尽脑汁地在想法子。
怎么办?去求求自己的师傅?或是找人说说情?
眼看要退到门边。马上得出去了,庞二猛然想起来一事,连忙又趋前几步,急急道:“小的想起来了,那男女二人离了咱们铺子,便往对门的德仁堂去了。后来德仁堂门口一阵忙乱。似是来了重病的病患,倒没见到他们出来了没有,说不定还在里头,不如让小的这就过去看看,若是人还在就赶紧请回来。”
这是将功折罪的主意。
“那还不快去!若是人不在德仁堂,便到别家也都去找找,说不定他们还在四处寻找三七,未必这么快就回去了。”响应庞二的是坐下姚大掌柜下手的小姚掌柜。
小姚掌柜已经年过不惑,因为他是姚大掌柜的堂侄,故此以小姚掌柜称呼。教导庞二的师傅是小姚掌柜的亲信,故此这个时候拉了他一把。
庞二连忙应了一声,脚不沾地地去了。
同行是冤家。
这话只对掌柜或以上人物适用。
竞争这东西,利益是根本。
一块蛋糕,进了我的嘴,你就没份儿,反之亦然,所以才要争。
问题是,这蛋糕跟伙计这个层面没什么关系。东家多吃一口少吃一口,伙计还是按年按月的拿工钱而已。所以其实百草街上的伙计们相互关系都不错。
今年在这家干,说不定跟别家关系好,明年就给撬墙脚撬过去了。那种先给自己挖个坑回头自己掉下去的事儿,就不要做了。
想象中的对门铺子的伙计们相互横眉冷对的情景——就留在想象中好了。其实大家都是相见欢的啊。
和气生财嘛。
庞二一边向德仁堂走去,一边自怨自艾,自己也是穷人家出身,怎的在大铺子里做久了,就狗眼看人低了呢?呸呸,什么狗眼,是人眼。现在好了,只怕自家反要低三分,才可能将客人请回来。
德仁堂的伙计们都认得庞二,见他缩头缩脑愁眉苦脸地走过来,都露出惊讶的表情。
这小子是做迎客的,平时不说脸上得笑出花儿来,至少不会这个样儿啊?!
出了什么事儿?
“那个……,你们这里……”庞二拉住平日关系不错的一位,一时不知从何说起,“有没有一男一女?”
那伙计莫名其妙:“什么一男一女,一男一女多了去了,你怎么找人找到这里来了?”
“唉!”庞二叹了口气,“回头再跟你细说,你先帮我找找。”
听庞二描述了那男女二人的大致相貌穿着,那伙计脸上露出奇怪的神色来。
“我们这儿正好也在找他们呢。”(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一章 瓶里乾坤
(); 林慧倒不知道竟有两拨人都同时在寻找自己,她和严固从德仁堂出来,便索性不再挑选大店,只是随性而行,见到那间铺子顺眼,便进去逛逛。
别说,这百草街名声不小,果然是有特色的。
大店固然可以采用大而全的方式经营,小店则有好些走专营的路子。
比较常见的是按方位。南方产的药材和北方产的药材自然大不相同。有的铺子便专营某地的出产,想来是与相应的商队有联络的。
另一类则是按用途。比如有专营人参鹿茸等补药的;也有专门做妇人或小儿药品的,甚至还有一家专营药膳材料的。
林慧停在了一间小小的铺子前面。
这铺子不过一间门脸儿,门口收拾的十分整洁,并没有像一般店家一样,搬出好些大半袋的药材来多占些地方摆卖,而是竖了一块牌子,不过两尺高矮,上书八个大字:居家旅行必备良药。
这个好。
一看就是专卖成药的,种类也合着林慧的心意。
门口的伙计倒是跟别家一样,都是年轻的小伙子。不过这伙计两颧上有两块红,肤色也偏向黝黑,看起来有点儿另类。
见有客人驻足,伙计连忙上前招呼,伸手打起门帘,请客人进去慢慢看。
林慧踏进去一只脚,差点儿又收回来。
难怪这铺子人少,这里头……是药房吗?
怎么看着像瓷器店。
好在瓷器林慧也喜欢,且看看再说。
店里只有一位穿着长袍类似掌柜模样的人。看来这店的标配大概就是一东家一掌柜一伙计的三人行了。东家例行是不怎么出现的,可以先忽略。
那掌柜见有人进来,只是站起身面露微笑表示欢迎,冲他们点了点头,什么话也没说……又坐下了。
林慧眨了眨眼,转头看了看严固,二人相视一笑。
挺好,没人打扰。最适合两个人慢慢看。
店面不大,陈设也简单,就是两排靠墙的黄花梨木架。木料相当好,没做什么雕刻花纹之类。只是打磨得极光滑,将木料本身的纹路和温润之感带了出来,跟摆在上头的大小不一的白瓷瓶一块儿看,实在是绝配。
白瓷瓶都做成大肚小口的模样,上头塞着软木塞子。瓶肚儿上贴着手制的标签。一边儿是药名,另一边则是用法,都是极漂亮的楷书,看起来清爽舒适。翻过来,只见瓶底上印着暗红色的方形印鉴“白木堂制”。
林慧拿起个瓷瓶看了看,笑道:“这个瓶子不错,用的是影青。”说着将瓷瓶拿起来,对光照了照,“你看,带点儿鸭蛋壳儿的青色。看起来比纯白要柔和些。”
“你还懂瓷器啊。”严固随意地笑着,也拿起了一个瓷瓶,学着林慧的样子看了看,“反正装药用,好用就行呗。”
林慧白了他一眼,这个实用派的大猫。
至于瓷器啥的,虽然没专门研究过,各种鉴宝寻宝挖宝节目可看过不少,见过这么多肥猪走,多少还是知道那么点儿的。
林慧手里的瓷瓶上头写着的是“心疾宁”。是一种类似速效救心丸的药品,被放在架子中间最顺手的位置,看来可能是这间铺子的主打。
仔细看时,原来两侧的架子有所分类。靠东墙的架子上摆的是居家常备的成药,靠西墙的架子上则摆的是旅行用药。
林慧也不着急,逐样慢慢看过去,心里跟自己准备拿出来的做比较。中间那掌柜模样的人也曾望过来两眼,但一直没有出声催促。
眼看严固已经无聊至极,在自己身后开始有动手动脚的意思了。林慧回身瞪了他一眼,得到了一个极赖皮的大大笑容。
林慧把鼻子皱起来,冲他做了个一点也不可怕的鬼脸儿,转身走到了那掌柜的面前,笑道:“你们这里能不能代卖?”
代卖?那掌柜的露出疑惑的神色,站起身来微笑道:“敝姓白。姑娘你看,我们铺子里的东西都是一样的瓶子,全是专门制成的。别家的东西摆上去也不像样。恐怕不方便帮忙代卖的。”
林慧提出代卖也不过是个搭话的托辞,她可不打算自家生产弄出去卖,只想卖方子而已。听到这人自称姓白,再想到药瓶上都写着“白木堂制”的字样,便又问道:“不知白先生和白木堂是什么关系?”
白掌柜显然并不介意林严二人的衣着之类,见她进店以来一直看药品十分认真,轻拿轻放行动得体,说起话来音色轻柔听起来很舒服,心下亦是颇为愿意多交谈几句,便微笑答道:“家父姓白,家母姓木,这里是我们自家的生意。”
语气谦和,并无自傲之意。
林慧眼睛一亮,原来这位是少东家兼任的掌柜啊。
这样就好谈多了。中间环节越少,洽谈越方便。林慧右手一翻,从袖中拿出一只小巧的琉璃瓶子来。
白掌柜素来喜爱精巧的东西。只见那琉璃瓶子不过寸许高,呈悬胆状,色泽晶莹淡黄,端的精致非常,不由得先爱上了几分。再仔细看是,原来里头装的不是药丸,而是药液。
林慧将琉璃瓶的塞子打开,轻轻推到了白掌柜面前,用手做了一个闻的动作。
白掌柜将瓶子拿到鼻下,轻轻吸了吸气。
看到一直神色和煦挂着宠辱不惊笑容的脸上露出惊奇和激动的表情,真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情。
林慧笑了。
有门儿啦!
屋子里忽然亮了一些,似乎是身后的门帘被掀开了。林慧没理会这个,她注意的是白先生的神色。
白先生大概是,或者曾是,一位读书人,完全没有深谙做生意不动声色的要领。他之前淡然的神情更像是士子的修养而不是故意为之,如今正一边用手轻轻晃动瓶身,让气味更浓烈一些;一边儿专注而有节奏地轻轻吸鼻子,眸中的惊喜和热切则愈发明显了。
掀门帘的手似乎马上就要放下,好像只是随意往里头看一眼的意思。不过那手放到一半儿又顿住了,随即一个人匆匆进了门来。
不,不止一个人,这人后头还有人。
“二、二、二位……”称呼含糊还带着几分胆怯。(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二章 情与求
(); 既然被称为二位,自然是指站在柜台外的两位,也就是林慧和严固了。
林慧回头一看,这不是百草堂的迎客伙计么?
他怎么跑来了?
后头那位更是眼熟,正是德仁堂李先生的药童。
庞二刚掀起门帘往里头看的时候,第一眼就碰上了严固的目光。
严固站在林慧身后没事儿做,自动开启了警戒状态。
庞二的第一反应是赶紧放下门帘,隔开这让人心里哇凉哇凉的感觉。
可是……那衣着、那背影……那位姑娘分明就是之前在德仁堂询问三七的人啊。
庞二抖着手软着脚还是进来了。
杀人不过头点地,面子什么的,值得过苦捱十年得来的工作么?不过庞二还是勉强撑着并没有一下子跪下哀求,虽然心里很想这么做。
毕竟这是别人的店里,周围也还有别的人,自己的面子就算给扔在地上踩几脚也无所谓,可百草堂的面子却是更加重要的。若是被掌柜们知道自己在外头一副软骨头模样,就算把人请回去了,只怕也得不了好儿。
看着林慧询问的目光,庞二终于勉强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姑娘,那个、三七、有了。”
其实庞二并不蠢,站在这么大间铺子门口,迎接南来北往的客人,蠢货是干不了这种活儿的。
一路寻找,庞二也一直在琢磨,若是找到了,该如何打动客人跟他回去。
投其所需最好。
你要找三七,我告诉你有三七还不行吗?
可惜,急切得有些结巴的话语还是暴露了他心里的焦急。
林慧的眼睛亮了一下。
这当然是好消息。
只是,这屋里虽然比外头好些,还是挺冷的。这人满脑袋热气腾腾直冒汗是什么意思?难道他是跑着来找自己的么?这么着急干什么?
严固冷冷地横跨了一步,隔在庞二和林慧中间,冷笑道:“真的有三七么?你刚才还听都没听说过这味药的样子。怎么一转眼就有了?”
“有的,有的,真的有的。”庞二脸上的汗珠子都快淌下来了,他还真是小跑着四处寻找的。生怕要找的人随便问上几家店子便失望地走掉,那可就糟大糕了。
“二位刚走不久,我们掌柜的就带了这药回来。”庞二用袖子擦了擦汗,竭力露出他认为和气的笑容来。不过在别人看来,他的表情和拐带人口的骗子差不多。
“小的一听说这事儿。立即就出来四处寻找二位。我们百草堂的名声不是吹的,真正是诸药齐全,不管什么样儿的新药特药,只要市面上有的,必定都有。既然有了三七,怎么好让二位失望而去。”说着说着,庞二平时练就的嘴皮子终于恢复了一些。
“哦?你们这三七是卖的么?”林慧的兴趣上来了。
看这人的模样,并不像说假话。百草堂多年经营,有自己的门路亦未可知,若是真能弄到三七。多走几步路折回去一趟倒是没问题。
“呃——”庞二的回答被他自己扼杀在了喉咙了。
忙中出乱,顺嘴儿按习惯一路说,又说错话了。庞二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嘴巴子。那一小匣子三七,眼看像宝贝似的,怎么可能拿出来卖?还是卖给这么个外来的乡下姑娘?
见庞二卡了壳,跟在他身后的德仁堂的药童抢上了一步,毫不犹豫扑通一下就跪下了,他可不像庞二想得那么多,李先生说的清楚明白,请不回这位。自个儿就不能跟着先生继续学医了,无论如何也得将人请回去!此时便极光棍地说道:“这位姑娘,刚才都是小的的不是,您大人不计小人过。赶紧回去帮邵老丈看看可好?”
林慧冲那药童摆摆手,道:“你先起来说话。”
药童那里肯起来,当即使出了“您要是不答应小的就不起来”这一招。
林慧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些人怎么回事儿,一个两个都这个模样,好像自己是个小气的人一样。
“我又没说不回去。难道你打算跪着爬回去么?”林慧说着示意严固将那药童拉起来。实在是感觉不习惯啊。
不过严固假装没看见。
跪一下怎么了?这小子之前如此的目中无人出口不逊。活该现在受点儿教训。
当然在严固的立场看来,林慧医技如神,开口说话那得叫做指点,和药童眼中的外来女子胡乱插话完全是两回事儿。
“这么说姑娘同意了?!”那药童相当地惊喜。
真的是惊喜。就这么跪一跪求了几句,就同意了?那名青年男子没冲上来打自己几下?那位姑娘也没有臭骂自己一顿?别看是个大姑娘模样,乡下人的嘴皮子药童还是知道的。
本来已经做好了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心理准备,居然被放过了,药童扁了扁嘴,……眼泪掉下来了。
玛的,真是没用,这样子就掉金豆了。药童一边鄙视自己,一边拿袖子擦了擦眼泪,抽噎着爬起身来,恭恭敬敬地低头站在旁边等着。
庞二简直恨不得冲上去给那药童两脚,尼玛,你跟我一起找人就算了,反正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不能不让你找。
可找到了人居然要跟我抢,抢就算了,德仁堂不见得比百草堂的面子大,再说德仁堂也没有三七,想来也抢不去。谁知居然哀求这么两下就成功了。
早知道咱也来这套就好了。反正这里只有几个人,铺里的掌柜一般不会去外头乱嚼舌头,德仁堂的人自个儿也在赔礼,应该也不会外传……一念及此,庞二索性一撩袍子也跪下了。
这是打地鼠吗?刚起来一个又跪下去一个。林慧觉得相当的无语。不就是请自己回去买他家的三七么,用得着这么大礼吗?
“姑娘,实在是事关重大,还请姑娘无论如何给百草堂一个面子。”情急之下,庞二索性搬出了百草堂来恳求了。
“好了好了,你也赶紧起来吧。我等会儿过去就是。”林慧摆了摆手,反正本来也打算过去,看看百草堂是不是有真正的三七,林慧并不想跟这些伙计药童之类的人物计较太多。(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三章 医死人了!
(); 答应了德仁堂和百草堂的人,林慧也不能就此一走了之,总得跟白先生说一声。
白先生早已将琉璃瓶放下,如今这种情形,也没法子好好地研究这款药液了,不过他还是将瓶子攥在手里,不舍得还给林慧。
林慧索性将手里的瓶塞也给了白掌柜:“这瓶是样品,您可以留着试试效果。”
说着她又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纸来,递给了白掌柜:“今日有事,不便详谈。这是这药的说明,您先拿着看看,回头咱们再说。”
白掌柜口中客气了几句,但并没有将手上的瓶子还回去的意思,而是将瓶塞接过来好生塞好了,准备回头拿回去跟父母亲好好研究一下。
白家和木家,都是素来经营成药的世家。虽然规模跟那些大的世家譬如姚家不能比,但出品的成药亦是颇有特色的。如今白掌柜见到这瓶药液,色泽清亮,冲鼻醒脑,只觉得心痒难搔,正如饕餮客见到美食,如何肯轻易放过。
林慧已在纸上留下了自己的联络方式,便不再逗留,跟白掌柜打了个招呼,便与庞二和药童出了铺子往回走。
“如今邵老丈如何了?”三七可以放一放,但邵老丈的情形还是得先问问。
“葛藤花果然没有效验。小的出门的时候,李先生正准备用茅根和桑葚。”药童老老实实地答道。
林慧点点头。这样的话应该还好,至少情况不会恶化到无法挽救的地步。白木堂与德仁堂相距不算远,估计有个一盏茶左右的时间也就走到了,完全来得及。
只是几人刚走了没多久,便觉得情形不太对头。
前头有什么人在呼喝,街上好些人都在往同样的方向而去,有的心急想看热闹的,甚至还跑了起来。
再走前一些,终于听清了前头的喊叫声。
“德仁堂医死人了!德仁堂医死人了!”
药童登时呆住了,两脚机械地挪了几步。只觉得两手发麻两腿发软,再也动不得了,瘫坐在路边的石阶上只是喘气。
林慧也吃了一惊。这是德仁堂刚好又有别的病人,还是邵老丈连这点儿时间都撑不过。就此离世?心下不禁有些懊悔,人命关天,自己刚才若是厚着脸皮留下来,也许邵老丈也就能救下来了。
庞二倒看出便宜来了。德仁堂门口围着好些人,里面吵闹不堪。正常人岂肯去趟这趟混水?连德仁堂自家的药童都赖在地上不走了,岂不是正好可以请了这两位回去?
他连忙向百草堂方向指了指,道:“二位不如先去看看三七。回头等这边儿少些人,再过去看看也是一样的。”
“怎么会一样!如今当然要先去那边,看看是怎么回事儿。”林慧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既然药童走不得了,也只好先不管他,自家过去看看再说。
德仁堂门口的人实在太多,可以说是里三层外三层,有的人嫌离得远看不见,甚至还爬上了旁边铺子的窗台。好在有严固在前头开路。也没见他如何横冲直撞,竟弄出条路来,并没挤着也就进到了人圈里头。
看到里面的情形,林慧不禁瞳孔一缩,身子僵了一下。
人圈中央自动留出了一块空地。只见地上躺着一具盖着白布的人形物体,自然是被“医死”之人了。旁边跪着邵大邵二两兄弟,指着德仁堂的招牌吵骂不休,污言秽语不堪入耳。几位看样子是德仁堂的人在旁试图劝解,当然毫无用处。
邵老丈居然真的不治了!
林慧匆匆走前两步,张目四顾。想找一下李先生。刚才药童明明说已经准备要用茅根和桑葚了,怎的突然人就死了?这也跳跃太大了,不至于是吃茅根和桑葚吃死的吧?
奇怪的是李先生作为主治大夫,却并没有出现在门口。
“你!”忽然一张狰狞的面孔猛然出现在眼前。却是从地上猛然跳起来的邵大:“你这个小娘皮!就是你!不懂就他娘的闭上尼玛的臭嘴!胡说八道害死我爹了!”
林慧退后一步,看着邵大扭曲的脸,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可怜这个人。
邵大可不打算只是骂几句就算了,他伸出双手,恶狠狠地冲上前来,显然要去扯林慧的头发将她扯翻在地。
“嗬——”围观的人不约而同的发出类似惊呼的声音。
刚才邵家兄弟还只是冲着德仁堂发作。如今又转向这个略为突出人圈的姑娘发火,不由人不惊讶。
难道邵老丈之死与这位虽然穿的很普通但看起来还蛮清丽的姑娘有关?
林慧当然不会让邵大得逞。
悲痛可以理解,乱来可就不行了。
众人只觉得眼睛一花,邵大的两条胳膊便软软地垂了下来。不过邵大整个人并没有停下来,还是冲着林慧冲过去,于是……他的腿弯被踢了两下之后,双腿也没了力气,瘫倒在了地上。
躺在地上的邵大已经不怎么会思考了,张嘴就开骂:“去尼玛个小娘皮,使什么妖法,你……”
于是他的下巴也被下了。
好吧,其实林慧最先想下的就是他的下巴。
最讨厌出口成脏的家伙。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周围一下子静了下来。邵大往人家姑娘身上扑当然不像样子,可……如今好像有点儿……凄惨呢。
众人的目光转向邵二,想看看这位弟弟的反应。
结果发现邵二已经被跟这姑娘一道的年轻人制住,跟他哥差不多了。谁让他见到哥哥吃亏,也想往上扑呢。
林慧神色复杂地看了看邵家兄弟,觉得有些头大。
打倒两兄弟不难,可接下来呢?难道还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再给他们接上关节扶起来?画风明显不对啊。
可人家死了爹,又给整治成这副模样,还能怎么样呢?
林慧长吸了一口气,索性先不管这两兄弟,轻轻揭开了地上邵老丈身上的白布。
先弄清楚死因再说。
邵老丈看起来面容平静,看来去的时候没受什么苦。林慧盯着他的脸。
看,再看,继续看。
这脸色……不对啊。(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四章 请收我为徒
(); 邵老丈虽然脸色青白,可是……这并不是死人的脸色。
林慧用手在邵老丈鼻子下面试了一下,几乎觉察不到呼吸。又用手拿起邵老丈的胳膊,活动了一下。
手臂还是软的。
林慧吸了口气,咬咬牙,伸手从怀里拿出针包,一把将邵老丈身上的白布全部掀到了一边。
“哇——”看到林慧的动作,围观的人又不约而同发出一声惊呼,随即嗡嗡的议论声响了起来。
“这姑娘拿出来的是金针吧?原来是个女大夫。”
“难道这老头儿没死?刚才可一直躺着一动不动呢。”
“怎么会没死?德仁堂的大夫是傻的?若是没死怎么会给闹成这个样子。”
“那姑娘到底在干啥?”
“银针探毒你懂不?我之前见过仵作验尸,就是这样,拿根银针往喉咙里插,看人是不是给毒死的。”
“胡说,人家没往喉咙里插,插的是脑袋和脖子!”
“人死为大,这姑娘乱折腾死者,回头只怕更麻烦。”
……
还有的人索性乱叫起来。
“小娘子别乱来了,你打了儿子还去搬弄爹,是想给衙门抓去打板子么?”
“你拿针去插人家爹,小心回头人家来插你。”
“鲁班门前弄大斧。德仁堂医死的人,你来捣什么乱,难道还能给整活了?”
……
要不是有邵家兄弟的前车之鉴,估计可能都会有人冲上来阻拦了。
林慧当然不理会旁人在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实上,由于太过集中精神,她已经听不到周围的声音了。
邵老丈的情况相当严重,林慧凝神屏气,将九玄针运到了极处,有好几针都进针甚深,几乎只剩下个短短的针尾在外。到最后一针,林慧已经感觉到精力快要跟不上了。眼前阵阵发黑,手都有些颤了,狠狠咬了咬舌尖,终于还是将这一针刺了进去。
接下来按照经脉运行的顺序将金针催动。别的人离得远看不清楚。严固离得最近,只见那修长的手指将金针在拇指与食指、中指之间搓动,一根金针接着一根金针,如行云流水,将生命的气息带到了邵老丈身上。
到最后一根金针被捻动再放开之时。邵老丈的眼皮分明颤动了一下。
林慧心中大喜,立时将双手交叠,长吸了一口气,运起玄气引导之术,在邵老丈心口猛地按了一下。
随着林慧松开手,邵老丈喉中发出尖锐的吸气声。
“尔——”随着这声音,众人的心不觉都提了起来。
随即只见邵老丈的胸口剧烈起伏,接着猛地咳嗽起来。
活了!竟然……活了!
林慧松了口气,只感到浑身无力,几乎快站不起来了。严固手疾眼快。连忙扶了她一把,二人便并肩站在邵老丈身旁。
邵大邵二躺在地上动不得,只能干着急。虽然看不见到底发生了何事,从围观众人的动静之中,却也知道自家老爹好像是活过来了,急得喉中嗬嗬作响,目中露出求恳之意。
林慧看是看见了,不过她现在还没什么劲儿,也只好转过头去暂时不理睬这两位了。
这一转过头更是吓了一跳。
刚才忙着救治邵老丈,不知道什么时候德仁堂这边竟然出来了好些人。最多的自然是伙计或药童装扮的人。还有几位穿着长袍的,似乎是大夫,中间一位须发皆白的,看来还颇有身份。
这是倾巢出动么?
先前没找到的李先生也出来了。只是看起来情况不太妙。左边脸颊高高肿起,右边眼眶都是乌青。想必是邵家兄弟的杰作了。
无论是这边德仁堂出来的人,还是那边围观的路人,都盯着不断咳嗽的邵老丈。
鸦雀无声。
更显得那咳嗽声如惊雷一般,轰隆隆响在众人心间。
毕竟邵老丈是李先生的病人,李先生虽然鼻青脸肿。还是走上前去,开始给邵老丈把脉,另有两个药童也凑上去。等李先生把完脉,便将邵老丈连架带扶弄了进去。
“医死人肉白骨之技!”这时不知道是谁忽然吼了这么一嗓子,接着猛地一个人从人群中冲了出来,扑通一声跪在林慧面前,叫道:“请先生收我为徒,我愿为先生鞍前马后效劳,死而后已!”
对医者来说,无论男女,倒是可以一律称先生的。只是这么个大男人,冲着个年轻姑娘恳求,实在有点不协调。
只有林慧觉得不协调,别人都觉得正常得很。
能者为师。
围观的人里头,大部分是过来求医或是购药的途人,还有好些是其他铺子里头的人。这些人之中好些是懂些医药的,自然知道林慧这一手得有多厉害。
有第一个便有第二个。哪能让这小子抢了去!
林慧还没来得及将第一位扶起来,便又来了第二、第三……好些个。
“收我吧,先生,收我吧,我年纪小,学得快!平时也勤快,保证啥活都干的利利索索的!”
“我!我!我!我没有家累,可以一直追随先生!”
“仙姑,我愿卖身为奴!”
这些人争先恐后无底线地表达着自己的崇敬与决心。
林慧眨了眨眼睛。
实在是不适应啊。她索性退后两步躲到严固身后去了。
嘿嘿,大猫,去挡箭。不对,不是挡箭,是挡贱。
林慧对这些前倨后恭膝盖不值钱的家伙们没什么好感。刚才不出来仗义执言,在一边儿说风凉话,现在跑出来拜师,哪儿凉快哪儿去吧。
严固的做法相当的简单粗暴。他伸手捞起最顺手的一位,也没见如何运气使力,那人便轻飘飘飞了出去,转眼落在了人堆里。最奇的是居然还是站着的,莫名其妙的跟人堆里的某人弄了个大眼瞪小眼。
扔了一个又一个。跪在后头的见没戏,也就自己起来退回去了。
“大侠!请收我为徒!小的愿肝脑涂地追随大侠!”
忽然又有个不协调的家伙出现了。不过这人要拜师的对象并不是林慧。
这扔人的功夫多么的巧妙!这抓人的手法、抛出的巧劲、举重若轻的姿态——多么激动人心!
林慧差点儿笑出声来。
真是太有意思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五章 都是辟谷惹的祸
(); 严固黑着脸,毫不客气地让那人也体验了一把空中飞人的感觉,还是平沙落雁屁股向后式,结结实实地坐了个腚墩儿。
庞二一直站在头后看着,只觉得自家的两条腿好像不是自个儿的了,今天短短半日受到的冲击实在有些大,整个人都浑浑噩噩几乎没了反应。
自己从前看人的灵醒劲儿那里去了?怎么会走眼走成这个样子!这两个人那里是什么都不懂的外地人,分明是高人啊!
木然地看着林慧和严固二人进了德仁堂,木然地看着里头又出来几个人,将邵大邵二也扶进去了,木然地看着周围的人慢慢散去,庞二一直呆立在当地,后来索性在外头找了块平整地方,坐下来慢慢等着。
过了不多一会儿,庞二身边又多了一个人。
“嗯?你怎么不进去?”庞二问药童。
“不想动了。”药童虽然就坐在庞二旁边,但并没有看向庞二,而是仰着脖子看着德仁堂的招牌。“之前总觉得咱这百草街上的先生们都顶了天了。今日方知天外有天!若是师傅不赶我走,从今往后,再不敢小看人呢。”
庞二从地上随手捡了块小石子,漫无目的地胡乱划拉着线条,苦笑道:“谁说不是呢?我这差事还不知道能不能保得住,就算能保住,大概也得脱层皮。”
且不说他二人在外头自怨自艾,德仁堂之内,众人都在等着林慧的答话。
盖因李先生一见到林慧,虽然肿着嘴,还是立即含糊地问了个问题:“请教姑娘,到底邵老丈是怎么回事儿?”
是啊,到底咋回事儿?
这人你说他是醉酒,可是酒从何来?说他不是醉酒,那酒味又从何来?而且,怎的忽然后来就突然严重乃至“死”了。再之后竟然又能被救活呢?
林慧并没有从头说起,而是先吩咐了一句:“赶紧先弄碗糖水给邵老丈喝了再说。”
糖水?
德仁堂的先生并不是傻瓜。
有时也有街边冻饿得半死之人被好心人送过来,帮着付些诊费要求救助,也是救人一命攒些功德的意思。对这样的人。热热的一碗姜糖水下去,一般都能先缓过来。
“难道邵老丈是饿的?”不知那位先生难以置信地问了这么一句。
邵家不算富,但若说邵家兄弟会把父亲饿倒,也实在说不过去。
“胡——说。”那位先生身后传来邵二的叫声,只是开头的“胡”字叫得十分大声。接着大概想起来吃的苦头了不敢放肆,后头的“说”字便立时弱了好些。
大家扭头看去,原来已经有懂接骨的先生过去,将邵二被打脱臼的关节都接好了。下巴接上了,自然就能说话了。
邵大呢?之前一直是邵大为主邵二为辅,大家不自觉地寻找起邵大来。
邵大就没邵二那么幸运了。
因为对付邵二的是严固,用的是强力,虽然痛些,但能比较容易地接回去。而邵大是被林慧轻轻巧巧地用分筋错骨的手法放倒的,德仁堂的人接不回去!
林慧看了邵二一眼。邵二对上那清清冷冷的眸子。气势登时又弱了几分,咕咕哝哝道:“爹爹胃不好,虽说素来吃的不多,可又怎么可能饿着?!”
“糖水!快着些!”林慧皱起了眉头,冷笑道:“人现在虽然缓过来了,再不赶紧救治说不定真的来不及了!”
一旁便有个机灵的药童四下看看,见先生们都给呛住了没说啥,撒脚便去准备了。
林慧叹了口气。这固步自封真是要不得,德仁堂的几位先生都是中年往上,却不甚懂得变通。连个轻重缓急都拿捏不准。
转眼糖水便拿了来,李先生看着邵老丈缓缓饮了,神色似是十分舒坦,便走近去问道:“老丈。你这几日饮食可好?”
邵老丈面上露出羞惭之色,摆了摆手,低声道:“说不得,都是小老儿想差了。”
这句话什么意思?大家听了都很茫然。到底这位是吃了东西还是没吃?听这字面的意思,想差了的人一般都是想自杀的意思,难道邵老丈是想着绝食自尽来着?
一时看向邵家兄弟的目光都有些不善。
邵二登时急了。猛地跪扑在父亲身前。哭道:“爹爹,可不得乱说!昨日明明还见您老人家喝了半碗粥,吃了两口小菜。怎的今日便忽然病重了?”
邵老丈暖暖的糖水下肚,只觉得力气渐渐回到了身上,索性撑着想要坐起来,旁边的伙计连忙拿了靠枕给他靠着。
邵老丈半躺半靠眯了眯眼,叹了口气,道:“前几日那个游方道长,你还记得不?”
邵二连连点头,怎会不记得,那老道虽然看起来一派仙风道骨的模样,其实两眼发贼,自家见父亲跟他往来,一直防着他偷东西呢。
“余道长跟我说,我这身子弱,肠胃毛病常不得好,乃是后生之时劳碌太过饮食失当所致。若是能辟谷七日,让肠胃好生休养休养,便能去根儿。他还送了我七颗辟谷丸,每日一颗。”邵老丈说起了前因后果。
“这如何使得!”邵二大吃了一惊。想不到这野道士没有偷东西,倒撺掇父亲辟什么谷。
“我就知道你们兄弟不会同意。”邵老丈撇了撇嘴,似乎对辟谷还没有完全死心的模样,只看的邵二阵阵心惊。
后头的事情不用说也能猜出来,邵老丈心知儿子不会同意,自然是偷偷摸摸进行了。早餐和午餐都好办,反正跟儿媳妇也是分开吃饭,找机会倒掉便是。晚餐儿子回家了,没法子只能装作胃口不好,不吃或是吃得极少。
“那……那……,”邵二期期艾艾地问道:“爹爹,您老人家到底几天没吃东西?”
邵老丈伸出了三根手指。
三天。
“唉,人老了,定力不行了。实在是太饿,人都饿得直发晕,所以昨晚还是忍不住喝了半碗粥。”邵老丈叹息道:“看来还是没有余道长说的恒心啊!想来是因为昨晚坚持不住喝了粥,所以今日坏事了。”
这逻辑……只能说那位余道长的洗脑神功太强大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