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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王彧恺     制周txt下载     制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五十一章 瘟疫

    禁中,郭宗谊踩着初秋斜阳疾行,路上来往内侍、宫娥们见到他,纷纷下拜行礼,待他走远又三五聚拢,低声讨论:“殿下这是遇到什么大喜事了,某在宫中久侍滋德殿,可从未见殿下如此作态。”

    几名宦官宫娥连声附和,他们近来与郭宗谊接触颇多,宫里的人都知道,这平了荆楚的小殿下年纪不大,但少年老成,气度从容,举止得体,从未发过怒,也不曾露过喜。

    今日难得窥见他少年心性,都觉得新鲜,少不了要议论一阵子。

    下人们的小动作,自是没能瞒过郭宗谊,他也不以为意,宫中规矩森严,生活压抑,丁点小事都能凑成个热闹,苦中作乐罢了。

    入得滋德殿,郭宗谊心绪已平,见郭威、郭荣俱在,正与几位臣僚议事,他忙拱手行礼:“臣郭宗谊,拜见陛下、晋王。”

    郭威闻禀,面色一喜:“平身,看座。”

    “谢陛下。”

    郭宗谊全了礼,居东班末席的王溥忙让出位子,郭宗谊冲他和煦一笑,却未去坐。

    郭威见状,搁下手中文牍,询问道:“谊哥儿去而复返,可是有事?”

    郭宗谊颔首:“是有一事,不过是家事。”

    郭威轻瞪了他一眼:“那便稍后再说,朕在议事呢。”

    郭宗谊可不愿等,门外的李榖还在等着他呢,想着,他连忙朝郭荣使了个眼色,郭荣心领神会,起身道:“谊哥儿应是来找臣的,臣领他去偏殿细说。”

    郭威头也没抬,挥挥手示意二人下去。

    “谢陛下。”

    父子二人来至偏殿,郭荣不悦道:“有屁快放,为父还有国事治理。”

    他这是在指摘郭宗谊不懂事,当着群臣的面儿拿家事相扰,郭宗谊略有不满,还阴阳自己儿子,当下便反问道:“儿的婚事可算是国事?”

    郭荣一听,来了兴致,连连点头:“自然算的,你阿翁方才还私下里问过李相呢,你可决定了,要娶李俞?”

    郭宗谊郑重点头,走近两步,担忧道:“可阿翁的身体……且郊祭在即,现在去提亲,日子怕是会撞上。”

    依礼,订亲后,百日内需成亲,郭宗谊若现在提亲,时间上会与郊祭冲突,南郊祭天乃是国典,未来朝廷的大半精力都会放在此事上,他成亲亦是大典,礼部怕是腾不出手来给他办婚礼。

    可若现在不提,郭威如历史上在明年正月驾崩,大孝三年,他的婚事就只能等到三年后了。

    郭荣却笑着摆手:“不必担心,现已是九月,你成亲,从纳采到临轩,少说也要月余光景,届时便近十一月,而南郊祭礼在来年正月初一,年节一过,朝廷就会张罗着给你办婚礼,百日内,肯定来得及。”

    说着,又拍拍儿子肩头:“至于你阿翁龙体,应能撑个一年半载,说不定经你喜事一冲,又续上几年,抱重孙都没问题。”

    郭宗谊沉默,他有苦难言,但他更不愿失信于李俞,三五年的时光,他是等得起,但李俞却不同,她还长郭守谊岁余,今年十六,过了年十七,若不给她一个准信,堂堂宰臣的嫡长孙女儿,三五年后便成了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了。

    纠结一阵,郭宗谊把心一横,便先订下又能如何?

    此事本就难两全,与其庸人自扰,不如顺其自然,先把婚事订下,后面见招拆招。

    男子汉大丈夫,哪能让女儿家代他受苦?

    想定,郭宗谊点头道:“婚姻大事,全凭阿耶做主。”

    郭荣哈哈大笑:“你能有如此大局观,我很欣慰,不过此事还得禀告你阿翁才行,你在此稍候。”

    言罢,便迈开四方步,往正殿走去,不久,进来个小黄门,细着嗓子躬身道:“殿下,陛下请您移步正殿。”

    “善。”郭宗谊颔首,随着小黄门又入滋德正殿。

    此时殿中,便只剩郭威、郭荣父子,祖孙三人在一块,气氛随意许多。

    郭威见自家孙儿进来,连忙冲他招招手:“谊哥儿,快来快来,听说你中意李榖家的孙女儿,要娶她?”

    郭宗谊大窘,撇撇嘴,这不是明知故问吗?东京的高门圈子里,谁不知道他与李俞郎有情妾有意,已暗许终身。

    郭威见郭宗谊神态,大感有趣,继续怡弄:“可是阿翁却不属意李俞,我觉得故齐王高行周有一孙女儿,姿容秀丽,温良淑恭,与你正是良配。”

    郭宗谊没听出郭威调侃之意,当下皱眉道:“孙儿与高家孙女不熟。”

    高行周的这个孙女儿他也时常见到,年龄与他相彷,是个美人胚子,但见到他总是脸红,羞得话都说不全,没有李俞来得大方。

    郭威嘿嘿一笑:“那陈王安审琦的幼女如何?还有何福进的孙女儿、田敏的孙女儿,这可是个才女啊,还有淮南李璟、西蜀孟昶、吴越的钱弘俶都想送女儿给你作妃子。”

    见郭威越说越离谱,郭宗谊不免恼火,他咬牙道:“孙儿的正妃,只能是李俞!”

    言下之意,是这些人若非要他娶,也只能当侧妃。

    郭威见他生恼,便不再撩拨,哈哈长笑:“近来宫里都言你少年老成,没有年轻人的活泼,我还总在担心,今日来看,你是有性子的。”

    郭宗谊这才明白自己被耍了,当下哼哼几声,瞪了郭威一眼。

    郭威也未在意,招郭宗谊到跟前,满脸疼爱抚其背,温言道:“我得子孙如此,江山可旺百年,你想娶谁便娶谁,不用考虑朝局,咱有这个底气!”

    郭宗谊闻言心中感动,拱手道:“谢阿翁、阿耶成全。”

    他深知,这一代的底气,是来自前几代的牺牲。

    此事议定,郭宗谊便欲离开,毕竟李榖一把老骨头了,还在宫门外等着他的消息,但郭威却将其留了下来,丢出十来本奏章,说道:“大灾之后,必有大疫,这是京畿、荆襄、河北三地上报,言治下已有瘟疫肆虐,我算了算,死者已近万人。”

    郭宗谊闻言,心里咯噔一下,将李榖抛之脑后,他揽过奏章,一道道翻阅,阅毕,郭宗谊叹道:“从奏表上推测,因疫而死的一万人,当有半数是无病之民。”

    “不错。”郭荣接过话,接着说道:“一村有疫,往往圈禁全村,若能医则医,若传染严重,则不分病健,屠尽全村,烈火焚尸,以免瘟疫失控外溢。”

    自古以来,这是控制瘟疫常用的办法,没人觉得错,便是郭威、郭荣,也只是怜惜一番,便揭过这一章去,但郭宗谊仍有疑虑。

    他问道:“严不严重,是医家说了算,还是官儿说了算?”

    “自然是当地主政官儿!”郭荣答道。

    郭宗谊又问:“那若有官儿贪财,借瘟疫之事,屠杀平民,敛财占地,又该如何防范?”

    “这……”郭荣语滞,郭威也是蹙眉不语。

    他们长于民间,深知郭宗谊此话不是危言耸听,若真有那黑了心肠,不畏上苍的官儿,借瘟疫横征暴敛,那朝廷也是无计可施。

    郭宗谊见他们沉默不言,便建议道:“孙儿以为,治瘟,当以医家为主,地方官配合,如此才能保证那烈焰之下,没有冤死的魂。”

    郭威与郭荣闻言,对望一眼,面色俱有迟疑,医家毕竟不是朝廷命官,他们可不敢放权,出点意外,便能引出大祸来。

    郭宗谊略作思量,又建言道:“也可遣御医去各地主持治疫之事,各地官员、医者配合。”

    御医虽也是官儿,但毕竟是懂医术的,比那些地方官,尤其是大字不识,办事粗暴,喜欢一刀切的武官,在治疫一事上要强。

    而不幸的是,除荆襄外,地方上,尤其是基层县乡,多是武官做主。

    京畿还好,那王殷节制的河北,几乎全是武人执政,连个镇将都敢插手县令的事务。

    郭威听完,思索一番,颔首道:“便依谊哥儿所言,遣御医下去治疫,再命皇城司派些人手,查查有无官员支属,在瘟疫过后大量买田。”

    “唯。”郭荣领命,又问道:“除医家外,是否让各地道人也攘助一二?”

    道与佛不同,多靠行医来传教,便是许多学子,也都会几手医术,不为名相,便为名医,这是读书人的一大抱负。

    郭荣虽号令不动天下的读书人,但他身为功德使,一纸诏令下去,那些道士可不敢不听。

    郭威想清楚其中关窍,便点头道:“你看着办吧,他们愿意,自然可以,不愿意也不必强迫。”

    郭荣欣然领命,郭宗谊良心这才稍安,便与郭荣一道,请告回府。

    出了殿门,郭宗谊便先行一步,小跑着往宫外跑,至皇城门处,四下寻找,却没见李榖的人影。

    郭宗谊只好唤来宫门值守的卫兵,询问道:“李相呢?”

    “禀殿下,李相已回府多时。”卫兵老实答道。

    郭宗谊恍然,这老倌儿压根没有等他的意思,白害他自滋德殿,一路跑到皇城门口。

    当下心中微恼,想骂两声出出气儿,可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毕竟李榖现在也是他的祖父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王殷

    将行纳采,需临轩命使,尚舍局在前一日,便张罗着布置崇元殿。

    当日,未明二刻,郭威服衮冕出坐,仗卫如仪,侍中承旨,授吏部侍郎为主使,礼部侍郎为副使,典谒三拜,群官在东西班者再拜,而后中书通事舍人引群官出。

    帝降座离殿,主副使乘辂备仪仗,副使提着一对儿活雁,吹吹打打,往内城李府而去。

    纳采之后的俩月,便是如寻常人家那样,问名、纳吉、纳徵。

    纳徵比较重要,又称完聘,也就是给彩礼,郭宗谊身为皇家长孙,这彩礼由天家内库出,郭荣、符氏又各添了一笔,十分丰厚,近代无比。

    纳徵当日,系着彩绸的红担子,自皇宫挑出,送至李府门前,自高望下,似道赤炼,蜿蜒绵长,其量能从街头堆到街尾。

    一身公服的李榖瞧着长长的礼单,面色发苦,嫁妆不能比聘礼少,这是规矩。

    但看郭荣这手笔,便是把李府上上下下卖个干净,也凑不出李俞的嫁妆来。

    看来只能请一道旨意了,李榖在心里叹道。

    纳徵后,便要定下成亲的日子,司天监赵修己算出来年正月二十六,春年、大利月、大吉,当日完婚,子孙昌盛,国泰民安。

    郭威欣然采纳,郭宗谊与李俞的婚礼,就定了在正月二十六。

    只是从纳采起,至完婚当日,郭宗谊都不能再与李俞见面了。

    飞光飞光,转间来到十二月,已是隆冬,郊祭大典在即,邺都留守王殷来朝,郭威大宴之。

    次日朝会,王殷以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侍卫亲军马步军都指挥使之职,居西班首席。

    现在无枢密使,郭宗谊又晚了他一辈,便让他占了西班行首。

    帝御崇元殿,打算重定天下县邑,除畿赤外,其余三千户以上为望县,二千户以上为紧县,一千户以上为上县,五百户以上为中县,不满五百户为中下县。

    此事无关紧要,百官无异议,乃成制。

    随后,又有一监察御史出班,奏道:“陛下,臣巡视诸道已归,现弹劾单州刺史赵凤,此人出身草莽,为宋、毫、宿三州巡检时,利诱盗魁至麾下,厚待之,每桴鼓之发,无不擒捕,皆以为其能,然平民因捕盗而破家者甚多。”

    “赵凤精于人事,使臣经过,便倾财厚奉,故能延其誉而遮其丑,后其迁单州任刺史,刚忿不仁,夺人妻女,又借南郊之事敛财,为人所讼,现请陛下降旨,着大理寺审理赵凤一桉。”

    郭威闻奏大怒,当即道:“还审什么!你乃监察御史,又有刑讼在桉,你的弹劾朕岂会不信?着中书拟诏,赐死赵凤,骨肉不问!”

    南郊大礼在即,郭威之前还特意下诏,明令诸道州府不得以进奉南郊为名,辄有率敛。

    赵凤这是顶风作桉,由不得郭威不怒。

    “臣领命。”知制诰、翰林学士、中书舍人鱼崇谅出班应下。

    郭宗谊略作迟疑,还是出班劝阻:“陛下,臣以为,既有法度,当依法施为,让大理寺将其收监,审一审也不妨事。”

    郭威闷闷哼了一声,猜测郭宗谊是想审出其行贿过的官员,便颔首道:“也罢,就依皇长孙所言,着大理寺审理、御史台监察。”

    “谢陛下。”

    “臣等领命。”

    此事毕,监察御史又奏:“臣还要弹劾卫尉少卿李温美、供奉官武怀赞、内衣库使齐藏珍。”

    “李温美奉诏祭海,却半道归家,武怀赞欺盗马价,私入己囊,齐藏珍奉诏修河,及报堤防危急,安寝不动,遂致横流,坐有其责。”

    郭威脸色渐沉,冷声道:“此三人何在?”

    当下便有殿直去传唤,不多时押三人上殿,供认不讳,郭威谓郭荣道:“晋王,此三人当作何处置?”

    郭荣略作学沉吟,拱手道:“禀陛下,李温美半道归家,但罪不至死,可贬谪州县,武怀赞犯欺君之罪,当弃市斩首,以儆效尤,至于齐藏珍,渎职但未致乱,可夺其职,刺配沙门岛。”

    “嗯,不错,朕允了。”郭威很满意郭荣的裁断,捊须为这三人定锤。

    殿直押着失魂落魄的三人下去。

    监察御史仍未回班,拱手似是又要上奏,郭宗谊暗自心惊,以袖遮口,悄声问身侧的镇安节度使(陈州)兼侍卫马军都指挥使郭崇:“此人刚直敢谏,可知姓甚名谁?”

    郭崇细细打量那御史一眼,摇摇头:“臣也不曾见过,当是御史台常年在外的御史,毕竟朝中五品以上京官,臣都叫得上名儿。”

    五品能上朝,郭崇典理禁军,卫戍皇城,确实都认识。

    郭宗谊点点头,打算下朝后,上前攀谈一二,如今朝纲不振,如此忠正之臣,理应重用。

    就在二人谈话间,监察御史又弹劾了一堆官吏,郭威着有司一一查办,东西两班的文武官员,都已有非议。

    监察御史浑然未觉,睥睨左右,冷冷一笑,又奏道:“臣还要弹劾天雄军节度使、邺都留守王殷,恃宠而骄,行事蛮横,出入局从,多方聚敛,请陛下降诏,着有司查审。”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王殷此时可就在殿上,这位御史又无实事,分明是在挑衅。

    王殷却不动如山,无奈笑了笑,拱手出班:“臣也请想陛下降诏,还臣清白。”

    郭威挥挥手,示意王殷回班,监察御史弹劾王殷的诸条罪状,没有实事,很难给他定罪。

    他也想趁机将王殷一举拿下,何福进先其一步入朝觐见,将其许多不轨之事密奏,郭威心中已对王殷起疑,但证据不足,治一个大员的罪,朝臣心中会不服,各地节度使也会惶恐。

    想定,郭威环视一圈,正声道:“景卿,御史虽能闻风奏事,但也不能随便污蔑一位国朝重臣,你弹劾王卿罪状,可有证据?”

    景姓御史微怔,暗叹一声,摇头回禀:“禀陛下,臣没有。”

    言罢,躬身一礼,退回班中。

    郭威脸上浮起笑容,转头顾王殷道:“王卿,你受委屈了,但御史闻风奏事,乃是职责所在,万望勿怪。”

    王殷受宠若惊,行大礼拜倒:“谢陛下厚爱,臣惶恐!”

    郭威笑容更甚,虚扶一把:“王卿请起,眼下国典在即,且值岁末,京中往来驳杂,治安每况日下,王卿既已入京,便替朕分分忧,典理禁军,巡警内外,如何?”

    王殷身上还兼着侍卫亲军马步军都指挥使,是郭崇的顶头上司,他若想执掌禁军,也挑不出毛病,除非郭威明确,他这个衙帅是虚授。

    但郭威敢授,王殷又哪敢真接,连忙推辞道:“禀陛下,臣入觐前,部属饯于离亭,多饮了几杯,上马时失镫,翻堕于地,伤仍未好,恐不能担此重任,还望陛下海涵。”

    “哦?”郭威一挑眉,故作惊讶,神态与郭宗谊平日里如出一辙。

    “王卿受伤了?快找御医来,下了朝给王卿诊治。”

    王殷长于军伍,堕马次数不计其数,根本没受伤,便又推辞:“谢陛下隆恩,但臣来时已看过大夫,不必劳烦御医了。”

    “也罢。”郭威试探完了,便也不再穷追勐打:“那朕便赐些药珍给你,你在府中好生调养。”

    “谢陛下厚爱!”王殷这次没有推辞,欣然领赏。

    郭宗谊瞧了一出好戏,心思飞转,见郭威似要退朝,便举平朝笏,高声出班:“陛下,臣有本奏!”

    郭威刚准备起身,退朝二字都要嘴边了,被人生生挡了回去,正要发火,但抬眼一看是自已孙子,也只把火咽回肚里,无奈道:“奏来。”

    郭宗谊轻咳一声,奏道:“臣请领内外巡城事,以保京城治安。”

    郭荣闻奏,自阶上狠狠瞪了儿子一眼,郭威也是把脸一板,摇头道:“不准!”

    说着,便不再给郭宗谊机会,大袖一挥:“退朝吧。”

    郭宗谊仍不死心,但随着东上阁门使的一声“衙内无事”,郭宗谊也只能作罢,跟着百官恭送皇帝。

第一百五十三章 景范

    散了朝,郭宗谊正欲去寻那景姓御史,没想到王殷却横在身前,攀谈道:“殿下,近日可有闲?”

    郭宗谊微讶,这王殷胆子也太大,大庭广众之下,与一个皇室子弟攀交情,他可是一方重臣,封疆大吏。

    “宗谊近日都不得闲,若是有空,自会去王帅家拜访。”

    郭宗谊连忙婉拒,言罢,拱拱手,便自离去。

    王殷矗立原地,望着他的背影乐呵呵地笑着,也瞧不出喜怒来。

    出了崇元殿,郭宗谊找到那位景姓御史,上前道:“景御史,请留步。”

    景姓御史回头,见是郭宗谊,颇有些意外,当下拱手下拜,与他见礼:“臣左谏议大夫、监察御史景范,拜见殿下。”

    “原来是景卿!”郭宗谊一击掌,惊喜道。

    “殿下认识我?”景范奇道,他年逾五十,三十三岁时才举明经及第,从一九品主簿,做到濮州范县令,蹉跎近二十年,也不过是地方上的七品小官。

    直到郭威立国,闻其厚重刚正、为政清廉之名,遂擢至朝散大夫,枢密直学士,充刑部侍郎,这才渐得重用。

    按常理来说,像他这样声名不显,又无重权的朝臣,郭宗谊不会接触到。

    因此景范才心起疑窦。

    郭宗谊自然不认识他,但有印象,景范现在虽然位不高权不重,但高平之战后他就会拜相,接替李榖判三司,从枢密直学士直接提拔为宰相,纵观五代,也仅此一人耳。

    “阿翁时常提起卿,赞卿为人厚重刚正,无所屈挠,历贝州清阳簿、濮州范县令,皆以强著称,由是宗谊颇有印象。”郭宗谊连忙往郭威身上扯了去。

    景范闻言神情动容,转身朝崇元殿拜了三拜:“陛下谬赞,老臣受之有愧。”

    郭宗谊将他扶起,感慨道:“卿真是忠贞体国之贤臣啊,敢问卿现居何职?”

    “本官枢密直学士,充左谏议大夫,监察御史是个权差遣,已卸任。”景范颇不好意思答道,他是后唐及第的仕子,同榜举子,多已出将入相了。

    郭宗谊颔首:“卿这次巡察各地有功,相信陛下定有升赏,只是方才在殿上为顾忌王殷面皮,故而未曾明宣。”

    “承殿下吉言。”景范大方一拱手,也不谦辞,这倒令郭宗谊有意外,便是薛居正那样的诤臣,遇到赏格,也会谦推一番。

    也难怪景范多年都不曾升迁啊,官场大多容不下这类性情中人。

    与景范又寒暄了几句,郭宗谊才切入正题,他询问道:“卿在监察各州县,可有遇过阻力?”

    景范闻言面色发苦,哀叹两声,点点头,张口正要倾诉,却发现许多同僚都未离开,在远处向此窥探。

    郭宗谊毕竟大权在握,又是嫡长孙,如今郭威龙体抱恙,众情不安。

    朝中重臣自不必多言,但大多数僚佐,都在准备着给自己谋条出路,根正苗红、潜力巨大的郭宗谊,便是最好的押注盘口。

    郭宗谊省得利害,当下主动邀请:“此处不方便说话,换个地方如何?”

    景范连连点头。

    “那便去翠楼罢。”郭宗谊定了地方,唤来廊外等候的吴深,吩咐道:“你去翠楼,订一桌上等席面。”

    “唯。”吴深本官在内侍省,郭宗谊经常带着他在宫中行走,侍卫们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请。”郭宗谊侧过身,顾景范道。

    “殿下先行。”

    君为臣纲,此是礼节,郭宗谊也不推让,领着景范,一前一后,出了宫。

    至翠楼,两人甫一落座,景范便直言道:“殿下,皇朝立国三年,臣巡察四方,始觉各地面貌已焕然一新,但仍有不足,重点便是在这刑讼一事上。”

    景范这个看法倒颇新奇,郭宗谊本意是想问王殷聚敛一事,但听景范这么一提,登时也来了兴趣,当下便问道:“刑讼事不是刚下过诏,要地方各司其职吗?”

    景范摇头:“臣所言并非这法司规制,也非人事职权,而在刑统!”

    刑统,便是以刑律为主,兼敕、令、格、式汇编而成的刑律统类,自唐宣宗颁行的《大中刑律统类》之后,便成各朝司法律。

    现在皇朝的法书为《大周续编敕》,是集自后唐至后汉以来,及立国初时相关刑法敕条汇编而成,郭宗谊也看过,文意古质,条目繁多,想吃透了,少说得几年功夫。

    “所以卿的意思是,要重新编定刑统?”郭宗谊问道。

    “正是。”景范郑重点头,“当今皇朝法书行用多时,兼前后敕格,相互重叠,亦难详定,以致地方推官断讼,多有不明,皇朝当重新册定,务以节要,编纂成书。”

    郭宗谊颔首,应下了此事:“我回头便请和凝给陛下分说此事。”

    和凝五朝老臣,善断,其所著《疑狱集》,罗列汉至今时疑难案讼近百例,所记皆平反冤狱、抉摘奸佞之事,俾司宪者触类旁通,以资启发。

    由他出面上奏法书事,郭威、郭荣都会比较重视,也省得朝臣们私下里对郭宗谊说三道四。

    “谢殿下。”景范朝他拱拱手。

    “不过卿为何独挑此事与我分说?”郭宗谊奇道,“州县弊政层出不穷,贪官渎吏、权臣豪绅也遍地都是,为何不与宗谊说说呢?”

    景范略一沉吟,直言道:“非臣有意隐匿,只是臣久在县乡,深知法统乃治政清肃之根本,官员贪墨、重臣跋扈,皆是无法约束罢了,殿下俯视山河,志在天下,那些琐案不应入殿下之耳,厘定法统纲常,才是您该操心的事。”

    景范此番言论令郭宗谊大感意外,他见过许多能臣干吏,都是治世之才,但无一人,有景范这样超前的管理思想。

    当即,他顿然起身,正衣拱手:“景卿此言,如醍醐灌顶,令宗谊茅塞顿开,请受宗谊一拜。”

    言罢,端端正正朝景范拜了三拜,景范吓了一跳,跃至一旁,连连作揖:“殿下折煞臣了,臣愧不敢受,愧不敢受。”

    两人再次落座,郭宗谊备感唏嘘,他举杯遥敬:“卿仅为枢密直学士,实在是屈才啊。”

    景范蹉跎二十年,也常有怀才不遇之郁,虽郭威一即位便将他擢升到朝堂,但那是看在他的德操上才有的垂青,不似郭宗谊,三言两语,便能窥之一二。

    “现在总算不是任县佐了。”

    景范苦笑道,语气满是心酸。

    郭宗谊略作沉吟,正色道:“卿这话,以后不可再当别人说起。”

    景范恍然,一时忘形,竟说出这等怨气话,当下他臊得满脸通红,举杯以袖遮面。

    郭宗谊也并未深究,转而问道:“卿之前弹劾王殷数条罪状,难不成真是捕风捉影?”

    景范闻言搁下怀,簇起眉,忧道:“王殷在河北专横跋扈,贪墨敛财是人尽皆知,他总制河北兵戎事,臣怕其有不轨之心,这才……”

    郭宗谊听明白了,他这算是故意找茬,其意是在给郭威提醒。

    好在郭威早就知道王殷心思不纯,已有防备。

    这顿酒吃到这里,便尽兴了,郭宗谊又敬了几杯,率先离去,他要赶到郭荣处,替景范谋个职位。

    PS:这阵子被抓去写歌了。还要感谢干干巴巴的麻花的地图,我认真看过,几个小割据势力稍有出入,但无伤大雅,赞。

第一百五十四章 两对父子

    郭宗谊进了宫,却未在滋德殿见到郭荣,当下他便叫过小黄门:“晋王在哪?”

    “禀殿下,大王回府去了。”小黄门低眉顺眼地答道。

    郭宗谊扑了个空,又问:“陛下呢?”

    “陛下在午睡。”

    郭宗谊只好出了宫,回到晋王府。

    郭荣正在书房,见郭宗谊风风火火地进来,诧异道:“有什么急事吗?”

    “倒也不是什么要紧事。”郭宗谊上前,坐于桉边:“阿耶可知道今日堂上御史?”

    “你是说景范?”

    “正是!”郭宗谊点头,“阿耶可知此人之才?”

    郭荣摇头,沉吟道:“不知,你阿翁倒是看好此人,怎么,你知道?”

    “那是自然,此人性情刚直,为官清正,久在州县,擅长治政,是难得的干才,如今只充为清要的谏官,实在屈才。”

    郭荣这才明白,自家儿子是来要官的,于是直起腰,靠着椅背呵呵笑道:“你倒是很看好他,也罢,你且说说看,把他放在哪个位上合适?”

    “三司!”郭宗谊斩丁截铁道。

    郭荣一怔,笑容凝在脸上:“三司?你不要妄言!”

    “儿没有妄言,三司政务繁杂,李公为相,兼判三司,怕是力不从心,景范其人,才干不俗,可以让他试试。”郭宗谊正声道。

    郭荣沉默,三司使的位置极为重要,不是他能做主的,需得郭威首肯,但若他去说,郭威也不会拂了他的面子,他担心的是,郭威会对他起疑。

    郭宗谊瞧出他的顾虑,退而求其次道:“不若以其为副使,从旁协理,以观后效。”

    郭荣仍旧摇头:“三司可没有副使。”

    “三司事务驳杂,置一副使,又有何妨?”

    郭宗谊此话在理,郭荣犹豫了一会,还是同意了:“回头我去陛下那里说项。”

    “谢阿耶!”郭宗谊喜道,他本意也不过是三司副使,真要把一个枢密直学士,提拔到三司使的位置上,定会引起百官非议。

    “你别高兴太早,你还是想想,若是陛下不同意,把他安排到哪儿合适。”

    郭宗谊略作思索,答道:“大理寺少卿?”

    这不是个重要职位,郭荣想也没想便同意了,此事毕,他问郭宗谊:“李重进、张永德二人想要外调,你怎么看?”

    郭宗谊蹙眉,试探着问道:“想让阿耶安心?”

    郭荣不答,又问:“你说我准是不准?”

    郭宗谊坚定摇摇头:“不能准!阿耶应当先否了,再呈报陛下,如此,陛下才不会难做,更会觉得您识大体,顾人情。”

    郭荣满意笑笑,丢出两份奏表来:“我就是这样办的。”

    郭宗谊接过,略略扫了一眼,与郭荣相视而笑。

    与此同时,王殷也刚回府邸,宅子乃郭威所赐,是一座五进的华宅,平日里由其长子,在东京当职的飞龙使王承诲居住。

    进得正堂,王殷召来其子,问道:“晋王荣和他那个儿子,你可打过交道?”

    王承诲三十余岁,留着两撇尖须,他恩荫入仕不过三载,又是个只领俸禄没有差遣的闲职,于朝政从不过关心。

    当下他摇头道:“孩儿虽任东京,但位不高权不重,平日里也是深居简出,遂与这小殿下不过一面之缘。”

    王殷颔首,眼神柔和下来:“你质在东京,志向难伸,委屈你了。”

    节度使领兵在外,家属多留在东京,或留一子,以安上情。

    王承诲又是摇头:“孩儿才能不如二弟,勇武不及三弟,只有这长子身份,能为阿耶分分忧,儿并不觉得委屈。”

    王殷老怀大慰,起身拍拍儿子肩头:“你们兄友弟恭,我九泉之下,也能闭眼了。”

    “阿耶干嘛说这晦气话。”王承诲不满道。

    王殷不以为意地摆摆手:“我征战一生,早已看惯生死,死不我怕,我怕我死后,却落不了一个好名声,还给你们添些麻烦。”

    王承诲沉默,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他自出生时便衣食无忧,及冠,家中更是显贵。

    若是王殷倒了,那这一切就都烟消云散,本朝刑宽,不似前汉,郭威对灭其满门的刘诛,也只问本人,不坐支属。

    因此,王殷一去,他的子嗣倒是能活命,但这积攒下的万贯家财,却是守不住了。

    良久,王承诲才委婉开口:“阿耶当为本朝郭子仪。”

    王殷抿嘴不答,而是望向庭院中三株老槐,幽幽道:“来京时,我失蹬坠马,便知此行不祥,王峻已死,下一个一定是我,非我有不臣之心,而是我有不臣之能,就算陛下愿意信我,也抵不住耳边的谗言。”

    “王峻即总枢机,又兼宰相,还索要强镇,如此跋扈专横,目无君上,陛下也不过是将其贬官,阿耶多虑了。”王承诲安慰道。

    王殷嘿嘿一笑,轻声道:“你真以为王峻是病死的?”

    王承诲一怔:“难道不是病死的吗?他本就有腹疾,一路舟车劳顿,旧病复发,医治不及,找不出什么纰漏啊。”

    王殷冷笑:“就算他真是病死的,也会人说他是被刺死。世事就是如此,真相并不重要,因为人只想听到自己想听的。”

    王承诲不懂这个道理,但能听出父亲话里话外的无奈,他压低嗓子,试探问道:“陛下真的要对您动手?”

    王殷毫不隐瞒,微微点头:“怕是难过这个年。”

    王承诲慌了神,结巴道:“那……那该如何是好?”

    王殷勐地回过头,目露凶光,眼神里满是狠戾:“自然是先下手为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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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周介绍:
“五代末,如何再造汉唐?首先柴荣不死,其次赵匡胤晚死,再次赵光义早亡……”
倘若,倘若周世宗长子大难未死呢?制周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制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制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