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燃一盏昏黄的油灯，两人在简陋的小木桌前对坐。
“时家出事以后，你还好罢？”陈云宗给时怀山倒了一碗清茶。
简简单单的白瓷碗，时怀山受宠若惊地接过。
时家倒台以后，他就没把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因为他深知树倒猢狲散的道理。
没想到陈云宗以前与时家不亲近，此时却愿意冒着被时家连累的风险见他。（其他人还不知道闫温茂已经放过时家旧事了。）
“晚辈无恙。”时怀山将碗里的茶一饮而尽。
“那便好，你如今住在何处？可有继续读书？”陈云宗问道。
“晚辈如今在国子监中读书，住宿……也在国子监。”时怀山道。
“国子监？”陈云宗诧异地重复一遍，道，“你是如何进入的，难不成有人助你？”
时怀山含糊地道：“晚辈有一些际遇。”
“那便好。”陈云宗呼出一口气，道，“老夫如今身无长物，只剩些许银子，勉强维生而已。若是你穷困需要银两，老夫愿意资助你，却是帮不了太大的忙。如今你有你的际遇，甚好。”
时怀山感念陈云宗的好意，道：“多谢陈老关怀。实不相瞒，晚辈此次前来，确实有一事相求。”
陈云宗眉头一抬，道：“何事？且说来听听。”
“晚辈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了安排杂官考试的机会……”
“且慢，你说你得到了安排杂官考试的机会？”陈云宗面色古怪，道，“看来你的际遇可不算小啊！”
岂止是不算小，简直是太大了。
杂官考试看似不起眼，与科举相比微不足道，然而其中牵扯到的利益可不是科举能比的。
科举讲究一个公平，然而杂官考试其中可做的手脚就多了，只要不被人发现，影响也不算太大，向来是肥差。
而且这样的事情，一般由做过十年官的官员负责，竟然能落到时怀山头上，属实奇事一桩。
时怀山咳嗽一声，将杂官考试之前出了一些不好的事情，最后女帝把事情交给他的经过简要讲述一遍。
但陈云宗却是越听越迷惑，问道：“你如何能与陛下直接对话，她还将事情交付给你？”
说起这件事情，时怀山红了脸，有些无地自容，细若蚊呐地道：“晚辈……关系与陛下较为亲近。”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不用说其他的了。
陈云宗看时怀山的眼神，已经由看一个后辈转为看一个蝇营狗苟的小官。
家道中落，竟然沦落到去当面首的地步，真是把时家的脸丢光了！
时怀山有苦难言。
如果有其他的办法可以报仇，他也不至于出此下策，然而这些事情要对陈云宗说，怎么都不合适。
陈云宗的态度明显变得疏离起来，道：“你所求的事情，老夫知道了。为国祚着想，老夫答应你。只是以后无事，还是不要上门为好。”
时怀山从座位上起身，对陈云宗鞠了一躬，道：“多谢陈老。”
陈云宗避了半边身子，只肯受半礼。
若不是为了杂官考试不再落到其他人手上，将事情弄得更加乌七八糟，他绝对不会让时怀山再待下去。
时怀山将精心准备的木盒往前推了推，道：“这是晚辈给您备下的一点吃食，当不得什么，请陈老收下。”
陈云宗本不想收，但时怀山坚持，便将盒子移动了一下，叹了口气道：“怀山，你要记得，凡事不可违背本心啊！”
“晚辈知晓，只是其中尚有隐情，恕不能详细解释给陈老听。”时怀山垂首而立。
看着他不像是个为了名利趋炎附势之人，气质清正，陈云宗勉强接受了他的说法，道：
“你应当还未用晚饭罢？老夫也还未准备。时辰晚了，此时回京城恐怕赶不上锁城门。既然如此，你就留下来住一晚上。今晚把你带来的东西吃了，老夫再去做个清汤小菜。”
时怀山自然应是，主动要帮助陈云宗做事。
陈云宗观他手脚麻利，做起活来甚是娴熟，像是吃过苦的模样，心中芥蒂稍有疏解。
时怀山帮忙将菜汤盛入碗中，顺口问道：“晚辈初见陈老时，您似乎眉有愁云，不知陈老因何事发愁？”
原本被时怀山的事情占据，如今他一提起，陈云宗忽然想起自己耽搁回家的原因，一时间又锁紧眉头，叹息道：
“小五不见了。”
“小五是何人？”时怀山顺手把木盒中的果木烤鸭取出来放在桌上，盒子搁在旁边。
“是老夫养的一只鸭子，已经养了两年有余。老夫此生未娶，无儿无女，只养鸭子作伴。”陈云宗道。
“今日甚是奇怪，中午时在水潭边垂钓，遇到一个小姑娘，竟然与小五为难，还说要将小五做成烤鸭。”
“老夫便离开水潭，另找一处垂钓，不想准备归家之时，小五竟然不见了。”
“还……还有此事？”时怀山如遭雷击，看看桌上的烤鸭，只觉得五雷轰顶一般。
原来冯登云说的喜欢鸭子是这个意思？那……
陈云宗盛了两碗饭，转身道：“罢了，先吃饭……”
他的目光落在桌上油光发亮的烤鸭之上。
空气一时间凝固了。
“陈老！这，这，这只烤鸭是晚辈在国子监山下酒楼买的，并非是小五！”
时怀山急得语无伦次。
“……”
陈云宗看了烤鸭许久，脸色再次沉了下来。
把饭放在桌上，道：“既然你买了，那你就吃吧。”
“晚辈知错。”时怀山连连道歉。
“罢了，来此之前你也不知老夫爱鸭，不知者无罪。这烤鸭应该花费了不少银子，若是不吃就浪费了。”陈云宗道。
……
时怀山不敢吭声。
就是因为来之前做过功课，知道陈云宗喜欢鸭子才带来的，没想到事情竟然如此荒谬。
一顿饭两人吃得默不吭声。
饭后，时怀山赶紧把东西收拾了，点起灯笼道：“陈老，晚辈和您一起去找小五。”
“小五是老夫的爱宠，不可用来待客。”陈云宗强调道。
“……晚辈不是那等贪馋之人。”
“可是方才饭桌上，你吃烤鸭吃得十分投入……”陈云宗眼神里充满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