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二章 朱夏归队
墓中多凶险,一个完全陌生的墓,定要先勘察周边地势,论风水以定吉凶,而后整理工具等等……光是进墓前要做的准备就不是一两天能完成的。
此事众人皆知,便依他所言行事。
第二天。
三清宫沐浴在朝阳的洗礼中,云海翻腾,冬天虽然仍未过去,可万事万物已有要开春的迹象了。
好在运气使然,有多一个闰月,否则尸毒难解,有性命之忧。
一轮金日悬挂头顶,傲然处于白云之上。
张霏霏不禁叹道,“不愧是三清宫,烟波浩渺,云日激荡。”
她的宅子和三清宫处在同一世界,同一片天空之下,可是从家里窗户中望出去,很少能看出这般昂然的日升之景。
“恢复的如何了?”汪文迪自后头快步走来,笑问。
他知道张霏霏一大清早就起床,在院中调息练习自己体内的灵力。
她回首笑望,答道,“还成,按你教我的法子,我感觉很顺畅,此前与江宇交手中,金针金线有损,现在也恢复的差不多了。”
“你真的很有天赋。”他如是夸了一句,自然的携起了她的手,继续道,“要入魔界,你不怕吗?”
她摇了摇头,道,“我们共同经历的险境还少吗?与你最初问我这个问题时,我的答案至今未变,有你在,我总是很放心。”
“也只有在这种片刻的闲暇之际,才有一点点时间印证彼此的心意,我们的行程很紧,蜀山、魔界、昆仑……我明白,我们的行程不会在昆仑结束。”
“世界很大,春去秋来、寒来暑往、花开花落,好在……文迪,你看这朝阳,和一年前的朝阳,并无不同。”
汪文迪握紧了她的手,他清楚的知晓她的意思,无论是他还未集齐的碎片,还是人鱼关于五年之期的预言,他们的确都不会就此停下脚步。
或许在将来的某一天,世界当真要系于他们之手,重要的是,他们的手总是握在一起的。
他愈发轻松的笑道,“张青阳、织造神女、韦寒食、商懿、孟商……十二风华,我已有五,再说程朱明之碎片在江……江生手中,高玉绳之碎片又在沈山河墓中,这两一到手,便已超过半数了。”
“四象已现其三,即便还有一个并未归队,不过对我来说,也算得上是好消息。而且还另有一个好消息。”
张霏霏问道,“什么?”
“那个神秘人的存在对我们来说虽然是个极大的威胁,但是从他和商懿、孟商以及高玉绳的联系上来看,他对碎片一事大约并不知情,就算知情,估摸着也无法获取碎片,否则他没理由让我这般顺利的拿到碎片。”汪文迪自信道。
“你说的不无道理,只是……”她顿了一下,显然没有那么轻松,叹气道,“我还是觉得江生没有那么可靠。”
“哦?”他示意她坐下,一语说破她心中所想,道,“因为我身上的尸毒吧?”
“嗯。”她点头,似乎颇为介意这件事。
按他们的了解,白虎是知道江宇使汪文迪中了尸毒的事的,不仅没有阻止,连表态都没有,离去前更是提都没提。
汪文迪却不以为意,掐了一把她严肃的脸颊,耐心道,“他连同为四圣的两位都不在考虑之中,又怎么会管我的死活?”
“他性格如此,却不是你我能扭转的,而且阿瞿和月歆是因为同我们呆了一段时间,距离才近了,他们原本的性格,也不亲人。信任都是一点点建立起来的,我既然要聚四象,这信任的第一步,我来迈出也并无不妥。”
张霏霏稍稍嘟起了嘴,道,“真不知道玄女娘娘是如何平衡且领导他们四位的。”
他道,“日后你就知道了。”
看她有些不解,他面上朗然大笑,胸有成竹道,“不必过于担心,我能制住他们四位,我也会制住他们四位,如同玄女一般,令他们愿意辅佐于我。”
“好,”她也总算眉开眼笑,道,“我会一直看着你的。”
太阳逐渐高升,举目四望,便是金光洒落,屋内的其他人也都起来开展了新一天的活动。
陈月歆老早就看见了院子里腻歪的两人,也不去打扰,又回了自己房间,坐在桌前,展开了一张画卷。
是此前瞿星言送她的朱雀飞天图。
她如此仔细的看了很多遍,用手摸过上头的线条,自言自语的发出了以往都会发出的感叹,道,“这么复杂的羽毛,连我自己都画不出来……我到底要不要送个什么给他回礼啊?”
若是看见一角灰尘,她定会迅速将其抹去,再一丝不苟的整个重新检查一遍,粗心如她,从未这般细致的对待过一件东西。
同样的,这也是她第一次收到礼物。
“看什么呢?”清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回过神来,慌乱的收起了东西,掩饰道,“没、没什么。”
瞿星言凑得更近了,追问道,“真没什么?”
“哎呀,真的没什么!”她起身回头,避开视线,把人拨到一边,大喇喇的往床上一躺,甩锅道,“你这人真是的,进别人房间都不敲门吗?走路还一点声儿都没有,吓唬谁啊!”
他斜了她一眼,淡然道,“我在门口叫你很多遍了,你没应我。”
“是吗?”
“嗯。”
她挠了挠头,面对这占理的人,一时想不到更好的借口,只得岔开话题,问道,“那你倒是说喊我干嘛啊?”
“阿巍做了早饭,喊你吃早饭。”他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了她一眼,也没多说,便出了房间。
从窗户投进来的阳光渐渐离开了他的身体,他鬓若刀裁、眉如墨画的脸庞也变得清冷凌厉、萧疏湛然。
她胡乱的捋了一把头发,跳下床道,“等等我嘛!”
下床后她才在心里埋怨自己:本就是他送给她的东西,她自己看看,有什么不能被他撞见的?
早饭格外的美味,或许与做早饭的人心情好有关。
不过等人总是一个折磨的过程
,很是积极的熊巍干劲也在夕阳落山后被消磨了大半,自满心雀跃变成了坐立难安。
他索性到了院子外头,希望能在更加开阔的视野中提前看到自己心中所想的那道身影。
天色渐暗,天空也越来越深邃,泛着幽蓝的光辉,跟着繁星纷纷探出头来。
熊巍急促的脚步声踩进了屋,拧着眉头道,“汪哥,小姐,让我去找阿夏吧!都这个点了她还没来,我担心她啊!”
“你别急,”张霏霏安抚了一句,随后望向汪文迪,道,“阿夏的确不像失信的人,到现在既不见人也没有消息传来,要不咱们想个法子主动联系联系她?”
话音刚落,汪文迪还未开口,一阵灵力便先闯入感知范围内,紧接着就是一道熟悉的嗓音传来。
声音婉转好听,落到熊巍的心上,道是,“几位,我来晚了!”
在这一瞬之间,他只被这一种声音掠夺心神。
朱夏自外头快步走入,眉眼弯弯,面若芙蓉,浑身自带一股生机之灵,好像旭日之辉、宛若清水之波。
从外观上看,她还是以前那副样子,已然看不出任何与常人有异之处,更显含娇细语、暗香袭人。
熊巍回身,迎上前去,被她脸上的微微笑意眯了眼,心早已融成了暖暖的一片,眼前的人,就是他午夜梦回千百次,令他魂牵梦萦的人。
“阿夏!”他一把拉起她的手,唤道。
她眼中明亮,大方道,“阿哥,我来晚了些。”
这一声呼唤,足以抚平时间带来的任何沟壑。
他忍不住心中的冲动,拥她入怀,声音温柔而有力,道,“没事就好,阿夏,来了就好。”
“我知道,阿哥,别担心我,我会一直在你左右的。”朱夏拍了拍他宽阔可靠的背,双手环绕住他,像是哄孩子一般强调道,“一直,我不再离开你。”
听闻此言,众人心中便都有数,想来她体内鬼车之力,已被她很好的掌控融合了。
他们也一直没打扰这重逢的两人,又抱了一会儿,朱夏才脱出熊巍的怀抱,拉着他走到了其他伙伴身边,自然的坐了下来。
张霏霏也是开心笑问,道,“阿夏,怎么来的这么晚?”
“一些琐事耽搁了,我把后续事宜都交托给了夫诸,这次回来,我虽是可以常伴阿哥左右,”朱夏始终勾着熊巍的手,接着答道,“但九凤一族,族人本也不多,我在神位,如今又得了化解鬼车力量的法子,更是无法擅离其位。”
“我若坚持参与人间事务,族人定是不肯的,故而协商之中,我与族人各退了一步,我只需将化解鬼车之力的法子教给族人。”
“若族人领悟之后,有人能与其法相通,我则把神位缓而授之,夫诸替我辅佐即可。”
张霏霏点头道,“看你这样子,定然是成了。”
“的确,”她喜上眉梢,道,“所以我来了。待族中有人完全领悟此法,夫诸自会通知我,我回去完成最后的交接仪式就算完满了。”
第五百八十三章 公主
“离你上回助我们结成四象天绝阵也不过才个把月,我记得那会儿你说完全驾驭还需要一段时间,”汪文迪挑眉,好奇问道,“不知是什么法子让你的修炼这般迅速?”
她卖了个关子,答道,“这乃是我九凤一族的秘法,我也是近日才知道,等我定了后继之人,再来讲明。”
“既是秘法,不说也罢。”他倒也不强人所难,清了清嗓子便道,“眼下还是先说说明日的具体计划吧。”
他刚说完,眼神却飞快而锐利的射向了楼梯上头,一道身影快速的闪过。
众人皆将目光投了过去,汪文迪沉声道,“你若是要偷听,我就有充分的理由在一月之期前就杀了你。”
此言一出,那身影愣了愣,又折返了回来。
不出所料,正是面色低落、目光黯然的藤原离鸾。
她也没下来,但还是礼貌客气且毫无恶意的先解释道,“不好意思,我无意偷听,只是……”
“只是什么?”汪文迪质问道。
藤原离鸾低垂眼眸,好半天才挤出一句,道,“我看你们如此和谐,成双成对,我有点……有点羡慕。”
成双成对?
陈月歆坐直了身板,扫视周围,兀自点头——
嗯,汪文迪和张霏霏嘛,自不用说,郎才女貌,很是般配。
嗯,熊巍和朱夏呢,情投意合,两情相悦,也很不错。
她瞥了一眼身边跟个棺材板似的瞿星言,白眼翻上了天,一脸嫌弃,心道她和他是哪门子成双成对?明显是冤家路窄,一言不合就开干!
察觉了她不怀好意的目光,瞿星言偏了偏头,道,“你想什么呢?”
“没什么啊。”陈月歆收回目光,随口道。
汪文迪上下打量了藤原离鸾,对她自然没有完全的信任,又问道,“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她轻轻叹了口气,道,“我对你们要做的事情根本不懂,从实力上来说我更不是你们的对手,最重要的是,我答应过别鹤,不会和你们起冲突。”
闻言,张霏霏同汪文迪交换了一下眼色,起身走到她身边,友善道,“不如跟我聊聊吧?”
藤原离鸾望着她,本想拒绝,却在心意的驱使下改变了主意,不由自主的应了一声,任由她拉着自己走向了房间。
目送二人离开,剩余的五人才重新开始讨论。
汪文迪直言道,“明天我和阿瞿会开启阵法,呼应天地道场,开起通往蜀山的通道,但是这个法子不一定会使我们准确的落在蜀山的山中,大概率会使我们落在蜀山山脚附近,我们需要自行上山。”
“上山之后,我会直接求见蜀山掌门与长老,说明来意,既有道缘,想来他们不会怎么为难我们。”
“接下来我们将进入魔界,我们七人都去,霏霏有圣器护体,我之灵力护心脉,而藤原离鸾也不用多言,她有双圣之气庇佑,阿瞿和月歆为四圣,不受魔气,重要的是你俩。”
他把视线转向认真听着的熊巍和朱夏。
朱夏考虑了一会儿,道,“我融了鬼车之力,虽不敢同二位大人相比,但比以前强得多。”
汪文迪接过话茬,严肃了几分,道,“这我明白,但你要同时护住自己和阿巍,那可是魔界的魔气。我原本想把阿巍纳入冥界众生相中,再由阿瞿和月歆护法,只是法宝稍损,即便如此,面对魔气时,还是会差了一些。”
她细细想了想,提议道,“不如把我纳入冥界众生相中,我能自如运用鬼车之力,蕴养法宝,再令法宝与九凤之力相护阿哥,如何?”
陈月歆扯了个懒腰,道,“是个好法子,这下肯定行了,再说,还有我和瞿星言兜底呢!”
这样一来,算是解决了此行的一个大问题。
又完善了一番此行的细节部分,汪文迪也是下了决断的指令,道,“明天上午出发。”
众人皆没有异议,夜色渐浓,各自回屋休息去了。
却说另一头。
这些日子以来,藤原离鸾倒是一直跟他们井水不犯河水,保持着绝对警惕且陌生的距离,就连吃饭这件事,也是一贯单独完成,几乎与众人完全没有交集。
唯一聊过的内容便是汪文迪提及要去蜀山一事,她也只是答应了一句,说的话不超过十个字。
她看着眼前这个领着自己、温润大方的姑娘,忽的想起来,自己的‘年龄’也就和她差不多大。
张霏霏见她满目心事,一副不知因何闷闷不乐的模样,柔声道,“你和我们之间,过去虽有过节,但此次是我们受人之托,答应了上官先生照顾你一个月,恩怨勾销,一个月后,你随他离开,我们估计也不会再见面了。”
“若有心事,可以跟我说说,说出来你心里会好受很多,我便当一个过客,听了也就只是听了而已。”
藤原离鸾低了头,却坐得远了一些,道,“我母亲与你们有私仇,可别鹤又与你们有约,你们如何当真能放下私仇,答应别鹤?”
“这很简单,或者你可以先想想,上官先生明知道我们和藤原中吕有不快,为什么还会选择找我们帮忙。”她轻松化解此疑问,脸上依旧挂着友善的笑意。
又僵持了一会儿,藤原离鸾起了身,走到床的另一边,与之背对,面朝窗户,望着窗外的夜景,道,“我只是感觉有点寂寞,好像心里缺了一块。”
“想上官先生?”她待在原本的位置上,轻声问道。
声音柔柔的飘了过去,好半天才得到对方的回应,道是,“也不完全是,还很想我母亲。”
这回轮到张霏霏愣了,疑惑道,“冒昧问一下,你跟上官先生……藤原中吕不是上官先生的……?”
听她连问都问不清楚,藤原离鸾打断了她,神情变得有些为难、纠结,甚至还有点自责,道,“是啊,就是你想的那样,都是我不好,不该喜欢自己的哥哥的。”
“真的是你哥哥?!”她捏了把汗,重复问道,“亲的?你的
父亲也是上官建巳?”
藤原离鸾道,“嗯,我听母亲说过,父亲是叫这个名字,只是我没有见过他。”
没见过?
这又是怎么回事?
回想当日见到上官建巳的时候,他声称藤原中吕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他们一家团聚,在他提及多次的‘一家’之中,一次都没有提过他还有个女儿啊!
难道是上官建巳骗她?
若果真如此,那时大可以直接将她困死在秘境中,为何还对她吐露许多信息,还帮她共同制住了两阴碧色灯,更清楚明白的知道那灯乃是邪物……从种种来看,他俨然是一个骨子里的正派人士。
张霏霏皱了皱眉,决心追根究底,接着问道,“能给我讲讲吗?你和上官别鹤先生的故事,还有你们一家的故事。”
闻言,她的思绪飘回了不知多久以前,缓缓道,“我出生的时候,父亲送了我……”
“等等,”张霏霏更混乱了,道,“你不是没见过你父亲吗?”
她笑了笑,似乎非常不在意言语中将提及的人,随口道,“我要说的是,我名义上的父亲。”
“名义上的?所以你才要和母亲同姓吗?”张霏霏问道。
“一开始,我并不与母亲同姓,”她答道,“直到见着别鹤前,我才改了母姓。”
“你原本同这位名义上的父亲姓?”
听了张霏霏这个问题,藤原离鸾像是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清了清嗓子,才答道,“准确点说,不能以姓来论。”
张霏霏轻叹道,“你把我越说越糊涂了。”
但她很快反应过来,藤原离鸾本是大和民族,在她的国家,有一种情况,姓即为封号,名即为称号——
公主。
她惊讶道,“你、你是……?你真的是皇女?”
原来一个人通身的气派真是装不出来的,难怪他们第一回见到藤原离鸾时,便觉其像是一个真正的公主。
“是呀,”藤原离鸾轻快道,“父亲封我为研子内亲王,小名离鸾。”
她想起来了,藤原中吕是入宫过的,而且与当时的天皇育有一女,只是后来,家族想要她再生个皇子,以便藤原家继续执政的时候,出了差错。
等等,张霏霏再度察觉不对,研子公主那可是个活生生的人,可他们早就证明过,藤原离鸾之所以能活到现在,成为藤原中吕复生的躯体备选,是因为她是个泥人啊!
张霏霏谨慎的咽了口口水,试探问道,“那你和程朱明是?就是此前帮助你们母女的那位陶艺大师。”
“他?他不过欠我母亲人情罢了,不是什么重要的角色。”她如是答道。
程朱明已经没了,张霏霏也没处问去,只是看他从前,仿佛对这母女俩皆十分珍重,难道真的仅仅是因为一个人情而已吗?
她百思不得其解,只得应道,“既然如此,那就接着往下说吧,你出生之后,你的父亲如何?”
第五百八十四章 幼萤
“父亲对我很好,送了我一座宫殿,和一大堆东西,”藤原离鸾并未觉察其变化,缓缓道来,“他对我们母女俩都好,可是我更喜欢母亲,我对父亲怎么也亲不起来,我六岁的时候,他生了好大的气,把我和母亲都赶走了。”
张霏霏问道,“因为什么生气?”
她轻描淡写的答道,“他想要个弟弟,外公他们也是,但是母亲不想要,所以母亲把他命人送来的坐胎药全部偷偷换成了避子汤,这件事被他发现了。”
“然后呢?”
“然后我和母亲一起被赶回了藤原家,他还顺势拔除了很多藤原的朝臣。”
藤原离鸾回忆着那段同母亲独处的日子,眼里闪烁出些许快乐的光辉。
她跟着道,“外公很不喜欢我们,家里的人也不待见我们,母亲带着我一直待在小院子里,很少出去,也不参与家里的任何活动。”
“母亲告诉我,我的父亲不是那个把我们赶走的人,而是一个叫上官建巳的明国人,碍于身份和形势,他现在不能和我们团聚,但是母亲说,我们迟早会一家人幸福的生活在一起的。”
根据记载,藤原中吕被遣送回家之后,一直深居简出,潜心研究道法与阴阳术,与大大小小的阴阳师都有联络。
张霏霏暗自点头,看来这一部分是能对的上的。
藤原离鸾顿了一下,语气变得更加高昂而欢喜起来,道,“别鹤是以明国阴阳师的身份来的。”
“我第一次见到别鹤的时候,他十五岁,身怀绝技,没有人怀疑他的身份,只有我和母亲知道,他是我未曾谋面的兄长。他所使的阴阳术强于母亲见过的绝大部分阴阳师,在明国,民间称其为‘巫法’。”
上官别鹤去往藤原家,为藤原中吕带去的不光是上官家的巫法,还有母子之情以及上官建巳对她的思念。
初来乍到的时候,上官别鹤心思开朗,自然的接受了藤原中吕作为母亲,相处时非常融洽,一点也没有后来针锋相对的样子。
她眼神里生出一丝向往,轻轻道,“我学明国的文化,有一句‘红楼斜倚连溪曲,楼前溪水凝寒玉,荡漾木兰船,船中人少年’,这里头的‘少年’,就是哥哥那样的人。”
十二岁的藤原离鸾喜欢上了上官别鹤,那时的情感交融生长的极快,既有青梅竹马的纯情,又有心头藏不住的悸动。
兄长的身份,她从一开始就未曾放在心上。
“母亲看出了我的心思,她答应我,我们一家团圆之时,她和父亲会应允我嫁给别鹤。”
听到此处,张霏霏总觉得心里有种不舒服的感觉,恍若有什么古怪的地方,拧成了一个小疙瘩,堵在心头。
不等她发问,藤原离鸾眼中的光便暗淡了下去,语气也不客气了起来,道,“我们一起在那个小院子里生活了三年,三年后……”
“有一道来自宫里的旨意。”
张霏霏忙问道,“什么旨意?”
她答道,“父皇要召回我。”
“
为什么突然召回你?”
“他要我和亲下嫁,稳固朝中局势。”
藤原离鸾的眼神狠了很,攥着拳头,继续道,“当时宫中,远不止我一位公主。他此番所为,不过是把我当成一个还有那么一丁点儿利用价值的工具。”
“外公及藤原家的几位亲属都很同意,只有母亲,只有母亲和别鹤哥哥,他们不同意,他们是不会同意的!我和他们,才是最亲的!”
张霏霏拧起眉头,问道,“你父亲呢?上官建巳到这会儿都没有出现吗?”
“没有,但无所谓,”她摆了摆手,道,“我原本也没想在他身上找回父爱,只求日后团圆,他能对我母亲好,并且不要阻挠我与别鹤,就够了。”
“和亲的结果呢?”张霏霏也不追究,转而道。
“没成,母亲悄悄地把我送走了,临行前,她告诉我,她会来接我的。”她简单答道。
一股冷风吹了进来,张霏霏回头一看,原来是藤原离鸾打开了窗户。
她看着窗边有些单薄的背影,没等到下文便又道,“……之后呢?我是说,你口中说的明国,距今已有五六百年了……你应该懂我的意思吧……”
“我知道,正常人是不可能有这么长的寿命的,”藤原离鸾的头发与风缠绵在一起,道,“我睡了一觉,醒来后就在九泽湖了。”
“刚醒的时候我还不能自由活动,只是意识醒了,不过没多久我就知道,是母亲的力量一直在保护我,所以在能自如行动后,我就去找母亲了。”
再后面的事情张霏霏他们就知道了,藤原离鸾知道了藤原中吕的复生计划,随后开始聚阴集灵实行计划,事态直至今日。
张霏霏思索道,“你还记得你意识苏醒是什么时候的事吗?”
她想了想,答道,“大概十七年前。”
说罢,她回转身来,露出一个略带谢意的笑容,道,“今晚同你说了这么多,我心里的确舒坦不少,时候不早了,今天就到这吧,余下的下次再说也好。”
既如此说了,张霏霏也不好再紧紧追问。
便起了身,温声作别道,“好,你也好好休息会儿。”
离开了藤原离鸾的房间,才往自己房间的方向走了两步,就被拦住了去路。
汪文迪很快到了跟前,正一脸笑意的看着她。
张霏霏不由自主的跟着笑了起来,一把挽起他的胳膊,打趣道,“我说怎么聊得好好的,突然给我下了逐客令,原来是你在外头!”
“你跟她聊得也有这么久了,明早咱们就要出发,今晚不好好休息可不行,”他将所定的计划概括一遍,关心道,“怎么样,藤原没给你摆脸色看吧?”
她回话道,“放心,聊得还行,但疑点也不少。”
他道,“说说看?”
“藤原离鸾坚持认为她的确是藤原中吕亲生女儿,而且也同时认为,上官建巳是她生身父亲。”张霏霏将疑惑之处一一说了,表示不解道,“与我们之前的了解的确有一些出入。
“十七年前?”汪文迪自顾自的重复了一遍道。
她与他双双进了屋内,问道,“怎么了?这时间有什么不对?”
他摸了摸下巴,道,“没什么特别不对的,就是……十七年前正是大地动的时候,当时地底龙脉被毁,也是我转生的时候。”
“原来如此,那这事儿是否还要仔细查探一下?”她皱起了眉头,担忧道。
“要的,后续的事情你可以找时间问清楚,听听她具体的说法,”他拿了主意,道,“但看这样子,她对咱们的蜀山之行倒不会有什么影响,在行程中再找了解的机会便可。”
她点头道,“好。”
云层之上,几束月光穿透下来,半遮半掩的落在地面上。
树枝、草地,环绕的屋面、山峦,全都染上一层薄薄的银色,如同刚刚揭开一点儿盖头的新娘,面对闪烁的寒光,愈发的皎洁、华美。
小径中传来清朗的女声,低声抱怨道,“阿哥,我们越走越偏了,真的会有好东西吗?”
熊巍的声音接着传来,笃定道,“会有的阿夏,相信我!我观察了好久!”
“到底是什么东西?”朱夏走在他前头半步的位置,手被他牢牢扣在手心中,她三步两回头,问道,“阿哥,你就告诉告诉我嘛?”
“不行,不行,马上就到了,就在这附近的!”他笑意洋洋,伸手把她往自己怀中一揽,将她的脑袋按进了怀里,道,“你啊,别总看我,看着点路!”
一边说着,一边利落的伸手折下了一段挡在面前的树枝。
朱夏抬起脑袋,脸蛋红扑扑的直视他的双眼,抽出被他捂得热乎乎的双手,背过身去加快了脚下的步伐,道,“知道啦,我给阿哥带路!”
熊巍专注的看着她的背影,脸上的神态更开心了,也快步跟上,不由分说再次握住了她的手,将她护在身边,道,“还是我来吧。”
他拉着她,小心翼翼的拨开她面前的杂枝碎叶,即便道路越来越窄,他也总能为她及时的清理出一条小道来。
她任由他护着,扯着脖子往更远处看,透过层层叠叠的掩映,她好像看见了一些轻柔的微光,宛若银河落下,黑幕上散乱点缀的辰星。
又走了五分钟,熊巍停下了脚步,瞳孔在黑夜中倒进闪烁的光亮。
他们面前是一处小池子,池子周围是各种岩石,岩石缝里又生长着很多苔藓与蕨类植物,叶子不大,但算得上密集。
水池不深,里头生长了很多水草,缠绕在岸边,展开的叶片上下搭在一起,构成一片片小小的、不受外界打扰的天地。
天上只一轮明月,朱夏知道星星都去了哪里——
都在面前的水池边,一圈一圈,冷光忽明忽暗,好看极了。
“这是……?”
不输仙境又与仙境完全不同的景象让她怔住了。
“萤火虫啊!”熊巍挠了挠后脑勺,显得有些羞涩,道,“可惜还没长大,现在的月份,都还是幼虫呢!”
第五百八十五章 奉元
幼虫体态小,若不凑近,便只看得见微光,看不见身子。
于是便成了,叶子间、水池边、石缝里……处处都有幽幽的光辉。
朱夏向前极尽轻柔的走了两步,眉开眼笑,悄声道,“嘘,阿哥,我们要安静些,不要吵到它们了。”
熊巍不答话,林间月下,只披一身清光,放下一切,笑看着她。
没有漫天流萤,这些幼虫都还是不会飞的,可是他只想要把自己看见的、最美的,能配得上她的,送给她,和她一起看尽所有。
她回转头来,水光在她身后为她镀上一层轻柔的冷光,她忽然瘪了瘪嘴,道,“阿哥,你对我太好了。”
朱夏伸手来拉他的手,把他带远了几步,遍地光辉成为了他们的背景,接着道,“一直以来,九凤倾听信徒的心意,为他们带来祥和与安宁,他们向我许愿,将我视为天神,视为信仰,我又累又麻木。”
“可正因为我是天神,我没有资格放弃神名。”
“你和所有人都不一样,我能感觉到的只有你那一颗炽热的心,我愿意为它打破禁锢与壁垒,成为你的朝阳。”
她声音越来越低,似乎要哭了一般,道,“阿哥你对我太好了,我会舍不得离开你的,哪怕举行族中的交接仪式只需要片刻,我都舍不得离开你。”
熊巍揉了一把她的头发,道,“那就别离开,阿夏,不要再离开,仪式我陪你一同去,我不离开你,你也不离开我。”
他顺手环住她的脖子,与之四目相对,又道,“这里是萤火虫天然的栖息地,再有三两个月的,到了初夏,这些光就能在夜幕下飘摇飞舞,那时我们再来。”
“每年都来。”
“我好爱你,答应我,别再离开我了,”他眼中流淌着浓浓神情爱意,低声道,“好吗?”
朱夏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大脑仿佛变得一片空白。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开的口,也不知道自己开口说了什么,只知道他眼里的爱愈发深重,眉梢的笑更添几分。
他吻住她,只希望时间能够在这一刻停留,多一分一秒也好。
一夜皆是好梦。
清晨的阳光兢兢业业的唤醒了沉睡的大地,新的一天,新的行程。
七人都准备好了,阵法便落在三清宫的后院里。
脚下起阵,汪文迪与瞿星言一东一西,其余人皆在阵中。
两人同时念道,“元始安镇,普告万灵,回向正道,内外澄清。各安方位,备守坛庭,皈依大道,元亨利贞。”
“天地自然,开我道门!”
一道金光瞬间落下,两人不敢怠慢,借张霏霏及陈月歆之力,刹那也进入了法阵之中,极短的时间,金光已然消失,原地亦没了七人踪迹。
落地之前的感觉颇像御剑飞行,乘于高空,俯视万物,身旁是万千来回灵气,头顶是道之威压。
这感觉也没持续多久,不过霎时之间,七人纷纷完成了传送。
环顾四周,
古城楼林立,夹岸桃花,若非远处钟塔楼上的现代装置,众人都要以为他们的法阵甚至改变了时间,令他们回到了久远的从前。
他们就落在不远处的广场角落里,定定的看着这风景。
这街道、这城市,是他们所经最古韵的一处。
陈月歆率先开口,道,“这是到哪儿了?”
瞿星言头也没抬,直接答道,“奉元。”
“怎么会到奉元来?”汪文迪发问,但脸上神色轻松,语气玩笑,道,“我还以为会落在庐阳市呢!”
张霏霏也笑道,“是了,庐阳倒真的有座蜀山,只不过是风景区。”
“别开玩笑了霏霏,赶紧找地方,时间就是生命啊!”陈月歆眨了眨眼,转而拍了一把瞿星言,问道,“然后呢?不会还要传吧?”
“再传也到不了蜀山中心,我不是说过了,天地道场,要我们自己上山。”他白了她一眼,详细解释道,“来的时候,有一团巨大的灵力与咱们的法阵相连,那就是蜀山的本源所在,我们现在落的地方,在这灵力的最西边。”
汪文迪道,“那就先往中央走吧,中央在哪?”
“叶县。”他平静答道,“到了叶县再起阵,就能到达山脚了。”
“那庐阳那个蜀山是怎么回事?”陈月歆好奇道。
他耐着性子答道,“这团灵力能到达的最东边,就在那里。”
“那看来还是有点关联的嘛,不是虚名!”她兀自点头道。
汪文迪拿出手机,一边查询一边接过话头,道,“从这儿到叶县,得先坐高铁,再换汽车。最快的高铁需要三个半小时到应城市,中间还要换乘。到了后,转坐两个半小时的汽车,才能进叶县的地界。”
张霏霏凑到他身边,扫了几眼手机屏幕,望向众人道,“这趟怎么样?咱们午饭后出发,晚上八九点能到。”
朱夏应道,“我听你们安排。”
“吃饱了才有力气赶路,我觉得这趟就不错!”熊巍也赞同道。
瞿星言和陈月歆自不必说,藤原离鸾也疏离客气的表了态,示意这种事情不需要过问她的意见。
奉元地处中部,北有河、南有岭,本是华夏民族的重要发祥地之一,风景独好、特色鲜明,各式各样的古城楼林立其中,现在还是最佳旅游城市之一,置身其中,好像回到了前朝古都,让人不禁沉浸感慨、流连忘返。
再说其中美食,肉夹馍首屈一指,羊肉泡馍鲜而不腻,油泼辣子入味十分,还有什么凉皮、甑糕、柿子饼,镜糕、冰峰、葫芦鸡……哪一样都是在市井坊间有名有味,颇受百姓欢迎的。
几人找了家地道的肉夹馍店,先填饱肚子再说。
听完了张霏霏对奉元的介绍,汪文迪补充道,“不仅如此,这里还是一个重要的关隘,是‘丝绸之路’的.asxs.所在。”
饭馆不大,七人占了两张桌子,藤原离鸾同熊巍、朱夏坐在另四人的右桌,店内生意火爆,几乎是座无虚席,氛围虽热闹却略显嘈杂,每
桌都聊得热火朝天,就着热气腾腾的美食,好不欢快。
说话间,门口又进来了两位客人。
一前一后,年龄相仿,估摸着在二十上下,两人的打扮大同小异,背后却都背着一黑色的、长不到一米五的木盒,或许是装着箫与笛一类的乐器。
前边那个身姿挺拔,相貌堂堂,眼中含有一分冷光,周身自带一丝傲气,甫一迈进步子,就皱了眉头,回身冲后面说了句什么,许是这地方不合心意,想换家店。
后头跟着的稍稍要显小一些,眉目间青春洋溢,说话时声音也更高昂,脸上笑嘻嘻,一边回答一边将前头的人连推带拉的拽进了店。
店员客气的迎上前去,抱歉道,“两位真是不好意思,咱们小店中午已经满了,要就餐可能需要排队,如果您不介意的话就去那边领一下号码牌,有空位了我们会按号码叫您……”
话还没说完,年长那个便打断道,“不用了,我们换……”
年轻那个则摁下了他的话头,笑道,“不知道要等多久?”
店员道,“三十分钟的样子。”
听了这话,他似乎还是不想改变主意,扯着个脖子在大堂内扫视了好几圈最后将视线定在了熊巍这头。
他快步走了过来,礼貌道,“你们好,我和我……我哥想在这儿吃个饭,可惜人满了,不知道方不方便跟你们拼个桌?我们就俩人!”
熊巍看了看他,又与朱夏相视一眼,点头道,“可以。”
“谢谢!”少年欢快道谢,又返回去把那脸上分明写着不情愿的青年领了过来,冲店员道,“两份油泼面!”
熊巍这头也不含糊,朱夏往身边挪了挪,又加了一张宽凳,让这兄弟俩同坐。
“真是太谢谢你们了,我叫易西风,这就是我哥,他叫关宿。”
易西风一派人畜无害的笑着,热情的介绍,却没等到关宿出声拾茬,心里正嘀咕,一偏头,就瞅见关宿并未坐下,而是直勾勾的盯着隔壁桌的人。
那眼神探寻、防范且带有敌意。
顺着他的视线,易西风跟着看了过去,对上的是一抹高调张扬的红色,她面如月华,眼有暗火,气势不凡,又毫无破绽。
陈月歆停了筷,不屑道,“看什么看?没看过美女啊?”
易西风看不出什么,连忙打圆场,道,“哥,你干什么总盯着人家看,多不礼貌啊!赶紧坐下!”
“不好意思哈,我哥他……他可能是昨晚上没睡好,精神不佳,不好意思,冒犯您了,我替他给您赔礼!”
瞿星言正了正身形,挡住了他们的视线,似不经意道,“注意点。”
汪文迪瞥了一眼关宿没有松开的眉头,随口接话道,“哎,你刚说你哥叫关、关什么来着?”
易西风笑道,“他叫关宿。”
他咽下肉夹馍,轻松道,“哪个宿?”
关宿微微低了头,掩去了脸上的情绪,但那一分傲气却愈发活跃,沉声答道,“‘宿敌’的‘宿’。”
第五百八十六章 高铁站的病人
好容易缓和的气氛仿佛又紧张了起来,易西风连忙岔开了话题道,“你们是一起的啊,我跟你们说,旅游来奉元可太对了,景点多,美食更多,而且基本都是以前保留下来的真迹,可以一睹历史的真容!”
油泼面上了桌,他趁势闭了嘴,大口的享用起午餐来。
汪文迪不愿买账,一脸假笑道,“可惜,我们不是来旅游的。”
易西风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但很快恢复了正常,头也没抬,仿佛跟前的面条美味得让他欲罢不能,含糊道,“不是也没事,走过路过随便看一看,风景很好的呀!”
“你们呢?你们是来观光的?”汪文迪随即把话题引到了对方身上。
吃相要文雅得多的关宿撇下了筷子,不客气道,“我们还有要紧的事,先走了,刚才多有打扰。”
“诶诶,我还没吃完……!”易西风挣扎道。
不过关宿没给他拖延的机会,不由分说的就撂下了他的筷子,提拉着他后衣领就起身结账,离开了这家店。
“真没礼貌!”陈月歆朝他们离开的方向‘呸’了一句,稍有些不悦。
“他们俩,不是普通人。”瞿星言冷静道,将目光投向了汪文迪。
汪文迪明白他眼神里的意思,摆了摆手道,“跟就不必跟了,应该不是什么坏人。”
陈月歆脾气一上来,面前的午餐也剩着不吃了,没好气道,“但肯定也不是好人!”
张霏霏‘噗嗤’一声笑了,伸出手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抚了一下她炸毛的情绪,道,“还是俩没多大的孩子,你不用跟他们计较。”
午饭除了有这么个小插曲之外,体验还算得上不错,几人吃过后也立刻出发前往高铁站。
大约一小时之后,一座现代化的交通驿站就入了眼帘。
陈月歆对一切科学器械都毫无了解,包括日常所用的手机,她也觉得复杂而懒得研究,所以进站的所有流程手续都让她手忙脚乱,即使只是一个简单的验证身份,她也摸不着门道。
她急,后头排队的乘客就更急。
催促声此起彼伏,张霏霏欲要对她伸以援手,却被汪文迪给阻止了。
她急的抓耳挠腮,把求助的目光望向汪文迪,对方明显在憋笑,很快就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移开了视线。
张霏霏笑着劝道,“好啦文迪,别逗月歆了,后头还有很多乘客呢!”
汪文迪仍旧没有要帮忙的意思,牵起她的手扭头便进站了,调侃道,“我知道她性子急,越是这样,越得磨一磨她。”
陈月歆急得跺脚,寻了一圈,终于看见了抱臂站着的瞿星言。
他面无表情,端立不动,目光却一直在她身上,好像在等她先开口似的。
她瘪嘴道,“快点来帮我一下啊!”
他没动静,眼神稍稍深邃了一分。
“瞿星言!”陈月歆将手里小小的身份证卡片砸向了他。
他稳当的接住东西,这才信步快速走了过来,随手就帮她完成了
验证,跟着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将她拉到自己身边,脱离了那长长的、拥挤的队伍。
“你不叫我,我怎么知道你要谁帮忙?”他挑眉道。
“我看你是欠揍!!”她夺过身份证塞进口袋,翻了个白眼道,“快走!”
后头的熊巍领着同样笨手笨脚的朱夏利落通过,走上前来,道,“奇了怪了,就算现在查行李、验证什么的都是由机器完成的,但维持秩序的工作人员还是要有的啊,何况奉元高铁站还是个大站,闸机边也该有几个引导的工作人员才是。”
闻言,朱夏也扫视了一圈,总共也只看见了零星的两三个工作人员,数量可谓屈指能数,甚至连服务台都是空的。
按照车次信息,几人汇聚到了检票口附近,开往应城的这趟高铁还有半小时就要发车了。
在检票的广播响起之前,先响起了另外内容的广播——
“各位旅客请注意,站内有人突发疾病,我们急需医务人员的协助,如有医务人员,请马上与我们联系,协同诊治,感谢您的帮助与配合,谢谢。各位旅客请注意,站内有人突发疾病,我们急需医务人员的协助……”
张霏霏一偏头,正好对上汪文迪的视线。
他提醒道,“车可马上就要检票了。”
耽误的不是旅游观光一类的闲事,耽误的乃是解尸毒的大事。
她拧着眉头,纠结道,“你们先去,我坐下一趟车来。”
“你啊,”汪文迪听见了意料之中的答案,摇头道,“我知道你既碰上了,就不会放任不管的,我同你一起去吧,兴许能解决的快些。”
他边说边站起了身,拉着她往最近的一个工作人员走去,又道,“但你也得答应我,我们只做力所能及的事情。”
“好!”她轻快的应下。
其余几个也不是医生,就在原地等候,陈月歆砸了咂嘴,道,“要是听若未闻,那才不像霏霏的作风呢!”
两人冲工作人员表明了身份,并且表示愿意帮助病人,工作人员自是欣喜,不敢怠慢便带着他们转去了病人所在的休息室。
休息室门外就守着两个工作人员,一见他们,脸上虽有笑意,却也看得出担忧与苦涩,道,“都进去十来个医生了,也不见好,唉!”
越过大门,就能听见一阵阵传来的杂音。
有痛苦的哀嚎,有惊吓的尖叫,有哭声……再近一些,还有费力的喘息,此起彼伏的讨论……等等。
定睛一看,屋内有不少人,一部分和他俩一样,是热心肠的车站乘客,另一部分则是工作人员。
他们进到里头的时候,工作人员有的蹲着,有的干脆趴在地上,以方便着力,空气中很是闷热,他们正齐心合力的压着一个人。
那个男人看上去也就三十来岁,体型中等,不像是什么大力士之类的。
他不停地挣扎着,时而发出哀嚎,时而发出怒吼。
离他较近的地方还有一个同龄的女人,满脸泪水不说,似乎还受到了不少惊吓,
仔细观察,就能看见她胳膊上还有一条红痕。
其余的医务人员半天讨论不出结果,接二连三的走了不少。
给汪文迪和张霏霏领路的工作人员赔笑道,“麻烦您二位给看看……”
汪文迪瞥了一眼,道,“我看情况挺不妙的,怎么不叫救护车送医院?”
对方答道,“叫了,可、可是没法把他弄上去,咱站内的工作人员基本都来帮忙了,才好不容易压住他,最近医院的医生也在赶来的路上了。”
“什么时候发病的?”
“就半小时前。”
他扫了一眼那哭泣的女人,问道,“那位是?”
工作人员道,“病人的妻子。”
张霏霏与他交换了一下眼色,道,“我要先观察一下病人,看看具体情况才能做判断。”
闻言,工作人员才给她让出了一条狭小的道,仿佛生怕一松力气,地下被压着的人就会反扑而起,打他们个措手不及似的。
汪文迪走到女人身边,问道,“能不能问你点相关的问题?”
女人重重叹气,泪流不止,抹脸道,“我先生今年三十七岁,没有慢性病,没有遗传病史,平时身体很健康的一个人,今天是为了坐车去走亲戚的,来高铁站前的早饭和午饭都是在家吃的,和平常一样的菜色,不会有问题。”
她回答的既流利又麻木,想来是刚才被问过很多次了。
“行,知道了。”他扯了扯嘴角,上下打量了她两眼,转而问道,“还有个问题,你……是不是怀孕了?”
她面露些许惊讶之色,误以为眼前人竟是名医,道,“是啊大夫!怎么了?”
“没怎么,”汪文迪收回目光,又把话题也扯了回来,漫不经心的问道,“你老公没被狗咬吧?”
女人摇头答道,“没有。”
她一说完,便听张霏霏冷静道,“不是狂犬病,狂犬病发病虽然有高度亢奋的症状,但是那是中期的表现,到了那个时候的话,这人已经离死不远了。”
“他以前没有过这种症状的话,百分百不是狂犬病,”张霏霏站起了身子,冲旁边问道,“镇定剂打过吗?”
工作人员答道,“打过,紧急处理的时候打过了,可是药效很微小,没多久就又得人抓着他才行。”
“不抓着他有什么症状?”她接着沉声问道,周身的气息静谧而不容置疑。
“撞墙,刨地,伤人。”工作人员指了指墙面和地面,以及他妻子身上的伤痕,如实答道。
她面露难色,道,“有没有办法把他弄晕?”
这话一出,在场的工作人员都犯了难,光是制住他就够费劲了,连镇定剂都不管用,怎能轻易把他弄晕?
汪文迪走到她身边,问道,“你有想法了?”
张霏霏捏着下巴理智分析道,“我认为他是体内长了寄生虫或细菌,影响了大脑神经组织,所以出现了异常行为。”
旁边有同行问道,“那你为什么排除了精神病的可能?”
第五百八十七章 饥饿状态
“从他的暴力行为上来看,如果是精神病,应判断为躁狂症、精神分裂或情感障碍症,而这几种病症都不是突发的,且发病时表现为情绪高涨,但不具痛苦的特征。”她淡定答道。
同行不依不饶追问道,“把人弄晕后你准备怎么做?”
她道,“全身检查,重点是洗胃,看下胃部残余。”
反对的声音更多了,身边的人尽皆窃窃私语起来,道,“洗胃?他媳妇儿不是说了,早饭午饭吃的都是家常菜,他要是因为食物中毒,他媳妇儿怎么没事?你别没有法子在这儿乱指点啊!”
张霏霏有些无奈,接着道,“我的意思不是说他食物中毒,你们观察一下他的唾液,还能闻见一点淡淡的酸腐气息,很大可能是胃酸……”
又有人插嘴道,“那你的意思是,他根本就没吃东西?他妻子在说谎?”
“不是,我的猜测是他或许吃了什么别的东西,和普通的食物内成分产生了某种化学反应,加速了消化,而那种多余的东西中可能含有寄生虫或病毒,所以才要洗胃,”她叹了口气,道,“各位,我是专业医生……”
听了这话,人们更不乐意了,声音也大了起来,道,“你什么意思?我们都是不专业的呗?”
“我看差不了多少!”汪文迪高声打断了叽叽喳喳的群众,将张霏霏拉到身后,面色沉沉,道,“你们自己看着办吧,我们不治了!”
说完,他拉着人转身就要离开此处。
就在这一瞬间,被压制的男人使劲挣开了十来个成年人的束缚,咆哮着冲向了他的妻子。
“抓住他!!”
人群顿时手忙脚乱,他妻子更是惊叫连连,躲避着他的扑挠,哭喊道,“老公,老公!我是静嘉!是你老婆啊!”
群众也有不少帮忙的,但收效甚微,上去多少次,就会被他撂开多少次,他的力气比之前还要更大,人们根本无法压制住他,只能一边保护孕妇,一边尽可能的拖住他。
张霏霏到底还是心软,扯了扯汪文迪的胳膊,道,“文迪,还是帮帮他们吧。”
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他最初帮助她的时候,也是如此的心态。
他皱了皱眉,不悦道,“我可以听你的,只是实在不想你受委屈。”
“我不委屈,口舌之争算什么英雄,我身为医者,说话自然靠的是真本事。”她快言快语,自信而乐观。
汪文迪不再多言,回头一个箭步便冲向了发病的人,不客气的踹开围绕在他身边的碍事群众,抬手扼住他的臂膀,另一只手并掌为刃劈向他的后脖颈,嘴里轻声念道,“万物有灵,听我之命,三光一清,当为我令!”
立竿见影,病人一个哆嗦,当即被劈昏了过去。
现场刹那鸦雀无声。
还是工作人员先反应过来,夸赞道,“高手,真是高手啊!果然是高手在民间,英雄出少年,太谢谢您了!”
“有谢我的时间,还是赶紧把人送医院去吧,免得有些人说我们瞎指挥,耽误病人的病
情,这罪过我们可担不起。”汪文迪占理,说话立刻变得阴阳怪气起来,酸的要死。
张霏霏忍俊不禁,走到那自称‘静嘉’的女人身边,安抚道,“没事吧?”
姚静嘉自是惊魂未定,泪如雨下,道,“呜呜呜,辞林到底怎么了?这不是要了我们娘俩的命吗!”
“后续有需要,你可以联系我。”张霏霏想了想,留下了自己的电话号码,客气道,“我姓张。”
工作人员的办事效率还算可以,马上将失去意识的唐辞林抬上了救护车,前往最近的医院,连带着姚静嘉也陪同跟了过去。
剩余的人很快就散了。
等汪文迪和张霏霏回到候车室的时候,那趟高铁意料之中的错过了。
瞿星言淡然道,“车票的事已经处理好了,我们坐下一趟,一小时后发车。”
汪文迪问道,“太晚到应城会不会没有去叶县的车了啊?”
“那样只能在应城住一晚,明天早晨再去叶县了。”熊巍翻看着大巴的时间表,答道。
“明早倒也不晚,”汪文迪转向张霏霏,道,“霏霏,你觉得呢?”
“霏霏,霏霏!”
又叫了两句,发呆的人才回过神来,干笑了几声。
陈月歆一语道破,道,“霏霏这么专注,肯定是想病人的事情去了!”
张霏霏摸着脸,吐了吐舌头承认道,“刚才那病人的确让我有点担心。”
“刚才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病人?”朱夏也关心道。
她把事情细说了,道,“既然经了我的手,没看见他身体恢复,总是有些别扭。”
“职业病,可以理解,”陈月歆煞有介事的点了点头,又道,“不过寄生虫什么的,单是扰乱人的神经系统也就罢了,难道还能使人突然变得力气奇大?”
汪文迪道,“我也留心了一下,他身上确实没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若是有的话,方才在休息室他就会直接出手了,何需用到医生的本事?
张霏霏想了一会儿,道,“人体的潜能,普通人一辈子最多也就发掘、使用出百分之十,若从这个理论上来说,寄生虫可以导致这种后果。”
“这个病例我此前从未见过,要是能……”
剩下的话她没说出来,但已经被汪文迪看穿了。
珍贵的病例,往往能引出重大的发现,要是由她亲自操刀,无疑是增长了她的见识、丰富了她的专业,为她医生的事业再添极富有色彩的一笔。
他轻叹了口气,道,“反正今儿是到不了了,去哪儿歇都是歇。”
瞿星言头也没抬,直言道,“不如你们俩今天留下,我们先去,到了叶县也省了你们赶路的功夫。”
稍加考虑,汪文迪一锤定音,道,“也好,就这么办,把我和霏霏的车票取消吧。”
他淡定道,“本来也没买你俩的。”
“我靠!”
一小时后,将先行的五人送上了车,两人便离开了高铁站,前往最近的医院。
张霏霏拿着手机查阅资料,目光认真而温柔,忽的唤道,“文迪。”
他看着眼前的姑娘,动作始终护着她,耐心问道,“怎么了?”
“谢谢你。”她抬眸,笑盈盈的看着他。
他拍了拍她的手,放在手心,交叠着紧握,道,“我知道,但除了谢谢,你还可以说点别的我更想听的话。”
她低垂下头,仿佛继续投入了学习之中,过了一会儿才乖巧的说了一句,“你对我而言,很重要。”
“这就够了。”他眼中绽开一朵花,像是春日里最灿烂的那一朵。
张霏霏的电话就是这时候响起的。
来电显示是陌生的号码,但具体是谁,她心里大概有数。
“喂?”
那头的语气很是着急,道,“张医生吗?是我,姚静嘉,您现在还在奉元吗?”
张霏霏道,“在,有什么事你说。”
“我也说不清楚,辞林的情况和您说的一样……也不是一样,总之医院的医师听了您的想法后,都说希望您能来参与治疗,”姚静嘉语气恳切,态度真诚,道,“真的太麻烦您了,不知道您方便来吗?我们在奉元市第四医院急诊部!”
她温和道,“别急,我就在去往第四医院的路上。”
挂断电话,汪文迪看着跃跃欲试的她,道,“能碰上你,是他们夫妻俩的运气。”
大约五分钟后,两人便赶到了第四医院。
据了解,病人唐辞林现在还在手术台上,具体情况还处在未知状态。姚静嘉就在手术室外的家属等候区。
一看见张霏霏,她就起身招手道,“张医生,这边!”
“怎么样了?”张霏霏也不磨叽,走过去就直接询问起来。
她答道,“一开始医生也判断不出辞林到底是什么情况,全身检查什么也没查出来,还是我跟他们说了你的那些话,他们才给辞林推进了手术室。”
“刚才医生出来和我说,辞林的胃里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姚静嘉不懂医学,只照实重复了医生的话,又道,“这真是怪事儿,今天中午辞林明明吃了两大碗饭啊!”
张霏霏捏着下巴,若有所思道,“他平常饭量怎么样?”
姚静嘉思索了一会儿,仔细道,“饭量很正常,不过这一周饭量变大了一些,老是喊饿,原来一顿一碗,现在一顿两大碗。”
“没有其他异常?”
“没有,这几天他正好也在加班,我想可能是消耗的多了,所以才吃的多了。”
另一头传来医生的声音,道是,“唐辞林的家属在吗?谁是唐辞林的家属!”
姚静嘉赶忙道,“我是他老婆!”
医生手里拿着个本子,上前道,“检查已经结束了,我们会把病人转移到住院部去观察,你跟我们去办下手续。”
她连声应下,指了指张霏霏道,“医生,这就是之前在高铁站帮辞林诊断的张医生。”
那医生点头招呼,道,“边走边说吧。”
第五百八十八章 “开始”
“是这样,经过一系列的检查,他的胃里没有什么残余,我们也发现病人的体内不存在寄生虫和病毒,大脑神经中枢很正常,只是有一点,检查显示,唐先生一直处于极度饥饿的状态。”
局面有些僵持住了,姚静嘉满头雾水,迷茫道,“辞林吃饭一直都很规律,而且因为我怀孕了,他怕我一个人吃饭没胃口,还特地推了同事们的聚餐,就连中午也是抽空跑回家来吃的。”
按她所说,若近段时间他吃了什么奇怪或不寻常的东西,她应该是很容易就能发现才对。
汪文迪附在张霏霏耳边轻声道,“还有一点很可疑,他发病的时候有伤人的倾向,但是在场被伤到的人只有姚静嘉。”
回想起来,就连后面他挣开压制后,目标也似乎非常明确。
张霏霏拧紧了眉头,沉思起来。
住院手续办完后,几人打算一同去病房看一下唐辞林的情况。
“医生,医生不好了!”迎面跑来一个年轻护士,着急喊道。
她扶了扶头上的护士帽,还没喘口气就忙道,“那位刚转进观察室的姓唐的病人,不知怎么回事,力气奇大无比,现在好几个男医生都按不住他啊!”
几人加快了脚下的步伐,医生问道,“怎么回事?他不是还没恢复意识吗?”
“就算意识恢复得快,全麻的效果也不可能这么快就褪下去!”张霏霏接话道,“怎么会这样?”
护士答道,“我们也不知道啊,他被推进病房的时候还很虚弱,喊他也能得到回应,问他感觉怎么样,他只是说有点饿。”
“可就在我们刚给他输上液的时候,他猛地就开始了激烈的反抗,表现出来的力气完全和前面判若两人!”
正如护士所说,众人方一走到门口,就听见了里头乱成一团的声音。
门是半开着的,护士领头道,“医生来了,医生来了!”
进去的时候看见的场景和高铁站休息室里的差不多。
针头已经被唐辞林大力的拽了下来,现在他身上总共承受着来自九个男医生的压制力,但显然还有些不够。
从人与人的缝隙中,汪文迪看见了他有些干枯的手指,正在奋力的挣扎着,他整个人像是一种极度渴求的状态。
还没等汪文迪看清他挣扎的方向尽头有什么时,他的目光霎时一闪,定在了他们几个刚进门的人身上。
准确点说,是定在了姚静嘉身上。
姚静嘉也发觉了这一点,那目光让人非常不舒服,她眼中闪过一丝惊恐,然不过须臾之际,唐辞林就利落的撂开了压着自己的人。
这下人们得以看见了他的全貌,比之不久前见过的他,现在他显然有些缺水。
他撞开了一个又一个的医生,汪文迪皱了皱眉,瞬时闪身上前,在中途将他拦截下来,反手扯下一卷绷带,把他的手反捆在了背后,直接给他来了个五花大绑,最后把他扣倒在地。
“安静!”汪文迪冲周围道。
医生护士都被吓了一跳,皆等着他的下文。
他双指并拢,眼神凌厉,一道旁人看不见的金光刺入唐辞林的眉心,他接着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唐辞林一愣,眼神竟然逐渐空洞起来,随后转了转脖子,居然冲着姚静嘉的方向微笑了起来,那微笑令人毛骨悚然,更多的还有审视。
在众人的注视下,汪文迪又问了一遍。
唐辞林麻木道,“我是……开始。”
“你是‘开始’?”汪文迪俨然没读懂他的意思。
他机械僵硬的点了点头,道,“我,是这一切的开始!”
诡异的目光与话语让本就受了惊吓的姚静嘉直接惊叫出声,崩溃的大哭起来,道,“辞林,辞林你到底怎么了啊!!”
话音未落,就在电光火石的倏忽一瞬,唐辞林挣断了身上的束缚,如同鬼影一般,陡然到了姚静嘉的跟前。
“啊!!”
他的手直直向她的腹部袭去!
金光一闪,再看时,汪文迪又一次抓住了他。
姚静嘉吓得差点没背过气去,还没等缓过劲,腹部便传来一阵绞痛感,她面露痛苦之色,情急之下揪紧了张霏霏的衣服,艰难道,“医、医生……我肚子疼……我的孩子……”
糟了,怀孕初期胎儿尚未成型,正是要安胎的时候,最经不得这般折腾!
张霏霏赶紧扶住了人,招呼了几个医护人员,道,“快点,快点!先保证孕妇的安全!”
在场的都是专业人员,无需指挥,很快就合力随她一同将孕妇护着扶了出去,转去了妇产科。
屋内一下安静了,剩下的医生护士面面相觑,盯着制住唐辞林的汪文迪,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奇怪的是,姚静嘉一离开,唐辞林的目光便失去了大半的攻击性,少了凌厉,多了痛苦。
他抬起另一只手死死摁住自己的腹部,嘴里含糊不清道,“饿、好饿……饿死了……”
若不凑到他嘴边,是听不清他说什么的。
他面上愈发痛苦,哀呼一声倒在了地上,紧接着,他体表的水分好像流失的更快了。
旁边的医生也看出了不对劲,连声道,“快把病人搬回床上,给他输液!”
可是第一时间没有人敢动手,因为刚才唐辞林暴走,就是发生在输液后,趁着众人犹豫的时间,汪文迪迅速取了一杯温水,尝试缓解他的症状。
但温水一接触到他的嘴唇,他就立刻爆发了一股力量,掀开了水杯,连带汪文迪都被震退了好几步。
随后,他的情况更糟了,眼眶也已经凹陷下去。
汪文迪紧皱眉头,不得已之下,只得再次施法念咒,吊住人三魂七魄、封锁住他精神脉轮,强行令人昏睡过去。
“把他抬上床,不要给他输液或吃东西,也不要叫醒他。”汪文迪叮嘱道。
医生暂且也没有处理方案,便应下了他的话。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却说另一边。
高铁抵达应城的时候是傍晚七点二十,虽然时间不算晚,可叶县地处偏远,这个店也已经没有通往那里的
汽车了。
出了车站,有不少出租车举着牌子在招揽客人,他们口中是标准的本地方言,见了外地客人,则会换上那有浓重口音的普通话,脸上的笑也更加热情起来。
熊巍问道,“要不咱们打个车去叶县?”
一听见他话里的地点,真有不少司机围了上来,满脸堆笑,道,“走叶县的嘛?坐我的车,二百块钱,现在就走!”
他笑了笑,还价道,“二百块钱也太贵了,我们五个人得两辆车哩!”
司机立马拉过一个同行,道,“有呢,有,车管够,你要十辆我们也跑!做生意嘛,算你便宜点,一百八!”
陈月歆脑子里完全没有价格的概念,一听能便宜二十块,心觉也差不太多,差点就跟人司机走了。
还是瞿星言一把拽住了她,低声道,“白痴。”
她还没回嘴,就见熊巍拉起朱夏,领着几人,一副要走的样子,摆手道,“一百八不行,不走,不走。”
这还没走开两步,司机就追了上来。
“哎哎哎,兄弟,再商量商量,去叶县也得开个把小时,我们给你送过去,还得回来,赚个油钱辛苦费嘛!”司机拦住了一行人的去路,笑道,“一百六,一百六不能再少了!”
“不不不。”熊巍还是摆手,那模样十足像个老道的大妈,把朱夏逗得嘴都合不拢。
“哎呀你这个兄弟,你到底是不是去叶县的嘛!”司机急了,道,“你要是真的要用车,你说你能给多少嘛!”
他眼里闪过一丝光辉,这才停下了脚步,道,“一百!”
“一百?一百太少了,你再给我加一口,一百三,一百三不能少了,我都没赚钱,兄弟,一百三!”司机抽了口烟,摸了一把自己浑圆的脑袋,一副没法子了的样子。
“一口价,一百二,不走就算了!”熊巍再度迈开了步子。
司机猛抽一口,丢下烟头踩灭,道,“一百二走!”
说罢,他便领着另一个司机开车去了。
朱夏收敛了笑意,道,“阿哥,你压价是不是压得太厉害了,人家跑这么一趟,养家糊口过日子,也不容易!”
“哪里啊,你瞧!”熊巍掏出手机,指给她看,道,“我要是用打车软件,从这儿到叶县只要九十,喊一百都不少了。”
她这才道,“原来如此。不过阿哥,你刚才还价的样子真的太有趣了。”
陈月歆觉得繁琐,踢着地面上的石子,道,“这还有趣啊?麻烦死了,车来了,赶紧的吧!”
两辆出租车规整的停在五人跟前。
朱夏将目光投向了藤原离鸾,客气问道,“藤原姑娘,你跟我们坐一块,还是和月歆他们坐一块?”
藤原离鸾并未犹豫,直言道,“跟你俩。”
说完,她便利落的上了后头车辆的副驾驶。
熊巍和朱夏也跟着坐到了后排,瞿星言和陈月歆则上了第一辆车的后排。
虽是启程了,但两辆车不过刚开出了车站范围,路边便有一个妙龄女子在伸手拦车。
第五百八十九章 命里无时莫强求
她长得很是清丽,不加妆饰,一身杏黄色的毛领大衣,竟能在厚重的衣服下显得腰若约素,脸庞亦是皓如凝脂,十分秀气。
小巧的五官拧在一起,她似乎很是着急,逢车就拦,遇车就问。
由于是刚出站,这附近行人不少,瞿星言同陈月歆所乘车辆经过她时并未加速,也同样被她拦了下来。
她焦急道,“师傅,叶县去吗?”
司机师傅明显想带上这姑娘,给自己多增加一笔收入,便将期待的目光投向了后座的两人,问道,“二位,要不咱带上她?我看姑娘着急得很,二位帮帮忙?”
瞿星言直接闭上了眼睛。
陈月歆往外头瞥了一眼,但因为视角问题,看不到什么,于是也别开了视线,望向窗外,随口道,“随便你吧。”
“好咧!”司机师傅喜出望外,冲窗外道,“姑娘,你上来吧!”
那姑娘的语调也上去了一些,惊喜道,“太好了师傅,我还有行李,麻烦您开下后备箱!”
司机师傅很是上道,下车帮人放好了行李,这才重新出发。
姑娘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一边系上安全带,一边冲后头道,“谢谢你们,你们真是好人!”
她的视线在陈月歆身上停留了两秒,很快又接着开口,一脸歆羡的模样,道,“哇,这姑娘长得可真好看!这皮肤,这五官……!!”
但后座上的人并没有给她任何回应,将尴尬全部都留给了她。
还是那热心肠的司机师傅看不下去了,随口接了一句,道,“现在的小姑娘么,年轻漂亮,长得都挺水灵,你长得也不赖嘛!”
“嗨,我哪能跟这姐姐比啊!”她继续尬夸,后面的人依旧没有反应。
她只得回过头去,把话题顺势扯到了司机师傅身上,搭茬道,“师傅,这两位也是去叶县的吗?”
这一问,司机师傅恍然大悟道,“哎对,我还没问你们去叶县哪个地方呢嘛!这叶县虽然只是个县城,但也不小,你们得告诉我具体去哪儿,我才好定下路线,看看先送你们还是先送这姑娘嘛!”
沉默了一会儿,瞿星言仍是没睁眼,只漠然道,“仙台,你把我们送到仙台镇上就行。”
那姑娘则一副熟门熟路的样子,道,“师傅,你且往任店开,进了任店地界后那头有一个水库,叫做四火水库,我就到那儿!”
“四火水库?”司机师傅乐了,笑道,“看来我今天搭着个本地人嘞!”
“是的咧,师傅,你连四火水库都知道!”姑娘也是眉开眼笑,道,“今天运气好,以前走过几次,没有一个师傅认路,都是我给指的路呢!”
“这可真是缘分呀,姑娘,你叫啥名,哪个村的,说不定啊,我跟你爹妈还认识!”司机师傅来了劲,客气询问道。
姑娘笑答,“我叫柳溪岚,水库西边柳家村的!”
这前头两人越说越来劲,觉得嘈杂不断的陈月歆皱了皱眉,不悦道,“四火
水库?谁取的名,一点水平都没有,水火不容的常识都不知道?这也值得讨论,无聊。”
“姑娘子,话不是这么说的,”司机师傅津津有味的谈论起来,道,“这个四火水库,不是土生土长的叶县人,是绝对不知道这么个地方的!”
“那你怎么知道的?”她又问道,道路上的夜色没有任何亮眼的地方,飞速后退的树木,晃得连形状都看不清,连城灰蒙蒙的一片,她瞟了一眼瞿星言,觉得闭目养神果然是个明智之举。
“我也是本地人嘛!这不是娶了个应城滴媳妇儿,到这里生活来了,跑跑出租,混口饭吃嘛!”他如是说着,脸上却看不出生活的苦难,只看得出烟火气里的幸福感。
“难怪,我一看大叔你就觉得亲切!”柳溪岚回头再次看向陈月歆,神秘兮兮道,“这四火的名字可大有来头,不能随便这么说,否则啊,会有报应的!”
“报应?哈哈哈,”陈月歆不屑的笑了起来,当她的话无足轻重,轻蔑道,“你与我讲报应?这四火水库,能奈我何?”
“嘿你这小姑娘,可不敢这样目中无人,以后走社会啊,是要吃亏的!”司机师傅摇摇头,讲起了心灵鸡汤。
柳溪岚嘴边的笑意更深一分,一双眼睛恍若黑暗中的夜鸦,娓娓道来,“四火水库的水,可不是用来灌溉农田、日常供水的,所以不是本地人都不知道有这么个水库。”
陈月歆没放在心上,道,“那是用来干嘛的?”
她没回答这个问题,但是一脸幽深的讲述起了另一件事,道,“水库里的水,是很灵的,里头有精灵,会给附近村子里的老人托梦。”
“不会是编出来吓唬小孩的吧?”陈月歆头一歪就靠在了瞿星言的肩膀上。
他的鼻子与肩膀连接的弧度刚好合适,不高不矮,还很板正,躺着舒服极了。
瞿星言眉间一动,轻声问道,“怎么了?”
“头疼,歇会儿。”她嘟囔道。
司机师傅也说得眉飞色舞起来,道,“那肯定是真事儿啊!我嘴笨,柳姑娘,你快给这俩娃娃讲讲!”
柳溪岚点头,绘声绘色道,“咱们村头有户人家,夫妻俩连生了三个女儿,就想要个儿子,求神拜佛、寻医问药,把所有办法都试遍了。”
“那后来怀上没有?”陈月歆懒懒问道。
她答道,“怀上了,后来生了,也确实是个男孩。”
陈月歆又道,“这和那水库有什么关系?”
“你别急呀,”她细细说来,“妻子在怀孕前,家里的老人就做了个梦,梦里有个长得很奇怪的东西,跟老人说,他家里没有‘子缘’,注定了是不会有儿子的,不可强求,若是强求,将来定然遭受锥心之痛。”
“老人家也想抱孙子,心中虽是知晓四火水库在传言中有托梦的灵能,但也只是提了一嘴,没有遵照梦中所说,尤其是在孩子降生后,全家人都沉浸在喜悦中,这事儿更是直接被淡忘了。”
“孩
子满一周岁的那天,中午还好好的,到了那夕阳落山的点,孩子就莫名其妙的开始发高烧,毫无征兆不说,而且怎么都退不下去,连夜送到了城里的医院,也不见起色。”
陈月歆好像已经猜到了接过,觉得索然无味,道,“孩子没了?”
她说话的时候,总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感觉愈发重了,不由自主的勾住了瞿星言冰凉的手掌,又往他身上凑了凑。
难道朱雀也晕车?
她兀自想着,但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柳溪岚不露声色的看了她两眼,跟着道,“哪有这么简单。”
“夫妻俩愣是守着孩子守了一晚上没合眼,没休息,生怕一不留神孩子就有个三长两短,到了第二天早晨,孩子几乎已经失去了意识,昏睡不醒,脸色也越来越差。”
“就连医生都说这情况很难了,夫妻俩不愿意放弃,坚持要带孩子去更大的医院进行救治,就在转院的道上,碰见一个小老头。”
瞿星言冷声重复道,“小老头?”
“是啊,这老头可神了,就是他给孩子治好的!”柳溪岚满口夸赞道。
“那你直接说碰上个神医不就完了吗?”陈月歆不耐烦的翻了个白眼道。
她摇了摇头,神色稍显悲哀,叹了口气道,“可惜,可惜。即使夫妻俩遇上了这位老先生,救了孩子一时,也没能保孩子一世。老先生一见着这孩子,便说他与尘世无缘,要收了他去。”
瞿星言反应过来,道,“这么说,这老头是个道长?”
“差不多是那么回事,反正他要收孩子为徒,上山学艺,不问世事。”她继续讲述道,“可夫妻俩本来就把儿子看的比自己的命还重,哪肯让孩子离开自己身边啊,就问老先生,有没有什么解法。”
“老先生说,娃儿与水相克,凡属水、姓水、带水之人事物,皆不可碰,一沾性命难保,若能平安无虞长过十二岁,才算他与人间有缘,能度过此生。然后老先生又给了夫妻俩一副药,孩子吃了,果然烧也退了,人也好了。”
然而有些事情,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是不能皆大欢喜的。
柳溪岚将结局道来,“孩子平安顺遂的长到了十二岁,就在他十二岁生日那天,夫妻俩为他做了一桌子好菜,只等他回来庆祝,按照老先生所言,时辰一过,他们日后也就不必再提心吊胆了。”
“只是那天,到了夜里,也不见儿子回家。”
陈月歆打了个哈欠,略微提起了一点精神,问道,“死了?”
“嗯,说是放学后和四五个朋友去玩,但淹死的就他一个。”她放低了声音,刻意加重了‘淹死’二字。
“淹死?”
“就淹死在四火水库里。”
对于这夫妻俩来说,锥心刺骨不过如此,成天忧心忡忡、小心翼翼、含辛茹苦的抚育了十二年的孩子,最终也没逃过命定的结局。
如果当初同意孩子跟随老道离开尘世,会不会是不同的结局?
第五百九十章 子文旅馆
会不会起码能保全他这条来之不易的的生命?
夫妻俩后悔过吗?
车内的氛围静悄悄的,黑乎乎的车窗上只能看见自己的脸。
还是司机师傅煞有介事的点头道,“就是说嘛,你们两个小年轻,可不要小看了这东西,你说不信吧,它灵得很!”
“作为寻常凡人,怀有一颗敬畏之心即可,不冒犯,也无须刻意尊崇。”瞿星言沉声道。
柳溪岚接话道,“你这话不错,世间清浊难分,正邪相生,凡人不过问,自有利剑斩邪。”
他反扣住陈月歆的手,稍稍用力了一些,似乎是想把人叫醒,嘴上淡漠道,“你这话不是一个凡人能说出来的。”
她轻轻笑了笑,目光平视前方,道,“四火水库的名字,也不是凡人取的。”
“师傅,前面就到了,看见那个岔路口没,您送我到那儿就成,我自个儿走进去,行李我自己拿,就不麻烦您了。”柳溪岚转而冲司机师傅道。
“好咧!”
车辆平稳的刹停,司机师傅打开了后备箱。
她付钱下了车,经过瞿星言身边,视线再一次停留了两秒,随后便取了自己的行李,从旁边的人行道上逐渐远去了。
车窗摇下,他只能看见她的背影,以及她几乎融在夜色中的、黑色的行李。
他皱了皱眉,道,“这人……”
“这人终于走了!”陈月歆大喇喇的评价道,“我看她神经兮兮的,共处一车,真不舒服!”
司机重新踩下油门,车辆平稳的行驶起来。
“她身上有股不同寻常的气息,”瞿星言略微压低了声音,思索道,“虽然这气息非邪非恶,但是我们有任务在身,还是不要节外生枝,同多余的人扯上关系的好。”
“月歆?”
没有得到身边人的应声,他轻轻唤了一句,肩上的重量更沉了一些。
他微微偏头望向她,原来是她已沉沉睡了过去。
道路上来往的车辆不算多,又走了将近四十分钟,才到了仙台镇上。
陈月歆被叫醒的时候浑身舒畅的扯了个懒腰,即使大脑得到了一定程度的休息,可她心里还是有些闷。
司机师傅收了路费,开心道,“姑娘,这小帅哥是你男朋友吧!”
“哈?”
“他这一路上一动没动,估摸着半边身子都压麻了!哎呀,真不错啊!”
她一边往外迈腿一边道,“嘁,他才不是我什么男朋友呢,本姑娘……”
还没说完,又听司机师傅自言自语道,“哦!那他肯定喜欢你!”
“哈?!”
陈月歆一惊,脚下没稳,一个趔趄就摔下了车。
好在车外的瞿星言眼疾手快,伸手将她拽正,又把车门合上,翻了个白眼道,“下车都能摔了,你是猪吗?”
“要你管,略略略!”她拍开他的手,抓了抓头发,大口的呼吸了新鲜的空气,以舒缓心闷的感觉。
“不要我管?也不知道刚才谁靠在我身上,睡得哈喇子都流出来……”他挑眉拆穿,完全不给她面子。
她连忙道,“差不多得了啊!”
陈月歆瘪了瘪嘴,忽然想起司机师傅说他一动没动,脸上蔓延出一丝不怀好意的笑容,抬起两只手比划道,“嘿嘿嘿,要不……我给你捏捏?”
不等他同意,她便已然出手。
瞿星言侧身一闪,躲过了她的魔爪,淡然道,“别玩了,先找落脚点。”
正在此时,后头的熊巍拿着手机走了过来,道,“瞿哥,歆姐,我搜了半天,镇上只有一家旅店。”
朱夏也带着藤原离鸾朝人群汇合,道,“快十点了,这么晚在大街上乱晃也不合适,先住下吧。”
几人没有异议,立刻动身前往镇上的唯一一家旅店。
走了不到十分钟,便到了这家看上去店面小巧,装潢简单的‘子文旅馆’。
门口亮着灯牌,进门即登记前台,处处都透露着便宜的感觉。
见有客人,前台也没起身,视线始终在面前播放的电视剧上,随意道,“没有标间,只有普通客房,每间房一张床,一张床能挤俩人,一晚六十,不带卫生间。今天还剩三间房,你们要几间?”
众人眼神交流了一番,熊巍答道,“都要了。”
“拿三张身份证来登记,交钱,交完钱领钥匙,”前台手脚麻利,嘴皮子也快,道,“澡堂子在一楼,前边直走,洗浴用品在那边买。”
说完就连同身份证一起丢了三把钥匙给熊巍,上头贴着小小的标签,分别是307、308、309。
藤原离鸾并不客气,直接拿过了其中一把,率先上了楼。
瞿星言拿过第二把,望向五官拧在一起的陈月歆。
她想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本着不想当电灯泡的原则,跟在了他后头。
房间分配完毕,到了三楼,他们才知道这个旅店和其他的完全不同,十有八九是公寓改装修改过来的,三楼的道路并不是酒店那种两边都有房间的连廊,左手边是房间,右手边是围栏,围栏外头就是马路。
推门而入,房间内果然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
一张床,一桌一椅,一个挂衣帽的架子,还有一个隐隐散发着旧家具霉味的木质柜子。
床也正如前台所言,只能挤下两个人,而且是对胖子很不友好的那种。
陈月歆垮起个脸,一个箭步就霸占了那张床,道,“这床归我了!”
“我睡哪儿?”他走近床边,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地板,不然椅子、桌子也行。”她没心没肺的答道。
他也懒得跟她再理论争辩,转身坐在了床沿上。
“嘿你这家伙,你下去!”她伸手推他。
瞿星言眼神一暗,道,“别推我。”
陈月歆恍若未闻,手脚并用,脸上明显是玩得起劲了的笑容,她压着枕头,拽着被子,手在他肩上,脚在他背上,一副要把他整个踹下去的样子。
他本岿然不动,任她打闹。
见他一言不发,她又捶打了几下,觉得没趣儿,撇嘴道,“你这人就跟那千斤顶似的,重死了。”
她心头涌起以前的记忆,忽然
想到,推他会令他觉得是自己讨厌他,又忽然想到,自己好像并不讨厌他,脑子里的思绪纷乱起来,她的动作也跟着重新活泛,再度用起力来。
没想到这回,就在某一瞬间,他找了个空隙便刹那出手,一把抓住了她的脚腕子,接着反转一手压制住她的手,抽空便要挤上床去。
陈月歆一惊,反应迅速的又用一手抵住他的身躯,他眉头皱得更紧了,使了巧劲想先把她手中的被子揪出来,她自然不肯想让,一时间,两人争得难舍难分,扭打在了一团。
瞿星言轻轻叹了口气,借助被子,用一条腿便将她两条腿捆在其间,半跪着身子制住了她双手的动作,顺利的抢过了枕头,并且完全挤上了床。
她的另一边就是墙壁,才刚使劲,床就发出了咯吱咯吱的抗议声音。
他松了眉头,哄道,“好了,再来两招床就塌了。”
“那你睡地上。”她挑着眉毛,得意道。
“我就这么睡。”他不买账,刻意加大了手上的力度,把她挤成个夹心饼干。
陈月歆可受不了这种束缚,本来她心里头就闷,这下更是憋得慌了,不耐道,“得了得了,让你睡床上还不成吗,你松开!”
“真的?”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她嘟囔着,道,“但是我要睡外面,你睡里面!”
“行。”他撤了手脚,满意应声。
一楼的大澡堂子是那种传统的装修,男左女右分开,两个大浴室,隔间各有六个,管道四通八达,水还真挺热乎。
洗漱过后,已是深夜,五人倒也没有聚在一起的活动,聊了两句便也各自回房,准备睡个好觉,养精蓄锐。
凌晨一点,夜风乍起。
实际上,外面没有风,但陈月歆觉得她听见了风的声音。
她的眼睛仍是闭着的,只是意识却突然醒了。
除了心口闷着的感觉愈发明显之外,她能发现,自己对外物的感知仿佛也敏锐的不正常起来,她恍若听见了夜风掠地的声音,还有如同雪花轻落,飘摇于窗户上的极细微的声音,她都听得很是真切。
宛若有一道冰凉的水,随着一缕清透的冷风,一同渗入了她的骨髓中。
这根本没法睡。
她动了动手,想找身边的依托,找那个令人心安的气息。
可她摸索了半天,没有碰到任何东西。
陈月歆猛地睁开了眼,道,“瞿星言!”
不大的床上,只有她一个人。
她气息霎时变得浮乱起来,绷紧了神经,道,“瞿星言?瞿星言?”
清冷的月光须臾照亮了窗边,那里好像有一道身影。
身影痛苦的蜷缩着,脚下是一滩浓稠的鲜血,朔风扑面而来,那股浓厚的血气令她的心跳更加急促起来。
她麻溜的下了床,焦急道,“瞿星言,你怎么了?你没事吧?是不是殒圣露又发作了?”
他不说话,血流不止,她看见他凌厉的双眼,只在她这三两步的距离中,就哀伤、痛苦而又不甘心的闭上了。
“瞿星言!”
第五百九十一章 鰼鳛鱼
她扑了个空,面前根本没有谁的身影,也没有血,她一抬头,自己已在窗边,月光正打在她的面庞上。
远方传来空灵的声音——
“楚山秋色,西压云阳,炎帝巡车,朱方火鸟。”
“餐霞未愜,捧日应悬,千寻紫气深,主心自传今。”
“以御以克,但凭此定。”
陈月歆眉心一沉,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引着她前往某一个方向,可惜的是,她没有失去自己的意识,她的意识还清醒得很。
她一咬牙,手心凝起一团焰气,自其中现出九转流火扇来,又以边缘为刃,径直对准了自己的心口。
“学艺不精,还敢卖弄本事……哼哼,落到我手里,我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如是说着,她面上更狠,推进了扇刃。
锋利的火焰瞬时割破了她不加防备与阻挡的皮肤,没进去一寸之多,她额上滑落一滴冷汗,快速念道,“临兵斗者,无所不辟!”
眨眼时,竟真的有一缕紫气顺着流火扇盘旋而出,方一完全离体,就要飞遁而去。
陈月歆早有准备,扣下了紫气,愈合伤口,不顾其他,化作一道红光消失在了天际中,她定要看看,到底是谁,敢如此算计她。
顺着紫气,她最后到达的地方,是一条马路旁边。
眼前的景色有些眼熟,她环顾四周,恍然大悟,道,“这不是柳溪岚下车的地方吗?!”
街道上,冰冷的夜风肆意的盘旋,就在这夜风之中,有一道身影从容不迫的出现在离她五米开外的地方,那是一个绝对安全的距离,也是一个便于后撤和拉扯敌人的距离。
出现的人不是别人,就是柳溪岚,她手里握着把剑,剑的大小长短,正好与她的行李差不多。
她打量着对面的陈月歆,看着那道紫气被火焰吞噬干净,不禁心中一颤,难道眼前这个真的是……?
“是你,挑衅我?”陈月歆皱了皱眉,鄙夷的看了她一眼。
她在只有两个人的情况下没有遮掩身上的气息,陈月歆能察觉到那一股纯净的灵力,但对于自己来说,这股灵力微不足道,是动动手指就能杀死的蝼蚁,要做自己的对手,她还没有资格。
“我并非定要与你为敌,但正邪不两立,若你能证明你是正非邪,我们便是同道中人,若有冒犯,我愿与你赔罪。”柳溪岚一本正经的掩饰心慌,解释道。
“证明?本座凭什么同你证明?”她冷哼一声,周身的杀意蔓延出来,脾气一惊在要爆发的临界点上了,道,“无名之辈,试探天威,本座要取了你的性命,方解心头之恨!”
柳溪岚一惊,勉强道,“嗜杀好战,你果然是邪物!我今日就要……”
陈月歆语气里多了一丝嘲讽,毫不客气的直接将人打断,“你要如何?你连本座的脚趾头都赶不上!”
她紧抿着嘴,眼下的情况是多说无益,再聊下去,她也只是自取其辱,罢了,只要将这人引到四火水库去,她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应该……不会很
难吧。
柳溪岚捏紧了手里的剑,体内气息流转,倏忽之间一飞冲天。
陈月歆满脸冷笑,不以为意,这种速度在她看来,还完全上不了台面!
她脚下一个用力,陡然便拦在了柳溪岚的前面,眼里闪过一丝噬血的光,一掌劈了过去。
柳溪岚暗叫不妙,只得拔剑迎敌,将人架开,再度拉开距离,忖度道:她的气息过于锋利,力量更是不可估量,无论近战远攻,自己都占不到便宜。逃跑也行不通,她不会放过自己。
思来想去,只能卖个破绽,诱她来追。
还没想完,一道锐利的火枪就急速射了过来。
见状,柳溪岚忙念了一道唤水神咒,奈何她力量微小,水撞上火枪反被湮成了白雾,火焰丝毫不减气势。
她抬剑招架,忙重新念道,“以御以克,神水助我!”
这回,自远方天界倏尔射来一支冰矛,勉强抵消了火枪。
但骤然之间,陈月歆已到了她眼前,侧身一脚正中她的腹部,将她踹出去十几米远,而后又迅速跟上,骤然一挥掌刃。
痛苦难当的柳溪岚来不及招架,只能借力再度后退,但仍被锋利的焰气所伤,在右肩斜向划拉开了一条约有二十多厘米的口子。
她射出手中的宝剑,转身朝既定的方向飞去。
陈月歆的确没打算放过她,流火扇蛮横的折断了宝剑,脚下生风,以极快的速度纵身追去,身后留下一道由星星点点火光组成的道路。
最终的地点是一个四面峭壁围绕的水库。
远远望去,四个躺在绿壁中的、水泥灰色的大字十分醒目——四火水库。
柳溪岚在水的边上,一只手浸在水里,她浑身的气力差不多耗尽了,也只是止住了血,伤口丝毫没有复原,若要再战,定是不可能的。
陈月歆一眼就看见了她,眉间神印显形,她要一招切下对方的项上人头。
或许是因为映衬着反射月光而极度清澈的水,她的神印中竟有一缕黑色。
“去死吧,不知深浅的废物!”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银光破开了重重结界,拦下了要取柳溪岚性命的这道火光。
瞿星言紧皱着眉头掐住了她的肩膀,以金轮抵住了锐利无比的流火扇,他的眼中倒映着她,那是一团烧得极旺的烈焰,但只有极短的一瞬间,便连同她的神印一起暗了下去,好像蒲公英一般,无力的飘散了。
她似乎是回神,又仿佛从未失神,盯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鼻子、嘴唇,感受到那股凉凉淡淡的气息,发觉他并未受伤,丝毫未损。
“你没事?”陈月歆眼眸一亮,恍若积攒的阴郁全然消失,神态爽快而明朗。
他点头,松开了手,道,“再晚一步,恐怕你就有事了。”
她自信道,“怎么会?这人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他扯了扯嘴角,没有再说,回过身来与她并肩,共同望着水边上缓慢调息的人。
隐约间能看见,水中有清气顺着柳溪岚的伤口,正
进行着修复愈合的工作。
瞿星言背脊笔直,气势非凡,直言问道,“事已至此,不必再隐瞒身份了吧?你到底是什么人,又为什么要接近我们?”
柳溪岚恢复了一二,坐起身来,颇有几分大义凛然,道,“无可奉告,剑既断,我也不是贪生怕死的人,要杀便杀。倒下一个我,还有千千万万个我,只要你始终是个邪物,就算走到天涯海角,也逃不过制裁!”
“邪物?我?”陈月歆像听到了笑话似的,讽道,“本座的正邪,岂是你一个废物来论定的?笑话,千千万万个你这样的,来了也只是当炮灰,哪能伤到本座一根毫毛?”
她的指尖燃起跳跃的火苗,对准了柳溪岚的方向。
“本座杀人可从来不客气,今天就让你明白明白,你与本座的差距,犹如大鹏与蜻蛉,你这一辈子,也追不上本座的脚趾头。”
瞿星言的眉头始终紧皱,阻止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火焰就奔袭而去,迅猛且致命。
柳溪岚再次念动了那咒语,但身上已然挨了这一下。
焰气穿透了她的身体,体内四分五裂,灼痛感顺着每一根筋脉蔓延全身,直击心脏,那是一种预示着死亡来临的痛苦。
“……嚣水涿光,是以御火……”她微微抬了抬手,哀呼道,“师……父……”
在她的手要垂落之前,水中那缕清气猛地暴虐起来,汇作一有形之物,托住了她的身体。
陈月歆眯了眯眼,流火扇刹那射出,欲要补刀。
一道烈火自水中喷出,与流火扇撞上,被扇上离火之精撞散,又化成了水汽。
与此同时,托住柳溪岚的力量霎时一飞冲天,将人带走了。
陈月歆斜了一眼没有动作的瞿星言,凝力要追,水面却霎时沸腾起来,其间传来一阵宛若鸟儿的叫声,悠长婉转,但在寂静的夜空下,更显得凄厉。
嗵!嗵!嗵!
须臾之间,水中连射数团火球,对准了陈月歆,遏制了她要追逐的念头。
统共有十道,一边的瞿星言仍是没有要动手的意思,她纵身上前,扇出一道紫炎,瞬时就将十团火球通通挡住,融化在了其中。
火焰退去,出现在面前的,是一只怪鱼。
这鱼身段流畅,线条优美,怪异的是,它生有五对翅膀,羽毛飘逸非常,一看就是做菜的极佳料子。
瞿星言眼色一变,倏忽便射出了锋利的金轮。
金轮径直割开了这条怪鱼,可还没等陈月歆开口吐槽,它就汇聚了水中的灵气,恢复成了原本的形状与模样。
她落在原地,道,“什么情况?”
他心中有数,镇定答道,“这不是实体,只是一道虚影。”
“什么虚影?怎么处理?”她接着问道。
说话间,对方已经先手,毫无间隙的攻了过来。
他道,“鰼鳛鱼的虚影,画符作法,镇压便可。”
据载:鰼鳛之鱼,其状如鹊而十翼,鳞皆在羽端,其音如鹊,可以御火,食之不瘅。
第五百九十二章 夜半寻物
也不知陈月歆听见没有,她上前迎敌,已和那鱼缠斗在了一起。
只闻鰼鳛鱼一声怪叫,登时金光罩身,发出数道烈火,烈火中有霞光,竟能撞上朱雀离火而不落下风,身后十翼也齐齐与之配合,从四面八方夹击陈月歆。
她面色沉了下去,但仍是不慌不忙,端立于天际,一瞬间,周身笼罩一层焰气,形成一道坚固无比的保护屏障,一个发力,又自其中四散出无数火光,形成把把红色利刃,吞噬烈火,反扑回去。
鰼鳛鱼的翅膀在水面上划出奇特的形状,便有一股滔天水流携带仙力刹那而起,浇灭了红色,响起一阵剧烈的嘶鸣声。
它则抓住时机,亲身攻向陈月歆,一对翅膀好像敏捷灵动的手,对准她的肩头便攻下,同时口中喷出几道猛火,她手中的流火扇一转,猛火不多时就融化在武器滚烫的气息中。
另四对翅膀趁势出招,两对蛮横抵住结界,两对攻向她的后背,她凝神聚力,在十翼中撑起一道彤色的光,与它僵持不下。
鰼鳛鱼口中鸣叫不断,那声音吵得她心烦意乱,一对翅膀绕到她身下,在仙水的帮助下强行忍受烈焰灼烧的痛楚,狠狠缠住了她的双腿。
陈月歆一怔,它急速向下坠去。
她明白过来,这玩意儿不是想跟她对战!而是想把她拖进四火水库里!
思路清晰,她连忙静心沉气,一声怒喝,一道紫炎迸发出来,流火扇一挑,烧断它超过半数的翅膀,将它震飞出去。
“雕虫小技!”
她稳住身形之时,鰼鳛鱼汇聚了水库中的水,又在恢复原状。
瞿星言脚底已有八卦法阵,一个箭步纵身上前,越过了还想接着打的陈月歆,双轮飞出,从左右两侧逼近鰼鳛鱼。
他快速念道,“以阴为精,以阳为形,阴化千法,阳镇万灵……退!”
银轮化作银光缠绕住了本无形的它,金轮化作金光穿透它的身体,他利落出手,手中已有一张方才画好的符咒,不由分说拍在了它的鱼头上。
灵光一闪,一道紫雷顺着符咒扩散到它全身,霎时就将虚影完全粉碎了。
他收力落地,抬眼望向陈月歆。
她见鰼鳛鱼果然没有死灰复燃的迹象,无可奈何的耸了耸肩,也收了气力落到了他身边,随口道,“我跟那柳溪岚无冤无仇,也从来没见过她,这样针对我,可真是倒霉。”
“她不是普通人,针对你必有前因,”他泠然答道,“不过你也已出了气,以她的灵力,受你一击,就算跑了,也活不过今晚。”
陈月歆挑眉道,“怎么?你还舍不得啦?”
“你是猪吗?”瞿星言斜视她,细细解释道,“你杀了她,自有业报加身,孽债难还,对你修行无益。”
“哼,我还不信了,明明是她挑事在先,这业报不可能加在我身上。”她翻了个白眼,根本不以为意,接着吐槽道,“自从跟了阿迪那小子之后,碰到的就没一个好人。”
他放低了声音,
安抚道,“汪文迪本就是为了历劫证道才入世的,他处处该灾,步步有难,再正常不过了。”
连这点磨难都不能共分同当,四圣如何能佐定天下?
她抓了把头发,赌气道,“烦死了,回去睡觉!”
今夜注定是漫长且难熬的,不止仙台如此,应城第四医院同样如此。
在张霏霏及一众医生的努力下,姚静嘉和肚子里的孩子算是保住了,只是虚弱非常,唐辞林那边也没有起色。
院头墙隙窗户下,一阵清风飘过,不起眼的淡光一闪,角落里竟多出两个人来。
“哎哟!”少年撞到了前面停下步伐的人,不禁惊呼一声,道,“师兄你……!”
还没说完,就被前头的人捂住了嘴,道,“别咋咋呼呼的,小点声,这里可是医院,人很多。”
“唔唔……”少年扒拉着手,匆忙点头眨眼,低声道,“好的哥哥,知道了。”
他手中变戏法似的化出一个罗盘来,一股清气打入,上面的司南勺胡乱转了几圈,也没有定出方向来。
前边的人没好气的敲了他一下,冷声道,“罗盘都还没学会使,就敢跟师父吹牛,请命同我下山,易、西、风,你真是吃饱了……!”
原来这两人正是白天里在餐馆中与汪文迪一行人拼桌的那俩年轻人,易西风同关宿。
易西风一脸敷衍的笑意,赶忙收了物件,没等关宿骂完就岔开了话题,讨好道,“还是师……哥、哥哥厉害,咳咳,我跟着哥走就可以了!”
关宿懒得跟他计较,手中化出一个同样的物件,只是罗盘上略有一丝灵秀的金光,一顿操作,果然有了定向,道,“走,在旁边那栋楼。”
说罢,便伸手拎起了他后脖颈处的衣物,一个眨眼,便落在了大楼跟前。
“哥,这儿可是住院部啊,”易西风俨然已经习惯了他师兄的做法,挠了挠头道,“不会咱们要一间间找吧?”
“有你这说废话的时间,已经找到了。”关宿没回答,脚下迈开了步子,背后的黑色盒子被月亮漆上一层漂亮的光。
他赶忙跟上,小声道,“我懂,我懂,哥这么着急,还不是为了赶紧完事,好回去复命,再去帮……”
“闭嘴。”
“好的哥!”
虽然现在是半夜时分,住院部的病人大多都睡了,医生也下班了,但还是有值班的工作人员的,而且还不少,真要一间间搜查起来,若不避人耳目,肯定会被认为是可疑分子。
探望的借口根本用不上,因为他俩也不知道他们要找谁。
罗盘上追踪的并不是某个人,而是某样东西。
共有十层楼,易西风看见楼层示意图的时候,已经开始脑壳疼了。
关宿瞥了他一眼,趁着没人,即刻念道,“天地之间,山景正极,藏阳为心,伏阴是神……今在何处,光射百寻,去吧,去吧……”
只见金光须臾一闪,一只巴掌大小的金蟾就落在了地上,沿着地板边缘,
悄无声息的前进。
易西风重新打起了精神,激动道,“哥,你居然连这宝贝都使出来了!”
这只小小金蟾,身有灵气,乃是灵物,以它寻人找物,是最快不过的,也就意味着他们不需要一间间的进行寻找。
只是这宝贝只能使用一次,若要再炼,又需十年,对于他来说,不可谓不珍贵。
关宿脸色沉沉,依旧没搭理他,跟着金蟾后边准确的来到了三楼。
金蟾的脚步未曾停下,而三楼里头,有好几间重症监护室。
两人停在了走廊这头,看着那一缕金色消失在最里头那间病房中。
即使这灵力只存在了极短暂的一瞬下,可还是被病房里的人感知到了。
这间病房便是唐辞林所躺的观察室,而守在里头的汪文迪和张霏霏本在闭目养神。
她靠在他肩上,两人都没有睡着,他握着她的手微微用力,以此提醒了她。
身影与气息都近了,门上的玻璃能模糊的看见深邃的黑影。
咔嚓。
门开了。
汪文迪瞬时出手,射出一道金光。
关宿皱眉,利落的扯下背后的黑盒子,勉强挡住了这一攻击,盒子上现出几条裂纹,他抬眸望去,眼中不由得一惊。
后边跟着的易西风探出头来,也是惊道,“怎么是你们?”
“这儿的病人是我们的朋友,我们守在这当然很正常,”汪文迪回答的脸不红心不跳,一点也不慌,一下把主客的位置分的明明白白,质问道,“倒是你们,大半夜的,来这干嘛?”
易西风显然直接信了,支支吾吾道,“哦、哦,我们……我们……”
关宿扣上门,拉了他一把,清冷开口,道,“能使出这种招数,你也不是普通人,我并不相信你的说辞,也无需告诉你我们来此的目的。”
“你是要我装瞎扮聋,只当你们不存在?”汪文迪笑了笑,反问道。
“那你的意思是,非要插上一脚了?”他皱起眉头,气氛颇有些剑拔弩张。
后边的张霏霏站起了身,走上前来,语气里还保有几分礼貌,道,“要是光明正大,我们自然不会多管闲事,可要是偷鸡摸狗,都到跟前来了,我们不会坐视不理。”
易西风更愿意和这种讲理的人沟通,扒拉了关宿一手,无奈道,“哎呀师兄,办事要紧,何必要在这节骨眼上生事呢!”
他直言道,“我们真的不是坏人,来这里是为了收一件东西,你们放心,我们身有师命,收了东西立刻就走,不会对你们怎么样,也不会对你们的朋友怎么样的。”
汪文迪道,“这病房里除了几个大活人,其他都是医院的设备,哪有你们要的什么东西?”
关宿一甩手,笃定道,“金蟾所指,不会有错!”
金蟾?
刚才那微弱的灵力,原来是金蟾。
汪文迪兀自想着,却又听关宿道,“你不识得灵宝妙用,就不要在人前逞能!”
第五百九十三章 同门
他一挑眉,手一挥,那黑盒子便顺着方才的几条裂缝碎了开来,冷哼道,“金蟾确是仙家之物,寻物传信,一日千里。你若要小瞧人,在完成任务前,就会先死,而且会死的很难看。”
易西风瞪大了眼睛,小心翼翼的咽了口口水。
关宿的脸色有些难看,接住了从黑盒子里落下来的东西,那是一柄银鞘的剑,说普通,又有几分寒气在上头,说不普通,但与诛神、镇天一比,实在是相差了十万八千里也不止。
汪文迪看也没看这把剑,带着张霏霏回身坐回了椅子上,道,“找吧,你们只有五分钟时间。”
“多、多谢。”易西风客气的应了一声,收了惊悸的眼神。
他从自己的黑盒子中也取出了一把剑,在地上画了一个圈,把关宿围了起来,口中一阵念念有词。
圆形中跟着出现了复杂的纹路,一束金光从他的剑上渡给了关宿,他催促道,“师兄,阵法已毕,快些。”
关宿按下心中傲气,凝神屏息,抬手之间化出一个紫金色的葫芦来。
他拔去葫芦的塞子,双指并拢贴近嘴前,念道,“九九归一,含阴之土,息壤不精,莫要害人……速速归位,速速归位!”
灵气四溢,与之一同散出的,还有一股摄人心魄、令人沉醉的酒香味。
倏忽,病床上传来了动静。
众人放眼一看,唐辞林直立起身子,猛地睁开了双眼,眼中射出一道绿光,随即吐出一口黑血,双目归于无神。
汪文迪还未起身,就见那头关宿一个用力,唐辞林的肚子陡然鼓了起来,就好像有什么要破开他的肚子冲出来一样。
他肚子里有东西?还是说,这两人要找的东西,就在他肚子里?
张霏霏眉头一紧,担忧道,“这么弄,唐辞林……不会有事吧?”
汪文迪按着她的手,冲关宿开口道,“喂,你这般取物,开膛破肚,这人不就死了?!”
“不会,我要取的不过是一股气而已!”关宿面不改色道。
“无知小辈!”汪文迪骂了一句,有些不耐烦的再次出手。
顺着葫芦中的金光,他汇入自己的力量,导入唐辞林体内,紧接着并掌摁在那鼓起的腹部,一脚直接跨上了床,稳住人的后背,双手往上一提。
关宿不悦道,“你这样会打乱我的法阵,住手!”
话音刚落,唐辞林的腹部迅速的被汪文迪逼了下去,随后从他口中吐出一团黑不溜秋的东西。
上头的黑气果然被关宿手中的葫芦所吸收,剩下的是一滩有形的渣滓。
恶臭的气息与空气中的酒香味混杂在一起,那味道实在难以言喻。
汪文迪锐利的眼神望向关宿,道,“你刚刚要是强行把这东西弄出来,他就真的被你开膛破肚了!”
关宿脸色更难看了,自言自语道,“怪了,葫芦明明只会吸收阴气才对……”
看着床上的唐辞林又直挺挺的倒了下去,易西风连忙打圆场,道,“前辈,我师兄他真不知道
,类似的任务师父一直是交给他做的,我可以作证,之前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收取的都是一缕气,不会有别的东西的。”
“哼!”汪文迪黑着脸,却也没心思再跟这俩小屁孩计较。
唐辞林的体内有一缕阴气,为什么此前他没看出来?
这缕阴气,会不会就是导致他出现这些异状的原因?
再者,明明他洗过胃,怎么会有残余从他嘴中吐出来?而且还是和这缕阴气一同,巧合?
见他不说话,易西风也不敢动,询问道,“前、前辈,我们已经完事儿了,可以走了吗?”
张霏霏自知他在沉思,便道,“嗯,你们走吧。”
待到二人离去,她又去叫了医生,将地上那一滩被称之为呕吐物的玩意儿送去化验了。
回来之后,汪文迪站在窗边,看着即将破晓的天际。
她走到身旁,道,“化验结果出来了。”
“是什么?”他自然扣住她的手,没有其他的动作,脸上神色也未曾变化。
“土。”她答道。
他微敛了眼眸,道,“我刚才撤去了对唐辞林的压制,又给他检查了一遍,各方面完全正常,现在是睡眠状态,估计天亮就会醒了。”
“等他醒来,确认没事后,我们就离开,和月歆他们会合。”
她握紧了他的手,轻轻应道,“好。”
金鸡报晓,朝阳初升,新的一天即将开始。
陈月歆夜晚没怎么睡好,一大清早就在屋外的站着,双手搭在围栏上,看着不远处街道上零星的几辆车。
车流量很小,真正要说热闹的,还是那些早点摊,各式各样,豆浆油条、煎饼果子,每一样都是经典中式早餐。
昨夜之事,她自然记得很清楚。
根据瞿星言同她所说,她是到了半夜便起了床,走到窗边,随后直奔四火水库而去,这一路上,他一直都在她身边,可怎么也叫不住她。
他甚至能看见她把扇刃刺进自己的身体,原以为那紫气被取出,她就会恢复正常。
但她没有,而且也依旧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她摸了摸脸,直率道,“那人这样挑衅我,就算我取出了她不知何时植入我体内的紫气,我也必要报此仇,亲手了结她。”
“我知道,”瞿星言站在她身边,没有挨着栏杆,淡然道,“不过紫气去除后,你身边的结界并没有破除,这就说明,这股力量不是她的,比她更强的多,以至于最后我只能使出蛮力,强行破坏,将你叫住。”
“她师父?”陈月歆回想了一阵,好像隐约间的确听见了柳溪岚的呼唤。
他冷声道,“估计那些高阶的咒语也是她师父传授的,只是……你将她重伤致死,恐师门会来寻仇。”
“寻仇?哼,难道我还怕他不成?”她自觉占理,不屑道。
“我更在意的是四火水库,和鰼鳛鱼,”他思索道,“鰼鳛鱼能御火,虚影为什么会出现在那儿?柳溪岚为什么要搭上性命,把你引到那里去
?”
经此一言,她接着道,“在战斗中,那鱼也似乎想把我拖进水中。”
他皱起了眉头,总觉得有个念头回荡在脑中,它仿佛就在眼前,但就是怎么也抓不住。
远方忽的射来一道寒光,杀气冲天。
陈月歆虽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可仍是反应十分迅速的闪避开来,那道寒芒正从离她脸颊两厘米外划过,刺进了后头的房门,将上头开出一个利落的口子。
一道身影径直落在了她左侧的走廊上,跟着,身后零星又落下几个人来。
总共不过五人,每个人身上都仿佛有一缕浑然一体的仙气,除此之外,后四个人手上都有一柄利剑。
领头这个陈月歆看着还有点眼熟,他头发略显凌乱,衣襟也未整理,眼中尽是怒火与恨意,只听他厉喝一声,屋中寒光去而复返,回到了他手上,也是一柄锋锐的宝剑,他身上的杀气是几人中最重的。
他剑指陈月歆,质问道,“为何害我师妹性命?!”
“你师妹?”她反应慢了半拍,语意中毫无抱歉之意,拉长了声调,道,“哦——柳溪岚,是你师妹啊?”
瞿星言附耳轻言,道,“这人我们曾见过的,昨日在奉元吃午饭时,和我们拼桌的两兄弟中的哥哥,叫关宿。”
陈月歆这才想起来这人,脑中浮现起那时他盯着自己的眼神,还有那句记忆犹新的‘宿敌的宿’,她语气更不客气,恍若在说一件极不起眼的小事,挑衅道,“她死了?”
关宿攥紧了拳头。
他和易西风回到师门复命的时候,看见的就是濒死的柳溪岚。
她被同门安置在大厅的一张草席上,虚弱至极,嘴里不停地淌着血,身上还有一道狭长的伤口,狰狞、触目惊心。
天还未完全亮,她就咽气了。
这画面一次次涌上心头,关宿不再同她废话,一剑刺来,叫道,“邪物!纳命来!”
此一剑看似气势汹汹、锐不可当,实则因夹杂了太多情感而破绽百出,其中的愤怒和悲痛足以让他失去理智,让这一招很轻松就被陈月歆给化解。
她讨厌别人叫她邪物,从古至今,她已经受够了,所有人都在说她是邪物,是魔头,可是他们评价这一切的标准,不过是因为她好战而已,她从未与魔头为伍,更是在战争中,协助九天玄女平定天下。
即使如此,却没有人记住她的付出,四圣之首是青龙,战神落在白虎身上,就连玄武,也被人视为守护的化身以及长寿平安的象征。
提及朱雀,稍好一点的评价也是不死火鸟一类,更多的是人们的害怕、恐惧,总觉得见了朱雀便难逃灾难一般。
她蓦然笑了起来,竟不出手,只一味闪躲他毫无章法的攻击,讽刺道,“师妹?该不会是你相好的吧?”
“就这么几个人,你们的师父不会是让你们来送死的吧?”
“哦,我明白了,难不成你是偷偷跑出来的?”
她这句话好像戳到了关宿的痛处,他反身再次劈来一剑。
第五百九十四章 杀人
陈月歆挑眉,用手指夹住了他的剑面,脸上神情宛若地狱修罗,衬着眉心的火焰,与恶魔无异,道,“被我说中了吧,就凭你这废物,也想学人家逞英雄,为人报仇?!我要是你师父,有你这样学艺不精的徒弟,我都嫌丢人!”
这些话似是魔鬼的低语,摧毁了关宿绷得极紧的神经。
“啊——!!”
他大叫一声,撇开宝剑,用上了自己的拳头。
后边四个见他完全落入下风,齐齐冲了上来。
陈月歆从容不迫,随手抢了其中一人的宝剑,一面利落的架住了另一人的武器,转而便跃身而起,两条腿凌空分别踢在了对面两人的剑上,她亦没给关宿喘息的机会,空中一个漂亮的转身,一拳正中他的面门。
双脚再一用力便将两个弟子踹开,紧接着推出宝剑,准确的刺伤一人的腿部,让其当即摔在了地上,反手又接手刀,正中最后一人的肩膀。
她的速度远在关宿
那人吃痛,收了手上的力连连后退了好几之上,瞬间就接近了他身后,提起他的胳膊,折在了后背,道,“就你这样的,也配用宿敌二字来说话?”
“着急送死,我成全你们!”
她一个用力,将人狠狠摔在了后头四人身上,五人身上皆有伤,一时半会儿是动弹不得。“
流火扇捏在手中,她冷哼一声,火焰已然蓄势待发。
本没打算插手的瞿星言皱了皱眉,瞬步上前,扼住了她的手腕,道,“不可!”
“有何不可?!”她手腕用力,但挣不开他的压制。
他眼底如冰,转而冲关宿等人道,“还不快滚?当真不要命了?”
关宿大仇未报,哪里肯走,其余四人倒是知晓了眼前人的厉害,纷纷劝他,要他先回去,再做打算。
他紧闭嘴唇,咬紧牙关,勉强被人搀了起来,同门细心的捡起了他的宝剑,意欲离开。
可那记忆宛如梦魇,缠绕在他心头,使他眸光忽明忽暗,胸中血液沸腾。
阿岚,我发誓,我一定会给你报仇的。
这句誓言尖啸着,要冲破他的身体。
就在瞿星言都以为这场戏要以五人败给陈月歆,而落幕退场的时候,关宿突然一把抢过了自己的宝剑。
只在电光火石之间,他就回转身来,那记忆中的力量全部涌入了他持剑的手,他猛然刺了过来,急红了眼,失去了理智。
陈月歆一眯眼,爆发一股巨大的能量,也把瞿星言带来的理智全部压了下去,强硬蛮横的挣脱了他的束缚,在剑接触到自己之前,就先扇出了一道火光,撞向了他。
哐啷。
宝剑落地。
关宿跪倒在地,身体被火焰穿透,鲜血淋漓,血肉模糊。
“师兄!!”身后的四人大叫起来。
他吐出几口鲜血,奋力的、一点点的挪动他的身体和手指,想要捡起他的剑。
陈月歆居高临下,眼中充满了嘲讽与轻蔑,周身的傲气足以与天地比肩,她毫不犹豫的凝力,踩断
了地上的剑。
剑断人亡,他没了支撑自己的最后一丝心气,又猛地吐出一口血来,死亡压折了他的脊背,使他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她抬眸,冷漠的看向剩余四人。
瞿星言提高了声调,再一次扣下了她,道,“月歆,够了!”
“不够!”她怒吼一声,回头正对上他的眼睛。
他眼中没有她,却有一只叫嚣着的张狂巨兽,浑身是火,可怖极了。
她开始讨厌自己了,她讨厌这样的自己。
“滚!滚啊!!”
眼见着她手中的流火扇消失,那四人才敢有所动作,战战兢兢的带走了关宿的尸体,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令人窒息的现场。
这么大动静,就在隔壁的三人自然也听见了,只是只能远观,不能插手,也插不了手。
身为同伴,熊巍和朱夏肯定是关心陈月歆的,何况他们看得真切,这次关宿若不回头,非要杀了她,也不至于剑慢了一步,先被她所杀了。
但她却是一副很痛苦的样子。
杀人也痛,不杀人也苦。
好半天,她才重新在他眼睛里看见了活灵活现的自己,他始终抓着她,力气渐渐的松泛下来。
她不理解,她觉得两人之间有一些坑坑洼洼的沟壑,根本无法抚平,也没法跨越,那场命定的暴风雪,她感受到自己即将穿越过去,即将回归原本的宿命。
“为什么?为什么拦我?”她在风雪里挣扎,询问他,给他解释的机会,道,“你不是并不看重不相关之事,从不在意他人死活吗?”
“那你呢,你不是要听元尊之言,生灵平等,绝不肆意践踏生命吗?”他声音又低了,眼中无光,寂黯如暮色。
陈月歆有些失神,扯下了他的手,后退了两步,兀自道,“肆意?我这怎么是肆意?这些人与我素不相识,柳溪岚引我去四火水库在先,关宿为她寻仇在后,我何曾滥杀无辜?!”
瞿星言继续道,“凡事有果必有因,这其中或许有什么误会……”
“有什么误会?!”她一甩手,道,“难道有误会,我就要任凭他们动手,我就要配合她坠入水库里,我就要任他寻仇,让他杀了我?!我不,我不!敌人在前,我管他什么前因后果,要跟我动手,就要做好被我杀了的准备!”
“朱雀,我是朱雀啊!!”
“从古至今,跟我动手,强如你与汪文迪,便是我永恒的对手,弱如蝼蚁,不都死了吗?!怎么,要挑战我,还不允许我胜?!”
他听出来她明显急了,耐心道,“纯粹的比武之间当然有胜有败、有生有死,可他们也不是为了找你切磋来的,这是其一。”
“其二,你我皆在人间,何苦再将多余的业力加在自己身上?柳溪岚之死便罢了,若是她师门寻仇,自可说明来龙去脉,寻个转圜的机会,解开因果。”
“你再多杀一人,业力就多重一分,实在不必如此。”
如果因此同她整个师门结仇,冤冤相报何时能了?
瞿星言清楚的
感觉到,气氛并没有缓和,她的怒火也没有消下去,但他不知道是否自己说错了什么。
她摊开手,摇头道,“你总有那么多大道理,在我与他人起冲突的时候,你总是站在别人那边,来说教我,在你眼里,我就那么不懂事吗?”
他急了,拧着眉头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随便吧,反正你和他们一样,认为我是邪魔歪道。”她收回了目光,心如坠冰窟。
没等同伴开口劝慰,她脚下便又退了几步,随后一个转身,利落的撑起栏杆,翻身飞了出去,她知道,再说下去,一定会争论起来,再吵两句,肯定会动手。
往日里,她认为动手是最佳的解决方案,几乎所有时候,她也都是那么做的,可今日她累了,她突然懒得跟他再争辩下去,她也懒得再跟他动手了。
无论是动口还是动手,她从未赢过,她与他之间的沟壑,或许只能绝口不提,只能避开,才能让她得回一丁点儿安慰。
瞿星言顿住了步子,望着她远去的方向。
直到熊巍开口,道,“瞿哥,歆姐的脾气咱们都知道,你还是去追一下吧,再者,哄人可不是这么哄的。”
他看见朱夏与之握着的手,反驳的话又咽了回去。
最后只闷闷应了一声,纵身一跃,也消失在了苍穹。
这地方很小,不像奉元,也不像应城那般是个都市,这儿只是一个小小的镇子,没有成林的城市公园,也没有什么被标注出来的景点,陈月歆甚至只要稍稍飞那么一会儿,就能飞出镇外。
她没想走远,底下是成片的农田,播种的季节即将到来,还有钢骨搭成的大棚,能看见透出来的绿色,还有瓦房砖墙,上面用稍显劣质的油漆写着‘构建新风貌,跟随党领导’一类的标语。
纵使没有都市的繁华热闹,风格倒也别具一格。
她心里清楚得很,瞿星言说的那些大道理的确是为了她好,而且也没错,所以她无从反驳,但她心里就是不痛快。
说到痛快,在下杀手的一瞬间,她倒是感觉到了一种遥远的快意。
那是一种好像被压在心底和记忆深处,最黑暗、最深不见光的地方的快感,可她无法完整的体会到,这快感转瞬即逝,当她想要继续追寻的时候,她心口就会愈发压抑,令她发闷、烦躁。
她落在田埂中,土堆边,一撩衣服就坐在了草垛上。
空气中是绿色的清新,还稍带有一丝泥土与肥料的味道,这种味道在这儿随处可闻,她深吸了一口气,抬起自己的手掌。
时隔半个世纪,她再次夺去了他人的生命。
她脑子里忽然冒出来一个可怕的想法,关于那种无名的杀人快意,为什么抓不住的原因——
因为她杀的人,不够多。
她愣了一下,握紧了手心,眼中蹿起一团按捺不住的火焰。
接着,火焰被一股熟悉的气息浇灭。
她头也没抬,垂下手,起身要走,去另外的地方。
他也没出声,只是紧跟着。
第五百九十五章 剑宗蜀山
她加快步子,他也加快步子,始终保持着不过两个身位的距离。
陈月歆不擅长对付他,她发现自己的怒火每每很快在他的冷意中被磨干净,剩下的只是一些小脾气,和一些小小的不开心。
“你好烦,能不能别跟着我啊!”她停下了步子,跺脚道,“你又嫌我笨,又觉得我是个大魔头,会添麻烦,就离我远点啊,我自己做的事,自己会承担后果!”
“我没这么想过。”他趁机走到了她跟前,专注的看着她。
她总是会相信拥有这样一双眼睛的人所说的话,这双眸子带着沉寂的黑,仿佛在很认真的告诉她,他说的都是真的。
“那你老骂我是猪。”
“你不喜欢,我以后不再说了。”
他答得太过果断,果断到让她有些错愕。
只是她不知道,对于他来说,眼下最重要的事就是让她别再生自己的气了。
她撅起嘴道,“我是大魔头,急了我把你也杀了。”
他思索了一阵,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再说错误的话,低垂眼眸,像一只垂下了双翼的仙鹤,淡淡道,“你不是,我与你的关系是超越身份的,我所说的、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拉你与我并肩,使你在我身边。”
后边的话他没有再说,但她好像有些懂了。
何况,九天玄女最是牵挂她,也不希望她自甘堕落,坠入魔道,那不就遂了那些制造风言风语之人的心了?
她有些委屈,道,“你要是拉不住我了呢?”
他松了口气,日光淌入他的眼睛,道,“不会的,我会拉住你的,你若不能与我同道,我会拼尽我的一切,阻止你。”
“说话算数?”她反问道。
“我从不说谎。”他郑重其事的应了下来。
陈月歆忽然笑了,她的脾气就是如此,来得快去的也快,她先是低低的笑了几声,随后放声爽朗大笑,好似阴霾已然一扫而空。
其实她也很怕,很怕魔道这两个字安在她头上,怕这两个字被叫的久了,她自己真的就分不清,坠入其中了。
有他这几句话,她产生了一种自己只管顺心行事,后话皆有他来兜底的可靠之感。
两人是被汪文迪的传音给叫回去的。
时间还不到中午,几人商量了一下,决定立刻摆出法阵,直通蜀山。
临行前退了房,还不忘给人家的屋子修葺打扫了一番。
“那病人得的是什么病?怎么耽误了一晚上?”熊巍好奇问道。
“倒也不是病,他体内有一股阴气,祛除后就好了,今早我和霏霏已经确定了他恢复正常,这就赶回来了。”汪文迪答道,但这件事显然还有疑点,故而他的语气并不轻松。
瞿星言问道,“阴气?一开始你没看出来?”
他点了点头,道,“这很奇怪,而且他胃里还有土。只是蜀山之行,我们没时间再耽搁了。”
“正是如此,”张霏霏曾说过也想学着优先为他考虑,她笑了笑,道,“最有意思的是,将这缕
阴气取出的并不是我们。”
陈月歆漫不经心,随口问道,“那是谁?”
她卖了个关子,道,“是个我们曾见过的人。”
汪文迪和瞿星言已合力起了法阵,因时间紧急,他打断了二人的交流,笑道,“嗨呀,她那脑子哪能猜得出来?你就直说了吧!”
在法阵启动之前,陈月歆清楚的听见了张霏霏嘴里吐出那人的名字——
关宿。
不过瞬间,周围的景象全然变了,七人全数落在了一条山间小道上,目光所及之处尽是绿色,碧空如洗,景色极佳。
此时山际艳冶如笑,嫩绿色怀抱着湖水,树植高坡,松涛远闻,山间小路蜿蜒,四通八达,再往远处看,极目千里,渠道纵横,田野如画,简直是钟灵秀气,仙家宝地。
瞿星言面色沉沉,道,“这儿就是蜀山了,道观应当在山顶。”
接下来的路程全靠步行,众人即刻出发,沿着脚下的道路行进起来。
陈月歆提起了方才被打断的那茬,脸色也不怎么好看,道,“霏霏,你刚才说,收了阴气的是……关宿?”
“对,就是我们吃饭的时候碰见的那个。”张霏霏不觉有他,笑答道。
汪文迪瞥了陈月歆一样,道,“怎么了?”
她挠了挠头,敛了目光,似是不想回答,扯了一把瞿星言的胳膊。
他会意,轻描淡写道,“月歆把他杀了。”
“什么?!”张霏霏的反应是在意料之中的惊讶。
汪文迪则淡定的多,叹气道,“说说吧,哪儿招你了。”
瞿星言看着低落的她,细细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听完,汪文迪皱了皱眉,倒不是怪她,只是谨慎道,“这事儿你虽然不理亏,但也不占理。而且从他能驱使灵宝,收服阴气救人这一点上看,他恐怕是正道中人。若是他师父找上门来了,你还是要给人一个交代的。”
“不错,”张霏霏捏着下巴,道,“还有那个柳溪岚,古里古怪的,唉,他们到底想干嘛啊?”
陈月歆眨了眨眼,道,“霏霏,你不怪我?”
“怪你干什么?”她挽过人的胳膊,道,“我们了解你嘛,尽管‘一时冲动’不能成为理由,可确实是他们找事在先,而且,他们明明都有活命的机会的。”
她接着安抚道,“不过你这个脾气真的得改改,知道了吗,月歆。”
“知道了知道了,我一定改!”陈月歆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应道。
瞿星言从没见过谁能这么快说服她,他沉思了一会儿,想从其中找到能够高效哄她的办法。
几人一路上的气氛还算不错,直走到四方交错的小径都汇成了一条,抬眼一看,一道气势恢宏的牌坊山门便先映入眼帘。
最中央的斗拱上挂着一块匾额,上面画着图形,但没有字。
往旁边瞧,倒有两句工整的诗,刻在约有一米宽的笔挺的柱子上——
玄境山外有洞天,五岳为倾是真君。
斩尽世间邪
魔道,浮云深处作剑仙。
山门外有两个值守的弟子,看上去年龄不过二十,一身白衣,头发束成高髻,手中抱剑,目光清澈而锐利。
其中一个按下手中的宝剑,上前两步,朗声道,“山门禁地,来者何人?”
汪文迪瞥了一眼他的剑,勾起嘴角,走在所有人最前头,凌然道,“若是无机缘者,也到不了这里,我们有要事拜见纪掌门,故而来此。”
守门弟子不悦道,“既不报上姓名,又不说出来意,还嚷着要见掌门,我看你……”
他话还没说完,就从门内飘出一道深沉稳重的声音,道是,“有客来兮,让开山门!”
这声音煞是浑厚,又带着几分飘渺的韵味,一听就是个不简单的人。
闻言,弟子朝门内一礼,答道,“遵掌门之命!”
他起了身,连同另一位守门弟子一同让开了通往门内的路,摆手做了个客气的‘请’,目送七人入内。
通往正殿的路上还有一条五十米的、平铺泥砖的小道,路的两边隔三差五有序的摆放着一些石碑,上面刻着经文、基础心法一类,但除此之外,每一块石碑上都放置了两朵白色小花。
左边远处有一道清泉,前头有列阵的弟子正在练习剑术,动作整齐划一,声音明亮,也是别处没有的风景线。
建筑群很大,占地面积也很广,不过此刻他们没有时间参观。
来往的弟子见到他们皆会微微见礼,面上疏离,保持着一分客气,陈月歆感觉有些不自在,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这些人的目光都在她身上停留了那么一瞬,而且这目光,没有善意。
走到主建筑楼梯下,内里迎出来了一个人。
这人是个身姿挺拔的老者,说是老者,乃是因为他梳得整整齐齐的发髻中,只剩几缕黑色,但其五官端正,一身道袍,手执拂尘,确是一派仙风道骨的模样。
他的目光直停在汪文迪身上,道,“不知小友今日到访我蜀山,有何要事啊?”
熊巍稍显惊讶,低声道,“汪哥,你们认识?”
“哈哈哈,”老者一挥拂尘,笑了几声,道,“与蜀山有缘者,我自然知晓其名,何况,小友乃剑宗之主,与我等是同道中人啊!”
“剑宗之主?这么酷?”陈月歆用手肘撞了他一下,道,“阿迪,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这身份呢?”
汪文迪白了她一眼,答道,“他夸的不是我,是我的诛神与镇天。”
他清了清嗓子,冲老者道,“我是来找纪掌门的。”
老者带领几人进了屋,屋里当中摆放着一个炉鼎,其中飘出缕缕青烟,带着一股使人感到沉静的檀木香味,安心宁神。
他又与他们平座,和善道,“在下不才,正是蜀山掌门辞林道子。小友有何事,可以直说无妨。”
稍加思索,汪文迪便将身中尸毒,需要前往昆仑寻找寒冬绿一事说明,概括道,“九门被封,九井只余其一,还望纪掌门通融,送我等入魔界,如此,我才能去往昆仑。”
第五百九十六章 一人承担
气氛沉默了一会儿,纪迎寒才缓缓开口。
他思虑道,“魔界之门确在我派锁妖塔下,我也知‘螭’的毒性耽搁不得,但是锁妖塔是我派重地,你们几位非我蜀山中人,要放你们进去,我一个人做不了主,须得其余二位长老一概同意才行。”
“那就请纪掌门带我去见一见二位长老?”汪文迪道。
他放下拂尘,招呼殿内弟子,吩咐道,“去请二位长老。”
弟子望了他一眼,应声退了出去。
他转而又对众人好言道,“各位不必着急,耐心喝口茶,等上一会儿。”
话音一落,果有弟子自门外端了个木盘,上面一三一四摆着两列香茶,共是七杯,香气扑鼻,很是清冽。
但众人一见这奉茶的弟子,脸色就全变了。
这人虽换了装束,正是白衣佩剑,可他的脸,他们却是认得的,正是自称关宿的弟弟,易西风,关宿率人向陈月歆寻仇时,他并不在其中。
汪文迪没接他的茶,他面色平平,眼中失了往日的神采,也不开口询问,只是越过手,将茶直接放在了桌上,摆在了七人身边,便退到了纪迎寒身后。
“纪掌门这是什么意思?”汪文迪警惕起来,直言发问。
这人与关宿是同门,若皆是蜀山中人,他不认为纪迎寒会不知道弟子死亡的事情,让易西风就这么大摇大摆的出来给他们上茶,这摆明了,是要他们主动给一个交代。
他们本不知道柳溪岚与关宿是蜀山弟子,而现在,他们已经身在瓮中了。
未等纪迎寒答话,一边的熊巍眼中便先闪过一丝异色,跟着撑住了自己的脑袋,晕晕乎乎道,“汪哥……我、我头好重……”
朱夏想要伸手扶他,还没碰到他,他就已经先趴倒在了身边的桌上,不省人事起来,接着,藤原离鸾亦倒了下去。
汪文迪眯了眯眼,瞥向了那炉鼎中不停弥漫又消散的青烟。
不过他知道,藤原离鸾体内有双圣之气,能使她中招,只有两种可能,一是这招数比双圣之气更加蛮横,二便是,这招数对她本身是无害的。
纪迎寒脸上依旧有一缕笑意,道,“小友放心,我们不会伤害无关之人。你身边跟着的,都是些非凡之人,我只是让他们好好睡上一觉,以免他们插手我们之间的恩怨,徒生事端。”
“你不必如此!”陈月歆噌的一下就站起了身。
她傲然道,“柳溪岚与关宿之死,都是我一人所为,与他们何干?!若有什么后果,也是我一人承担!”
张霏霏伸出手来,想拉住陈月歆,给这件事多一些商量的余地,道,“月歆,你先冷静一点……”
但她自己也受到了青烟的影响,有些昏昏欲睡,靠与汪文迪相握的一只手上传来的温度打着精神。
朱夏也是勉强维持,真要说没被影响的,只有汪文迪、陈月歆同瞿星言三人。
门外传来一声厉喝,道是,“好大
的口气!”
两道压迫感十足的灵力闯入感知范围,随后进来两个白发苍苍却精神矍铄有如峭壁之松的老人。
左边那个一身玄纹锦衣,目光如鹰,端着搁在臂上的拂尘,颇有几分凶神恶煞,右边的着品月色的宽袍,发丝未束,带着些许不羁之意。
纪迎寒起身,示意道,“这二位便是我派长老,启明真人同七襄真人。”
启明真人贾雁来,七襄真人张南吕,陈月歆记得,瞿星言曾经同自己说过,这两位还都是得道之人,本领当然更不一般。
她唤醒神印,炸开一道轩昂的灵力,冷声道,“怎么?本座不配?”
瞿星言也站起身来,挡在她前面,面不改色,给人卖了个面子,道,“依二位长老看,如何处置才算妥当?”
灵力碰撞之间,对方也已知他的来历,皱了皱眉,道,“青龙上神,蜀山派自成立以来,一向敬重九天玄女,与四圣也愿意交好,可是她杀了我蜀山弟子,你该不会偏袒魔道吧?”
他还未答话,张霏霏便费劲道,“你们身为长老,也不该徇私……是正是邪,从不是一面之词论断的!”
“好!”张南吕看了她一眼,大手一甩,炉鼎中的青烟便汇成一团,从中显现出清晰的镜像来,道,“既然我们双方都愿公平论断,那老道我就与你们把此事捋个清楚!”
镜像中的时间倒回了两天前。
那日,傍晚时分。
踏着夕阳的余晖,一身现代装束的关宿,背上背着他那装有宝剑的黑盒子,走进了山门。
他早已习惯了这般的美景,红色的夕阳仿佛近在咫尺,让人想起‘若夫日出而林霏开,云归而岩穴暝’的描述,矗立其中的阁楼巍峨挺立,一面铺满了金色,一面渐入阴暗,是‘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的意境。
“师兄回来啦!”易西风朝他小跑过来,澄澈的眸子里满是好奇,道,“师兄,怎么样?还顺利吗这回?下回也带我一起去吧!离上次我下山已经有好久了,好想吃山下的美食啊!”
关宿斜了他一眼,径直走向后院弟子的厢房,换下装束,道,“我怎么记得,某些人好像前两天才下过山。”
易西风不依不饶,道,“哎呀好师兄,你就带我去嘛!我保证不给你拖后腿!”
他没回答,脸上面无表情,脚下步子未停,又转去了御风台,将易西风留在了长有百阶的楼梯之下,而他的师父张南吕正在平台上等他。
“师父。”他行了个礼,走上前去。
张南吕背着手,应了一声,遥望天际,一派临风仙人的模样,又问道,“如何了?”
他双手奉上一个宝葫芦,沉声答道,“这次回收的阴气与之前三次是同源之物,没有人员伤亡,一些平民因此受到了惊吓,弟子已经看过了,稳定心神后并无大碍。回收的过程并不难,只是其起因……弟子还没查明白。”
“好,这几日为此事辛苦你了,明日将葫芦
交给掌门,便暂时歇几天吧。”张南吕满意的点了点头,接着道,“至于起因,待你雁来师叔出关再论。”
“是,师父。”他应下,复又沉吟了一会儿。
张南吕看出他的欲言又止,问道,“还有何事?但说无妨。”
他低了低头,道,“师父,下回再有出山的任务,希望师父能准西风师弟和我同去。”
“哈哈哈,定是这小子又缠着你了,”张南吕望着渐起的夜幕,朗然一笑,道,“我看平日里你总是躲他,还以为你不喜欢这个师弟,没想到今日竟主动帮他说话了。”
他移开了视线,道,“弟子是看他太笨了,多给他些历练的机会,说不定剑术还能赶上。”
张南吕道,“好好,师兄弟和睦是最好的。”
说着,他一边抬手指了指底下的练功场,继续道,“西风有些天分,只是稍有懒惰,又太过贪吃,所以技艺不精,总比你们这几个佼佼者差了一截,下回有同行之时,你可以旁敲侧击,多指点指点。”
关宿眼眸微亮,行礼道,“谨遵师命!”
第二日,卯时鸡鸣,蜀山各处早有忙碌的身影,关宿也不例外,他一向是长老口中那既有天分又肯努力的优秀弟子,一大早就在剑阁与同门相互喂招拆招,切磋练习起来。
远处走来一道倩影,唤道,“师兄,关师兄!”
他认得这声音,立马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与他切磋之人也识趣的让开了位置。
关宿回过头,看见一袭素衣,半挽发髻的柳溪岚朝他而来,眼角眉梢皆是笑意,招呼道,“师兄,你瞧这是什么!”
她手里捧着碟子,里头的油纸上放着四颗圆滚滚的绿色团子,散发着艾草和蛋黄的香味,看上去就很是好吃。
他道,“青团,你亲手做的?”
“是啊,快尝尝。”她递到他面前,温和道,“给师父采药的时候,顺便带了一些原料回来,春天来了,该吃青团了。”
他咬下一口,香甜软糯,回味无穷,夸赞道,“真好吃。”
就在他要伸手拿第二个的时候,一道身影迅速的冲了过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连青团带碟子给抢了去,高声得意喊道,“剩下的就归我啦!”
关宿额上青筋跳了跳,一字一顿道,“易、西、风!哪都有你!”
“哎呀,柳师姐的手艺就是好!”他一口一个,三颗青团不过眨眼间,就全进了他的肚子。
柳溪岚拦下关宿,忍俊不禁道,“由他去吧,我再做一些便是。”
“就是,还是柳师姐善解人意!”易西风又重新凑了过来,清了清嗓子说起正事,道,“对了师兄,启明长老已经出关了,掌门让我来叫你过去。”
一说有事儿,关宿还是立马板正起来,与柳溪岚相视一眼,便道,“我这就去。”
到了大殿中,纪迎寒和另两位长老都在,等他一进去,就将殿内其他人都打发了出去,还合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