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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主咸阳全文阅读

作者:老米同志     夜主咸阳txt下载     夜主咸阳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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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公元前342年,秦将甘茂攻破宜阳,斩杀士卒六万人,使得韩国元气大伤。韩王仓一方面遣使求和,以割让上党为条件让其退兵。另一方面又派人出使赵国,并让赵军进驻,遂将上党拱手相送。

    至此,秦赵大军在屯留一带共陈兵四十余万骤成两虎争食之势。

    赵王祈为恐燕国乘机偷袭兵出无终,遂行贿燕相颜利,刺杀秦国质子异人。门客吕让得知消息,连夜护送异人归秦……

    风雨夜,马蹄急,追兵甚众。

    “公子,我们人太多目标太大,必须分开走。”

    吕让声音嘶哑,手中马鞭不停落下,哪怕是这样,周围的雨幕也很快盖过了一切。

    “分兵?可行!先将我妻儿接来于此!”

    由于事出紧急,秦异人出逃时并未与妻子在同一处,所以并没有同乘一车。

    “公子,来不及了!前面就是分叉口,燕国骑兵又紧追不舍……”

    “不必再说,我秦异人哪怕是死,也绝不做那抛弃妻儿的禽兽之徒!

    停车,我要你立刻停车……”

    秦异人说完便想展身而起,奈何被身边另一门客死死按住。

    “放肆,难道你们想弑主不成吗?吕让,快叫他放开我……”

    啪……

    一记手刀落下,秦异人叫唤声戛然而止。

    “公子,对不住了。我吕某人经营十数载,几乎散尽家中余财,为的就是这个奇货可居。如今时机已见成熟,又怎会让你遂了这妇人之仁。”

    吕让眼中寒芒闪烁,杀意骤然迸发。马车左右几个死士无需吩咐立刻调转马头扬长而去。

    而在另一辆马车上,有一婉约女子半躺在侧,脸上汗珠如帘,两颊毫无血色。此时她正强忍着不断袭来的疲惫与虚弱,死死的抱紧怀中刚刚降世三天的孩儿,尽量让雨水少些落在其身上。

    “夫人,请再坚持一会,再行三里,我们就能见到公子,只要出了这蓟城范围也就安全了!”

    驾车的门客时不时的回头安慰鼓励着主母。而就在此时,雨缝中突然有冷光闪过,一根箭矢带着破空之声瞬间穿过女子的后背,箭头擦着孩子的手臂直透了出来。

    “主母……”

    门客大惊失色,见身后女人身体已经缓缓向边上跌落,情急之下顾不得控马就要去扶,怎料一长戈骤然出现在侧,当空劈下。

    咔嚓……

    车驾护栏直接破碎,女人自然而然的跌落车下。此刻又一长戈横扫,眼看着就要及身,可门客这会儿哪里还顾及得上。只见他奋不顾身探手抓住主母怀中襁褓,硬是夺回到身边。

    噗嗤……

    长戈锋利的戈刃在门客的后背带出了一抹血线,也就在这时候,他也终于看清了来袭者究竟是何人。

    “原来是你们,吕让居然大逆不道敢弑杀主母……”

    “呵呵呵……主母?一介歌姬她也配!

    公子这次归秦是要成就王位的,主母也只有大司马之女才算天作之合。至于这贱姬与其生的孽种,只会成为公子夺嫡路上的绊脚石。

    今奉吕公之命,特来为公子清除障碍!”

    话音刚落,烈马嘶鸣,长戈锋芒瞬将下坠的雨滴一分为二,径直向前斩去。

    门客本就武艺平平,这时候也只是鼓荡着一口气全力从车驾上往前面拉车的马背奋力跳去。而顺势飞甩的乱发却躲闪不及被一削而断,也算是堪堪避过了戈刃。

    啪啪……

    驽马身上的绳子应声而断,车辕失去平衡顿时向右翻滚,正好是挡住了追击过来的刺客小半息。借此机会,门客鞭落马蹄扬,手中一道白色符纹骤闪,且猛印在马臀之上,驽马嘶啼,速度瞬间快上一倍有余,驮带着门客与襁褓中的孩子向雨夜乱奔而去……

    夜,凄楚悲凉。孤山脚下一行老卒相互搀扶艰难前行。不过人人脸上疲惫之余却都带着笑意,在这雨幕中颇有种竹杖芒鞋轻胜马的洒脱感。

    突然间,远处传来踢踏甚急有些杂乱的马蹄声。作为战场上拼杀多年的老卒,七人立刻抽出腰间短剑结阵据守。

    片刻之后,隐约中有黑影自视野尽头浮现,那是一人一马在全速急冲。老卒们原本以为来人是想单骑冲阵,怎料在百步开外却已然跌落马下。

    “怎么回事?我们靠过去看看……”

    前方再行三十里已是进入安平城范围,东胡人的哨骑是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所以对于突然出现的家伙,老卒们并不如何担心。况且常年待在军中,更是练就了一双好眼力。虽然此时身处雨夜中,但也可以瞧得出来人所骑的是一匹普通的驽阉而非战马。

    就在众人谨慎靠近到五十步时,几人方可见到那人背中三矢,皆是透体而过。又忽闻怀中传来强而有力的婴啼,哭声似有非凡的穿透力,伴之与天上雷霆共鸣,令人心神惧震。

    “兄长且看,此人怀中婴儿哭声洪亮宛若龙吟,更是隐隐盖过天上雷霆颇有异象,想来他日成就必定非同寻常。

    天怜我兄弟几个征战半生无妻无儿,却在这卸甲归乡路上赐与此般缘分。且不论此子将来是否能大富大贵,只望百年之后有顿血食供奉我等也就心满意足了。”

    为首之人闻言颇为意动,又见这雨夜苍茫狼行四顾,如弃之不顾的话必会落入禽兽之腹,犹豫再三,于是便俯身上前将襁褓抱起。

    见地上之人粗布麻衣,裹住孩子的衣物却是锦缎绸布,加之雨夜奔逃心中已是了然。所以立即吩咐身旁兄弟,将驽马和尸体痕迹都纷纷清除干净。有了这大雨的冲刷,想必也不会留下什么。

    随着最后一抹湿土盖落在尸体上,兄弟七人以剑尖插地祭之:

    “以死护主之仆,忠勇之士也。

    今后此子之名便唤作孤夜,借以奠壮士孤山脚下护主夜奔壮举全其忠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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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孤山子

    “孤山子,你看阿姐摆这个姿势如何?又或者是这样……”

    茅草铺就的床塌上,一年近三旬的女子不断的翘首弄姿,很是急迫的等待着回应。斑驳的阳光透过有些破败的窗台照在其身上,不仅没能显得年轻些,更是将她脸上岁月留下的痕迹映衬得更加明显些。

    “石槿婶子,可否先将双足合并拢些,海腥气甚重,我身有敏疾,闻了腹中会不适的。”

    矮桌前,有一高挑俊俏的少年人正手持鼠毫笔颤颤巍巍,强忍着胃里的不适在半尺见方的平整木板上作画。

    画上之人酥胸半露,媚眼如丝甚是勾魂,乍看一下容貌,也与面前这个石槿婶子颇有八分相似,但绝对是天壤地别的两个人。

    “好你个孤山子,这里是安平城又不是昌城,哪里来的海腥气?分明是你故意在用话欺辱你姐姐!”

    “拜托,石槿婶子,小石头都会下河摸鱼了,这称呼姐姐的合适么?

    您就行行好坐着别动,让我将这两笔给画完,隔壁街的女闾南叶姬还在等着呢!”

    “呀,就差两笔了吗?漂不漂亮,我来看看!”

    说话间床上这个三十出头的女人顾不得披上衣衫,就像只疣猪一般蹦跶向前整个在趴在矮桌上。那丰腴的肚腩还有变形的弧度,晃得少年人脸上直冒黑线。

    “这真的是我吗?太美了,这简直就跟年轻时候的我一模一样!”

    抢过木板画,从石槿的话音中不难听出她对这副作品是十分满意的。

    “那……那是当然,我孤夜所做的春宫婢女图,在这安平城内谁家女闾里的姑娘不拍手叫好。此画往房门口一卦,担保过往客商都会争着往您床上钻。”

    昧着良心的少年人说完后毛笔往身边竹筐一搁伸手说道:

    “承蒙惠顾,十枚刀币。”

    “十枚吗?孤山子,你看可不可……”

    “不可,事前说好,不能作悔!”

    石槿面露难色,不待她继续说下去,孤夜立即开口打断道。

    再三犹豫了半刻,最终石槿还是转身从木枕底下摸出一个小布包,然后细数了十枚刀币放在孤夜面前。看得出来,她的处境也是很拮据的。

    “谢过石槿婶子了,十枚刀币刚刚好!”

    话罢,他将刀币丢进竹筐,却又从中抽出一枚出来放回桌上说道:

    “这拿去给小石头买这粟米饼吃。顺便说一句,石槿婶子要想客似云来,除了在门口挂上我的画之外,最要紧的是要时常保持洁净。毕竟屋子里的腌海腥气的确重了些……”

    丢下最后那句话,孤夜抓起竹筐脚底抹油就往外边跑,余留身后石槿站在门内破口大骂声。

    从后院沿木廊来到前院,一路上看到其他房间里莺莺燕燕此起彼伏的靡靡之音,孤夜轻叹了一声唯有摇头苦笑。

    一副半尺宽窄的木板画,刨除人工,光是颜料就要十枚刀币。通常像刚才石槿那样的一副,孤夜最少都要收十五枚。可这次不但没赚钱,反倒贴了一枚。

    不过想起石槿婶子这个女人也是可怜,丈夫五年前东胡人来袭战死了。发下来的抚恤金也只够她将孩子生下来,孤儿寡母想要在这崩乱的年月活下去又谈何容易。所以只能自卖为妓,加入这女闾中做那皮肉生意,奈何年老色衰又不懂经营自己,最终也只能被提溜到角落里饥一顿饱一顿。这世道,谁活着都不容易。

    抛开思绪,孤夜又就往城南崔家酒肆而去。他已经打听清楚了,如果想把刀币置换成金镒的话,这家老板的兑率算是相对公道的。

    背着的沉重大竹筐,里面有近半是不规则形状的碎银子,其中也夹杂着些许碎金,上头却被黄澄澄的刀币覆盖着。如今的世道,带着这样一笔巨款出门所要冒的风险可是很大的。不过一路上任谁瞧见孤夜眼神中都不会存在一丝贪婪。

    这可并不是说此地民风淳朴路不拾遗,而是这家伙为了今天,愣是用竹筐背石头在这城里晃荡了好几年。所以这会儿是个人都不会知道他今天背着的其实是一大筐的钱财。

    一镒马蹄金,是安平城内阳鸣先生定下的入学束脩。儒家学说作为当今百家学说之首,孤夜想要走从文之路此就为首选。

    十六岁是从文路的最晚限期,而儒家定下的却是十四岁。个中原由孤夜虽不知详细,但为了凑够这一镒马蹄金的束脩,他已经是掏空了所有家当,并为此省吃俭用积攒了三年。

    开在主街的崔家酒肆生意依旧那么的好,不管是贩夫走卒还是城门兵丁,只要是好这一口的,都能在这里花上几枚刀币换碗黄汤喝喝。

    此时在门前踌躇了小半刻的孤夜刚想走进去,而就在这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了阵马蹄声,待他转头的时候正好对上了噗呲噗呲喷着热气的马嘴。

    还没等孤夜向后退却,就见一腰配长剑的壮硕汉子已从御者位下来,几步上得前来就一把将其推搡开。

    “让开让开……别挡住我家公子的路。”

    刚从踉跄中站定的孤夜此时就见到了车辇又下来一位身穿月白华服,神情倨傲的公子哥,从其腰间佩戴的名贵玉佩和剑饰就可以看出,来人身份必定非富即贵绝不简单。

    识时务者为俊杰,别说对方有豪奴在侧,光是这身行头,安平城内也大可不带眼睛走路了。

    孤夜没敢计较,只是乖乖让开身形,等对方进到酒肆后再尾随而入。店中小厮见贵客上门很快就笑眼谄媚相迎,哪里还有空去搭理后面还有个背着旧竹筐的。

    孤夜自顾自寻了个根柱子旁边桌子坐了下来,并不急着表明来意。等那小厮大概忙活招待了好几刻钟后才想起同时进门的还有另一位客人,这才甩着方巾凑了上前。

    “客官想喝点什么酒,我们这里还有刚煮好的羊肚肠……”

    “不喝酒,也不吃肉。只是想找你们家掌柜换金镒。”

    孤夜拍了拍身边的竹筐说道。

    “换金镒?”

    小厮显得有些诧异,他从小就在酒肆里当伙计,也知道自家掌柜时常帮人将刀币或者碎银换成金子从中赚点小利。可是能开口换金镒的几乎都是往来贩货的大走商,而金镒在世面上也不会用来流通,走商们之所以把刀币碎银换成马蹄金,那也都是用来贿赂官员或者送礼的。

    而面前这小哥看着年龄不过十四五,这一张口就是要换金镒,难道那个竹筐里装的都是钱不成?

    “不错,就是换金镒。还请小哥把掌柜喊出来!”

    酒肆伙计显然还有些愣神,不过很快反应过来是来了大生意,于是赶紧就往里堂小跑。

    此时这边孤夜与小厮的谈话已被同在堂内喝酒的众人听了去。如今绝大多数的目光全都盯着他身边的竹筐看,有几个身穿短打的大汉更是毫不掩饰脸上的贪婪。要知道在一枚刀币可以买半碗粟米的社会,一镒金就是整整一万枚啊。如此巨大的财富,已足以让人起杀心了。要不是现在是在这城内酒肆中,换做是城外,不,就算是城内僻静点的角落也会有人迫不及待下手。

    孤夜对此浑不在意,再坏的情况他也预料到了,换了金镒之后,出门转过街角就是阳鸣先生府上。到时钱都交束脩了,还怕有人再起歹心?

    很快的,酒肆崔掌柜就在小厮的带领下从后堂走了出来。

    “小兄弟,是你想要换金镒?”

    “是的,一镒金一万枚刀币,连同火耗钱五十枚全都在这了,掌柜您点一下。”

    孤夜起身作了个揖,然后将竹筐放到矮桌上,语气中带着些恭敬的说道。

    “呵呵……看来小兄弟是知道行情的。实不相瞒,在半月之前的确是这个价,不过今日可就不止了。听闻秦赵边境又动兵戈,粟米价又贵了近一成,所以火耗钱要这个数……”

    崔掌柜笑吟吟的伸出了两只手掌出来摇了摇。显然这番变故让孤夜有些始料不及。他有想过兑换幅度会有波动,但也没有想过会直接番了一倍需要百枚火耗钱。如今哪怕是将身上所有钱都算上,也是要差二十枚的。瞧着崔掌柜那一脸的奸商样,想必什么秦赵交兵也都只是鬼话而已。

    崔掌柜算是吃死了孤夜,认定他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家伙不可能背着满筐财物原路返回才狮子大开口。而此时堂上坐着的都有些什么货色他还是清楚的。

    孤夜眉头微蹙,扭头又环视了那几个短打大汉,最终却是把目光放在了坐窗口的那个贵公子身上。

    啪……

    “崔掌柜莫非是欺我年幼,秦赵交兵却与我燕国何干。真以为这偌大的酒肆堂堂诸公,就只有你才能换得到金镒不成!”

    孤夜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说变脸就变脸。站边上的小厮被这突然的一吓,手里的毛巾都掉到了地上。

    崔掌柜也没有想到面前这个小年轻居然火气这么暴躁。他气极反笑,满脸戏谑的大声反驳道:

    “哈哈哈……还真让你说对了。安平城且不提,若说这酒肆之内,还真就只有我崔某人有能力有金镒可换!”

    崔掌柜语气中带着些傲慢,也不奇怪他说这样的大话,就如今酒肆里坐着的这些城门兵丁泥腿子,别说是换了,恐怕连见都没见过。

    但凡事总有例外,就在崔掌柜话刚落地那刻,坐在窗前那个贵公子就已经放下酒碗起身往这边看来了。

    而眼角瞥见这一幕的孤夜,此时的嘴边微不可察泛起了一丝得逞的微笑……

第二章:道韵符

    “大言不惭,一个鼠目寸光的边城村夫,不过是一块小小金镒就敢小觑天下人!”

    闻声转头望去,崔掌柜这才发现原来酒肆里不知什么时候来了这么一位贵公子。由于被身边的柱子挡住视线,所以也就没多注意。刚刚自己说出来的大话,八成是恶了人家了。

    果不其实,还没等崔掌柜将手拱起来作揖告罪,贵公子身边那个人高马大的门客已将一布包褡裢丢在了孤夜面前的矮桌上。

    啪嗒……

    好几块小儿巴掌大的马蹄金就从里头滚落出来。在场众人见状脸上纷纷露出惊讶之色。而贵公子眼角余光环视一圈后,此刻下巴似乎也顺势扬起了半分。

    “把竹筐留下,自拿一块走!”

    门客显然是在跟孤夜说话,可眼睛却是盯着催掌柜看,由此可见某人这会儿的心里得有多苦。

    “谢谢公子,公子高义!”

    见自己目的达到,孤夜迅速从桌上抓起一镒金后,就想功成身退将残局留给崔掌柜去收拾。怎料就在此时,原本在旁喝酒的一个酒客突然从桌下抽出长剑,飞身跃起直扑贵公子胸口而去。

    “赢昊小儿,速纳命来……”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在场的众人根本就来不及做出反应,贵公子看着躲无可躲的锋利剑尖,脸上尽是惶恐之色。以刺客如此剑速,门客与主人之间又隔着张桌子,此时他再想抽剑格挡显然已是来不及。情急之下,见身边正好有一人,于是就一把揪住其衣领全力丢了过去。

    “公子快躲开……”

    “噗呲……”

    孤夜只觉胸前一凉,长剑瞬间穿过他的心口。但那门客显然还是低估了刺客的实力,透背而出的剑尖去势不止,继以再次扎在了后面贵公子的身上。

    孤夜在意识模糊前还想着将那块掉落在地的金子揣入怀中。但就在碰到的一刹那,却又被一只大脚给踢飞,接着就见门客身前浮现出一个白色的符文,然后自手持的长剑上隐没。紧接着隔空一斩,而那刺客当场便被这道剑光当中切割开来。

    边城酒肆中发生斗殴死伤个把人,对于当地人来说都是见怪不怪的。毕竟这年月城内沟渠里那天不漂几条尸。只有那个换金的倒霉蛋无端被人推出去挡了一剑,却是让人多了好几个月的谈资。听说当初那镒金子也不知被哪个好运气的捡了去,人最后倒也没能死成,被一路过的郎中给续上了口气……

    村头柳树摇曳,山外刚露一抹白。溪边几间矮屋上,低垂茅草尖露水欲滴。秸秆铺就的床榻上,孤夜猛然从梦中惊醒。一年了,当日的情形依旧会在梦境中被重复回放并不断折磨着他。由于起身得太猛,胸口那道旧伤仿佛又在隐隐作痛了。

    看看窗外有些泛白的天色,算着时辰也差不多该洗漱出发了。今天是勇武营征召集结的日子,既已错过了一年前的从文之路,唯有无奈从军,去学那兵家本领,这次可不能再错过了。

    孤夜用手轻揉着眼睛,然后下意识的伸出一指在虚空中缓缓点出。只见其指尖白光微闪,一道深奥莫名的符文显现,而后身边顿时多了个徐娘半老,不着片缕的女人。这个女人身材走形,脸上也有了许多岁月的痕迹。容貌只能算是达到正常水准,但绝不惊艳。可此时让人不忍直视的却是她坐着姿势,那双足微岔,让人有种像是瞬间置身在死鱼堆的感觉。

    只是维持了短短几个呼吸,孤夜就支持不住把手放下,这个女人随之也彻底消散。这样的事情,他每天早上都会来上一次,可整整一年了,自醒来后每次召唤出来的总是相同的画面,并且还是以这么一个羞耻的姿势。可见当时石槿婶子在他心中留下多大的阴影以至都过这么久了还如此“刻骨铭心”。

    从正常角度来说,无缘无故被人丢出去挡剑是件极其倒霉的事情。虽然没死成,但由于伤得太重害得在床上躺了几个月不说,最可狠的还是痛失了拜入阳鸣先生门下的机会。如今孤夜已经十五岁了,以儒家的规矩,显然已经超出了定下的十四岁最高年限,也就是说他的从文之路算是已经断绝。

    或许其他从文学派,比如道家,农家,墨家和医家在年龄限制上没有这么严格,可一来没门路,二来没财路,当初那镒马蹄金被人顺手牵羊,这一年来的吃食治病花销还都是靠老父们辛苦维持的。

    不过祸兮总有福所倚,自己虽替人挡了一剑,但通过剑脊的联通传导,孤夜貌似从身后的贵公子体内偷取了些什么好东西,总之,好像,也许是意外凝聚出一个“道韵符”。

    这个“道韵符”属性并不是很明确,孤夜能感受到的也只是一片混沌,除此之外他没有见过其他的“道韵符”,不知道是否也是这样一种状态。总之目前能够呈现出来的是幻化出他人潜意识里最为深刻的人或物,且根本不具备任何的攻击力,或许由于能力还不够的缘故,暂时也就只能以自己为目标幻化了。不过白得的东西,孤夜对此还是勉强可以接受的。毕竟能在十五岁的年纪就已凝聚出一个“道韵符”,如此的天赋别说是在安平城,就是放在整个燕国也是屈指可数的天才人物。

    可现在不知为何,他暂时就只能将“石槿婶子”给弄出来,而且还是以那个羞耻无比的姿势,试问他又如何与人分说?于是关于自己突然获得的能力,就连最亲近的几个爹都不知道。

    嘣……

    外头强弓离弦的声音把孤夜最后那点迷糊睡意给彻底震散掉。一支狼牙箭忽从窗外射入,精准无误的钉在柱子上。

    “竖子,天放白了还不赶紧起来!”

    孤夜一愕,下床取下箭矢,摇头苦笑着便打开了房门。

    “六爹,你这次怎的这么早回来?莫非是寻到大猎物么?”

    他说着就把手中羽箭丢了过去。站在围墙外的是个头发已斑白的老翁,只见他肩背长弓,箭壶和水袋就随便挂在腰上,手上提着的是两只瘦不拉几的兔子。

    “有个劳什子大猎物,两只锦鸡换成了钱,留下两只畜生打算给你熬汤喝。”

    说着老翁大马金刀推开篱笆门进来,看他走路一脚深一脚浅的样却是个跛子。

    孤夜见状欢喜,赶忙上前接过六爹背上猎弓和行装。

    “今天就吃个饱,然后去那勇武营中给我闯出个名堂出来!”

    老翁一只大手拍下去,差点没把孤夜给打个踉跄。

    “哎哎……六哥你轻点!小夜身上的伤还没好利索呢!”

    这时候厨房里一个微胖的小老头提着勺子就小跑出来,拉过孤夜赶紧左瞧又看。

    “没事吧?先回屋去坐会,七爹把兔子炖好就给你送过去哈!”

    这时候见屋外有动静,里头几个小老头也相继迎了出来。

    “老六回来啦?呦,不错,有肉吃了……”

    “老七快点去收拾,我都快等不及啦……”

    一屋子七个老头子,全是孤夜他老爹。这兄弟几个当年都是前勇武营中的老兵,如今活下来了,倒是把一身的本事都教给了他。

    老大是个长戈手,一把长戈挥得虎虎生风,当年可没少砍东胡人的骑兵。老二是个刀盾手,最高峰时力量达到了三瓮之力。作为老大的护翼,愣是没人能近得了身。孤夜从小打熬身体力量和速度就是他们两个负责的。

    老三是军中的医匠,大病他治不了,小灾小伤倒是没啥问题。如今乡人们有个头疼脑热的都来找他,算是家中的顶梁柱了。当初那镒金,少说有一半就是他替人看病赚的诊金。

    老四是军中骑兵,当然了,退伍回家没了马,几乎就没啥长处。孤夜还年幼时,家中打扫重活全由他包了。等到十岁之后再也受不住这个窝囊气,愣是扯了块红布绑竹子上,将人往耕牛脖子上一放就要教马术。那时候让孤夜抓紧牛角,老四在前面用红布在牛眼前一晃,那就是满山坡乱蹦跶。

    老五身份最低,当初是从其他地方被发配到军中的囚徒兵。别的本事没有,倒是有一手绝妙的偷扒技,在藏匿行踪上也是颇有心得。因此后来直接被拉去当了个军中斥候。

    老六是弓箭手,一手好箭法有百步穿杨之妙。在这方面,孤夜倒是非常有天赋,也尽得了他的真传。

    老七就不用说了,看他的身材也猜得八九不离十。火头军一个,拳脚棍棒干啥啥不行。不过却煮得一手好菜,在找吃的方面特有能耐。十几年前,东胡人大举进攻,原本的勇武营几乎全军覆没,剩下来的除了他们还活着的也没几个了。

    按道理来说,以孤夜从小被这七个老兵调教出来的本事应该是从武更合理些。但他们却是见惯了战场上的厮杀,认为武夫永远都只是武夫,做到最高位的至多也就是当个裨将。而指挥全军的大将军要不是聚符成势的文人,要不就是兵家的大能担任。

    所以从小孤夜非但要不断打熬身体,更是早早就被送到乡中里正那里去学习认字。他的七个爹可是总盼着望子成龙希望家中至少能出个城守什么的。奈何人算不如天算,偏偏在酒肆的时候就被刺了一剑,结果从文路算是给断了个七七八八。

    而如今想要弃文从武也是困难重重。当初拥有三瓮之力(战国时一瓮一百斤,相当于现在五十斤。)的孤夜自受伤之后身体始终未能痊愈,现在能发挥出一瓮之力就不错了。而想要继续从武,兵家学派是唯一的选择,而天下之大,最容易接触到兵家学说的也就只有接受征召冒险从军一途。

    加上孤夜伤势要想完全恢复不落下病根,“锻骨草”这样的辅助药物也是必不可少的。而听说“锻骨草”乃是国家战备物资,民间是绝对没得贩卖。哪怕是从某些大族中偷偷流传出来些,那也得是天价。所以孤夜要想获取,那就只能在军中靠战功换得。

    于是这次勇武营征召士卒,孤夜只能硬着头皮应征了……

第三章:朋友

    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这个时代,无论立的名目是什么,只要涉及到朝廷征发令,都是一幕幕骨肉分离的血泪史。

    如果说安平城是燕国北方抵御东胡人的重城,那么勇武营就是其设立在前面牵制阻敌的桥头堡。

    每隔三年,勇武营就会从安平,昌城,令支,孤竹几个地方征调民壮充入营中服役,从而替换掉上一批的老卒回乡。正常年月,只是三年的轮换时间也并不会怎么难熬,虽说死伤再所难免,但总能回来个八九成。可自今年开春到现在,东胡人隔上几天就会来打马袭扰,虽然每次死伤都不多,但耐不住积少成多啊。

    勇武营中常年驻扎有一师正兵兵力二千五百人,战车,骑,步,弓兵配备齐全。可这几个月下来,正兵辅兵加起来伤亡已经增加到三百六十七名。至此,旅帅腾超自感蹊跷,于是便联合各城城守,决定将征发令提前以备入秋后有甚么不测。

    日头刚摸上树梢,孤夜便已背上长弓踏出家门。队伍是由里长老头带队,同行还有隔壁几个乡的七八人。不过年龄倒是属他最小,其余的皆为二十好几的庄稼汉。甚至几个有妻女的还一路跟在后头哭哭啼啼,要不是被里长老头斥呵了回去,她们怕得是还要跟到安平城下。

    孤夜家中的七个老头可就没有那么矫情,这些年该教的都教了,军中的忌讳和与东胡人交战时的经验窍门孤夜也都滚瓜烂熟,想要留条命活着回来想必应该是没问题的。所以临出门前老六只是将他那把当年缴获来的宝贝硬弓交给了他,其余的话几乎没人多开半句口。

    离别的愁绪宛如这深夏的风,此时在这北地匆匆刮过,却已是有丝丝凉意了。身后矗立着的那几顶白发,孤夜始终没能鼓起勇气回头望上一眼。

    勇武营驻扎的令支寨是属于军事要塞,军费历来充实,所以倒是不必当心冬衣问题。看着前后几个家伙大包小包的,有的连家中被褥都给带上,孤夜这还没出门多远,便已经感觉到背后有人指点的好处了。

    轻装简从走得很轻松,不到晌午的时候一行人就已看到了安平城头上的那杆旗帜。由于路途距离不一,昌城,令支和孤竹三地的兵员都是提前出发,算好了时日早早就在这安平城下汇合,就等待一同前往勇武营了。

    与往常不同,这次所征的兵员皆为战兵,年龄限制在三十以下的青壮,为的是迅速填补空缺,防备入秋之后东胡人可能的大动作。所以人数上要比以往的要少许多。凑一块的时候孤夜无聊给数了数,不多不少正好是一百六十人。

    所谓军令如山,各方里长在完成所有交接手续后,这一百六十人片刻没有耽搁就由一两士兵带着开始赶路。(五人为一伍,五伍为一两)从城门出发,顺利的话加上夜晚宿营,到达勇武营大概需要走一天半的时间。

    行进的队伍中,一路上孤夜目光来回打量之下倒是看出些许不同出来。绝大多数人都是同样哭丧着一张脸,仔细端详还能看出些许对未来处境的惶恐,手里头不是御寒的衣物就是吃食之类的。而却有少数人就跟自己一样,都会自带着武器,脸上的神色亦是轻松自如甚至眼神中还有些期待。

    两种不同心态体现在步伐之上又会有所不同,距离一长很容易就在队伍中自动剥离开来。在前面走的二十来个几乎人人身上或是带着配剑或者短矛,根本不需要押送士兵催促自会走得又快又齐整。而后面的百多号人,拖拖拉拉,一路上喝骂声根本就没断过。

    不过走在前面队伍里面也有例外,那是个体型较为肥硕臃肿的胖子,看着年龄也就十五六岁,斜背的褡裢包袱里好似有吃不完的东西一样,孤夜走在身后看他的手时不时的往里面抓东西吃,这都几个时辰了居然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与之产生鲜明对比的是走在最前头的一个年轻人,看其背宽腰直,身高都快超七尺了。步伐生风,双手摆动雄浑有力,一看就是长年打熬过身体的。

    如此人物,天生自然是带着某些光环的。才短短几个时辰,他身边就已经隐约聚起了三四人的小团伙。

    反观孤夜,他只是不急不缓的缀在几步远外,经过这么长时间的赶路,他伤势未愈,体力也是有些吃消不住。都知道,走远路的时候前面有个人跟着总要好走许多,于是他这一路上就顾着盯胖子的后脑勺看了。

    或许路途寂寞无聊,又或许是肚子终于被填饱了,前面的胖子突然察觉到背后略微粗重的喘息声便回过头来。

    此时正好撞上了孤夜灼灼的眼神。不得不说,场面一时间还真有些尴尬。

    “兄台……呃……你想吃点粟米饼吗?”

    胖子笑容有点憨,也不知怎么了,看到对方递过来的饼,孤夜鬼使神差的就点了下头。

    胖子见孤夜接过饼咬了一口,那原本就张大了的嘴就咧得更开了。

    “哈哈……兄台喜欢就好,我这里还有许多呢,肉干,果脯,青枣……”

    胖子很是高兴,很快的又从包裹里掏出好几样吃食出来。恰在此时,前面领头的士兵示意队伍停下休息,于是孤夜也不客气,两人就选了块青石坐定下来。

    “谢谢小哥的吃食了,我叫孤夜,安平城来的。”

    “俺……俺叫庖硕,昌城人士……我们现在算是朋友了吗?”

    被胖子突然这么一问,孤夜也是愣了一下。只是才说不到几句话,吃了人家两口饼彼此还不熟悉呢。朋友嘛,勉强算得上吧。于是看到面前这家伙十分期待眼神,他还是笑着点了点头。

    “哈哈哈……俺又交到朋友了,等回去了说给阿爹听,他一定很高兴!来,孤夜,你现在是我的朋友了,我把所有吃食都跟你分享。

    告诉你,我在昌城的朋友可多了……”

    这会孤夜才算是看出来了,原来这个叫庖硕的小胖子怕是有点痴傻。他口中的所谓朋友多,想必都是以手中吃食相赠的缘故吧。

    不过他这时候倒是没有拒绝其好意,毕竟这小胖子没有什么坏心思。反正左右也没事,两个人很快就互相攀谈起来。这才知道,原来他家老爹是给大户人家当庖厨的,怪不得能整出如此多的好吃食来。还真别说,那味道还真是不错。

    憨傻之人,言语神态中总是要异于常人些的。这两人边吃边说笑的动静很快就被前头那个身超七尺的年轻人瞧在眼里。

    长途跋涉,如今谁都是饥肠辘辘。虽说都带了吃的,但也都是麸皮粗麦和成的团饼,哪里有庖硕包裹里吃食精细,于是该来的麻烦很自然的就找上门了。

    “庖硕是吧,我们也想当你的朋友。你看,既然我们现在都是朋友了,那这包袱里的东西是不是也可以取用啊?”

    没等小胖子从错愕中反应过来,那年轻人便已伸手向包袱抓去。不料身旁的孤夜动作比他还快,在对方手还没触及到的时候就已将包袱扯到庖硕身后。

    “不问自取视为盗,兄台这般做法可非君子所为。”

    此刻庖硕也回过神来,见孤夜站在自己这边维护自己,脸上瞬间放出异彩,胆子也大起来。这样的情况他太过熟悉了,在昌城的时候就发生过许多次来抢他吃食的事,不过每次身边的“朋友”都不会帮助他,有些更是会反过来嘲笑欺负。

    可今天刚交的朋友孤夜不同,他在第一时间就阻止了这个抢自己东西的人。这让庖硕很高兴,也很感动。

    “这位兄台,正所谓独食难肥。这家伙显然就是个痴傻呆子,为何你骗其吃食就可,我自取来吃就不成?”

    话罢,年轻人又向庖硕身后抓去。孤夜何曾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徒,且不说刚刚吃了人家的东西,就庖硕将自己当成朋友的这份情意,又岂可让他被人随意辱骂。

    于是此刻便起身拦在庖硕身前再次又出手相阻,怎知年轻人见孤夜仍旧不肯罢休,恼羞成怒之下突然就一拳捣出。

    换做是以前,就对方这等速度实力,他无论是闪避还是格挡都游刃有余。可如今伤重未愈,加之又跋涉了几个时辰体力早已不支,所以面对这突如其来打过来的拳头,一时间居然反应不及被击在了腹部上。

    呕……

    整个胃都在不断抽搐,他刚刚吃下去的好东西也在此时全吐了出来。

    “别打孤夜……别打孤夜……给你……吃食全都给你……请你别打我的朋友……”

    庖硕赶紧上前去搀扶,嘴里不断地求饶。

    “呵……不知死活的东西,我让你多管闲事……我让你多管闲事……”

    年轻人不肯就此罢手,依旧踢打着孤夜露出来的大腿。

    “不要打了……我求求你不要打了……”

    庖硕用自己肥硕的身体挡在孤夜前面,身上也是免不了挨上好几下拳脚。见孤夜脸色变得越来越苍白,而身后的年轻人依旧边踢打边咒骂着。

    许是泥人都有三分火,往往憨傻之人爆发出来的力量才最是恐怖。

    “吃食都给你了,为何你还要打我的朋友……我跟你拼了……”

    庖硕突然暴起,然后双手抱胸用肩膀朝年轻人猛*撞过去。

    嘭……

    一声闷响,只见刚才还在不断叫嚣的家伙整个人就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般飞出了十几步远……

第四章:分享

    都没有想到反转会来得这么快,周围的几个吃瓜群众本还想等热闹看过后也上来分点吃食的,可却没有想到,面前这个憨憨傻傻的小胖子实力居然会这么强悍。

    刚才被撞飞的那个家伙这一路走来也有人知道些根底。此人叫木离,叔父正在勇武营中担任卒长,手头掌管的足足有百号人,名副其实是个军官子弟。而他本人实力也是不差,据说其单手可轻松举起百斤石锁,要知道那双手加起来可是足足两百斤啊。一般情况下,普通四五人都近不了他的身。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壮士,如今却被面前这个小胖子一肩膀给撞飞出去。此刻要是脑子还算好使的话,应该没有谁还会想着去夺那包袱里的吃食了吧。

    “汝母犬婢也!贼子,竟敢偷袭于我!”

    木离当着众人的面被撞得如此狼狈,料想一天来好不容易营造出的威信怕是要荡然无存了,顿时便勃然大怒将腰间配剑抽出来。

    须知对于这些普通征卒而言,到勇武营中只是吃苦受难。而对于木离来说,他可是要谋取足够军功,然后才能被推荐到国都加入蓟下学院的。好男儿只有到了那里,才能学习到真正的本领,才有望真正的在这乱世中建功立业。

    所以此番前往勇武营,他的目标从来都不是当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兵,而是官,最少也得是超越其叔父卒长那样的军官。然而这一路上凭借着自己的个人魅力,好不容易聚集起来身边的几个人,如果不能将这场子找回来,怕是也要散了。

    见木离拔剑,庖硕刚刚凭借着心中燃起一股怒意而生出来的勇气也全给吓了回去,熟悉的恐惧感如同往日那样笼罩住全身。不过尽管此时他双腿已经开始微微发抖,可还是坚定不移的挡在孤夜前面没有挪动半步。

    “贼子,看剑!”

    木离挥剑而出,做势就想冲上前来劈砍庖硕。周围其他征卒见状亦是大惊,一时间居然也没有人敢上去劝。就在大家以为接下来会是一幕匹夫之怒,血溅五步的画面,可随之又见木离忽然止住脚步及时站定在了原地。

    原来,不知什么时候躲在庖硕后面的孤夜已然直起身来,并以左手持弓右手搭箭的攻击姿势用森冷的目光锁定住木离。

    “如今彼此距离约莫二十步,就看是你的剑快些,还是我的箭快些。”

    孤夜双鬓垂汗,脸色仍旧有些苍白,倒不是刚才挨的那拳有多重,实在是拳头正好打在了伤口下方位置引得疼痛太过剧烈。

    木离刚开始确实是被惊到了,不过等看仔细之后,顿时就张口大笑起来。

    “哈哈哈……太可笑了,可笑至极啊……哈哈哈……

    你手上那把应该是张硬木弓吧。像这样的强弓,想要完全拉满绝对需要三瓮之力,而要勉强拉开最少也得两瓮之力。而就你这个一拳就能放倒的病殃子,能拉得开?

    虚张声势,吓唬谁呢!”

    被木离这般说破,众人才皆把目光向孤夜搭箭的手看去。果然,锯齿状的狼牙箭只是轻轻搭住弓弦而已,连力都还没有使上。

    庖硕可不懂这些,此时他只知道自己的朋友拿出弓箭来阻挡住了对方的长剑,眼眶早已激动得湿湿的。

    “你可以赌一赌的,就赌我能不能拉开手上的这把弓。赌赢了,庖硕死!赌输了,你死!当然,也可以把攻击的目标换到我身上来!”

    孤夜眼神坚定,丝毫不会因为刚刚木离的那番话有半丝闪烁。反观木离见对方如此的气定神闲,心中倒是是有了些许顾虑。这时候他也在权衡利弊,终归到底只是为了一口吃食相争,此刻却发展到要以命作赌的局面到底值不值得。

    而就在一弓一剑对峙着的时候,两把长戈突然就出现在双方的身前。

    “燕国将军令,征卒途中私斗,无论何故,皆斩!

    还不快快收束武器,念你们皆是初犯,或许暂且饶你们死罪。且等到达勇武营,自会有军中司马判尔等之罪!”

    话毕,士兵们立马上前就将双方的兵器都给收了去。于是一场死斗赌博也就没有如众人所想的打得起来。

    木离气仍难平,几欲再次动手。但此时当中一个士兵在路过其身旁之时低低耳语了几句:

    “你叔父乃是军中卒长,日后还怕没有机会整治这两征卒。且忍忍吧,我刚才所说的大将军令可不是闹着玩的,再犯的话,哪怕你叔父是旅帅也保不住你。”

    显然这个士兵是有得到过嘱咐的,愤恨不平的木离也只好强压下怒气,深深作了个揖向对方道声谢。而回头望向对面两人的目光却已是像看待死人一样了。

    重新坐回到大石上的孤夜也瞧见了那边交谈的情况,心道这军营还没踏进去,就已经树了个敌人出来,无奈之下也只能摇头苦笑了。

    “孤夜,你没事吧?身体好些了吗?来,先喝点水,咱们的东西没被抢走,待会再吃点下去,刚刚你都全吐干净了。”

    庖硕殷勤的又是递水又是递点心的。孤夜知道,这个傻大憨是真的将自己当好朋友了。想到他刚刚冒着挨打用身体挡住自己,心中顿感暖暖的。

    西风起,树影乱。有云盖过了本已西斜的日头,使得此刻这光线骤然就暗下来许多。原本队伍还打算要再走上半个时辰的,现在也只能就地露营过夜了。

    荒郊野外的,除了生起几堆篝火防夜间觅食的小动物惊扰外,并没有其他措施。如今此地正处在安平城与令支寨之间,由于地势较为平坦,周遭树少林稀,为了保证送粮队的安全,平日又有士卒时不时前来扫荡,所以哪怕是大点的野兽都很难遇上。

    可就是在这样安全的环境中,孤夜和庖硕还是被指派去巡逻守夜。用不着怀疑,想想也知道之所以会有如此安排,肯定又是木离使的力。负责押送征卒的也只是几个小兵,人家叔父可是卒长,所以队中伍长在接到他的暗示后,也就不会拂了人家的面子。

    可怜两个倒霉鬼,赶了一天的路,晚上还不能够睡个踏实觉。待夜色弥漫深沉,孤夜把一大捆干柴丢入火堆后,庖硕就拉着他直往石头的背风处里躲。不用说,这憨货又是把他的包袱给祭出来了。仿佛在其眼中,维系友情的唯一方法就是把吃食分享出去。

    孤夜很细心的发现,自从认了他这个好朋友后,庖硕自己就没有再去碰包袱里的食物了。看得出来,这家伙是想用剩下的食物把这段友情维系的时间再长一些。

    见到此状,孤夜难免泛起了些同情,到底是怎么样孤独的人,才会那么渴望得到一份友情。他知道之前庖硕肯定是用这个方法喂饱过许多人,但结果自不必说。或许还会有人在吃完后继续笑他谤他欺他,但他还是那样乐此不疲。

    “庖硕,之前有没有人告诉过你,好东西或许可以跟自己的朋友去分享,但却绝对不是过分的讨好?”

    孤夜尽量以一种很平缓的语气说出这句话。他很担心一不小心就会伤害到这个憨厚的小胖子。

    庖硕傻笑着摇摇头,显然他还不明白什么是过分讨好。孤夜抓着头皮有些伤脑筋,一时间还真不知道怎么组织语言去教会他这一点。

    而庖硕可不管这些,他又是将包袱全部打开来,把里头所有的食物都一一堆放在孤夜大腿上。眼神中满怀期待的想要看着好朋友吃光它们。

    “孤夜,肚子饿了吧?先吃,夜里冷,吃了就不冷了……”

    小胖子本能带着讨好的说道。

    “庖硕,你听我说,你这样的分享是没有办法收获到真正友谊的!”

    孤夜也是被盯得有点心慌,心中颇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情绪在里面。于是说话的语气一时就没有把控好。

    果然,庖硕听完之后整个人立马颓废萎靡了下来,脸色也是惨白得可怕。

    “孤……孤夜……你是不想做我的朋友了吗?可是我只有这点吃的了,要不我以后把吃的都给你吧,你继续做我的好朋友好不好。

    对了,我身上还有包糖霜,这个够你先做我两天朋友了吧?”

    庖硕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看得出来这是他很珍惜很喜欢吃的东西。不然不会随身携带,并直到这时才拿出来。

    瞧面前小胖子眼神中的期期艾艾,两只肥手掌摩挲着都快搓破皮了,孤夜此时见状也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他在心中组织了好久之后,突然用手搂住对方肩膀说道:

    “庖硕啊,好朋友之间,就是有好东西要互相分享对不对?”

    “对对对,我会把所有吃的都给你分享的!”

    庖硕点头如捣蒜连忙保证道,就差指天发誓了。

    “很好,不过我却不喜欢你只把食物分享给我!”

    孤夜搂着庖硕宽大的肩膀,扭过头来非常认真的说道。

    “那……那你还要什么?我现在……我现在身上就只有这些了……我没有钱……阿爹从不给我钱……”

    庖硕声音又恢复了急促,刚才被孤夜搂着肩膀才放松下来的身子再次紧绷了起来。

    “你有的!每个人都有的!”

    “每个人都有?那是什么?”

    庖硕有些好奇的问道。孤夜听完后舒服的仰头看看天空那弦弯月,嘴角扬起了一个非常好看的弧度。

    “是心!你开心,可以把开心的事情跟我分享。你伤心,可以把伤心的事情跟我分享。无论你是开心或者不开心,都可以找我来分享!

    你要记住,朋友可不单单只能用来分享食物的。只有愿意将开心事,伤心事都与你分享的人,那才是真正的好朋友,而我从现在开始,很是愿意跟你分享这些……”

第五章:入营

    分享食物庖硕很在行,至于说到开心与不开心还可以分享,也就只有点似懂非懂。不过见孤夜似乎并没有半点想拒绝的样子,他的心情忽然也就又好了起来。

    对此某个家伙揉着太阳穴,只能任由他去了。不过有一点孤夜倒是很好奇,按道理来说,像庖硕这样有些憨傻之人,向里正讲明情况再稍微使些人情很容易就能从征召的名单中剔除出来,且看那包袱里精致的吃食,其家中也不像是少这点银钱的样子,却不知又为何还会被强征来?

    “庖硕,看你家中颇为殷实,勇武营征召时家中为何没替你赎买免征?”

    有疑在胸,他最终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这个啊,本来是不用来的。家中舅公是乡中里正,在征召令下达的时候我就被剔除出来了。倒是我阿爹使的关系,将我的名字又添了上去。”

    庖硕这一说,孤夜心中疑惑更甚。除非像自己这样是想到去军中发展有所图的人才会主动从戎,但面前这憨货怎么看也不像是有这志向的人吧。

    庖硕见孤夜表情讷讷,脑袋难得的就聪明一回,不问自是解释道:

    “阿爹已年老,他说自己不知道能够给我再弄几年吃食了。

    于是便让我从军,说是憨儿若是侥幸得归,最少可得一伍生死好友相护,以后他也可放心了。”

    一旁孤夜听后心中大为动容,想不到庖硕的父亲居然有此胸怀智慧。是啊,这憨子心智未开,日后必定受人欺辱,乱世中更是连口吃食都难维续。

    可到了军中,以他这股子怪力,只需与袍泽共同经历一两场战事,生死相依的友谊可是此生难忘的。来日归乡,必然守望相助。他自己七个老爹便是最好的例子。

    男人间的友谊有时候就是那么简单。它可以从任何一件小事中萌芽出来,就比如此刻孤夜大腿上的吃食。夜色朦胧,薄雾如轻纱盖过漫膝的草尖。两个家伙说说笑笑,将那丝不断袭来的困倦都给扫荡了出去,直到旭日东升,阳光再次破开厚重的云层。

    众人又行半日,视野中一望无际的草甸平原突然就被连绵不绝的群山拦住了。无数个大大小小山口子蜿蜒着向身后的山脉延伸,从远处看去,宛如许多条长蛇将游出来一般。而在那平原尽头,一座由青石垒砌成的军寨就像柄利剑深深钉在蛇群前方阻挡住了出路。

    孤夜手搭凉棚,抬头望向那矗立在六七米高墙垛上的瞭望塔,塔台上分站着五人,三人持箭两人持戈,从如今这个角度看过去,可以见到围栏上满满当当挂着的六个箭壶。

    而青石墙上,每隔半刻就有一队士兵步伐整齐的走过,伴随墙内时不时传出来的喊杀声,便觉得好似有股肃杀之气迎面扑腾而来。远来的征卒们才刚靠近,俨然就被震慑住了心神。队伍后面那些人且不说,前头二十几个人包括孤夜在内,眼中反倒是带着些热切的。

    突然间,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奔踏而来,声雷滚滚,带起大股飞尘。

    “让开!都给我让开!耳朵聋了吗?快点把路给让开!”

    那些负责押送征卒的士兵见远方大队骑兵向堡寨正门疾驰而来,二话不说赶紧就把人往道边上赶。

    急匆匆站定的孤夜这时候才来得及扭头望去,只见那队骑兵人人手持圆盾身着重甲,胯下战马左边挂着骑弓箭壶,又边则是水囊布包,长刀别于腰间。眼前这些,恐怕是他见过的装备最为精良的士兵了,哪怕是在安平城内,如此雄武的兵士也是难得一见的。

    整两士兵将手中长戈拄在身前,腰板挺得笔直,面对着这群骑兵,脸上满是羡慕与骄傲。

    “咳咳咳……扬我一嘴土,看这群人骑马着实威风,不知将来我能否也能如此恰场驰骋?”

    孤夜用手捂住嘴鼻,看着从面前飞奔而过的骑兵愣愣自问道。

    “呵呵……就你这病弱样,就别痴心妄想了。知道他们都是谁吗?斥候,军中的精锐!整个勇武营一师两千五百人中,就只挑选了区区一卒百人队。”

    因木离他的叔父在此营中当一卒长,所以对于军中情况还是有些小道消息的。而他这时候听到身后那个病秧子说得轻巧,于是便管不住嘴鄙夷道。

    “你又怎知我便不能?”

    “哈哈哈……”

    孤夜的反驳不但引起了众人的大声嘲笑,更是连站前面的士兵也纷纷投来鄙夷不屑的眼神。

    “病秧子,如果你是在讲笑话的话,不得不承认,这个笑话的确很好笑。

    你可知要成为这斥候骑兵需要何等条件?”

    木离故意买了个关子,把周遭人的注意力全给吸引了过来。他对大家如此的反应很是满意,于是清了清嗓子再将背脊挺了挺竖起两根手指说道:

    “两瓮之力!弓马骑射自不必说,想要成为斥候,身体力量必须达到两瓮。所幸的是,本人自小打熬身体,现双臂已能举两百五十余斤石锁。

    而你,呵呵……你还是担心待会入营后能够熬过定性桩再说吧!”

    话罢,木离仰头环视众人,享受着四面八方投过来的羡慕嫉妒恨。

    两瓮之力啊,这得是从根骨未长成时就用军中法门日夜不休打好身体根基才能达到。像这些普通征卒,光这一个条件就能已淘汰掉九成。都是些苦哈哈,忙活生计都忙不过来,谁又有那个功夫去浪费力气。

    “你这个新卒,倒是知些道道,不过想要成为斥候倒也不是非得具备两瓮之力,只要能在新卒选拔上在箭术一门射个满贯也是有机会的。”

    “射满贯?什么才叫能算射满贯……”

    “两司马大人快说快说,休要吊人胃口……”

    “快说快说……”

    那十几个有志向在军中发展的家伙七嘴八舌询问道。此时孤夜也是竖起耳朵,就目前来看,他也就是箭术一门还算拿得出手了。要不是伤重未愈,三瓮之力的条件亦不在话下。

    “都安静些,吵闹甚么!木离说得对,等你们把定性桩熬过再说吧。”

    说话之人便是这一两押送士兵的两司马了(两司马是基层军官官职)。话毕,只见其不耐烦的向左右打了个手势,所有士卒立即驱赶着百多人往寨门里去。

    “定性桩”,又唤“立威桩”。其实说来也简单,无非就是半尺来高的木头桩子,大小也就堪堪站得住脚。它在军营中的作用与“杀威棒”差不多,新兵入营,大多数是些不懂规矩的痞赖懒散之徒,所以在征卒初到之时,军官就会让他们在木桩上站上一夜,也借此先竖立军中威严。

    孤夜七个老爹出门时早有交代,这一关必须认真趟过去,不得有半分偷懒。所谓“定性桩”,即是要定心性,更是要看心性。营中上官,有很大的可能会在这个环节中挑选未来基层军官,如同伍长,两司马。当然,这是以前他们那时候勇武营的规矩,毕竟每个师帅都有各自的带兵法子。就如同这斥候的条件选拔,老爹们就从未曾提起过。

    穿过三丈长的幽深门洞,前面就是个五六百丈见宽的大校场了。尽头处是个两丈高台,台后竖起杆大旗,上头龙飞凤舞的绣着个“腾”字。旁有大鼓,一赤膊汉子双臂正有节奏的锤击着。

    帅旗当下,几个令官正挥舞着手中角旗,而底下士兵就依着旗语与鼓声变换着队形。枪戈林立,刀盾手劈砍呼啸,喊杀声震天。在墙外时闻之已是撼人心神,如今身临其境,更觉胆寒。

    咚咚咚……咚咚咚……

    忽闻鼓声骤变,台上令官手中角旗又换不同姿势挥出。突然间,整个校场千百士兵刀锋砸盾,长戟陡然扭转向后。

    杀……杀……杀……

    长戈手由八列方阵改为一字长蛇的两列纵队快速从校场两边包抄迂回到征卒们的身后。

    杀……杀……杀……

    突然的变故,让这一百多个菜鸟差点没吓尿了裤子。

    杀……杀……杀……

    长戈刃锋在太阳下闪烁着摄人的寒光,队伍后面的那些人有的已经吓得瘫软在地顿时嚎啕大哭起来。难免的,在今日之前,他们都还是些平平淡淡只会种地的农夫,又何曾见过如此杀阵。

    鬼哭狼嚎,那些脚软趴在地上爬不起来的家伙,当头就被戈柄砸得屁滚尿流。百十个征卒就这样被那队杀气腾腾的长戈兵给慢慢逼到了校场的中央。

    杀……杀……杀……

    前面的长戟兵也动了,重戟平放,徐徐如林,那杀势如山岳,如风割,亦如火侵。

    征卒们见状,脚步只有向两边趔趄躲避,奈何早已久候的刀盾兵又作势挤压过来,如今真可谓是四面杀声随鼓起,枪戈如林无所避。

    “孤……孤夜……咱们怎么办……我……我好害怕……”

    庖硕死死抓住孤夜的衣角,声音震颤中带着哭腔。

    “别怕……下马威而已……我们就站在原地,什么都不管,听我的!”

    基于对朋友本能的信任,庖硕闭上眼睛,鼓起勇气重重点了下头。

    木离这会儿心里面说不恐惧那是骗人的。叔父只告诉过他,进营时会有“定性桩”来展示军威,要自己好好表现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好处。可像如今的阵仗却是让人胆破心惊啊。下意识之下也只能哪里位置宽些就往哪里挤,声怕真被那森寒的兵刃给刮伤到。事实上,存在如此想法的又何止只有木离一人。

    于是乎,除了孤夜和庖硕这两个家伙之外,其余人皆如同羊羔一般被人赶来赶去。后面长戈挺进一步,征卒们就向后退一步。

    左边刀盾兵跨前两步,征卒们就往右边退上三步。来回反复,甚是不堪……

第六章:下马威

    点将台上,师帅腾超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那里。在其身边是副帅井启。

    “将军(师帅是军职,将军是称谓),是不是先停下来,毕竟都是新人,逼得太紧的话,末将怕把他们的胆气全给吓散掉,如此的话岂不是适得其反?”

    “不出意外的话,这些人可全是要充作战卒分配到各队伍中去填补空缺的。如今距离入秋也没多少时日了,先让他们见见大阵仗,做个心理准备,好过到时候在东胡人的铁蹄下吓得瑟瑟发抖连长枪都端不平的好!”

    腾超表情严肃,事实上这也是无奈之举。随着伏骨林中“锻骨草”的成熟期愈发临近,东胡人犯边那是越来越频繁了。至于目的,他们无非是想尽量消磨掉勇武营的实力,好为采摘“锻骨草”做足准备。

    由于勇武营的钱粮只由附近城郭供养,所以这一师兵力已是十分拮据,但二千五百人的兵力,加上辅兵三百多人,哪怕全拉上战场也才堪堪二千八百人。

    这么点人数,莫说是整个东胡了,就单单与相邻的乞连部对抗都够呛。所以腾超只能保证让一师人数尽量保持满编制。

    看着底下那一百六十多人如同鸭子般被赶来赶去,想到接下来即将面对的秋季攻势,作为师帅的腾超脸色愈发阴郁。

    “呵呵……将军,其实这些人也不算都太差的。起码大多数人并没有当场被吓得情绪崩溃。他们现在虽然在不断退却,可基本队形也还能维持。

    咦,那两个家伙有点意思了。”

    井启知道将军正处在气头上,原本是打算打打酱油算是开解一下的。可却在下方人群中发现了有两人很是特别。当众人都像是牲口一般被赶来赶去的时候,他们就像是跟钉子般深深扎在园地上岿然不动。

    心中余怒未消的腾超听罢,也顺着井启手指的方向瞥了一眼。只见有两人,不,具体来说是只有一人,在面对如同山岳压来般的军阵,他就宛若山涧青竹独自扎根于石缝,任尔东西南北风都自气定神闲。而在他身边的那个胖子,尽管也是挨着站定,了却可以看得出来满脸的彷徨,与另一个却有着天壤之别。

    “此子不错,颇有静气。就不知接下来定性桩的表现如何?”

    腾超难得来了兴趣,脸色也稍微缓和了一点。

    “将军说的是,我也觉得此子不错。斥候那边尚有一个空名额,且看看这厮最后能不能把握住了。”

    井启连忙接口说道,这次征召事宜便是他负责的,眼见所征来的这些人如此不堪,就怕惹得将军不快。现在看来还是有个看得上眼来挽救的。

    “擂鼓!换阵!”

    腾超军令一下,身旁施鼓手锤击的节奏陡然转变。

    而在校场之下,四面的军阵已然将征卒们挤压在一块很小的空间内,一百多人后背互抵,脚后跟也是你踩我我踩你,眼瞅着那成排明晃晃的刀刃就在面前闪烁不定,再前进十几步可就要扎进人群中了。

    “孤……孤夜,他们怎么还不停下来,莫……莫非真要将我们格杀在这里么?”

    庖硕此时身体早就从剧烈颤抖到发软,情绪已然恐惧到将要崩溃的边缘。

    事实上此刻的孤夜心中也是有些忐忑,虽然到目前为止他还是笃定这只是勇武营为新兵而准备出来的下马威,但随着面前的枪尖愈发临近,其心理也是不免产生动摇。

    “不会有事的,他们没有杀我们的理由!起码到现在为止我还没能想到哪怕是一丝可能性……”

    尽管语气中还显镇定,可孤夜的手却已慢慢摸向后腰别着的匕首上。

    十五步……十步……八步……

    随着军阵的步伐越来越近,孤夜握住匕首的手也越来越紧。

    咚咚咚……咚咚咚……

    就在枪尖距离孤夜尚有五步之时,营中战鼓节奏突然发生转变,前后左右四个军阵所有士卒脚步陡然一顿,之后便各自调转武器指向,紧接着前面方阵从中让出一条通道出来。

    呼……

    一百多征卒几乎同时松了口气。

    “啊……哈哈……没事了……没事了……我就说是师帅在考验我们吧,现在没事了……”

    木离先从刚才的极端压迫感中反应了过来,然后便拍打着周围人的肩膀强挤出几声笑来安慰大家,借此展现出他的个人魅力。

    “孤……孤夜……”

    庖硕大汗淋漓,原本胖子就容易出汗,此刻衣服却是全湿透了。

    孤夜并没有开口回应,他此时的注意力早就被让出来的通道那头走过来的男人吸引住了。

    只见那将军浓粗眉,大眼蒜头鼻,方形的脸上长满拉碴的胡须。三十出头的年纪不知道是不是由于长年征战的原因,如今看起来起码要比实际年龄老上八九岁。见那厮头戴榄形头盔,黑色的片甲覆盖住半个身躯。手持牛皮鹿筋编制成的马鞭,每踏前一步都带着哗啦啦的声响十分有气势。

    来人正是腾超,他从点将台一路走来,那犀利的眼神就直勾勾的盯在孤夜身上未曾离开。直到出现在阵前,这才把目光抬远扩散到一百多号人身上。

    他也不说话,就那样绕着众人走了两圈,凡是被其目光扫到的家伙要不是低下头,要不就将眼睛挪开不敢与之对视。

    最终,腾超就在其中一个征卒面前站定了下来。

    “怕不怕?”

    “嗯?”

    这突然的发问将那人整得有些莫名其妙。

    “我是问你,刚才害不害怕?回答我!”

    腾超军伍中人,嗓门本来就大,加上又是个将军,一通气势喝出来,面前这个普通征卒吓得整个人猛得哆嗦了一下。

    “回……回……回将军……害……害怕……”

    得到答案的腾超并没有理会,而是转向了另外一个人。

    “你也害怕吗?”

    “回……回将军,是……很……很害怕……”

    一连问了四五个,得到的都是结结巴巴相同的回答。紧接着他又走到一个手持长矛的征卒面前问道:

    “你也害怕?”

    由于有了前几人回答在前,这家伙也就没敢犹豫,连忙点了点头。

    “你怕什么?你们都在怕什么?”

    “回……将军……小……小人怕那些刀枪……怕死……”

    本以为失言脱口而出说了最后那两个字,面前的将军听完后会暴跳如雷,可没想到对方只是黑着张脸点点头,接着又继续问道: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手中的这杠玩意是矛吧?”

    “对对对……是矛……是我从家里带出来的矛……”

    见将军问到自家武器上面,这个心大的家伙脸上居然还有些得意之色。不料话才刚落地,站在他面前的腾超突然一巴掌就狠扇了过去。

    “你们这些个软蛋!你们知道怕,知道面对的军阵有可能杀死自己,可又为何连举起手中武器反抗的勇气都没有!

    你,你,你,还有你,把武器都给我放下,你们不配拥有它们!”

    这通咆哮下去,吓得众人纷纷将手中自带的兵刃全都给丢到了地上。那些没带武器的却是在暗中庆幸自己没有多此一举。

    可当腾超见到地上刀矛短剑叮铃哐啷掉了一地时,他整张脸立马由黑转成涨红,气得抬起脚就将最近的几个人一一踹翻出去。

    “本以为你们是软蛋,现在我发现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你们这群家伙根本连蛋都不配拥有,连娘们都他妈要比你们强!”

    腾超唰的一下将自己的配剑抽了出来指着众人。

    “都给我把武器捡起来!立刻!马上!”

    窸窸窣窣一阵狼狈声响,那些被丢掉的武器又再次被捡了起来。

    “告诉你们,在战场上,我勇武营士卒无论面对任何情况都绝不会放弃手中武器的。我作为将军,也断然不会下此命令。

    如果有,便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我背叛了燕国。而在那种情况下,你们要做的是攥紧你们手中的武器,然后将我的身体捅穿,让我的血流干。然后再向着敌人扑去,直至战死沙场!”

    腾超的话铿锵有力,掷地有声。立时间周遭军阵所有士卒皆同时呐喊起来。

    “勇武向前,百战不屈……勇武向前……百战不屈……”

    声浪如潮,一时间有股血勇之力尽皆从所有人心中生出直冲头顶。那些刚刚才将武器重新捡起来的征卒们更是一个个涨红着脸,大声的跟随军阵呐喊。而其他那些原本只是想着来熬日子的家伙,此刻的观念也都有了微微的转变。

    腾超单手抬起,全场即刻鸦雀无声,令行禁止到如此程度,可见其带兵有方。这时候他再次踱步来到孤夜和庖硕面前,用手中马鞭前指厉声问道:

    “刚刚本将军在台上观其所有人,见你二人只是站在原地不动,却是为何?”

    表面上是问两人,其实孤夜知道,面前的这个将军是想要他作答。

    “回将军,四面皆被封堵,既然最后结果都是一样,那又何必去狼狈躲闪……”

    啪……

    孤夜话刚出口,不料腾超的马鞭已经重重抽在孤夜身上。

    “即便如此,你端得就站原地等死不成?”

    对于孤夜的答案,腾超显然失望透顶。本以为是个性格沉稳刚毅的好苗子,不料也是个银样镴枪头。

    “别打孤夜……别打孤夜……要打打我……”

    庖硕见将军又要抡鞭子,想都没想就挡在了其面前。

    “呵……还真看不出来,你倒是有情义的。”

    队伍里头,木离也早就注意到孤夜和庖硕两人至始至终就没有移动过脚步,相比较自己的狼狈不堪,他心中惴惴不安,就怕在将军面前落下个坏印象。而如今见到他们被将军狠抽了鞭子,这才放下心来看热闹……

第七章:勇武营

    人就怕比,特别是一个人倒霉的时候,最愿意看到的就是还有人比自己更倒霉的。也似乎只有如此才能使自己心里回到该有平衡从而得到慰藉。

    现在一百多号人里,几乎都是抱着这样的心态。刚才像赶鸭子一般被撵得到处乱跑甚是狼狈,不过起码还迈得动腿,而现在却有人吓得不敢动弹,倒是乐见其成幸灾乐祸一番。

    啪……

    腾超的马鞭不出意外的重重抽在庖硕的背上。

    “将军莫动手!”

    孤夜拉过身前的胖子,反将自己挡在了前面。

    “怎么?这时候唤起血性了?既然有血性,刚刚又为何有那说辞?如将今日情形换做是在战场上,你又待何为?”

    腾超话罢手中马鞭又再次抬起作势要打。

    “回将军,如将今日处境换作战场,我也是这般作为!”

    孤夜的回答让腾超手中鞭子微微一滞。他没有想到面前这个少年在挨了打后还会如此回答,这时候难免再次用眼神将人仔细打量了一番。直到此刻他才注意到,原来这个少年人的右手从一开始就紧握在别于后腰的匕首上。

    “呃……你且说说看,为何要做此选择?”

    腾超心有所感,遂将手放下便问道。

    “枪善长攻而不利短袭,只要让他们接近五步之内,我有把握从枪林中突进去擒住那个人!”

    孤夜指着对面军阵第二排居中的一个士卒。那士卒见自己被点到,刚才的话他也听得清楚,只道是被人给看轻了,要不是此时尚在军列中,以自己卒长之手段就能将这个狂妄的新兵虐得死去活来,无奈如今却只能气得两撇小胡子乱颤了。

    “哈哈……大言不惭!且不说你能否突进军阵,便是突进去了,又为何单单要擒那人?”

    腾超这会儿也是来了兴致,带了十几年的兵,今天难得遇上个有趣的。

    “回将军,凡排兵布阵,军官必然身在其中调度指挥。而那人臂缚红布,我猜那人便是领头,于是擒他自是无疑。”

    孤夜一番话下来,倒是把身后众人听得一愣一愣的。不料腾超却是放声大笑甚是高兴,心想总算发现个机灵人了。

    “你叫什么名字?”

    “回将军,吾名孤夜。”

    “孤夜?这名字端得特别。某问你,家中是否有人从军?”

    腾超很好奇,如果猜想得没错的话必是如此。要不然普通农夫可是不懂军阵中这些道道的。

    直到此时,孤夜的手才将匕首放开,并抱拳应声道:

    “回将军,家中父辈,皆是军中卸甲归田的老卒!”

    “果然如此,既然是军中子弟,且算你今日说的大话属实,这顿鞭子也就免了吧。”

    腾超手一抬大声喝道:

    “今日操演且到这里,鸣金!收兵!”

    说罢,他转身便也离开。

    铛铛铛……

    金钟敲响,四面军队皆有序退去。不消半刻钟,整个校场上就只剩下这一百多人和不知什么时候搬过来的满地半尺高圆木桩。而孤夜不知的是,刚才他指的那个人,便是木离在军中当卒长的叔父木封。

    “都站好咯!一人选一个木桩站上去,动作要快!”

    不知什么时候,那个负责沿途押送的两司马已然出现在身后,边呵斥着边用手中长戈抽打走得慢的人。此刻众人也明白,重头戏这算是才刚刚开始。

    “定性桩”的规矩孤夜清楚,所以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也不等催促,自个拉上庖硕就快步上前,想先下手为强挑个面积大点的木桩子。

    新兵入营,想要给长官留下印象那就必定得当个刺头。需知当刺头的代价也必定是在讨好小撮人的同时得罪另一小撮人。

    而刚才被当众点名说是能在军阵中被擒下的那个卒长木封,就属于被得罪的那一小撮人,而这撮人中当然也包括木离了,毕竟他是人家的侄子嘛,一家人总是一个鼻孔里出气的。

    于是,便在孤夜将要踏上选中的木桩时,突然多出了一把剑来先钉在了上面。

    “木卒长……”

    “叔父……”

    两司马见长官到来,连忙凑上去行礼,一旁的木离脸上也露出了喜色。

    “呵呵……不必多礼。我屋中桌脚断缺了一点,刚路过见这木桩大小正合适,两司马不介意的话我就拿去垫垫了。”

    木封用剑戳了戳下方的木桩,有些不以为然的说道。

    “呃……卒长……这木桩数目刚好……”

    两司马犹犹豫豫的还想说些什么,在场的谁还不知道,这个木卒长此时出现就是找茬来的。刚刚孤夜的那番话,的的确确是得罪人了,勇武营中他可是出了名的睚眦必报心眼小。

    “木桩数目刚好的吗?这还不简单么?”

    木离咧嘴一笑,手中短剑往身边庖硕脚下挥斩过去,轻轻松松的就将木桩劈成了两半。

    “定性桩而已,有块木头站着就行了嘛!”

    说完木封用剑尖将属于孤夜的那块木桩挑起,很有深意的对着其戏谑一笑便扭头离开了。

    “哈哈哈……”

    见此一幕,木离心中有说不出来的畅快。叔父此举,明显就是来替他出气的。刚才两司马也说过了,木桩的数目都是算好了的,而今那两个惹人生厌的家伙也只能一人分半块了。

    本来木桩的面积就只能堪堪放得下两只脚掌。现在只剩下半块,也就意味着他们要单脚站个通宵。

    此刻两司马很是无奈,也不是说这时候不能到后营火房中再裁一块出来,只是木封卒长的意图实在明显不过了,他只是个小小的两司马,又哪里会因为面前两个新兵去得罪上司。

    “小子,你也别这样看我,看我也没用。军中一切按实力说话,他可是个卒长,力量实打实的到达了三瓮。

    没那个能耐的话这口气就得先咽着,等你哪天实力超过他了,还怕没有机会找回场子?”

    见孤夜和庖硕直勾勾的盯着自己,两司马摊了摊手很是光棍的说道。

    “好了,所有人都把木桩给我放稳喽,从现在开始到明天太阳升起来,我不想见到你们有谁的脚再沾到地面的土!

    至于违反的话嘛,看看身后那条鞭子就知道了!”

    两司马指着人群外那两个士卒,似乎是在回应长官的话,他们手里的长鞭很默契的在空中啪啪打了两个鞭花。

    “孤夜……这么一小块木头,放都放不稳怎么站啊?”

    庖硕哭丧着脸,本来他身体就重,胖子哪里有小脚丫的,一只右脚踩上去都要露出来半只。

    “对不住,是我连累你了!”

    孤夜心里也是很过意不去,要不是他想在师帅面前出那个风头,这胖子也不至于受这个苦。

    “没事没事……我们是好朋友嘛!没有什么连累不连累的!

    他们肯定知道了我们是好朋友,所以现在连木桩也一块分享了呀。”

    庖硕还是老样子,挠着头笑得憨憨的。

    “对,我们是好朋友!来,我用左脚支撑,你用右脚支撑,然后都各自把另一只脚踩在对方脚面上。

    两司马只说过脚不能沾土,又没有说过两个人不能挨一块。”

    说完孤夜直接站了上去,又将手搭在庖硕的肩膀上。还真别说,虽然两个人的姿势看着别扭了点,到却是十分稳当,很是省力气。

    这边的小动作两司马也是看在眼里的,不过在没有触犯规矩的情况下他也就当做没看见,留着两个持鞭的士卒看守后,也就离开了。

    一百多人就这样在偌大的校场中站着。木桩本就是火房里临时用斧头劈出来的,断口处并不怎么平整。人站在上面,时间短还好说,可一旦时间长了,这脚很快就开始抖动起来。

    自昨日起就徒步赶路,中间又在山间睡了一晚,荒郊野外的那能够休息得好,再加上清晨开始就又急赶慢赶到这勇武营,体力也消耗得七七八八了。

    本想着入营之后能够吃口热的再好好休息休息,未曾想就被四方军阵差点给吓出毛病来。如今军阵才刚退却,又来站这个劳什子“定性桩”。此时太阳的余晖还在山那边没有完全散去,队伍里面就已经有人开始支持不住从木桩上摔了下来。

    啪啪啪……

    两个士卒手上的长鞭可不是闹着玩的。牛皮鹿筋编制成拇指粗细,甩在人身上要不是有衣服挡着些,怕是会带出一层皮出来。

    一时间整个校场鬼哭狼嚎,往往一个人摔下去被抽鞭子,躲来躲去又会把身边人从木桩上给碰下来。所以两个士卒哪怕是挥鞭子,那也是挥得满头大汗。

    却是只有狐夜和庖硕两人用手相互搭着对方肩膀支撑,反而站得最是轻松。

    人的模仿力从来都是生物中最强的。渐渐的,他们这种两两扶持的模式很快就被其他人所发现。相邻挨着站的几个人干脆就冒着吃鞭子的风险将木桩子挪到了狐夜身边。有一就有二,有二便有三,这样一来,原本一盘散沙的百多号人由原本的各自为战重新并合成整体。于是,那该死的鞭子自然也就无从下手了。

    不过事情总有例外,在众人抱团取暖的同时,依旧有真正实力的存在。

    木离这厮此刻便独自立于边上自始至终站定如松,不得不说,无论是从体力还是毅力,此人都可在整个队伍算是翘楚。

    他难道不辛苦?体力消耗不严重?非也,其实则是知道,要想真正在军中站稳脚跟出人头地,那就必须被高高在上的军中统帅看进眼里。而现在将自己与所有人区别开来,当然也就显得更加的鹤立鸡群了……

第八章:定性桩

    夏风微凉,弦月清冷,城外孤狼伏山茛。

    林枭呜咽,难待晨曦,雾中白露镀袖襟。

    欲滴,还滴。

    营火渐熄五更鸡……

    漫漫长夜最是难熬,特别是这群立于定性桩上的新兵们。在体力,精力,气力严重被消耗,身旁又有鞭子虎视眈眈之下,那简直就是肉体与精神上的双重摧残。

    一百六十多号人几乎个个神色萎靡,吹了一夜山风又被晨露这么一打,哪怕是正值深夏身体也难免瑟瑟发抖。

    孤夜脸色苍白嘴唇有些泛青,长时间没能活动的脚已经麻木得失去应有的知觉。之所以还能够保持站立姿势,身体大半力量几乎是庖硕在支撑着的。对身伤未愈站这定性桩的影响虽已是有了些许心理准备,但一夜熬下来造成的影响还是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环视周围,大多数人的情况也并不比孤夜好上多少,甚至有些更是远远不如很是狼狈。如果说场中还谁能例外,恐怕除了外围一直挺直腰杆的木离外,只有庖硕这个奇葩胖子了。

    也不知道这厮到底是怎么回事,无论从哪个方面都半点看不出来其之前有练过武,可偏偏力气又大得惊人。如果只有这也可以归咎于天赋异禀,但在定性桩上,一夜下来居然能听到其发出来的轻微鼾声。

    试问一个人单腿站在半尺高的木桩还能安然酣睡,那具肥嘟嘟的身体里究竟得蕴含着多么恐怖的力量。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腾超和井启已再次出现在点将台上。当看到所有人都扎堆靠在一起互为支撑时他们也是愣了好一会。

    专门为新兵设置的定性桩是流传于师帅级别之间的挑兵方式。在底下士卒看来,这种类似于惩罚机制的折磨方法是自家将军用来彰显军中权威的手段。或许到目前为止只有身边的副将井启才知道,定性桩的最大作用其实是用来在大量新兵中筛选出有研习兵家手段潜力人才的。

    通常来说,如果没有自小就有条件打熬身体的普通人,在经历过长途行军后,身心俱疲,饥渴难耐是必然的。而在此种状态下,还要在这小木桩上站上一夜,那也是断无可能。

    所以光是在这个环节中,腾超很容易就可以从众多新兵中挑出那些练过武的人。可原本该有许多人躺地上苟延残喘的画面,现在却变得如此“圆满”,可以说自腾超统领勇武营以来,尚属首次。

    “井启,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谁允许他们可以互相做支撑的?”

    腾超大为光火,营中两千多号人每天有太多事等着去处理,他可没有时间去为底下这一百六十多人去一一做鉴定。

    不错,定性桩只是前奏,它跟接下来的测试是相勾连的。武力值,永远都是一支军队的核心。在战斗中,如果某一两士卒中有那么几个超高武力值之人存在,他们能发挥带动出来的实力有时候足可以扭转局部战局。

    所以通过定性桩筛选出来的新兵如果在测试中能够通过的话,那么当然在军中就是重点培养的对象,所配给的基本资源也会向其倾泻。通俗来讲,就是这些人将来都会是军队里的基层战斗骨干。

    被腾超这么一责问,井启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像如今的情况,他也是第一次遇见。

    “呃……呵呵……将军,之前也没规定说定性桩不能彼此依靠吧?所以下面监督的几个,怕也不好去禁止……”

    井启摸着鼻子,哂笑的回应道。

    “放屁,一百六十多人呢,我那有这个功夫去等他们一个个去测试。这个漏洞你之前难道就从没有考虑过?现在好了,什么阿猫阿狗都挺了过来。我不管,这事你得给解决了,不管用什么办法,半个时辰之内必须得把人给我挑出来!弄不好的话,别怪老子拿你当火房后面那头驴来抽!”

    腾超愠怒,用马鞭指着鼻子就破口大骂!

    井启也是苦着张脸,这一时间叫他能想出什么好法子。自家将军也是挑剔,别的军营里面哪里有这么多破事,无非就是举个石锁跑跑步测测力气和速度而已。到了他老人家这里,偏偏就得将新兵们的精气神都得给全磨光了再进行测试。

    如此一来,选出来的力量高是高了,但数量上根本就是少得可怜。论骨干在军中的比例,说出来都不好意思。堂堂一师两千五百人,刨除一些中层军官老卒,能达到将军要求的就只有区区二十五人。

    这二十五人放在两千多人中当然起不到什么增益的作用,索性也就将其另编成半个两的加强斥候队,配以骏马强弓,专门突袭清扫太白山脉中抵近侦查骚扰的东胡骑兵。

    前些时候遭到对方设伏,倒是折了一个,当时可把腾超心疼的。所以今天他是处心积虑想在这一百多人中挑一个有潜力出来补上空缺的。

    井启知道自家将军心思,眼尖的他很快也就看到了校场中孤立于人群外的木离,顿时便大喜对着腾超说道:

    “将军,我看也不用选了,你看那个人就很不错。都站了一夜了,没想到腰杆还能挺得那么直。而且其脸上也不见有多少萎靡之色,不用说必是练家子无疑了。

    直接让他去举举石锁,如果还可以年龄也不超的话就直接补到加强斥候队里去吧。”

    如今能被井启一眼识出,想必这就是木离一直以来想营造出鹤立鸡群效果的原因了。

    “嗯?还真有一个例外的。走,过去看看!”

    腾超率先跃下点将台,大步流星的往校场中央走过去。这时候天边已泛出微光,墙垛上的火盆也被熄灭掉。昏暗的光线下,谁都没有注意到有人靠近过来。

    既然得了提醒,腾超这会儿当然是直接往木离那边凑过去。还真别说,这家伙果然如井启所言尚有余力,哪怕是站了一夜,可精神头仍旧很足。起码警惕性还是很高的,刚一听见脚步声,眼神立马就投了过来。

    当见到来人正是腾超之时,这个家伙整个身体陡然一震,腰杆也挺得更直了。心中想着自己这么辛苦的表现,终是皇天不负有心人了。百多人里,只有自己独立于此,此次过后,必然会在师帅面前留下个深刻的印象,说不定正式入营后还能直接当个伍长,幸运的话当个两司马也不是不可能。

    相比较与木离的心中雀跃,反观腾超却是默然不语,只是有些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便往身后那大堆人看去。

    正所谓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人比人会死,货比货得扔。与木离的“坚挺”比起来,这群人简直就是烂泥扶不上墙了。虽然此刻都还能把脚维持在木桩上,但那都是靠着相互瘫倒的身体暂做的支撑。视野所见,人人脸色惨白有气无力,手与手虽然都搭拉在对方肩膀上,可致使还能有如此状态的绝非是气力,而是筋骨肌肉由于长期保持这个姿势都已经完全麻木疆化的缘故。

    腾超丝毫没有怀疑,自己或许只需要用手指轻轻戳上一戳,将这种平衡性给破坏掉,那必然全都得趴地上。

    面对着这群怂货软包,腾超越看心中怒火越盛。一百六十多人的队伍里,居然就只有一个堪堪入眼。气急之下,手中马鞭便忍不住扬起想要重重抽过去。怎料这时候,耳边忽然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打鼾声。

    腾超一时间还以为自己是听错了,待到再次沉下心来细听之后,果然确认了是鼾声无疑了。

    好家伙,刚才单独立在外面的那个士卒的表现就很让他满意了,本想着就这废物堆里应该不会再有什么好苗子了,好苗子当然也不需要投机取巧的跟着扎堆在人群中。可没想到,这群废物中,居然还藏着个惊喜。

    睡觉,还打鼾。定性桩上站一夜依旧精神抖擞的他见过,可能够安然入睡的,那得是有多夯实的身体基础啊!这个人只要稍做培养,顶多只需一年,那绝对可以成为冲锋陷阵的领头人物了!

    想到这里,腾超心中立时火热起来。作为一个常年带兵的将军,再也没有比挖掘出一个未来军中脊梁更令人兴奋的事情了。

    “来人啊!传我军令,擂鼓!聚将!”

    腾超大手一扬,瞭望台上的士卒可是时刻关注着校场上动静的。见自家将军的手部动作,立刻就明白了个中含义。

    不消三个呼吸,一尺见长牛角号就被吹响,顿时整个勇武营就如同马蜂窝里突然被丢进去个炮仗一般,瞬间就躁动了起来。

    而井启此时才刚刚跳下点将台没走上两步,听到将军的呼喊声,赶紧又调头狂奔回去,只见他腿弯一曲,整个人便跃到了点将台上那方大鼓前。

    咚咚咚……咚咚咚……

    剧烈而急促的鼓声不仅震散了笼罩在营盘上的薄雾,同时也将校场中央紧紧挨着的那堆人全给震得全身哆嗦。

    一人倒百人倒,就如同多米洛骨牌那般。噼里啪啦的一百多人像下饺子似的全都手脚僵硬的以各种怪异的姿势重重摔在了地上。

    哀嚎声中,任然矗立不倒的除了木离之外,就只有横七竖八的人堆中互相搂着肩膀的孤夜和庖硕……

第九章:演武

    腾超兴师动众擂鼓聚将自有他的用意在里面。在一夜消耗淘汰之下,剩下来的人将会当着众将士的面进行测试演武。

    军队中实力永远是摆在第一位,只有在众目睽睽之下把最勇武的一面展现出来,才能做到真正所谓的服众。要知道腾超之所以要如此麻烦,那都是为了挑选军中骨干,而这个骨干的产生过程,也是其竖立威信的过程。

    整个边境几个城池八九万人口临时征召出来的一百六十个青壮,如今能站着的也只剩下面前的三人了。

    木离自不必说,以往像他这样尚有余力在定性桩上坚持下来的,只要年龄不超十八现在几乎都已编入到斥候卒那队精锐里了。而腾超这时目光关注的却是那个刚刚用手擦掉嘴边哈喇子的胖子。如无意外的话,刚才听到的打鼾声也必然是这厮发出来的。

    “呵呵……不错!很不错!膀大腰圆,虽谈不上肌肉虬结特别的孔武有力,但看着就是顺眼,特别顺眼,好苗子,不愧是个好苗子。”

    在腾超眼中,庖硕这样浑身赘肉的胖子显然很符合其心里面早预料中的形象。特别是配合上那张憨厚的圆脸,一见便是个没有心思的小子。

    军队中要的就是这种纯粹,有时候战斗中太过机灵并不是什么好事,往往这种人也活得不长,甚至自作聪明还会连累到身边的战友一起丧命。而心思单纯的人,他在贯彻军令上反而会更加的彻底。

    王八看绿豆,腾超这是对上眼了。至于站在身边的孤夜,如今可以说基本上就是被忽略掉了。

    因为此时场上的一众士卒,如果不瞎的话那都能看得出来,这个病怏怏的小子之所以还能支撑住没有倒下去,那都是身边的胖子托着他的缘故。

    “哈哈哈……还能剩下来三个,也算不错了。来人,把地上的这群废物赶快给本将军抬下去,每人多灌上两碗姜汤,别到时候得了寒症传染到其他人就不好了……”

    事实上也用不着腾超多吩咐,早早的木封便已经带人候着了,如今见自家将军开口,呼啦啦的就全小跑了上来,一人一个全给搀到后方营房中,在那里火头军也都煮好了姜汤和粟米粥。

    孤夜腾超是看不上的,只不过见了庖硕后心情好,于是嘴快也就将他捎带上。收拾残局的士卒们虽然很想把他从木桩上扒拉下来带走,见将军都这么说了也就没有去动。

    而这时候的孤夜哪里管得了这些,浑身肌肉麻木僵硬的他开始尝试着活动手臂和腰肢。

    咔咔咔的一阵身体脆响,孤夜胸口顿时抽痛,脚下趔趄差点就要从木桩上摔落去,好在已经清醒过来的庖硕再次用力将其往上托。

    “孤夜……你没事吧?是不是胸口又疼了?”

    好朋友身体有伤,庖硕他是昨晚上才知道的。前半夜的时候,由于身体太过笨拙,脚下又只踩着半块木桩,所以很难长时间的保持平衡。有好几次差点摔下去,都是孤夜帮着稳固的。也因此,原本就未痊愈的伤势由于体力的太快透支而又被诱发出来。不然的话,以孤夜的能力,完全可以独自坚持到天亮。

    好在随着时间的推移,庖硕也越来越熟稔如何保持身体的平衡,到了后半夜,反而是他托住身边因伤口疼痛差点摔落的孤夜。

    “哈哈哈……你们三个,的确很不错。”

    见将军不吝对自己的赞赏,木离心中着实有些飘飘然。不过美中不足的是将军这种欣赏不是单单只对他的。事实上也是很意外,他根本就没有想到两个在路上与之发生冲突的家伙也能够坚持到现在,特别是那个叫庖硕的胖子,观其神色,似乎比此时的自己还要轻松几分,所以不免觉得很是吃味。

    “都下来吧,现在你们有两刻钟时间来松松筋骨。然后再看看是否有那个资格得到他们的尊重。”

    未等木离多想,腾超便指着已经集结成战阵的两千多士卒大声说道。

    此时朝阳正好从山岭后探出半个头来。和熙的日光照在士卒们的甲胄上,将其镀上了一层熠熠生辉的金边。

    颤颤巍巍从木桩上踩实地面的孤夜眯着眼睛抬起头来,便被面前林立枪戈上的刃芒闪得有些睁不开。此时一个套着白色袖筒的士卒用木盘子端过来三碗浓姜汤已到了身边。

    “哥几个,都是好样的。先趁热把汤喝了,接下来我还要看你们露脸呢!

    快快,夜里风寒湿气重,别真个病了就不好了。”

    来人是个四十出头的汉子,皮肤黝黑中透着些红,燕国制式甲胄外面又围了块白巾,递过姜汤的手上都是老茧,粗糙得有些过分了。不过面相倒很是和善,从刚才到现在,脸上都是笑呵呵的。

    孤夜先是行了个礼,然后再接过热腾腾的姜汤。

    “谢谢老哥,有心了!”

    他也不急着喝,而是有些好奇的询问道:

    “老哥,听你刚才所言,不知接下来会是个什么章程?”

    “哈哈哈,小哥就别问了。将军说你们只有两刻钟时间活动筋骨,那就赶紧将姜汤喝了去掉寒气,再活动活动身子让血气躁起来些,至于接下来是个什么章程,一会儿不就知道了,何须我来说明,忒也浪费时间不是?”

    汉子笑着不做正面回应,手上不停已经将另一个大碗塞到了庖硕手中。

    “快喝快喝,再不喝真得要凉了。”

    说完便又朝一旁的木离走去。

    庖硕可没有那么多事,见有吃的,二话不说就把碗喝了个底朝天,里头加了花椒茱萸,顿时辣得由里往外直飙汗。这时候孤夜又看了看,周围除了自己庖硕和木离三人外,其他人都已然不见,心知自己首个关卡算是勉强熬过来了,不免心中欣喜。

    想到刚才那老卒话中隐隐透着的意思,接下来勇武营中应该还有其他考验吧。

    他不怕考验,就怕没有露脸的机会,要想在军中有所建树,那就不应该藏拙低调,特别是现在,必须得张扬起来。只有被重视了,才有更高的几率得到“锻骨草”。孤夜对自己非常有信心,料定自己的伤势只要痊愈,恢复到三瓮实力后要闯出个名堂来怕也不难。心念及此,他便将手中大碗姜汤一饮而尽。

    热汤入腹,经过一阵舒展,麻木的手脚也恢复了许多,就连胸部的伤口抽疼的次数也缓解了下来。

    两刻钟只不过是很短的时间,三人腹中热乎劲还没过去,点将台上的战鼓又再度被擂响。

    咚咚咚……咚咚咚咚……

    随着鼓声震荡,两排武器架也被士卒抬了上来。除此之外,还有三个箭靶。分别是百步,八十步,五十步。

    孤夜知道,重头戏终于是开始上场了。刚入营的新兵能否站上一个较高的起点,就要看接下来的表现如何了。要说不紧张那都是骗人的,两千多人两千多双眼睛就那么直勾勾的看着,哪怕是从小对军营生活耳濡目染的他也是心潮澎湃。

    “孤夜……发生什么事了,他们是不是又要像昨天那样来吓唬咱们?这回我可不怕了。”

    庖硕用力拍打胸脯,勇气增长多少暂时不知道,倒是将一个嗝儿给打了出来。

    “呵呵……吓唬人应该是不会了。且看看吧,说不定以你的力气,待会还能有些意外收获也说不定。”

    这话孤夜可不是无的放矢,以刚才将军表现出来的态度,搞不好还真会弄个伍长给庖硕当当。

    “哧……别异想天开了。还意外收获呢,待会我就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叫做米粒之光与皓月之辉。

    哈哈哈……运气果然还是不错的,有些人的出色,没有绿叶的衬托总是不美。木离就先在此谢过两位了。哈哈哈……”

    校场演武,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容易出头的呢。此时的木离不知道有多激动,远处笑容可掬的叔父已经再向他狂使眼色了,兴奋之意几乎溢于言表。

    “台下三人,报上名来。”

    鼓声停歇,点将台边上有传令官大声宣道。

    本想张口反击的孤夜也顾不上,立马拉上身边傻傻的庖硕上得前来抱拳回道:

    “安平孤夜见过将军……”

    见身边庖硕还在发愣,孤夜气急赶紧用脚踩了他一下。

    “噢……噢……昌城庖硕见过将军……”

    木离这时也赶紧上前抱拳见礼:

    “令支木离见过将军……”

    “嗯,不错。能从定性桩坚持下来已是难得。想来你们自小基础夯实得不差。

    军中不以先来后到论资格,个人实力才是立足的根本。有的人蹉跎几年,也只不过是个普通士卒,而有的人刚入营便是基层军官。原因何在?无非是拳头硬否!

    今本将军给你们一个机会,底下刀枪剑戟弓任你们选择,只要能让校场中所有弟兄心服口服,直接让尔等做个伍长,两司马,乃至卒长也未尝不可。”

    腾超张口便是委以重利,听得点将台下三人眼放青光。

    好家伙,果然如此,七个老爹时常唠叨定性桩的重要,本来以为他们都是茶余饭后吹嘘的大话,没想到还真能刚入营就封官。

    从小卒开始累积计军功和从两司马,卒长开始累积军功能一样吗?如果真能拿下个官来做,那么兑换“锻骨草”的几率也会高上许多!想到这里,孤夜已经是战意勃发跃跃欲试了……

第十章:技惊四座

    此时除了庖硕之外,其余两人或许都在畅想着演武结束后自己的前程。

    甚至在木离心里,将军所说的那个卒长之位似乎已然是他囊中之物一样。要知道自己的叔父在勇武营中摸爬滚打了近十年才堪堪混到个卒长管着百号人,要是这一入营就能被直接委任,那在浸淫些时日,被推荐到国都的蓟下学院深造也并非不可能。

    重利在前,必是当仁不让。就在腾超话刚说完,木离已向前一步跨出抱拳道:

    “将军,木离自幼习剑,弓箭闲时把玩,本该以剑术舞之。但一人独舞未免无法试其锋芒,而今见场中设有箭靶,那我便选弓射之。”

    这家伙还真不知道什么叫谦虚,自吹自擂到如此不要脸也是绝了。话中意思无非就是想表达自己从小练的是剑术,弓箭只是偶尔玩玩。只不过现在一个人拿把剑比划没什么意思,看到场上有箭靶,那就选把弓吧。

    军队中都是些大老爷们,而大老爷们最常消遣的就是凑一块吹牛逼。但就是这样的一群人,还是被木离这装逼模样给刺挠到出火气。

    站后面的或许因为太远听不到,而此时前面靠前的那队人马却是听得真真切切。

    “头,这家伙说话挺冲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些真本事?”

    “看看不就知道了。要是箭法还行的话就把这厮要过来吧,正好补上漏掉的窟窿。”

    “我不喜欢这小子,太能装了,不实在。我倒是看好那个胖子,憨憨傻傻,如果勉强够资格的话便当个近战型的刀盾手,有他在背后替我看着,我放心。”

    说话的是个有些消瘦年轻人,年龄也不大,十七八岁左右吧。不过看其语气,似乎在队伍中怕是分量不小。

    “你们一个看好木离,一个看好庖硕,怎么就没人看好那个叫孤夜的?”

    此时队伍中有人问道。

    “拉倒吧,那家伙病怏怏一看就是来凑数的,定性桩上要不是有庖硕支撑着,老早就被淘汰了。”

    “嘿嘿,我倒是不觉得。那小子自入营以来就表现得非常沉稳,要是没点真本事,定性桩哪怕是有人帮衬也挺不下来,说不定会是匹黑马也不一定。”

    “都给我把嘴闭上,一点规矩都没有。如今可是在军阵中,是不是屁股痒了非得挨几军棍才会老实。”

    最终为首被称为“头”的军官出声喝止身边几人的谈话,他只是若有所思的看着场上三个新兵,但如果这时候有人能顺着其目光追索的话,定会发现目标原是落在刚才所说的那匹“黑马”身上。

    点将台上鼓声又起,只见木离缓缓来到武器架放置长弓的位置上。

    由上到下,共有四把弓。放在最上面的是荆铁木硬弓,三瓮力能开,四瓮力才能正常射。第二把稍软些,是用刺梨木牛角的组合弓,两瓮力能拉开,想要发挥正常射速威力,须三瓮力。第三把黄杨木弓,一瓮力可开,两瓮力能常射。最后一把就是军中普通的制式弓箭了,属于软弓,为求射速快少耗体力,只要是个正常点的庄稼把式都能开得了。

    木离直接将底下两把弓给过滤掉,目光只在上面两把来回权衡着。以他现在接近三瓮的实力,要开第一把弓咬咬牙也是可以的。不过在不保证准头的情况下最多能射三箭就得力竭,好处便是可以一鸣惊人,毕竟是四瓮才能正常使用的弓,他以两瓮巅峰的实力射上三箭,必是可以赚足眼球的了。坏处就是不知道接下来还会有什么考验,要是刚开始就把力道用尽,后面肯定是要受很大影响的。

    考虑了许久,木离最终还是选了第二把弓。虽然气势要弱些,但毕竟够稳妥。

    只见其从箭壶中抽出一支狼牙箭,搭弓上弦,运气拉满。

    嘣……

    箭如流星,极速飞掠的箭矢带着破空声稳稳当当的钉在五十步箭靶的红心中。

    嘣嘣嘣嘣……

    又是一连四箭,如鲤鱼吐泡首尾相接,此为连珠箭。四箭皆中红心,加上刚才射出去的那支正好将红心围成一圈。

    “好!好!好!”

    场上众士卒击盾跺戈,一连三个好字响彻云霄。所喝彩的不是五十步五箭中的,而是那一手精彩的四发连射。

    木离骤听场上叫好声,一时间心中更觉激扬。抬头又见点将军脸色淡然,索性伸手进箭壶,一下抓出三箭出来搭在弦上。

    弓如满月,三箭齐发。

    嘣……

    三支箭矢如“品”字形极速飙射而去。

    突突突……

    八十步箭靶的红心果然钉着三支狼牙箭。

    “好!好!好!好!”

    士卒们又是一连喝彩不断。见这手箭法凌利,点将台上的腾超也是微微动容。

    “将军,这小子行啊!就这手箭法,入斥候卒的那队精锐堪堪足够了。”

    井启捻着胡须忍不住的赞道。

    “不急,且再看看吧。”

    说话间,只见木离又抽一箭,反手将弓背在身后,搭箭将弦拉成半月。

    嘣……

    箭如流星,正中百步箭靶。虽未中红心,但也足够震撼全场了。

    “呦呵,那小子花样够多的啊!这也能中,头,我看行,要不就弄进来算了?”

    军阵前列,斥候精锐小队中有人如此建议道。

    “你小子懂个屁,花里胡哨的顶个鸟用。且不说这射的只是固定靶,如果换做是两军对垒的状态下,我敢拍胸口保证,那准头能剩下五成就要拜大神了!”

    队伍中立马就有人反驳,正是刚才那个一直看木离不顺眼的消瘦家伙。

    “蛮九说得有道理,情绪与心理的变化对箭术的影响是非常大的。木离的箭法看着虽还不错,但从刚才开始,他的情绪就一直被校场上的众人所左右,此乃箭术中的大忌。”

    为首军官略带失望的说道。

    “啊哈……又中了!将军,我说什么来着,木离此人确实是个难能可贵的好苗子。而且听说还是个军属,他叔父正是咱们勇武营里的一个卒长,算配得上家学渊源以武传家八个字了,的确值得大力培养!”

    井启见百步箭靶又中一箭,更是激动万分又对其大赞特赞。

    “你也太夸张了吧,只不过有个当卒长的叔父而已,算个屁家学渊源,以武传家更靠不上边。

    我说,你是不是贪了人家的财货才这般卯足劲说好话的。”

    井启白了一眼,有些堵气的说道:

    “就三个箭靶上的九支箭矢,你觉得人家需要花那冤枉钱吗?”

    “哈哈哈……说的也是。

    咦,你看,那个叫孤夜的也下场了。”

    校场中,木离把弓放回原处后就侧身立在一旁,看着渐渐走近的孤夜脸上满戏谑。

    “头,孤夜好像也要选弓呢。他是傻子吗?有木离的珠玉在前,难道其认为自己的箭法能更胜一筹不成?”

    “未必是傻,或许是对自己真有自信也不无可能。

    嘿嘿……有好戏看了!”

    蛮九微微侧了侧身子,让自己能再看得清楚些。

    “孤夜是吧?你也选弓?”

    木离见其将目光放在弓架上,一时忍不住心中鄙夷就问出口来。

    “怎么?难道不行?”

    “行,当然行了!如今有人巴巴上前来当垫脚石,我谢谢你还来不及呢。

    既然孤夜兄弟如此识趣,那就务必请射准些,这样一来才能显得哥哥我箭法卓绝。哈哈哈哈……”

    木离此时心中得意,笑得甚是狂妄。

    孤夜也有些懵,他都不知道面前之人为何如此自我感觉良好,他只当人家是发了癔症,也懒得再搭理了。

    架上四把弓,他只是逐把摸了摸后就直接选定了最后那把军队制式软弓。

    场上众人包括腾超井启在内本以为会有场出乎意料的惊喜,可当他们见到孤夜选择的弓之后那都是大失所望。原因无他,就那把软弓,能不能射出百步还有待商榷呢。两人的力量上根本就不在一个档次好不好。

    “哈哈哈……我还以为你有何大本事呢,原来真是来搞笑的。就算要当垫脚石,那好歹也要当块够份量的吧。

    罢了罢了,确实是我的错,不该如此高看你。哈哈哈……”

    木离笑声未散,孤夜手中弓弦已然松开。

    嘣……

    只见一支箭矢划着道弧线由上而下扎进五十步靶的红心上,不仅如此,还堪堪的将本就钉在其上的箭给磕掉了一支来。

    “哗……”

    场上众人几乎都发出了同一种声调。不为别的,只因实在太过凑巧,都不约而同感慨这小子的运气实在是太好了。从刚才见他从箭壶中抽箭再到射出,动作上非常随意,基本上就没见其怎么瞄准。似乎就那样拉了便射,很是敷衍。可偏偏如此敷衍的一箭,恰恰就中靶了,而且还磕飞了木离的一支箭。

    未等所有人都把注意力集中起来,孤夜又是连发四箭,同样是连珠箭。

    叮叮叮叮……

    四箭同中一靶,更是毫无意外的磕飞原本靶上的另外四支箭。

    什么叫寂静无声,什么叫落针可闻,什么叫神乎其技,什么叫惊掉下巴。如今的情形便是了。点将台上的腾超用自个的袖子使劲的揉着眼睛,他根本不敢相信刚刚看到的一幕。

    离靶子最近的木离更是不必说,那瞠目欲裂的眼睛,快要撑脱臼的嘴巴,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做难以置信。想起刚刚自己还自信满满鄙夷不屑的揶揄人家,现在当真想找条缝要把头埋进去。那张脸已不是发烫发红了,而是跟发了脑风疾一样又黑皮肤青……

第十一章:黑马

    “黑……黑马……黑马真出现了……这……这怎么可能……”

    如果说第一箭磕飞靶上的箭矢有可能是运气使然,那接下来的四箭连珠同样将靶上的箭矢全都给磕飞出去,那只能说明孤夜的箭法比之木离可要高明不止一筹。

    “我就说嘛,那个叫孤夜的小子一看便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头,无需再考虑,这人我们要了吧!”

    小队中另有一人提议道。

    “我看着也不错,性子稳,有这手箭法还一直忍住不声不响的,的确是个人物。”

    蛮九也难得开口表示赞同,似乎孤夜入得斥候卒精英小队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不过此时为首的那个军官一直都是皱紧眉头抿着嘴一言不发。

    “头,你是个什么意思,倒是说句话啊?”

    “是啊头,我瞧台上的将军眼都发绿了,别到时被他弄进亲卫队就追悔莫及了呀!”

    身后你一言我一语的吵囔着,把这带头的军官给烦得不行。他本想出声教训几句的,可就在这时,场中的孤夜的手又向箭壶中摸去。

    只见其就如故意与木离较劲一般,也是同时抓出三支狼牙箭出来,并迅速的搭在弓弦上。

    或许是由于手中弓偏软的缘故,孤夜抬臂的角度要比刚才的木离要高上许多。无需斟酌瞄准,又是那般随意松开手指。

    嘣……

    三支箭矢斜着向上射去,在空中划过一条优美的弧线后再次精准无误的钉在八十步外的靶子上。与此同时,原本扎在上面的三支羽箭,不出意外的又被嗑在了地上。

    “威武!威武!威武……”

    情绪从刚才的压抑到现在众多士卒尽皆高声欢呼起来。从来也只有绝对的实力才能赢得他们的尊重,一声声“威武”喊出来,比刚才木离射的那几箭的声势要大上不知多少倍。

    如今孤夜的能力,凭着这几箭在勇武营中算是得到所有人的肯定了,就算是现在腾超直接委任个两司马的职位,应该是没有人会觉得不服气。

    腾超在点将台上满脸兴奋,听这全营众将士音浪如潮,声怕他们影响到孤夜接下来的发挥,于是赶紧让令旗手打出旗语,让所有人都先安静下来。相信这个时候不会有人不期待接下来的最后一箭。

    百步箭靶啊,孤夜能否再次创造奇迹。要知道军中制式弓箭,通常来说抛射时最远射程可达两百步之多,但有效杀伤距离却只在百步以内。百步之外哪怕是身无着甲,那也是很难致死的。再者就是精准度,试问又有多少人有百步穿杨的本事。

    所以就孤夜手中的软弓,想要将箭钉入箭靶已是勉强,别说还要磕飞原本深扎在靶心的羽箭了。除非,换上配合硬弓的重箭,但那样的话由于箭矢的质量过重,弓力不够又恐难以保持射程。所以现在,几乎人人都十分好奇孤夜会作何选择。

    场中人并没有犹豫太久,孤夜果然挑了一支配合硬弓的重箭。不过这次他并没有立刻张弓搭箭,而是闭上眼睛站定在原地似乎在感受着什么。

    在其身边的小丑木离脸上的丰富表情早就被抛诸脑后。七八个呼吸之后,孤夜的眼睛再次张开来,就在大家以为即将要见证奇迹的时刻,他却将手臂放了下来。

    “咦?怎么回事?是没有把握放弃了吗?”

    “闭嘴!再敢出声老子弄死你!”

    队伍中那个多嘴的家伙被为首军官这么一喝,瞬间就把想说的话给憋了回去。现在可以说,场下吃瓜的人几乎比场上射箭的人还要紧张。

    而此刻的孤夜只是慢慢解下自己发髻上的细头巾,上前几步就将其系在对面武器架的长戟上。

    风吹头巾动,风直吹,头巾不停摆。孤夜盯着其末端摇摆的幅度,便抽出后腰的小刀出来在重箭的箭杆处不断削切了好几刀。

    就在众人正好奇他反常行为之时,孤夜动了。他把小刀衔在嘴上,双手反背身后,张弓,搭箭,松手指。

    令人费解的是此时弓的角度实在的太过偏下,加之又是背手反射,有眼睛的会认定此箭的轨迹由于与地面的距离太过接近,在重力的作用下必定无法射中箭靶。可就在箭矢飞到中途的时候,不知是何原因,居然突然向上划着弧度直撩而起。

    叮……

    那只经过孤夜稍微改造过的羽箭居然由下而上轻飘飘软绵绵的钉在箭靶之上,并且毫无意外的打在木离那支箭的同个位置。

    啪嗒……两箭同时掉落在地。此时此刻,全场哗然。在所有人的眼睛中,都透射出满满的震惊与不可思议。哪怕是点将台上的腾超,这会儿整个身体也是在不自觉的颤抖着。

    箭矢居然在飞行的中途会拐弯,莫非孤夜是个已经凝聚出“道韵符”的高人不成?

    不怪乎腾超会有此猜测,在他的认知中,确实只有在箭矢附加上这般属性的“道韵符”才能有此效果。可这又怎么可能?要是孤夜有这个天份本事,哪里还会成为征卒,要知道能凝聚出“道韵符”的人,谁还不是被各家门阀高官所招揽,混得最差的也会被当地豪门奉为上宾对待才是。

    每一次的征召,下面人有些潜规则腾超还是知道的。不外乎使几个银钱的事情,就是说能凝聚出“道韵符”的人,也不缺那几个小钱。更何况“道韵符”是走从文路之人的最大目标,与军旅中走从武路之人根本不在一个体系。这就比如一个人在种麦子,辛辛苦苦的努力,麦穗都已经结出来了,可此时却要放弃挖掉重新改去种水稻,完全就是没道理可言的事情。

    既然从常理上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那么又会是什么原因导致那支箭矢突然转向的呢?腾超狂挠头发就是百思不得其解。

    常言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也不怪腾超钻牛角尖,因为本身所站的高度不同,眼界当然便不同。思考问题的方式往往将简单事情复杂化。

    此时井启似乎就已经想到了箭矢飞行中变向的原因了。见腾超还在纠结,他便大笑着道出了自己的猜测。

    “呵呵……将军,你是否以为箭矢突然变向是因为附加了道韵符的缘故?

    其实不然,原因也十分简单。”

    “噢,此话怎讲?难道你已猜出其中奥秘?”

    腾超有些急迫的问道。

    “将军,那个孤夜也只不过是个十五岁的毛头小子,就算是再天资聪颖,也不可能如此之快凝聚出道韵符来吧。哪怕是蓟下学宫里的那些王公子弟世家妖孽也是不能的。

    而如果能够在此年纪凝聚出道韵符的,怕早就在七国中声名鹊起,又岂会到咱们这勇武营来?”

    井启说到这里故意顿了顿卖个小关子,见身边将军眼睛睁得可怕,这才清了清喉咙继续说下去:

    “将军啊,你是一时间想岔了。难道就没看到那小子刚才用小刀在重箭上削的那几下吗?”

    井启一语惊醒梦中人,腾超立马就想明白了其中关节。可尽管是如此,那孤夜也是个少见的异数啊。通过改造箭矢的重心,使得其可以从固定的飞行孤线突然改变方向,光这双眼力和估算力便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了。

    “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看不出来,真的看不出来,这小子不错,真的很不错。把他拉来身边当个亲兵,平日的时候我再腾出点时间来亲手调教,他日战场上便是妥妥的一张王牌啊。

    两军对垒之时,突然给对方主将来上这么一箭,哈哈哈哈……痛快……想想就真他娘的痛快……”

    腾超似乎已经想到了不久后与东胡人在埋骨林的“锻骨草”之争,到时候说不定这个孤夜能给他带来个大大的意外惊喜。

    也不能说腾超想得太美。事实上以孤夜的箭术,如果搭配上强弓和会拐弯的箭矢,出其不意之下射下对方上将首级也并不算异想天开的事。

    可毕竟只是如果,井启接下来的一番话宛如大桶冰水当头浇在腾超发红发热的脑袋上,瞬间让他不自觉的打了个机灵。

    “将军,你的想法是好的,不过恐怕是行不通啊!”

    “为何行不通,孤夜的箭法你也有目共睹,配合上可以拐弯的箭,那简直就是战场上收割人头的神器啊!”

    “将军莫急,你且看看那箭靶?再看看孤夜用的是什么样的弓?”

    腾超心中一紧,顿时定眼看过去。

    果然,只见那箭靶上扎着的箭矢都只是稍微卡在上面而已,根本就谈不上什么深度。甚至八十步靶上的其中一支羽见刚刚被风这么一吹,便已然掉在了地上。

    “那……那小子怎么回事?是刚刚的弓太软了吗?”

    腾超说出来的话都变得结结巴巴了,他知道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百步靶或许还可以如此解释,但八十步靶和五十步靶,以军中制式弓箭的力道完全不至于啊。而导致这种情况的,除了弓没拉满之外怕是找不到第二个原因了。

    “井启,你说这小子怎么……唉……”

    腾超捶手顿足,甚至都有些气急败坏了。

    “将军莫急,等庖硕演武过后,可以让他们三个试试石锁,有可能孤夜那小子藏拙也说不定呢。”

    井启哭笑不得的安慰着,自家将军什么都好,就是有些急性子。

    “对对对……还有石锁,就让他们待会轮流举石锁。

    哪怕是勉强达到一瓮之力,以他这手箭法,老子咬咬牙也认了……”

第十二章:火头军

    两场演武,惊喜不断。有木离箭法高超,更有孤夜箭术通神。剩下来的胖子庖硕,原是腾超三人中最看好的一个,所以不只是他,场上众士卒都是伸长了脖子,期待是否又会不会有另外一个妖孽出现。

    于是,在万众瞩目下,刚缓过神来的胖家伙这才在孤夜的眼神提醒下扭扭捏捏的朝武器架边走来。

    “怎么了?别紧张,就当所有人都不存在,会什么兵器就使什么兵器,别有什么心理包袱。”

    见庖硕还在犹豫,孤夜赶紧上前安慰,如此好的机会,可千万不能错过了。从刚刚腾超表现出来的态度,他可是看在眼里的。只要接下来的演武过得去,肯定能捞个好印象的,说不定还能给个小官当当。

    “没……没紧……紧张啊。只是我什么都不会呀……”

    庖硕的回答让孤夜愣了一下。

    是啊,倒是有些先入为主了。本来在路上见他能一把将木离撞出十几步远,就自然而然以为其也是个会拳脚的。

    不过孤夜脸上的错愕表情很快便调整过来,然后尽量以轻松的语气鼓励着说道:

    “没关系的,不会就不会,这上面有这么多兵器,你选一把喜欢的,随便舞两下也就行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总不能直接向点将台上站着的那位说俺啥都不会吧。试试也不损失什么,说不定还有机会,不试就肯定没机会的。孤夜是为了他好,如果庖硕这家伙能表现得勇武些,官就不想了,但起码让人知道了其有一膀子力气,以后在军中也不会受人轻视欺负。

    连续被好朋友这通鼓励,庖硕点了点头,壮着胆子就从武器架上抓了把刀。

    “哇呀呀呀……”

    也没有什么起手式,这胖子一边大叫一边就对着空气一顿乱砍乱劈,根本就没有任何章法可言。

    点将台上的腾超见状脸色黑得就跟块炭一样,果然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想不到最看好的那个人,却是三人中最是不堪的。亏得刚才还当面夸奖了好久,现在想想就觉得臊的慌。

    就在他忍无可忍刚想开口制止这场闹剧之时,底下的庖硕已经越耍越得心应手了,见着周围众多士卒都是瞪大眼睛一副呆傻的模样,他还以为自己耍的刀还很不错呢。于是那手臂挥动的力气也就更足了,一时得意忘形之下,抓刀的手用力过猛一打滑,而那把长刀就直接往点将台上飞了过去,好死不死的戳在了那面战鼓上。

    噗……

    鼓面直接被划拉出一条大口子,吓得那个擂鼓的士卒差点从台上摔下来。

    现在场面可就尴尬了,腾超那张黑脸上的嘴角整个都是在向一边抽搐着。孤夜一看大事不妙,这连聚将的战鼓都给弄破了,搞不好是要杀头的。于是他立马上前抓过茫然无措的庖硕,赶紧向他腿弯踢去。

    扑通……

    胖子膝盖一软跪倒了下去,而孤夜连忙也跟着单膝跪下抱拳说道:

    “将军请息怒,人有失手,马有失蹄。庖硕不会武艺,刚才完全就是个意外。”

    现在腾超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置才好了。说是气吧,见到台下跪着的那个憨傻胖子实在也让人气不起来,看久了反而有些想发笑。可战鼓都能弄破,要是不处置的话,又好像对军威有所损失。

    身边的井启哪里还看不出来自家将军并没有真动怒,于是便上前一步先开口劝解道:

    “混账东西,这面战鼓的鼓皮可是上好的牛皮,最少也得一两金。念你是新兵,又是无心之失,修鼓的钱资便从你每月军饷中扣除,还不快赶紧谢过将军不杀之恩!”

    孤夜当然听出来这是人家在替自己解围,赶紧的就压住庖硕的脑袋,啪啪啪的磕了几个头。见台上腾超脸色微缓,这才暗自送了口气。殊不知他此时整个后背都已经被冷汗浸湿了。只有身边这个胖家伙犹没回过神来。

    有了井启给的台阶,腾超顺势也就把事情轻轻揭过去。并赶紧吩咐着将石锁给抬上来。他现在最关心的还是孤夜的力气究竟在哪个程度上。这可关乎到其能不能再获得一个实力强悍的亲兵。能当将军亲兵的,那都犹如门客是自己人,与普通士卒性质完全不一样。两军对垒,士卒或许会因为战败而溃逃,亲兵就绝对不会,毕竟待遇与前程不可同日而语。

    边上的木离见事情就如此便被一笔带过,心中暗骂可惜。如果刚刚将军迁怒,那么一百六十多人里可就只剩下自己一人出彩了,那么说不定卒长之位还真可能有着落。

    就在他正懊恼不已的时候,士卒早就抬着几个大石锁一字排开整齐摆在了点将台下。从大到小,分别是一百斤,一百五十斤,两百斤,两百五十斤,三百斤。

    一瓮百斤,也就是说只要能举起三百斤的石锁,那也就意味着此人达到了三瓮之力。

    “你们三个谁先来?”

    腾超在台上淡淡问道。

    刚才已经先出手了的木离此刻却学乖了。他可不想再上去让人当个目标比较。这一次他准备最后一个上,权当压轴。

    孤夜则是自个事自个知道,别说是最后那个三百斤的石锁了,哪怕是第一个,以他如今的身体状态,想举起来也是够呛。

    既然不可为,便干脆光棍些。他率先走到了点将台下,憋足了身体里如今能动用的力气,半蹲下去便把那百斤石锁给抱住。双腿一用力,便将偌大的石锁给抱了起来。可也就如此了,这已经是他在不牵动伤口的前提下动用出来的最大力气了。

    显然这个结果并不是腾超想要的,本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现如今却是彻底的失望。

    百斤石锁,换个普通庄稼汉哪怕不能举过头顶或许也能抱起来走个几十步,可台下的孤夜却只能堪堪将其抱起来。这样的力气,就是当个辅兵都还勉强了。

    “唉……下去吧。白瞎了你这手好箭法。空有高超的技艺,却没有与之相匹配的力量,那便等同于鸡肋。

    想必以你如此孱弱的身体,当个普通的士卒都不能胜任,且去后营报道吧,先当个火头军,等你什么时候把力气练出来了,我这亲兵的位置还给你留着。”

    腾超有些意兴阑珊,不过“亲兵”这两个字说出口的时候,还是引起了很大波动的。如果说以卒长的职位与将军的亲兵两个之中选一个,那么勇武营中一百个人里肯定会有一百个人选择当亲兵。因为只有亲兵,才有更多的机会接触学习到兵家的高层法门。

    木离心中畅快无比,他没想到刚刚还是自己竞争强力对手的孤夜转眼间就成了个火头军。火头军啊,虽是正兵编制,但却与辅兵无异,平日连兵甲都不用摸,更别说再想出头了。

    反观庖硕,他可不知道什么火头军水头军的,反正见孤夜抱起那块石头就成,他二话不说也跑过去,装做非常吃力的将那百斤石锁给抱起来,然后喜滋滋的对着点将台上的将军说道:

    “我也举起来了,我也想跟孤夜一块去当火头军。”

    傻乎乎的样子,是个人就知道他尚有余力,还洋洋得意以为自己总算聪明了一回,怎知只不过是掩耳盗铃而已。

    “混账东西,竟敢戏耍本将军,莫非你当我腰上佩剑不利呼!”

    唰的一声,腾超便把剑拔了出来!

    “将军息怒!将军息怒!”

    孤夜大惊,立马拽着庖硕赶紧跪下求饶。不料此时这家伙也犯了傻气,甚至还有些理直气壮的回应道:

    “阿爹说入军中是让我多交朋友,交好朋友。孤夜便是我最好的朋友。他去哪我去哪。

    再说他抱石头,我也抱石头,为啥将军便要拔剑?”

    腾超也被这通话给气笑了,敢情弄了半天,底下所站之人却是傻子。试问傻子说话做事岂有逻辑性可言,又怎会明白刚才所为是犯了欺上的军规。有了判断之后,此刻越看庖硕就越觉得越愚笨不堪。

    “罢了罢了,自己又何必跟个憨傻之人计较,哪怕他力气再大又能如何?真上了战场,恐怕会比普通士卒更加不如,搞不好傻子的疯性被杀气给吓出来,自乱本阵就遭了。”

    心中暗自思衬,腾超似乎也只能把他丢进后营当个火头军了。

    “滚吧,都滚。火头军卒长现在何处,赶紧把这两个碍眼的家伙给我带下去,本将军见了就来气。”

    话音刚落,军阵后面就有个手长脚短,围着方巾的老卒小跑着就蹦跶了过来。

    “老卒狄咸参见将军……”

    “起来吧,赶紧把这两个家伙带走……”

    腾超不耐烦的摆了摆手说道。狄咸也不敢犹豫,转过身就招呼身后的两个新兵赶紧开溜。这下木离那叫一个开心啊,最看不顺眼绊脚石一下全被搬开了,三人就剩下他一个。作为压轴,此刻还不屁颠屁颠的上赶着过去表现。

    为了稳妥起见,他并没有自不量力去挑战那块三百斤的石锁,而是低了个档次选了二百五十斤。还真别说,这小子的确有些实力,只听一声大喝,偌大的石锁就直接被举过头顶。

    腾超见状,脸色才缓过来些。心道终于来了个靠谱的了,不过也只是堪堪达到两瓮巅峰的实力,这在他眼中也并不算有多惊艳。最终只许了个伍长的职位,便径自离开了……

第十三章:后营

    军中生活,原本就是枯燥乏味的。除了必要的训练之外,其余时间便是无所事事。勇武营名义上的编制是一个师,满编是二千五百人。但这指的只是常备的正规军,而负责照料这只军队的辅兵那也是达到了五百多人。

    可别小瞧了这二千多个正规军,它也是如今燕国税赋供养的少数几支常备部队之一。一旦发生大规模战事,依托这两千多人为主体,只需朝廷征召令一下,立马就能拉起几万大军出来。

    像那些动辄数十万大军,事实上绝大多数都是临时凑起来的农民而已,就目前鼎盛的秦,楚,赵三国的军事模式也皆是如此这般并无甚么不同,而其中差别就只在训练时间多寡而已。

    就如同燕国,一般常备军像护卫王都的王城军,燕齐边境的戍边军,都是七日一训,只有与赵国接壤和这靠近东胡的边境,才勉强做到了三日一训。

    勇武营正辅两兵三千多人驻扎的这个军堡叫做“令支塞”,虽与令支城只差一个字,但功能却是大大不同。它的使命,就是要确保整个燕国北方不受东胡人全面侵扰。所以,也就注定了此处除了军事功能外不会再有其他,就连平日的粮食,也都是由背后的几个城郭来提供。

    这时候的军粮,大多以粟米稻谷和小麦为主,佐以少量的菜蔬,主要目的就是保证能填饱肚子。至于肉食,除非打了胜仗,或者斥候出营有意识的打猎获得,不然常年都不见得一丝荤腥。

    鉴于这种特殊情况,时间久了就有许多猎户农人时常会将打来的猎物或者瓜果挑到军营外贩卖,倒是有许多士卒用每月所发的军饷去购买些来打打牙祭。

    如此一来,此时营门外的角落处,两个人的低头私语便见怪不怪了,也不会有谁去特别注意他们在说些什么。

    “怎么样,找到那个叫孤夜的新兵了吗?是否有看出些什么与常人不同的东西来?”

    问话的是一个身穿灰色长衫的男人,乍眼一看便是个文人打扮。只不过其身材很是健硕高大,脸庞线条也甚是刚毅,身量甚至比面前这个身穿半身片甲的士卒还要高半个头。

    “回禀先生,先生所要找的那个孤夜找到了。就在刚刚,他被分配到后营的火头军,虽是正兵编制,但作用地位也只比辅兵高上那么一点而已。

    至于有什么异于常人的地方,那就是他有一手神乎其技的箭术。”

    士卒语气恭敬谨慎,说话的时候头都是半低着的,似乎面前这个人很有身份。事实上,如果此刻孤夜在这里的话,他定然会认出这个长衫男人,便是一年前将他推出去替其主人挡剑的那个门客。

    “箭术?是何箭术需要用神乎其技四个字来形容的?你且细细说来,不能有丝毫遗漏!”

    长衫男人眼角一挑,立马开口询问道。

    于是,这个士卒便把木离如何选弓射箭,那箭又如何被孤夜给一一从靶子上磕飞从头到尾详细的叙述了一遍。而当讲到百步箭靶那突然拐弯的那一箭时,长衫男人顿时全身一紧脸色涨得通红。

    不过在士卒接下来解释了其实是箭杆被削切导致重心偏移的缘由之后,他心里的疑虑还是挥之不去。至于后来的举石锁测力气,男人却也猜出是什么原因了。毕竟当初那致命的一剑,能够捡回条命已经算福大命大了。

    “按你这么说来,他的箭术通神,也只是从小习箭的原因了?”

    男人仍旧有些不死心的问道。

    “先生,消息千真万确,那是我们将军亲自验证的,要不然也不会将他丢到火头军里去。”

    士卒拍着胸口再次保证道。眼见也问不出什么东西来,男人又从袖中掏出整整一块马蹄金塞进其手中。

    “这镒金锭且收下,以后每隔十日我便会差人前来在此与你会面,你务必要将孤夜的所有事情包括日常细节通通汇总报告于他。”

    “是是是,先生尽管放宽心,别的地方不敢说,火头军里小人有的是眼线。”

    士卒长这么大哪里见过马蹄金啊,如今揣在手里,点头如捣蒜的赶紧应承下来。

    两人又在就着细节交谈了半刻钟后便各自散去了。男人骑上骏马,独自一人缓缓到往安平城的方向离去。

    待到视野中再也看不见令支寨的瞭望塔,男人左顾右盼观四下无人,便用手指抵在唇边用力一吹。

    尖锐的哨响传遍整片树林,不消一会儿,空中突然传来鸣叫,一只黑背白翎的雄鹰在盘旋了几圈之后落在了他的肩膀上。男人早就把探知来的情报写在白绢上,小心的装入鹰爪下绑着的竹筒中后便又将其放飞出去。

    鹰击长空,直冲天际。这只带着孤夜情报的扁毛畜牲片刻不停的直往燕国王都蓟城飞去。

    平心而论,孤夜有想过因为自己的伤势导致的力量孱弱会致使自己在军队中无法得到足够的重视,但也从没有想过哪怕是以一手绝妙的箭术也只能沦落到成为火头军的地步。

    这的确是一件很令人沮丧的事情,无需过多的肢体表现,此刻狄咸从孤夜的表情中就能轻易看得出来。

    “怎么?觉得亏啦?认为入了火头军就永没有出头之日?”

    拍着孤夜的肩膀,狄咸像个和蔼老大哥一样笑着问道。

    见孤夜只是摇头苦笑,狄咸挺了挺腰杆又接着说道:

    “火头军常备正兵五十,辅兵八十,共一百三十人编为一卒。

    战时扩军,五十正兵一人可分配二十至一百临时征召的辅兵,由战事规模而定。也就是说,一旦打起来,你们两个分分钟能由一个小兵变摇身变成统领百人的卒长。

    火头军的正兵可是肥差啊,负责的可也不止是全营将士的一日三餐,军马,驽马,拉车骡驴的特殊喂料也得负责。特别是军马,光吃草是不会长膘的,还得时不时的弄些酒糟菽豆喂养。

    你们是知道的,军营里是禁酒的,所以酒糟就得从外面购买,有了交易,那卖货的商人还不得给点意思。

    还有士卒们从外面弄来的肉食,还不都得同过我们火头军才伺弄,其中好处以后你们就知道了。除了这些,我们正军每月还有朝廷直接发下来的军饷可拿,生活惬意着呢。

    将军把你们两个弄进火头军,才算是特别关照,可千万别不识好歹啊,许多人挤破头皮想进还进不来呢!”

    狄咸嘴巴滔滔不绝,一路行来就没停过。此人表现得就像是个缺心眼的,好歹也是个卒长,没三两下自己就把底全给掏了出来。

    孤夜一边点头应诺,时不时还要把情绪表现得高涨些,再怎么说人家吐沫都快说干了,也总得捧个场不是。庖硕就不以为然了,从头到尾都是那副憨憨的傻笑样,也不知道他瞎乐呵什么。

    令支寨所占的面积其实是很大的,三人走了许久穿过一排排房舍,大概一柱香的时间才来到属于后营的地界。直到这时候孤夜才明白,他所见到的后营跟自己的想象是完全不同的。

    与其说这里是勇武营的后勤基地,不如说是个市集更形象些。

    只见靠边的两排锻炉前,十几个赤裸上身的大汉正抄着大锤不断在铁毡上不断锻打,而在其隔壁窝棚中,却有好几个人正在拼接着一副受损的甲胄。四五丈宽的过道上,扛柴火的扛柴火,用小推车拉粮食的拉粮食,还有好几个士卒手上攒着瘦鸡条肉,正在与几个系着围裙的家伙商量些什么。

    “哈哈……看到了吗?我没说大话吧。营里不能随便生火,那几个拿着肉食的家伙就是来找我们伺弄吃食的。

    咦,看那只鸡还不错,待会头锅汤起码得截下个两碗来。”

    话刚落下,对面正商量的两个火头军便发现这边的狄咸。只见他伸出两根手指晃了晃示意,然后就又拉着孤夜和庖硕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先带你们去领衣甲,等回去之后鸡汤也差不多可以喝了。既然能被喊一声卒长,以后大家就都是兄弟了。我狄咸别的大本事没有,但只要是自己人,你们那口吃食就绝对差不了。”

    听到有东西吃,庖硕嘴巴咧得更大了。

    “太好了,有鸡汤,我最喜欢喝鸡汤了。

    哈哈……卒长,你真好!哈哈哈……”

    “憨小子,定性桩上的表现我也是见到的。你是个有能耐的,待会老狄我试试看能不能再给你弄口肉吃吃。”

    听说待会还有肉吃,傻不溜丢的庖硕立马就被狄咸给彻底俘虏了。

    “卒长……”

    “叫我老狄吧,底下兄弟们都这么称呼,听着亲切。”

    “噢,好。老狄,咱们这是要去哪里啊?这里好像有些戒备森严啊?”

    看着周围渐渐出现的站岗士兵,孤夜有些好奇的问道。

    “领兵甲当然是去军械库啦。这里是个纯军事堡寨,甲胄兵器什么的当然是不会缺的。

    由于是仓库所在,多些巡逻站岗的士兵有什么好奇怪的?”

    孤夜犹自点了点头,原本以为狄咸会将他们带到个里三层外三层的封闭库房的,可没想到几人走了好一会又是来到个小校场前面,而在校场中,刚入内,没想到之前那个叫木封的卒长此时正抬头过来,眼神中有些意外的看着他们……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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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射出去的箭会拐弯。他,凝聚召唤出来的是个姿势露骨的老女人。他,开局就有七个爹。他,专门在背后敲闷棍。他,身为秦王长子却流落燕国。孤夜,一个倒霉的孩子书写着一段悲催的人生……夜主咸阳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夜主咸阳,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夜主咸阳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