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不过是才刚过了立夏，这天气却闷热的紧，宋妈扇着蒲扇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好像这样热气就可以从身体里抽离出来，不过她心情倒是不错的样子。
“老祖宗说要是热的早说明今年夏天会比往年凉快。”宋妈道。
她瞅瞅我“今天开冰库，夫人让我吩咐你们都去领些冰块给主子们去去暑气，阿德和春鹃已经过看开冰了，你要不要去瞧瞧？”
“真的？当然我当然要去！”我边答应着边放下手里的活儿站起身来，沈家每年严冬的时候都会去桃柳湖取冰，然后封存在地窖里装满大大小小整整十多个地窖，然后在天气最热的时候拿出来去暑，但是每打开一个冰窖就必须一次性使用完。
所以沈家人富余到的冰块就会供给苏州城的富贵人家和各大酒楼。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也喜欢去冰库，一来里面实在凉快，二来各个主子一般也是会赏一些冰块给我们作为体恤以彰显他们的仁慈善良。
到达冰库的时候果然阿德和春鹃已经在那边了，两个老师傅穿着厚厚的棉服神采奕奕的挑着冰块边吆喝着边从地窖里出来，我们几个在冰窖口乘了会子凉，挑了三块中等大小的冰块到篮子里，由挑夫抬到厨房，然后伙夫把冰块碎好，再由各房的掌事下人领取该有的份例，二房人丁最为兴旺地位也最高所以分的最多，四房第二，三房无所出所以分的最少。
相传沈府有一个诅咒，其实我也只是听老人家讲起过，就是每一任家主的第一位夫人都会早亡，不知道是巧合还是确有其事，沈家一连两代的原配夫人都没有活过三十岁的，二夫人宋氏娘家在苏州也是有头有脸的家族。
虽然沈家更富贵但犯不得让女儿舍命去趟这个浑水，宋家的大小姐也绝不可能成为别人家的填房，但偏偏老爷的父亲又看中了宋氏秀外慧中并且两家又是知根知底，于是找了有名的大师孙清风。
按照大师的指示老爷的第一位夫人是一条黑锦鲤，大宴三天，其后迎娶二夫人宋氏，大家管锦鲤叫大夫人，管宋氏叫夫人，没过多久锦鲤便翻了肚子。
按照正房下葬的规格举行了仪式，一年后宋氏抬为正室，至今为止都是相安无事，孙清风说这黑锦鲤至阳至刚，脏东西动了它就会和这它同归于尽，此后这个诅咒就算是被解除了，往后的嫡长夫人不必要在担心为这个诅咒所累。
三房周氏实际上是二房的陪嫁丫鬟，有一次趁着老爷醉酒上了老爷的床，几年来一直无所出，在苏府的地位最为尴尬，虽然也算半个主子，但地位却和丫鬟差不了多少，就拿这次分冰块来说，她分到的就最少，少到从厨房送到她的院里就会化的七七八八，也没有贴身的丫鬟，自己房里的事情都要自己来做，吃穿用度也和普通丫鬟差不多，只不过有一间自己的小院子。
其实沈府并不缺下人也不缺冰块，夫人对四房是宽容大度，大家都猜这是夫人对二房不忠的惩罚。至于老爷，那一次之后就再也没有去过三房那里，可能是觉得自己被她算计了所以对三房也是说不上来的讨厌，不过反正沈家有的是钱，白养一个姨娘也没什么，所以三姨娘就这么不尴不尬的站着姨娘的位置。但这么个无所出又受老爷所厌弃的丫鬟怎么就抬了姨娘估计也就老爷自己知道了，也许夫人和宋妈也知道，我猜想。
我五岁被卖到沈府，因为我和大小姐年龄相仿被指定为大小姐的贴身丫鬟，大小姐是沈家的嫡长女，名叫沈之华，当时老爷的父亲还在世，所以这名字是老太爷取的，取自诗经桃夭，“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可见沈府对大小姐的重视。
宋妈说夫人怀大小姐那年苏州连着下了几日的大雨，眼看着百亩良田就要毁于一旦，宋妈老家发过大水，尸横遍野、易子而食这种我们只在说书先生嘴里听过的事情宋妈确实亲身经历过的。就在大家都以为要发洪灾的时候夫人开始一直干呕，府医号过脉后确认是有了喜，当天下午雨就停了，第二天阳光普照，那年的庄家非但没有收到暴雨的毁坏长得还比以往更好。所以，大小姐即便是女儿身也丝毫不影响她在府里的地位。
我把小冰块分成三份，最细的冰渣子放到了小姐喝的莲子羹里加上蜂蜜，中等大小的冰块倒在桶里放上水在放入琵琶、葡萄，梨子冰镇，不到半个时辰这水果就会冰冰凉凉的，可以放上两个时辰，另外最大的冰块放在一个直径约莫在三十五公分左右的西洋琉璃盆里，晶莹剔透的别提多好看了。
我让春花和春鹃一个端西洋琉璃盆一个浸泡着水果冰桶，而我则是端着莲子羹送往小姐的房间，春花和春鹃是和我关系最为交好的二等丫鬟，所以我才把这些活交由她们来做，要知道我埋在冰桶里的水果小姐绝对是吃不掉的，最终就会赏赐给跟前的下人。
小姐的房间里有一张法兰西的贵妃椅，不同于普通的贵妃椅，上面包裹着软绵绵的熟褐色皮垫子，椅背上整齐的排列着几个凹陷，再配上一个四周环绕流苏的靠垫，看起来有点奇怪，但感觉躺在上面会很舒服。
苏州城里什么新鲜玩意儿都是沈府先有然后在各个大户人家兴起，贵妃椅也不例外，进房间的时候小姐正焉焉的躺在她的贵妃椅里，这么闷热的天窗户也不开一个。我示意春花春鹃放下手中的东西去吧窗户打开透透气。
“小姐，今个儿老爷开了冰库，我取了些冰块儿给您去去暑，这是冰镇过的莲子羹，您尝尝。”我刻意放缓了声调学着大观园里丫鬟的语气说到，小姐慢慢悠悠的起身放下手中的团扇，端起碗慢慢悠悠的喝了起来，手里还夹着一条淡蓝色上好的丝帕。
前些天老爷夫人请了说书先生来府里说书，说的是《红楼梦》里《黛玉葬花》的故事，从那以后小姐就开始患上了伤春悲秋的毛病，还记得上次听完《花木兰》小姐就买了一身的戎装，对于小姐的这个毛病夫人是哭笑不得，但有什么办法，谁让小姐是夫人最唯一的女儿。
第二章
立夏一过很快就是端午了，对于苏城的大户人家而言，这是十分重要的日子，所有的商行都要参与赛龙舟，比赛自然就有彩头，这彩头倒也不是什么金银珠宝之类的实物而是上天的庇佑和福气，龙舟赛夺得第一的商行，在这一年就会是整个苏城财运最旺赚钱最多的商行，接下来按照名次，名词越靠前的福气越多，越靠后的也就是福气越少。
伺候小姐在后院假山边葬花的时候听到了不远处船队的口号，雄赳赳气昂昂的“今年我们估计又能拿第一了！”我兴奋的说“今年我们沈府的商行一定又是财运最旺生意最好！”
大小姐倒是无所谓的样子按照着她理解的黛玉开始葬花，我知道，再过个几天，新鲜劲儿一过她就又会变成她自己了“你真的以为拔得头筹是为了得到上天的庇佑吗？”小姐一面用锄头把土埋上一面道。
“对啊！难道不是吗？”我望向小姐，今天小姐梳的是一个高鬟，看起来就像是从仕女图上走出来的人物，风吹过来刘海忽而遮住了眼睛忽而又散开，配合小姐忧郁的神情，好像是真的看到了黛玉。
“我们沈府龙舟队一般的船夫单人一个月的工钱就抵得上苏州城普通人家一年的收入了通常十岁选拔入府，十八岁开始参加比赛，根据船夫的体力各方面状况一般二十三四岁的时候父亲会帮他们安排别的工作，或者是给些钱打发出府。”
小姐顿了顿，我点了点头，小姐继续道“你打小就进了沈府，然后就到了我身边，对外面的事情不了解也是正常，一般的商行的船队是临时组建的当然不能和大商行专门组建的船队相提并论。所以他们是不可能拿前几的，人往高处走，越是优秀的苗子越是优秀的教练往往工钱也越高。”
小姐看我还是没有听明白的样子继续解释道“你们认为拔得头筹是上天赐福，事实上这不过是一场金钱的较量，越是有钱的就掌握的船队也就越优秀，那么第一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各大家族这么积极的参加其实也只不过是像同等地位的人展示实力，互相震慑，还有一个作用就是宣传自己的实力。至于那些小商行为什么要参与，有的是真的以为只要划的够快就能得到上天的祝福甚至不惜老板亲自上场比赛，有的则是为了得到结识一些对自己生意有用的人。”语毕，小姐也正好埋好了花瓣。缓缓起身“我们走吧。”
小姐老说我不知民间疾苦，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我承认身为沈府的一等丫鬟，吃穿用度甚至都要比外面的庶出小姐还要好，可是她不是更加养尊处优？在我发愣的时候小姐已经走了好些路了，我疾步追了上去，不小心绊倒石子一个踉跄摔倒在地，疼的我尖叫了一声。
“怎么样？能不能站起来？”小姐疾步走来关怀道。
我冷静了下来感觉了一下，应该是没有大碍方才应了一声“能。”
“那赶紧站起来活动活动看看有没有伤到关节。”小姐急忙道。
在小姐的搀扶下我缓缓的站了起来，活动了一下手脚，除了膝盖有点擦伤以外一切没什么大碍，这个时候我才注意到我的衣服，夏天的衣料都很薄经不起摩擦，好几处都磨坏了，换做别的衣服也就罢了，可偏偏今天穿了身新衣服，我懊恼的看着自己被磨破弄脏了的衣服差一点点就哭了出来。就在这个时候，小姐“哈哈”的笑了起来“小宛，你这哭笑不得的样子真是太有意思了。”
以我伺候小姐这么多年的经验，看她笑的那么开心小姐应该是从林黛玉的阴影里走了出来，可我估计还要在衣服破了的阴影里呆上几天。
“前些天秀锦轩送来了一批料子，你知道的，我平时都穿洋装的。”小姐打趣的望着我，跟了小姐这么久我能不明白小姐的意思吗“谢谢小姐！”我立刻回到。
前些天小姐沉迷于林黛玉，在绣锦轩定了好多布料，都是上好的丝绸，为了接近黛玉的性格小姐定的都是蓝色，淡粉色之类清淡的颜色，穿在身上轻薄舒适，真是再好不过了！看来这次可以说是因祸得福了。
第三章
一般未出阁小姐的贴身丫鬟都是睡在床榻上，方便贴身伺候主子，以前我也是这样，但自从小姐从英国留学回来后就不让我睡床塌了，说是没有什么人权，而且她也要隐私权。隐私权，人权是什么我是不是很懂，但是现在我有了一间独立的房间，我从来没想过会有独立的房间。
我的房间紧挨着小姐，房门小小的窗户也小小的，很不显眼，旁人要是看到了也不会猜到这里居然还有一个房间，推门进去后还算宽敞明亮。
沈府的院落众多，但真正在用的就六个，老爷和大夫人也就是那条锦鲤住所鲽园名字取自鹣鲽情深的鲽，这是老爷名义上的住所。
事实上老爷常住的地方是夫人的俪轩，俪出自于沈得符的《万历野获编》盖圣德仁厚，加以中宫前后同忧患者积年，伉俪情更加笃挚。足以见的沈家对夫人的厚待，于此相比三夫人的南园和四夫人的北园就显得随意的多，下人女的住在采薇院，男的就住在倚翠园。
采薇院以前是小姐曾祖母冯惜的住所，冯家是锡城最大的货运商，冯惜又是独女，相传冯惜入府那天大大小小的嫁妆整个前厅都放不下，送嫁妆的队伍排了整整五里长，报嫁妆的媒人报了整整两个时辰，盛况空前，苏城万人空巷都来见识这苏府娶亲。
苏家虽然之前就很有钱了，但也只是普通富户，但冯惜入府后，凭借着冯氏的嫁妆及冯家的背景，沈家的生意越来越好逐渐的成为了现在的苏城第一富商。
一个女人拥有这样的家世就已经是不得了了，可冯惜偏偏还生的花容月貌，仅仅这样也就算了，她更是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在她面前就连男子也是甘拜下风，她还乐善好施以至于整个苏城都说，沈家出了个活菩萨。
所以冯惜在沈家的地位可想而知，这位夫人什么都好，就是入府三年仍无所出，但是老爷的祖父也没有纳别的妾室，甚至没有埋怨过她一句。
直到第四年的时候，许是冯惜的善举感动了上苍，在入沈府的第五年冯惜诞下了沈家的新一任家主也就是老太爷，加上当时谈下了皇家的订单，沈府上下一片喜庆。
可惜好景不长，冯惜诞下老太爷没多久后开始卧床不起，那时候的沈家贵为皇商，访遍了名医，甚至塞了好多钱托了人请了御医，可冯惜的病依然没有什么起色。
拖了将近一个月，最后几天冯惜滴水不进，走的时候瘦的就只剩下一把骨头可独自却鼓的像怀胎六月的孕妇。
听老人家说，冯惜去的时候正值大寒，那是苏城一年中最冷的时候，地处南方的潮湿更是让人觉得泡在了冷水缸里一样，呼呼的北风吧纸钱高高的卷起漫天漫地白茫茫的一片，就像是下了一场大雪。
设灵七日，风光大葬，灵堂摆了七天，老爷的爷爷就陪了整整七天，苏城里受过冯惜恩惠的纷纷前来吊唁，可依旧不能挽回什么，一代风华就这么归为尘土，苏城的千家万户无不为之叹息。
冯惜走后一直是她的贴身丫鬟守着采薇院，刚开始也是相安无事，直到老太爷的夫人不小心误入了采薇院，那时候老太爷的夫人孙思淼已经有了身孕。
谁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进的采薇院，但是她从采薇院出来后就精神就一直不是很对，时常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生下老爷后就撒手人寰了。
孙思淼走后倚翠阁和采薇院就常常发生怪事，经常有丫鬟、小厮说看到冯惜和孙思淼在小道上飘来飘去。还有一个丫鬟因为受了惊吓不慎跌入池塘，月黑风高一时间没有救上来，第二天打捞上来的时候已经没有了气息。沈家长媳的诅咒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传起来的。
老太爷的父亲看情况越来越不妙，不知道从哪里请来了当时还籍籍无名的清风大师，说是大师看上去却才二十出头的样子，当时所有的人都觉得他不过是会做做样子，只有老太爷的父亲对他十分的笃信。
清风大师说当年冯惜之所以得了怪病是因为这个宅基地上以前也有一座宅子，宅子的女主貌若无盐不被丈夫喜欢，后来男主小妾一连生了好几个孩子男主欲休了原配。
原配知道后维保住自己正妻的名分悬梁自尽，人是死了可怨气不散化作了厉鬼她痛恨的就是长相美貌的女人。之前相安无事是一直有一道符咒压着它，可能是有人不小心动了这道符咒才会发生那些事情。
大师开坛设法，一阵喧闹后他再次寻看了两个院子，说人气太少，于是男仆就住在孙思淼的倚翠园，女仆就搬进了冯惜的采薇院。说来也奇怪，从那以后沈府就再也没有发生奇怪的事情。这么说起来，这位清风大师也就是从那个时候树立了自己的名望的。
第五章
一切就绪后就是祭祀活动，祭祀活动分为两个部分，第一个部分是伍氏宗亲祭祀第二个部分为迎接涛神。
伍氏伍子胥是春秋时期吴国的忠臣，受到了奸臣的谗害，在端午节这天含冤而死，涛神含怨而生，时常覆舟溺杀旅客船家，以报一己之仇。
为了安抚伍子胥的魂魄也为了来年风调雨顺，苏城每年都会祭祀伍氏迎接涛神。
“小婉！小婉！”
祭祀活动内容乏善可陈，我的身体虽然还站在这里可脑子早就云游四方了，被小姐一喊，惊的手里的团扇差点掉在地上，还好小姐眼疾手快接住了。
“小婉啊小婉，这个可是老祖宗传下来的御赐的团扇，还好我！不然你又要被我母亲责罚了！”小姐握着团扇得意的看着我，小姐从小就没什么架子，从英国回来后我更是分不清她到底是小姐还是和我同级别的丫鬟了。
“小婉走吧，带你去听听今年有什么新故事。”
我是知道了，今年的龙舟赛我是又没得看了，每到龙舟赛的这一天，苏城所有的小商贩都会聚集阳澄湖什么枣泥麻饼、脂油糕、松花饼、乌米糕、冰糖葫芦……应有尽有，还可以看变戏法，听说书，玩套圈……总之就像是一个大型的庙会。
所以每次龙舟赛，小姐的重点想来都不是比赛本身。
我最怕小姐听说书了，每次小姐听完都会像变了个人似的，上一次是林黛玉，再上一次的花木兰，再上一次是武则天，我还必须要去配合她，还好今天这边说书讲的故事小姐之前就听过了也就没多做停留就直奔糕点摊了。
这些个糕点沈府的厨房都能做而且用料必定是更加考究的，可看小姐的样子到好像是外面的更好吃一样，要是厨房的大师傅知道了小姐竟然如此喜爱外面的食物估计要难过好一阵子了。
端午节的太阳毒辣的很，怕小姐中暑，我撑着伞追着小姐游荡于各个糕点摊“小姐，您慢点儿走！等等我！别给晒伤了！”我在后面喊着，明明小姐穿的是高跟鞋，可走起路来比我还要自如方便。
突然小姐停了下来，站着一动不动的往前望，这是一个长得很好看的男人，个子很高人群中一下子就能看到他，修长的身材穿着一身白色的西服，头发被梳的一丝不苟，难得的是没有一丝油光。
一双漂亮的丹凤眼微微的眯着，嘴角微微上扬。饶有兴致的看艺人变戏法，用说书的话来说就是“翩翩公子，温润如玉。”
“我们看看去！”小姐小声道，然后也不管我听没听到就自顾自的走了过去。
是一个老套的戏法，一个玻璃弹珠三个碗，让我们猜珠子在那个碗里，小姐不动声色的站到了那个男人的边上，虽然这个戏法在小姐十二岁的时候就会变了，可还是很认真的看戏法，估计在场的也就只有我知道她是装的。
那个男人猜了三次都没有猜中但也不气恼，从身后小厮手里接过一个大洋赏给这个艺人，动作流畅优雅就像是蜻蜓点水，从来没见过一个人给赏钱能给的这么优雅。
“雷大少！要不是我在这儿看见你了，是不是就不准备通知我陆某人你到了苏城了？”一个男人从后面绕过来，嘴里喊着雷大少，可每一个毛孔都充满了戏谑。
接着他们两个就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起来，说着就勾肩搭背的离开了。
“原来他姓雷。”小姐念念道。
龙舟赛的结局，毫不意外又是沈家夺冠，但这次是和陆家并列第一，算爆了大冷门，每年都有人赌船，因为每次都是沈家夺冠所以庄家通常不做第一，不然这赔率得要多高啊。
虽然这次不是一枝独秀，倒也丝毫没有影响到老爷的心情，就是小姐有些魂不守舍，我还是第一次见小姐这个样子呢。
第六章
端午节过后，沈府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小姐在英国习惯了没有下人伺候，所以我就成了整个府里最清闲的丫鬟。趁着小姐看书我就一个人出来逛逛。
这天气是一天热过一天了，本来是想要去吴家药房看看有没有平安油，这两天蚊子闹的厉害，平安油主子们都快不够用了。
可才走了两条街就热的受不了，太阳火辣辣的照在脸上眼睛都睁不开感觉整个人就像一个火团。感觉自己受不了，还是往回走好了。
越走越热，明明就那么点路怎么就好像永远走不到尽头一样。路边的茶楼生意倒是不错，里面传出一阵阵评弹的琵琶声。
平日里听起来听悦耳的琵琶声现在听起来显得格外的嘈杂。一壶茶最起码半吊钱，想想还是算了，熬到沈府也没几步路了，半吊钱都够买一瓶平安油了。
茶楼的对面是藏香阁，这个时候的藏香阁大门紧闭，白天茶客如云集，晚上藏香阁座无闲地，这就是苏城百天和夜晚各成一派。恍惚间我好像在藏香阁二楼的窗口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影子，但我定睛再看的时候却不见了踪影，我想我真的是热过了头。
回到院子我已经热的不行了，小姐刚看完书躺在贵妃椅上发呆，看到我回来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小婉，你这是怎么了？脸红的像是一只大闸蟹一样！”
我没有说话，不是我恃宠生娇啊，是我渴的嘴巴都好像粘在了一起，试了几次都没有张开嘴巴。
小姐见状立刻倒了一杯茶送到我手里，我有点受宠若惊，理应是要先拜谢主子的，可我实在是渴的顾不了那么多了，大口大口的喝起了水，这水是加了冰块的，喝下去后由于一条冰线贯穿喉咙舒爽极了。
小姐把我引到冰桶边上“凉快些了吗？这天也真的是太热了，好想一整天泡在大水缸里。”小姐无奈的说。
大概是傍晚的样子，春花和春鹃嬉笑打闹的来了小姐的房间外，朝着我又是抛媚眼又是做暗号的示意我出去。
春鹃快速的把一瓶平安油塞进了我的怀里然后又开始挤眉弄眼，我瞬间反应过来了“你们两个死丫头。”我装作恶狠狠的样子瞪着他们。她们就光是捂着嘴笑然后两个人推推搡搡的“怎么了？”我问到。
“哎呀。”春花几次数次提气想要开口都只说了个语气词，像是忘记了怎么说话一样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又塞了一封信到我怀里，最后两个人默契的，迅速的，捂着嘴跑开了。
平安油是阿德给的，阿德是龙舟队的队长，他来信说他已经到了退役的年纪，管家给他三个选择。
一是留在沈府，去商行做事，从底层做起虽然一开始工钱不如在龙舟队多，但是向上的空间大，要是做到分行的总管事工钱就要和管家差不多。
二是在沈府当一个护院，工钱肯定不能和从前比上升空间也有限，但好在收入稳定，工作也相对轻松。
三是拿遣散费，离开沈府自谋出路，问我的意见是什么。
小姐的贴身丫鬟原本是两个人，一个是我还有一个是小柔，那时候我、小柔、阿德和德宝一起进的院子，阿德和德宝两个人没有签卖身契，是入选到船队的幼苗，阿德七岁德宝九岁岁，比我和小柔都大。
刚入府的时候要学很多规矩礼仪，做得不好就会被打，可能是年龄相仿也可能是同样孤苦无依，我们四个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再后来德宝和小柔就在府里私定终生。
说起来小柔和德宝也已经离开沈府两年了，这两年也没什么消息，不知道他们过得怎么样了，有没有小宝宝了，我打开我的珠宝盒子算了算钱，我现在是一等丫鬟赎金必定不少，但小姐体谅我和小柔时常都会打赏我们，出手又大方，所以算算赎回自己后还有一笔不大不小的嫁妆钱。
我把阿德的信折了折放到珠宝盒子里，再藏到床头，盘算下日子，看什么时候和小姐说合适。
我和阿德与小柔他们不同，我们至今都没有挑明，可我对我们之间的关系一点也不怀疑，也早早的做好了出府的准备。
这次阿德来信，明面上是在将来去留的问题上听听我的意见，实际上就是给我一个信息，他要离开龙舟队了，还有就是看我愿不愿意跟他走。
我紧了紧手里的平安油，嫁人然后相夫教子是一个女人最好的归宿，沈府再好再大毕竟也不是我的家。阿德为人老实，是个好的归宿。
第七章
今天说是有重要的客人要来，大厨房一早就开始忙碌了起来，也不知道这陆家为什么能让老爷这么重视。
小姐本来穿的是一件米白色的蕾丝连衣裙，是从法国过来苏城没有的款式，珠光白的真丝面料，配上手工蕾丝的衬裙，走动起来裙摆和袖口的蕾丝若隐若现，好看极了。
可在逛花园的时候，小姐突然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似的“小婉，今天老爷请的谁来家里做客？”
“回小姐，是陆家。”我回答道。
小姐嘴巴里嘀咕了一声就往院子跑，我追都追不上，没一会儿就没了小姐的踪影，我只能自己一个人急步向小姐的房间走去。
在看到小姐的时候，小姐已经换好一身衣服，端着铜盆往里走“小姐！您穿的是我的衣吗？”我惊呼道。
小姐也不回答我就是朝着我笑笑。然后把铜盆放下开始洗脸，不得不说小姐的皮肤是真的好，可卸去妆容后气色始终是差了一些。
小姐穿的也不是什么丫鬟服，是在去英国读书之前为了偷溜出府在绸缎庄做的衣服，材质要比我的丫鬟服还差些，那时候小姐还小，大家的思想也更加守旧，夫人可不允许小姐四处走动。
这么多年过去了，小姐也长高长大了，袖子和裤腿都短一截，看起来十分的古怪。
管家监管着下人，从库房取出了一套八十三头的景德镇瓷器餐具，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餐具，整体呈淡青色，色泽温润透亮，说是瓷器到更像是玉器，细节处勾勒金边，配上素雅的海浪浮雕。
这让我意识到，今天的宴请绝对不只是像管家说的那样，只是一个尊贵的客人。
陆家老爷和夫人到府时正好是晌午，正厅餐桌已经布置妥帖，管家引着众人进了正厅，老爷和夫人的穿着似乎要比之前的龙舟赛更隆重些，心情看起来也很好。
只是看到小姐的打扮的时候我能明显的感觉到老爷和夫人的不悦，但也仅仅是一瞬而已。老爷本身就是身材矮小加上中年发福显得越发的憨厚，笑起来中气十足。
夫人则是在边上掩面而笑，夫人比老爷高一些，身段就是中年女人常有的那种微微发福的身段，可丝毫不显臃肿，看是起来雍容华贵，庄重大方。
侧室是没有资格正厅吃饭的，所以餐桌上除了陆老爷陆夫人就是老爷和夫人这房，难得的是二少爷也回来了，二少爷不喜欢府里的规矩，借着在外地顾店的由头常年不回府，这次居然出现在了这个饭桌上。
大少爷身着玄色长褂，胸口别着一块价值不菲的怀表。高鼻薄唇，凤眸微眯，无论发生什么事，你永远看不到他眼底的情绪。
老太爷在的时候常说大少爷是所有孩子中最像他自己的孩子。却也常说不希望大少爷太过于像他。
两位少爷虽然同父同母，性格确实天差地别，相对于大少爷的老成持重，二少爷显得放荡不羁，然而二少爷根本不在意别人对他的评论非说自己是新派，是洋派。
穿着通常是成套的浅色系西装，对烟花酒巷也是丝毫不避讳，但不说性格，两位少爷长的实际上是很像的，又或者说大夫人这房的这三个孩子都很相像，也很漂亮，加上这从小养尊处优出来的气质，无论走到那里都只有让人羡慕的份。
约莫是过了两盏茶的功夫，管家通报带来了两位少爷模样的人，逆着光看不清长相只觉得身形高大挺拔，而且看起来十分的眼熟，直到他们走进正厅才看清楚长相。
我清清楚楚的听到去小姐倒吸了一口气，再定睛看这两位少爷，这个穿着深灰色西装的不就是龙舟赛那天碰到的那位雷大少吗？
他身旁的穿着白色西装的人那天也见过，就是和雷大少打招呼的那为人吗？
我再看向小姐的时候小姐已经恢复了平静，继而一副发愣的样子。桌子底下的手指头却紧张的纠缠起来。
“父亲、母亲。”穿着白色西装的男人恭敬有礼的朝陆老爷陆夫人微微聚了一个躬，然后又和老爷夫人行礼“世伯、伯母安好后学陆衍。”讲起话来文邹邹的和这身西装格格不入。
边上这位雷大少站在那边似乎有些尴尬，但还是维持着从容淡定的面部表情“这位是？老爷发问道。”
“哦，这位是上海雷远洋行大公子雷宇宸，也是我的同学，近日来苏城游玩，想要体验这里的风土人情。”陆衍从容淡定的回答，可他的父母早就不淡定了，他们两个对视了好几眼，我想要是没猜错的话，手十有八九都攥紧了。
“世兄，犬子实在。”沈家老爷话还没说完就被老爷打断了“欸，有什么关系嘛？人多热闹啊！再说了，我同这位雷少爷的父亲也算是老相识了。”老爷道，说罢又吩咐管家再添一副碗筷来。
雷宇宸彬彬有礼道“沈伯父、沈伯母，陆伯父、陆伯母。今日不知府上有要事就这么冒失而来，实在是唐突了。”说罢管家呈上来一套碗筷，在宋妈的示意下我们帮主子调整了座位空出一个位置来，管家放置好碗筷，宋妈则小心翼翼的搬进一张椅子。
完成这一系列动作后，老爷便邀请两位少爷入座。
第八章
从老祖宗开始，沈家就要求食不言寝不语，所以菜上齐后，由陆家老爷夹过第一筷菜后，正厅就恢复了安静，安静到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到声响。
这让我想到了我们做下人的吃饭的样子，在东厨的边上紧挨着的就是我们吃饭的地方，男人就是狼吞虎咽，头恨不得埋在碗里，把菜全部放在饭上搅和搅和三两口就爬光了，完了还要边扭曲着嘴巴用舌头去剔牙缝里夹到的食物边发出“吧咂吧咂”的声音，甚至还会暗地里互相比较，吃得慢的就会被说成不够男人，女里女气。丫鬟呢就好一些，不过也没好多少，喝起汤来勺子和碗碰的“叮叮当当”虽说沈府对家奴极好，可我们平日里也是忙的开花，又是各司其职，除了晚上睡觉的时候，就是吃饭的时候能说上会话，但吃饭的时间又紧张，可想而知往往是饭还没有来得及咽下肚，嘴里又忙着说话，偶尔把饭菜喷出来也是在所难免。
午餐过后，众人起身移步偏厅，方才我光顾着小姐，怕她的穿着惹老爷生气，怕她做出什么出格的行为，还好算是勉强糊弄过去了。
老爷夫人，还有陆家老爷夫人在前，四位少爷以及小姐在后，后头还跟着一众下人。
之前一直留意小姐所以也没发觉，这会儿才发现，这陆夫人眉清目秀，骨头云亭，看着完全像是从仕女图里做出来的人物，要不是我亲眼见着陆家少爷，我是怎么也想不到这位身子曼妙的女子的孩子是已经到了适婚年龄的大人了。这位陆家老爷长的也是后生极了，看起来就是三十刚出头的样子，身高最起码有一尺八，高挑的身材使得老爷站在他边上有些滑稽。
陆家夫人是一个典型的大家闺秀，其特点表现在走起路来婉风流转，落座后身姿挺拔，一举一动缓慢而优雅。话不多，声音轻柔而不做作，无论是谁在说话，交谈的内容她是不是能够听得懂，她都会大方的注视着说话人的方向，不时的还会配合点头神态自若，可以推断出应该是个治家能手，和丈夫相敬如宾，对孩子慈爱有加，至下人恩威并施。
一个下午下来，就连我也看出了这次陆家来的用意。就是想要和沈家结两姓之好，一下午的谈话非常融洽，我猜想这事情基本是成了。
这本该是一件好事，可是小姐却闷闷不乐的。
后来小姐问我我和阿德的事情。她问我是不是会离开沈府，她问我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我真的回答不上来，我喜欢阿德吗？阿德踏实肯干，就算是离开沈府也照样可以养活自己，为人有诚实可靠，而且我和阿德打小就认识，我知道和他在一起错不了，我有些害羞，就是笑，没有回答小姐。
“小婉，我很羡慕你。”小姐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和我说。但是我想了很久也没想明白我有什么值得她羡慕的，我和小姐一起长大，很多时候我是很了解小姐的，但是很多时候我又觉得我根本不了解她。
这些天小姐很喜欢看李清照的词，但在我看来她好像完全没有看进去，诗集明明拿在手里，两眼却是放空的。慢慢的我明白，这和陆家的婚事有关。小姐留过洋，我常常听小姐和我说洋人都是崇尚自由恋爱自由婚姻的，说的时候充满了向往。可小姐毕竟是生长在苏城，从教接受的教育告诉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其实这对于小姐无疑是残忍的，让她看到了自由的幸福快乐，却又不得不接受命运的安排，也许所有人都是一样的，都有他的悲哀，在这方面不分什么高低贵贱无论是主子还是下人，都一样，只是无奈的事情不一样吧。
第九章
我设想过很多种和小柔重逢的方式，但没想过会是这样，那天府里的乌梅用光了，小姐又想喝乌梅汤，所以让我去药房抓些乌梅回来，就在回来的路上，路过一个小巷子，看到一个身着旗袍的女子踉踉跄跄的从地上小心翼翼的站起来，扶着墙面，不远处是一个大摇大摆走着的体态有些臃肿的妇人，身边还跟着几个小厮。从妇人的穿着排场来看，应该是个富贵人家的夫人。
起初我也没太在意，猜也知道该是丈夫养的外室被原配夫人发现了。可正当我快走过这条巷子的时候这个女人正好转过头来迎上了我的眼神。只觉得熟悉却又想不起是谁，就愣愣的盯着看“小婉。”是她先喊出的我的名字。
我再仔细打量这个女人，一身合体的孔雀蓝色滚金边的坎肩旗袍，衬出女人凹凸有致的线条，头发盘的整整齐齐，烫过又抹了不少的摩丝，纹路像是波浪又像是起伏的山峦，眉毛狭窄细长，在眼睛上描出一个完美的弧度，所有的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陌生却又觉得熟悉，直到那一声小婉叫出口，我才确定了她的身份。
小柔把我引到屋里，门口摆着一张西洋屏风，屋东头摆着一个浴缸，浴缸边上横着一张白底点缀着粉红色小碎花的布艺贵妃椅，白色的床，四周还竖着四根杆子，有点像罗马杆，直挺挺的杵在那里，床头有一张化妆台，明晃晃的镜子里可以印出整个房间，房间的正中间则是白了一张琥珀色大理石餐桌，餐桌上方挂着一盏欧式的水晶吊灯，这样的场景描绘这一种特殊的氛围。
小柔让我坐下，她也坐下，一只手靠在大理石餐桌上，看着我，暗暗的吸了几口气，欲言又止了几次才颤颤巍巍的发出了声音“小婉，小姐现在还好吧？”
“很好，可能快就要订婚了。”我回答道。
“帮我和小姐问好。”小柔顿了一下“回到府里不要和别人说见过我吧”说罢她顺手从桌上的杯架上拿下一个描金的欧式瓷杯站起身，提起桌上的茶壶轻轻柔柔的倒了一杯热茶，手腕上的银镯子和玉镯子碰出几声清脆的响声，然后缓缓坐下，动作间散发着女人特有的柔媚，很难和当年的小柔联系到一起“这是锡兰的红茶，我也不是很懂，都说挺好喝的，你给尝尝。”
小柔从前从不那么安静，两个人这么静静的坐在那边使我有些局促，我学着小姐的样子闻了闻，然后轻轻的抿了一口，有一点点涩，缓缓咽下“很好喝。”我说，虽然是违心的，但拿着这么漂亮的杯子喝茶感觉是很不错的，即使是在这么尴尬的情况下。
“你？”话到嘴边，我又不知怎么开口，感觉问什么都不是很对，我想，德宝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但又说不出口“最近天气好热，小姐想和乌梅汤，可是府里的乌梅全都用光了，只好我出来买。”小柔还是不说话，睫毛低低的垂着，淡淡的忧郁加上这妩媚的气质，我见犹怜。
看小柔不说话我只好继续我的无所谓的话题“这天真的好热！前些日子正午的时候我出来去买平安油，被热的半道回府，还好今天出来的时候太阳已经下去了一些，还好我带了洋伞，不然我是真会中暑了。”我尽可能的说的眉飞色舞，还把洋伞拿出来给小柔看，缓解这气氛。
忽的，小柔的肩膀开始抖动起来，泪珠子从下巴滚落下来，阳光照进来一颗一颗闪着光像极了小姐耳坠子上的宝石。小柔鼻子重重的吸了一下，用几乎颤抖这着的声音说道“我本身应该和你一样的，都是宿命啊。”说罢笑了起来，笑的比哭还让人伤心。
“小柔，到底发生了什么？”看着小柔这样我的心里百转千回的，我搂住小柔眼泪忍不住往下掉，我这一抱小柔就哭的更厉害了，趴在我怀里用力的颤抖着，我的肩膀就湿了一大片。
第十章
可能是哭累了，小柔渐渐的平静了下来，我轻轻的拍着她的背，这才发现，小柔瘦了好多，抚摸在她的背上，感觉全都是骨头，我想小柔这些年过的并不好，一瞬间小时候的事情全部涌上心头，感觉心里一阵酸涩。
小柔说因为她签的是死契，所以父母把她送到沈府后就再没有露面，她不知道她的家人在哪里，所以一离开沈府就和德宝去了他家，一个一进的宅院，不像沈府那么华丽倒也干净整洁，小柔也做好了准备知道外头不比沈府，德宝的爹在德宝进沈府的前一年跟着船队出去做生意后来就没回来至今生死未卜，德宝的娘在他们离府的同年过世了，丧事是小柔以儿媳妇的身份帮着办的虽说没有风光大葬但也是合乎所有的风俗人情，可以说是办的有条有理，来参加丧事的没有一个不说这刘老太太得了个乖巧识大体的儿媳妇，就是无福享受。
送走德宝的娘后，家里就剩下她和德宝两个人，冷清是冷清了点，但人少也有人少的好处，家务打理都简单的多，房子小归小，却很温馨。好景不长，德宝拿着从沈府得来的遣散费去做生意，由于没有经验给赔了个精光，小柔拿出了自己这么些年存下来的所有积蓄给德宝做生意不料又赔了个精光，小柔让他去找份工，至少能养活家里，可外面的工钱哪比得上龙舟队的工钱，没做几天德宝就嫌工作太劳苦工钱却太低为由不干了。
之后德宝流连与各大赌场，把家里能当的都给当了，也不知道是赌运不佳还是中了老千往往赢二十输四十，最后放高利贷的找到了家里，德宝什么都拿不出，只好把小柔卖到藏香阁换钱抵债。
小柔给我讲她的故事，那么的波澜不惊，仿佛再说别人的事，仿佛她一点也不恨德宝，仿佛这就应当是她的命。
歇息了半响，小柔又开始说起来“直到前些日子，呵，我也记不住是哪天了，哦对了那天我还看到你在对面茶馆门口了，不过你没看着我，我不想让你看到我，我，我被刘老爷赎了出来，呵，什么刘老爷。”她顿了顿眼底闪过一抹似有似无的讥笑“就是个倒插门的，不满家里妻子不会柔情蜜意，小鸟依人到藏香阁来寻欢作乐，你也看到了。”
小柔自己给自己倒了杯锡兰红茶，一口喝下，说是喝茶却更像是喝酒，双眼迷离却显得更有风情“眼下，应当是又要回藏香阁了，呵。”
“或许有办法，或许我可以告诉小姐，小姐一定会救你的。”我说。
“小姐是个心善的主子，我是休了八辈子的福气才遇到了这么好的主子，怪我没好好珍惜，没有意义了，小姐确实愿意赎我出来，也有的是钱，可然后呢？我一个窑子里出来的女人还能做什么？沈府我是回不去了，好人家也不会要我一个嫁过人还在窑子里呆过的女人，我能做什么？租间屋子继续做那种皮肉生意？没有有背景的相好的依靠又离开窑子失去老鸨的支持，只会更难。”
“总会有办法的，或许……”我想安慰小柔，可我也不知道怎么说，事实正如她所说，已经没有了什么选择的余地，只能像蒲公英一样随风飘荡，所有的结果都是最坏的结果，也是最好的结果。
“回去吧，别让小姐等你太久，后面也别来看我了，无论是藏香阁还是这里，都不是正经女人该来的地方。”
我没有回应她，因为我也不知道怎么回应她。
小柔突然想是想到了什么，扭动着纤细的腰肢急匆匆的走到床边，在床头翻腾着什么，眉毛皱成一团我，手臂带动着挺拔的胸脯微微发颤“找着了！”她眉头忽的舒展开了，想是发现了什么巨大的宝藏，她把那东西拿在手里，放在丝质旗袍上使劲擦了几下，然后举起对着阳光看，是一个通透的翡翠玉坠，在阳光下透着光。
“拿着。”她把坠子往我手里一塞“这个给你，本还想着等你成家的时候送你的……这是干净的！是小姐赏的。”说罢她扯着我的手就帮我带上了然后是满脸满足的笑容好像完成了什么天大的心愿。
第十一章
到了中伏也就是到了一年中最热的时候，空气中一点点风都没有，只有闷死人的热气，知了的叫声关上了门还是吵得让人心烦，这些天沈府的餐食以清淡为主，主子们也是尽量不出门，冰窖往沈府一车一车的运着冰块，陆家人离开后老爷夫人也没有再提过小姐婚配的事情，似乎当天的事只是我做了一个梦一样。
老爷似乎并不着急把小姐嫁出去，事实上普通人家的姑娘十七八岁也就嫁人了，大户人家的小姐也不过二十出头就要结婚，小姐已经二十四岁了，可老爷并不着急，因为还有个更让他头疼的事情，就是二少爷，其实二少爷是早有婚配，可他总是不着家，谈起婚事又是顾左右而言他，苏家小姐眼看着就熬成了老姑娘，老爷想要去提亲，可少爷总也是不配合，这让老爷很是头疼。还因为小姐是留洋回来的，留洋回来的学生普遍结婚更晚些，再加上大户人家都觉得能娶到一个留过洋的太太是一件很有面子的事情，所以老爷对小姐也就没那么担心了。
最近这个时间小姐喜欢躺在贵妃椅上翻她的洋文书时而叹气时而会心一笑，今天她穿着的是白色真丝吊带睡裙，料子轻薄，光是看着就生出几分凉意，我帮小姐扇着扇子好让她更凉快些
“小柔，我说要是我和男人私奔，你会帮我吗？”
“什么？”我有些不相信我的耳朵“小姐这是在和我开玩笑吗？”
“我没有开玩笑。”小姐合上了书本“如果我就像祝英台那样喜欢上了个穷小子，家里人不同意，或者像朱丽叶那样爱上了仇人的少爷，又或者我被老爷指婚后又遇到真正喜欢的人，然后我就和他私奔，你会支持我吗？”
“哎呀小姐，这怎么可能会发生呢，老爷一定会帮你指一门好亲事的，未来的姑爷一定是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我回答道。
“怎么就不可能呢？这么多中国的戏文，外国那么多的歌剧都有讲私奔的，这些戏文啊歌剧啊都是来源于真实故事的，到时候我要是私奔了，那么我可能就变成了一个普通的农妇，欸，那个时候你说不定已经和阿德成亲了，你我还有小柔就住在附近，到了快过年的时候，你们两家都到我家来，我们一起做年糕，我们就和面做糕，男人们就劈柴烧火，你说怎么样？”
说到小柔我的心里就一阵的发闷，但是我没和小姐说，说了也只是徒添多一个人的烦恼“小姐啊，你们有钱人偶尔想想自己变穷了是不是也蛮有意思的？”
小姐总是很多奇思妙想，我把这种奇思妙想归结为日子过的太过于轻松安逸。好比真的农妇，这个时候一面要照顾未成年的孩子，一面要打上一壶的水再顶着毒辣的日头给在田里收薄荷的男人送过去。又好比小柔或类似于小柔的女人，她们每天也没功夫想这些，就像是一片没有根的浮萍只能随波逐流得过且过。但世间的事情就是这样，有的人打娘胎里就注定身份尊贵，有的人却不得不为了活下去抛弃所有的尊严。想想我该惜福，虽然没有小姐的出身高贵，但进到沈府而后又跟着小姐，真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小婉，我教你英文吧！如何？”
“小姐这个太难了，我又不想当洋鬼子。”我回。
“一点点都不难，就这么说定了，明天开始每天腾出半个时辰学习英文吧，也许有一天，你和阿德去了上海，这还能帮你找一份不错的工作。”小姐很笃定的说。
这场景让我想到了小姐出国前一年，也是这样，非要教我和小柔写字，也是说我们以后可能会用得上，一开始以为这辈子是学不会这些个东西的，结果我和小柔居然还都会了，至于用处呢，暂时而言也就是在得空的时候可以去看上会儿闲书，这让我想到我那包公断案的书才看到一半，不经开始想到底谁才是真正的杀人凶手。这么一想也好，说不定我还真能学会洋文，虽然之后不一定能靠着洋文找到一份不错的差事，但至少可以看得懂洋人的闲书吧。
十三章
苏秀华的房间就安排在小姐边上的东厢房。夫人居正房，小姐少爷们原本都住在东厢房，可因为少爷们已经成年，都去了自己独立的院子，所以东厢房的房间就都得以空了出来。
这次苏秀华来，夫人并没有吩咐让我们准备客房，而是让我们整理出原来二少爷的房间，二少爷的房间挨着小姐的房间，由一间起居室一间卧房组成成套的小叶紫檀的家具显得有些老派也有些庄严，这是老爷在二少爷还没出生的时候为二少爷置办的，如今二少爷自己院子里的家具都是一些个西洋货，柔软的真皮沙发，靠背和扶手上的木头是蜿蜒曲折的造型，看起来有点像是祥云但又不是，还有真皮靠背的高低床，棕色的低矮的茶几……陪着小姐去过几次二少爷的房间，就连小姐都会惊呼“二哥，要不是外面院子的景色，我真要以为我又到了英国！”
宝蕊，宝琴是苏秀华的丫鬟，也是自小就跟着苏秀华的，和苏秀华一样，她们是循规蹈矩，绳趋尺步的，长的算清秀，但又说不上什么特别，对主子忠心耿耿的，要是有人说苏秀华一个不字他们会比苏秀华更生气，记得小时候，二少爷拿苏秀华开玩笑，这两个人就整整咒骂了二少爷两天。
夜里下了一场大雨，也就没有那么闷热了，第二天醒来，打开门空气格外的清新，院子里的栀子花还有紫薇花被打落了一地，散发出更浓烈的香气，两个当值的丫鬟在清扫地面上的落叶“真是美好的一天。”小姐也打开了房门，大口的呼吸着新鲜空气“还好昨晚秀华赶在了下雨之前到。”小姐嘀咕这着，然后耳朵贴苏秀华睡房门上听里面的声音。
小姐对这位苏家小姐，就像是对待一件精美的瓷器，欣赏，喜欢，小心翼翼。
没一会儿苏秀华也推门而出，不同于小姐的慵懒自在，苏秀华穿着的比昨日更加规正，发髻也梳的比昨日更加复杂优雅。苏秀华静的时候就像是一尊雕塑一样挺拔，行走活动起来就像是一个仙子一样轻柔曼妙，步子柔到好像一挥衣袖就会像嫦娥那样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小姐不着痕迹的整理了下衣摆“秀华，昨晚休息的可好？”
苏秀眉眼弯弯的笑着，嘴角各旋着一个梨涡“休息的很好，差一点就要睡过头，一会儿我们一起去向夫人老爷请安，你看我这身合适吗？”苏秀华抬起胳膊给小姐看，边抬起袖子边不安的左右看着自己的衣服，这是一套款袖口的藕粉色褂裙，袖口和领口绣着祥云鸟雀，点缀以珠片。手上拿着的是藕粉色杜鹃刺绣的汗巾。
“好看好看！你穿什么都好看！只是以后我还是希望你穿的随意一些，免得父亲母亲看了对我的要求就要高了。”
苏秀华眉头轻舒，放下自己的手臂，用拿着汗巾的手遮住嘴“妹妹惯会取笑我。”
“哇！”忽的小姐发出赞叹“你这个汗巾上的刺绣好精巧啊！”
小姐欲伸手去摸那汗巾，苏秀华就把汗巾递给了她，我也凑过去看，这杜鹃鸟的确精细，就连羽毛都是根根分明，眼珠子透着光，好像就是一只真的杜鹃鸟。
“好漂亮啊！”我和小姐都发出由衷的赞叹。
“我也给你绣了一条一直随身带着想着什么时候给你，又怕你嫌弃。”说着拿出一条浅粉色的汗巾递给小姐。绣着桃花，每一片花瓣都栩栩如生，小姐喜欢的不得了“真的是太美了！你的手是怎么长的！怎么可以这么巧！”小姐由衷的感叹。
“这是我由着你的名字修的，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喜欢吗？”苏秀华问。
“喜欢喜欢！太喜欢了！”小姐道。
从小姐的房间到堂屋需要绕过一个假山和一个凉亭，路并不算多但走的十分的缓慢因为要迁就苏秀华的步伐的缘故。一路上大家纷纷像小姐和苏秀华问好，小姐和苏秀华或是点点头回之微笑或是会以问好。
我和宝蕊、宝琴已经有些日子没有见面了，苏秀华比小姐要年长几岁，可宝琴、宝蕊却要比我小上好些，瞧着好像有比之前要高一些，胸部也开始发育了，显得亭亭玉立。宝琴、宝蕊好像在意到了我的注视回以疑问的眼神，我不作答，就是笑着看着她们，她们终于忍不住了“小婉姐，我是脸上有东西吗？”宝蕊慢慢移到我边上小声问我。
“不是，只是我觉得你同上次来有所不同。”我说。
“哪里不同？”宝蕊更疑惑了。
“嗯，更有女人的味道了。”我学着小姐多的语气小声的说。
我还没说什么露骨的话宝蕊就羞红了脸“小婉姐你说什么呀。”不知道是宝蕊随了她们小姐的老派保守，还是我学了我们小姐的新派随性，宝蕊羞的不行我就更想要挑逗一下她“我说你有女人味。”
“小姐！小婉她取笑我！”宝蕊娇嗔着像苏秀华告状。
“哦，她取笑你什么呀。”苏秀华明明是听到了我们的谈话可还是要故意问宝蕊让宝蕊重复一次，这苏家小姐表面看着端庄大方，可心里的鬼点子可不少，这使我想到小时候她可没少和二少爷一起捉弄大少爷，往往大少爷都是被整的有苦难言。
“小婉姐，小婉姐说我有女人味。”宝蕊没了刚刚的娇嗔转而一副很羞涩的模样。
苏秀华用手遮住嘴巴浅笑了一声“宝蕊，这是在夸你呢？怎么能说是取笑呢。”声音依旧柔软丝毫听不出打趣儿的意味，微风吹过，苏秀华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看起来是楚楚动人，但宝蕊的脸是更加红了，这就是苏秀华的腹黑之处，也是苏秀华的可爱之处。
十四章
到达堂屋的时候大少爷大少奶奶还有四少爷已经端坐在饭桌前了，三姨娘四姨娘忙着摆放餐具，早餐与往日无异，粥、小笼包、豆浆、油条、鸡蛋、桂花糕。做小笼包的厨子是老爷特地从上海请过来的，我吃到过几回，在主子们胃口不佳吃不完的时候，小笼的皮很薄，好像就和洋纸差不多薄，里面除了肉馅还有满满的汤汁，先小小的咬上一口再把汤汁吸掉，然后沾上些醋，别提多好吃了。
四少爷是庶出，原本只要是家里来了客人，庶出的孩子是不能上桌吃饭的，可因为苏秀华不算是普通的客人，是沈家未来的儿媳妇，而且苏沈两家关系又非同一般，所以也就没有这么多避讳了。四少爷今年才十二岁，是沈家最小的孩子，所以，虽然他是庶出的，可大家还是都很宠爱他，他呢最喜欢就是跟在小姐身边转悠，一是他们年纪最接近些二是小姐常常给他买新鲜玩意儿，比如说他身上的蓝色格子衬衫还有他这卡其色的背带裤，都是小姐给他买的，虽然四少爷才十二岁，可个子已经窜的很高了，他这么一穿还真有些上海摩登先生的意思。
自从大少奶奶怀孕以后就很少出来了，因为怀第一胎的时候发现的晚，没有太注意就小产了，所以这一胎大少奶奶格外的当心，三餐都是在自己屋里吃的，极少出来走动。现在算算刚好过了三个月最要紧的时候，看着大少奶奶也是面色红润，甚至有些微微发福，以至于出现了若隐若现的双下巴。虽然还没有怎么显怀，大少奶奶已经开始穿宽大的衣服了，所以不看脸就觉得大少奶奶反而是消瘦了些。
“大哥大嫂早安。”小姐热情的和大少爷大少奶奶问早，然后绕到四少爷边上，用手用力的摸了摸四少爷的头“沈笠，快，站起来让姐姐看看有没有长高。”这是小姐每天早晨必做的事情，给四少爷量身高，其实一个晚上并不会突飞猛进的长高多少，可小姐每次量好了还要装模作样道“很好很好长高了。”而丈量的工具呢就是她的手和她的眼睛，丈量的参照物就是她的身体。大少爷全程都是宠溺的看着他的这个妹妹在那边“装模作样，倚老卖老”之前说过大少爷总是很深沉让人看不出他的内心，但面对小姐他常常是无可奈何被逼破功，大少奶奶呢也是爱屋及乌，同是一脸溺爱的看着小姐。
等小姐和四少爷打闹完了大少奶奶道“秀华妹妹，昨晚休息的可好，按说，昨晚我应该三妹还有母亲一起来迎接你的，可今天我才刚满三个月，想着还是当心点比较妥当。”大少奶奶一会儿满脸慈爱的看着自己还没鼓起来的肚子，一会儿笑意满满的看着苏秀华这个她未来的妯娌。大小姐实际上在家排行老三，可因为沈府只有这一个小姐，又是正房所出，所以大家都唤她大小姐。
“回曼姿姐姐，昨晚睡得很好，女人在怀孕的时候是顶顶要紧的，可莫要我这些小事分了神。”
大少奶奶对这个未来的妯娌关爱有加，苏秀华回答也是恭顺有理，不得不叹一声苏秀华的好命，出嫁之前是富贵人家的千金小姐，嫁到沈府后既没有婆媳问题也没有妯娌问题，还没有姑嫂问题，这种命真不是一般人能够羡慕的来的。
没过多久夫人也到了堂屋，夫人天生的一副笑脸，走到哪里都是笑盈盈的，这也就是老太爷为什么非要夫人做沈府的媳妇的原因。走到门槛的地方宋妈就会去搀扶一下，因为夫人也是缠足的，而且缠的比苏秀华更加彻底，所以走起路来更加的小心翼翼。
见夫人来了，大家立刻起身请安。苏府世代从商，做的是漕运生意，所以对于一些繁文缛节向来不那么的看重，请安不需在用早点之前要到长辈的房间里逐个问安，只需要在堂屋用餐之前一起问安即可。
在主子吃饭的时候我们下人就分批去东厨边上的房间吃饭。
用完早餐大少爷去码头处理公务，四少爷就去学堂上学。女眷移步偏厅，老爷前天就去了上海，沈家大多数的生意都在上海，老爷时常是上海苏城两头跑，其实本身是要迁府的，可早些时候老太爷还在，并且身体也不太好不适合出远门，所以这事情就搁置下来了，一拖就拖到现在，但最近四处都不太平，加上老爷总是往返两城太过劳苦，所以听小姐说老爷又在考虑迁府的事情。
夫人落座后，小姐、大少奶奶、苏秀华也坐了下来，我和宋妈给所有人都上了茶水。
“宋妈，凤萍、三姨娘，你们都坐吧，我们年岁都不小了，就不要再拘泥这些礼节了”
凤萍在夫人进府之前就是贴身伺候老爷的，后来做了通房丫鬟，再后来有了四少爷，凤萍就理所当然的被抬了姨娘。因为凤萍是府里的老人了，所以夫人一向对她是很敬重的。
几个主子聊天的内容也很局限，无非是东院的花开了，西苑池塘的水干了，颠来倒去翻来覆去能讲整整一年，然后反复的再讲一年无限循环，但几个主子还是乐此不疲。
宋妈找了张小板凳坐在夫人边上，手顺势帮夫人按腿，四姨娘坐在最末段，可能一大早起来忙里忙外确实也有点累了，坐在凳子上时而放空时而听大家的谈话，三姨娘坐在那里显得有些局促不安，坐也是只坐了凳子的一个边子。
“小姐，奴婢身子有些不爽，可能是老毛病又犯了。”三姨娘自小就是夫人的贴身丫鬟，所以一直称夫人为小姐，称自己为奴婢，至今也没有改过来。
“那你回去歇着吧。”夫人挥挥手。
“十天里她就有九天身子不爽，不知道的还以为夫人您苛怠她了呢，整天病歪歪的，我看她就是装的”三姨娘前脚刚走四姨娘就开始嘀咕。
“凤萍，做人不要那么苛刻，她想怎么样就由着她好了。”夫人说道。
“夫人，你就是太心善了，想她这种人啊就是要给她一点教训，不然总那么上不了台面，日后可不要丢了我们沈府的颜面才好……”四姨娘继续愤愤不平的说，夫人虽说刚刚让四姨娘不要那么苛刻，可只会儿是半点阻止这个话题的意思都没有，就是坐在那边安静的听着，不过因为夫人没有应和她所以这个话题也就结束了。
“曼姿，你现在可是特别时期，饮食起居上要特别注意，有什么需要的让小喜直接和宋妈讲不要觉得不好意思，你现在可是我们沈府的大宝贝。”
“曼姿知道了，谢谢母亲。”曼姿准备起身行礼，立刻夫人的话阻止了“坐下坐下！这段时间什么繁文缛节的都不要守了，你的身子是最重要的。凤儿啊，你可一定要照顾好采薇，这里面可是我们沈家的嫡子嫡孙！”
凤儿是大夫人的陪嫁丫鬟，长说不上好看但透着一股机灵劲儿，做事也麻利，就是性格比较清高，也有可能是还没有适应沈府的环境，反正就是不怎么和别的下人交流，但总体而言无论是宋妈还是管家对于这个陪嫁丫鬟都是很认可的。
第十五章
阿德顶多还有十天就该离开沈府了，实际上今年该离开船队的有两个人，另一个队员早就拿着遣散费离开了，阿德是为了等我的回复才留到现在的，还有十天就要到阿德的最后期限，所以他终于忍不住来找我了。
那是一个傍晚，最近天气不像前些日子那么热了，所以傍晚的时候小姐和苏秀华提议到莲花池边上走走，阿德就在湖边的树丛里给我做暗号，我和小姐说我有些事情要离开一下，小姐便同意了。
“小婉，在这边看到你可太好了，你知道，我已经成年了，再去后院就不那么合适，老是让人传信也不是很妥当，这会让人说你的闲话。”
阿德是个忠厚老实的男的，从长相就看得出，浓眉大眼，塌鼻梁厚嘴唇，身材高大，因为在船队常年要锻炼的缘故长了一身结实的肌肉，看起来孔武有力，阿德很高兴，我从他的脸上就能读出来他真的是很高兴，我也知道阿德接下来会问我什么，在阿德还没说出口之前我脑子里飞快的在想，我到底该怎么回答他，原本我可以很痛快的答应他，我甚至早早的就为自己准备好了一份不多不少的嫁妆，可是小柔的事情对我的震撼不可谓不巨大，我对我和阿德将来的前途也不可谓不担心。
阿德简明的说了下他看到我的快活然后就直入主题问我愿不愿意嫁给他，他说他想过了，在府里做家丁始终还是个下人工钱也不高，去沈府的商行做事虽有前途可出头太难，他觉得拿了遣散费出去做点小生意最为妥当。
在沈府，下人结婚后也是可以留在沈府的，之前也不是没有先例，可前提是嫁的是沈府里的人，因为沈府不会容许自己的下人，特别是像我这样的一等丫鬟每晚都要离府，更不会允许一个外府的人住到沈府来，所以要是我现在答应他就表示我也要像小柔一样离开沈府
我再三思量了一下，想到了个绝妙的答复“阿德，要说跟你走，我是愿意的，可小姐对我恩重如山，小姐已经到了适婚的年龄，我想，我再在沈府呆一段时间，侍候小姐到她出嫁也算报答了这份恩情，欸，关于小姐要成婚的事我可没有瞎说，你还记得前些日子来的陆家人吗？我们都觉得老爷想把小姐许给陆家。”我觉得我说的话有根有据，阿德应该是会相信的。等小姐家人最起码要一年半载的时间我想，如果这段时间阿德能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我就嫁给他，如果不是，那么到时候话也就好说多了。
“好的，你这么做也没错。”阿德显然有些失落，这并不是他预想到的答案，但也不坏，像小姐已经二十四岁了，在大户人家的待嫁小姐中也算是年纪大的，所以按照道理来讲也就这两年甚至更短小姐就是要嫁人的。所以虽然他有些遗憾但还算满意的走了。
和阿德分开后，我走回小姐身边，小姐和苏秀华正坐在凉亭里面聊天，她们并没有看到阿德，小姐边吃着葡萄边和苏秀华说上海女人的穿着，说上海女人喜欢紧身的简易穿旗。苏秀华对旗袍表现的有些抗拒，皱着眉头道“什么？这怎么能是正经人家小姐的穿着呢，衣服紧紧的贴着身体，裙子开叉到大腿，这个和没穿又有什么分别？”
小姐被苏秀华的一本正经逗的哈哈大笑“秀华姐，那你觉得我这样的穿着是正经家小姐的穿着吗。”
苏秀华微微蹙眉“你这个是外国小姐的穿着，应该算是正经小姐的穿着，就像我大哥，还有你的二哥，他们穿的是西服，是外国少爷的穿法。”她有理有据的评价道。
小姐去过几次上海，可苏秀华没有去过，这两天就要启程，苏秀华对上海充满了好奇，总是让小姐给她讲上海的人和事，还有一点，就是二少爷也在上海，这让苏秀华开始有些小小的期待，虽然她嘴巴上没有说出来，可是我和小姐却都看出来了。比如她会问我们到了上海住在哪里，我们上海人生地不熟会不会走丢等等。
第十六章
老爷在上海派了两辆汽车到沈府来接小姐和苏秀华，小姐、苏秀华、我坐第一辆车，宝琴、宝蕊和行李一起坐第二辆车，苏秀华的父亲是个极端的保守派，对西方的东西一直是嗤之以鼻，所以苏秀华时至今日竟然一次汽车都没有坐过，看到汽车，宝琴和宝蕊显得很激动，左看看右摸摸，苏秀华也没说什么，任由她们仔细的观察汽车，回想起来宝琴和宝蕊第一次来沈府可不是这样的，当时也和他们小姐一样的沉稳，后来在小姐的撩拨下宝琴和宝蕊就越来越活泼好动了，可是苏秀华则是一如既往的老成稳重，但对她的这两个丫鬟的变化却不加以制止，反而一副乐见其成的样子。
上车后大家眯了一会儿，然后就被热醒了，司机师傅问小姐是不是要找一家饭店用餐休息，等到傍晚再出发。
小姐问司机还有多久能到上海，司机说大概还有两个钟头左右，两位小姐商量后表示同意司机的建议。但路途中饭店并不好找，开了好久的车才找到了个看上去有些简陋的小饭店，这样的饭店里并没有什么精致的吃食，不过小姐也没什么胃口，就点了碗绿豆粥，可能是一路上太过于颠簸两个小姐也没喝几口就喝不下了。
酉时一到就继续开始赶路，太阳还没有完全落山，但天气却已经凉快了很多，还好司机把车子停到了阴凉的地方，不然被太阳烤了一个下午估计做进去会和蒸笼差不多。
到达上海的时候已经是戌时，可是街道上却是熙熙攘攘，霓虹灯把街道照的如同白昼。沈家的洋房在法租界，是老爷今年新购置的，一路上经过一个很气派的楼房，四周围着五光十色的霓虹灯，还不时的有西洋音乐飘出来，门上写着三个大字百乐门，字的周边也围绕着霓虹灯，小姐说这是上海的夜总会，有钱人在里面跳舞、听曲儿、喝酒、作乐。过了百乐门车子开了一小会儿就到了沈府。
老爷在外应酬，但小姐们的房间老爷一早就吩咐准备好了，上海的洋房并没有找正式的下人，请的是一些工钱月结每天上下班的佣人。小姐的房间被安排在二楼，到达二楼需要通过一条蜿蜒的旋转楼梯，老金帮小姐把行李搬入了小姐的房间。房间没有苏城老宅的大，但装饰倒是新鲜，棕褐色的斜拼木地板上铺着几块红边的波斯地毯，弹簧铜床边上有个小柜子，一边放着床头灯一边放着一个电话、一张不知道是什么风格的梳妆台，柔软的布艺沙发，看上去就像是电影里摩登女郎的住所，小姐对此很是满意。
一大早佣人就到沈府开始他们一天的工作，到达餐厅的时候，早点已经全部摆放整齐，老爷坐在餐桌上看报纸，看到小姐和苏秀华来了，老爷放下手中的报纸接受两位小姐的问安，然后将手中的报纸折了这放在桌边“我和凌峰说了，我和凌峰的汽车这几天就给你们用，想去什么地方和老金还有老黄讲，他们都是地道的上海人，路头熟悉的很。”说罢拿起桌上的餐布擦了擦嘴看向老金和老黄，老金和老黄则是绅士的朝着老爷和小姐弯了一下腰。
之前说过，苏秀华的父亲是一个极端的守旧派，苏家上上下下都必须穿中式服装吃中式菜肴，苏府的一草一木都是中式园林的景致，一桌一椅都是遵从中式的规矩，讲究对称之美，庄严之美。这次之所以让苏秀华到上海来买洋货是因为苏老爷和老爷商量了苏秀华和二少爷的婚事。苏老爷知道二少爷是个时新派所以才同意苏秀华来上海购置西洋货的。说来也奇怪，苏老爷讨厌一切西洋的玩意儿，却对这个崇尚新派的未来姑爷喜欢的很，这应该和这么多年来往的交情是有关，也和苏秀华和二少爷早已指婚，女子就该从一而终的老派观念有关，在老派的观念中，女人要是先和这个人订婚又和那个人订婚是要被人笑话的，大户人家也不会接受和别人定过婚的女人。
纵横交错的有轨电车路线，时不时的有车经过发出“滴滴”的鸣笛声，报童戴着窄沿帽子挥舞着手里的报纸嘴里还念念有词，还有街边的小贩，穿梭在街道上的洋车……真是好不热闹，苏秀华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这里一切的一切对于她来说都是极其新鲜的，可良好的素养告诉她，要保持端庄的仪态，万万不可失了分寸。我和宝琴宝蕊可顾不得这么多，在一定的范围内同看看西摸摸，觉得有意思极了！
永安百货在英大马路，和沈府有些距离，但有汽车所以倒也很方便，到了永安百货老金把车停稳后帮小姐开了车门，老黄开车比老金慢一点，于是我们在百货公司门口等了一会儿苏秀华。街面上的女孩子不是穿学生服的就是穿洋装和简易旗袍的，穿中式服装的屈指可数而且都比较老旧，一看便能猜测到她的生活情形应该是不容乐观。简易旗袍区别于小婉穿的传统旗袍，料子更薄更贴合女人的身体，高高的开叉更能体现出女人的风韵，走起路来腰肢一扭一扭的，更是多添了几分妖娆。
我们走进的珠宝店里珠宝的试样很多，并且都是西式的，对于那些试样夸张的首饰苏秀华表示不敢戴在身上，觉得太过招摇了。店员看苏秀华一身中式打扮觉得应该是乡下来的土包子，可陪在她身边的小姐又是一身时髦的洋装，并且苏秀华穿的虽然是中式服装的样式十分的考究而且每一寸布料都被熨烫的整整齐齐，再加上我们随行一共三个丫鬟，所以对苏秀华到底会不会买首饰有点吃不准，所以他们介绍的时候虽然有些不耐烦但总是一脸职业的假笑，礼数周全不敢1怠慢。
第十八章
前些天小姐带着苏秀华买了好些的洋装，也给自己添了几件洋装，苏秀华缠过足，不过还好没有缠的很彻底，不然小皮鞋就彻底没法儿穿了，不过也是因为缠过脚的原因，苏秀华就只能穿平底的皮鞋，还好她长的高挑，身体比例也好，所以平底鞋配洋装也是很好看的。
换了洋装后的苏秀华，总是觉得自己有哪里不对劲，路过玻璃啊，镜子啊，只要一切能反光的地方都要停下来照照，然后在心里反复确定自己并没有很奇怪，但这种行为并没有持续多久，苏秀华就适应了她的穿衣新风格。
沈公馆，位于法租界，是一套三层的花园式洋房，红瓦坡屋顶。外立面是干粘豆石墙面，朝向花园的主立面设有变形的古典柱、敞廊和大面积落地窗，底层起居室有大面积窗洞，入口门洞为英国哥特式建筑的平尖券。门窗套为白色，与墙面的材质色彩形成强烈对比，洋房的南向是中州对称的花园，有一大片的草坪，小姐和苏秀华喜欢在清晨或是黄昏，坐在草坪的椅子里，四张椅子的中间有一个小圆桌，这里的女佣会帮小姐把圆桌里插着的伞撑开。然后她们就坐在伞下面喝茶，我想，法兰西皇室的公主大概就是这样的吧。后来小姐让这里的女佣给我们添了一把椅子，让我们一起坐着喝茶，每当那个时候我就会幻想我是法兰西的公主，或者是奥地利的皇后，然后不由自主的就开始傻笑，就因为这件事，我被宝琴宝蕊笑话了好一阵子。
大概是下午三点钟左右的样子，雷公馆那边送来请帖，三天后是雷夫人生日，邀请沈家一家以及苏秀华参加雷夫人的生日派对。小姐显得很兴奋，一下午在房间里试衣服，最后定下来的是一套白色的晚礼服，搭配白钻的首饰，粉色带蝴蝶结的高跟鞋。
这三天对于小姐来说，是难熬的，又是兴奋又是紧张，她希望晚会早日到来，这样就可以早日再见到雷宇辰，但是她又希望那天来的在晚一点，因为她觉得她最近有些水土不服，所以脸上的毛孔显得有点大，这两天她又是用珍珠粉又是用牛奶来敷脸，希望在那天到来之前皮肤能够光滑一些，可在我的眼里小姐的皮肤就和往常一样白皙细腻。
由于邀请的是沈家一家，所以小姐并不需要准备礼物，苏秀华还不是沈家人，所以她还是需要准备礼物的，上次听雷宇辰说雷母喜欢穿旗袍，从行李里面拿了一个玉镯子，找人包好预备着。
这几天，我能明显的感觉到小姐的变化，时不时的就突然哼起小曲儿，每天要看的书也不看了，教我英文的时候时常教着教着就开始发呆，还是那种面带笑意的那种。
在这几天里，小姐还是经常会去逛商场，由于该买的东西已经全买齐备了，所以逛的也就比较悠闲了，小姐呢，还是时不时的发呆，这让苏秀华有些头疼，因为有时候她试戴一个首饰，或者试穿一件衣服，小姐就坐在边上，试完了去下一个商店的时候，小姐通常还在那里发呆，所以苏秀华就要再走回来，叫醒小姐一起走，这种事情时不时的就会发生一次，儿而这在以前，是从未有过的。我想小姐的失常应该大家都已经看出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