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红豆与鸡腿
红色夜莺望了眼树下没动的三人,其中陆景是最先被它给排除掉的。
因为陆景的没动是真的没动,连金龟子干都没掏出来,就是站在原地,明显是对它没什么兴趣。
而以红色夜莺的骄傲性格自然也不会用自己的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
那么它实际剩下的选择就只有两人了。
眼看着自己已经落入包围圈中,那只红色夜莺也不再犹豫,果断冲向了夏槐。
少女的眼中流露出一抹喜色,而另一边的杨涛倒是也没怎么失望,一来因为夏槐是他的同伴,二来也因为以他这段时间的霉运,对这个结果其实也早有准备。
之所以还掏出金龟子干来只是过来打个卡,给自己一个交待。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那只红色夜莺眼看就要飞到夏槐的掌心,却是又忽然一甩尾巴,来了个急转。
将在身后追它的人都给骗开,然后冲到了杨涛的手上。
在场的人都看傻眼了,没想到这只红色夜莺还会这招玩声东击西。
而杨涛愣了愣,眼见那只红色夜莺吃下了自己手中的金龟子干,脸上的神色也不由激动了起来。
立刻掏出了更多金龟子干,全倒在了自己手里。
不过接着他又想到了什么,冲一旁的夏槐道,“你要不要再试试?”
夏槐摇了摇头,“它已经做出选择了,不要辜负了它的选择。”
杨涛闻言用颤抖的手将那颗小药丸从自己的怀里掏了出来,等那只红色夜莺把金龟子干吃得差不多的时候,将药丸递到了它的面前。
那只红色夜莺迟疑了片刻,最后还是伸头,吞下了那颗药丸。
周围其他人见状都露出了一抹羡慕之色。
不过杨涛在新人中的人缘很好,这只红色夜莺最后落在他的手上,大部分人虽然觉得有些遗憾,但还是上前表示了祝贺。
随后人群三三两两离去,继续去寻自己的信使了。
而杨涛此时感觉自己也像是在做梦一样,看着那只在梳理羽毛的红色夜莺,喃喃道,“我……我的霉运这是结束了吗?”
“恭喜杨兄得到了一只出色的信使。”一旁的陆景也道,“接下来杨兄你还要跟我们继续往里走吗?”
“嗯嗯。”杨涛点头,“反正我也没什么事情,这地方景色不错,就当是郊游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咬破了自己的大拇指,在那只红色夜莺的翅膀上按下,红色的血滴落在红色的羽毛上,几乎看不出有什么不同。
不过随后杨涛心念一动,他的信使便展翅,又飞到了那颗相思树上,衔了一串红豆果回到他的手中。
可惜相思树上的红豆并非能食用的红豆,只能做首饰和观赏用,果子内本身含有毒性,杨涛也没多采。
“给它取个名字吧。”夏槐提议道。
“啊,名字,是要有一个,”杨涛挠了挠头,随后这位质朴少年不知想到了什么,脸庞忽然就红了起来,结结巴巴道,“既然是在相思树上找到的,那就……就叫红豆吧。”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杨兄也有意中人吗?”陆景好奇道。
“唔……我也不知道算不算,小时候对门一户人家有个小姑娘,总趴在墙上看我练枪。”杨涛似乎想到了什么,眼中也露出一抹缅怀之色。
“她看见我练得不对还会笑话我,我俩那时候可没少拌嘴,可这么一来二去居然就这么吵成了朋友。
“后来再长大点,她有什么心事都会告诉我,我们就这么隔着一面墙,聊聊这一天遇到的人和事,可惜我们还没来得及让我爹去她家里提亲,他们一家人就忽然搬走了。
“我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过得怎么样,但想来这个年纪或许已经嫁人了吧。”
陆景没想到看似粗犷的杨涛也有一段如此青涩的回忆,拍了拍少年的肩膀道,“杨兄也不要太过悲观,或许将来你二人还有再会之日。”
“也许吧,但这么多年没见,若真有重逢之日也不知还能不能认的不出来。”
而另一旁的夏槐却在低头回味着陆景刚才说得那首五言律诗,想起两人两年未见,也不知这诗是不是陆景这两年所作。
若是如此,他相思的人……难不成便是自己?
夏槐的心跳顿时变快了起来,脖颈也变得比杨涛掌心的红豆还要红,就连找信使的事情都有些心不在焉。
不过之后她却是很快也遇到了自己的信使。
三人又走了一段路,来到一条小瀑布前,夏槐见灌木丛中一只夜莺叫的很好听,便忍不住掏出了一只金龟子干去喂,没想到还没送到那只夜莺嘴边。
半空中忽然杀出了一只强盗,叼起金龟子干就跑!
看那家伙熟练的动作显然是惯犯了,而且吃得胖头胖脑,配上一身淡黄色毛茸茸的羽毛,看起来就跟一块儿会飞的肯德基藤椒无骨大鸡柳一样。
而且大概是伙食好的原因,这小强盗飞的还挺快,同时盯上它的人也不少。
不过大都是在它手上吃了亏过来报仇的。
一个湖州冷家的女弟子直接被它给气哭了,这只黄色夜莺把她那一袋子金龟子干都吃完了,然而最后看她掏出药丸,却直接展翅开溜。
那模样就仿佛海王渣男一般,提起裤子就不认人,那冷家女弟子没办法,只能一路苦苦追过来,想让那只黄色夜莺负责。
而附近的受害者也不止她一个人,只是程度有轻有重罢了。
相比起杨涛手上的那只红豆,陆景显然对这只小强盗更感兴趣一些,不过不等他掏出金龟子干,那只强盗夜莺就已经一头扎进了灌木丛里。
然而或许是因为肚子吃得太圆,它这一头很快就乐极生悲,整只鸟被卡在了两根灌木枝之间,急的叽叽叽的叫了起来。
夏槐见状有些于心不忍,虽然刚被它抢了只金龟子干,但还是拔剑斩断了夹着它的那两只树叉。
然而脱困后那只强盗夜莺却并没就这么展翅飞走,而是扭头落在了夏槐的剑上,上演了一场浪子回头金不换的经典戏码。
于是夏槐也终于找到了属于她的信使,给这只黄色夜莺取名鸡腿。
第七十二章 别有洞天
进入河谷不久,杨涛与夏槐便先后找到了自己心怡的信使。
于是三人中只剩下陆景还没什么收获。
不过此时时间尚早,三人也没怎么着急,继续向前走去。
只是三人都没想到这一走竟然就走了足足有两个时辰。
倒不是因为陆景眼光太高,沿途的夜莺都看不上,实际上陆景对于信使并没太多要求,只要外观低调,飞得快就行了。
而且随着袋子里金龟子干越来越少,陆景也宛如相亲数十次未果的大龄青年们一样,适当放宽了标准。
从飞得快变成了平均水准以上,不拖后腿,只是依旧没有夜莺愿意吞下他手中的药丸。
眼见金龟子干就要见底,陆景的心里也忍不住犯起了嘀咕,难不成今天是没戏了,只能明天再来?
一旁的夏槐和杨涛见状也跟着为他着急了起来,都顾不上欣赏河谷内的风光,一直在东张西望,为陆景寻找合适的信使。
此时三人已经走到了河谷很深的地方了,附近几乎没有其他新生。
而且夜莺的数量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稀少,再往前便是书院八景的另一景——别有洞天了。
和之前陆景见过的二景,悬天观鱼与层林尽染不同,别有洞天是书院教习明令禁止新生踏入的禁地。
据说也是八景中最古老神秘的一景,凡是进去过的人,出来后对于自己在里面的经历也都三缄其口。
三人虽有些好奇,但也没有违背书院规矩深入一探的想法。
正打算回头,却是忽然听到前方传来一声鸟鸣。
那声音和河谷中其他夜莺的叫声有很大不同,丝毫没有婉转空灵之意,反而听起来颇为尖锐刺耳。
让陆景回忆起了上学的时候粉笔划过黑板所发出的噪声,只听的人心生烦躁。
“夜莺河谷里还有其他的鸟儿吗?”杨涛错愕道。
“反正这一路上我们是没碰到过。”夏槐答道。
随后两人还注意到他们刚收的两只信使,红豆和鸡腿听到这怪叫声后也都表现出了不同程度的躁动。
其中红豆稍好一些,只是在杨涛的肩膀上左顾右盼,不时抖动羽毛,来回踱步,而鸡腿犹豫了下,却是忽然双翅一展,飞了出去,不顾夏槐的呼唤,窜向声音传来的地方。
夏槐担心它有什么危险,见状也立刻施展轻功追了上去。
而见她动身,陆景和杨涛也连忙跟上。
三人的身法在此刻一览无余。
其中夏槐的轻功走的是灵活飘逸的路子,也没见她怎么使力,只脚尖轻轻一点,整个人便窜出了好几丈远,还跳上树梢,踩着树枝在林间穿梭跳跃。
却是让陆景又想起了两人刚相遇时的场景。
相比之下更让陆景感到意外的还是杨涛,看他的枪法突出一个重字,没想到轻功居然也颇为出色。
单以速度而论并不逊于夏槐,不过在灵活性上就差的多了,然而他也有他的解决办法,每每在需要大幅变相或是需要快速应变的时候,他只需要将他的长枪往相反的地方一拨,便可以借力而动。
陆景也是第一次遇到这么奇特的轻功,居然还能与枪法相结合。
若单论品阶,他这门轻功怕是就七八品的样子,然而融入枪法后,竟然立刻变得和四五品的轻功不相上下了。
而要知道七八品的轻功,修炼起来比四五品的可是容易多了,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杨涛这轻功属于手脚并用,遇敌的时候也很容易手忙脚乱。
然而要说惊讶,还是夏槐与杨涛更甚。
随着陆景抬脚,他们听得耳边传来一阵惊涛拍岸之声,直把先前的古怪鸣叫都给压了下去,接着陆景整个人只不过迈出了一步,便已经来到了夏槐身后,再一步就直接超过了夏槐。
这就是大成境界的轻功的威力吗?!
夏槐和杨涛相视一眼,皆有些骇然。
而陆景脚步不停,又踏出三步,却是将最先飞出的鸡腿也甩在了身后,随后回身一把抄住鸡腿,将这只昏头昏脑的鸟儿抛还给夏槐。
至此三人也终于都松了口气,夏槐伸手轻轻抚摸着掌心里的鸡腿,想让鸡腿平静下来,同时问陆景道,“我们还要往前吗?”
陆景正要回答,目光瞥向一旁的杨涛,却是忽然一愣,随后问道,“你的红豆呢?”
杨涛闻言顿时一惊,刚才大家一起忙着追鸡腿,于是他就没有顾上肩膀上的红豆,下意识的以为这只鸟儿还跟在他的身边。
然而现在却是哪里还能看到红豆的影子。
“别急,它跟鸡腿一样,肯定也是冲着先前那个声音飞去了。”陆景道,“我们继续追过去吧。”
这下三人也没有了其他选择,只能继续向前。
通过一段狭窄起伏的河道后,三人的眼前终于再次豁然开朗,不过很快他们的目光便被前方岩壁中间那个直径足足有百丈宽的巨大岩洞给吸引了。
不用任何人提醒,陆景就知道那里一定是书院八景之一的——别有洞天了!
单只是站在远处往里面看,便足以能让人感受到震撼!
巨大的不可思议的洞口就仿佛一只张开嘴的巨兽,就连落入其中的阳光都被吞噬的干干净净。
除了最初的两三百丈距离外,岩洞内部全都是漆黑一片,幽邃神秘,就像连通着宇宙另一头一样。
相比之下,站在洞口外的三人就仿佛蚂蚁一样渺小。
而洞口处遍布的藤蔓,也不知道已经生长了多少年,每一根都比陆景的大腿还要粗壮,看起来就如同一只只绿色的巨蟒,彼此盘绕汇聚。
“这洞……也太大了吧!”杨涛看的目瞪口呆,原本还想要找点合适的词汇来形容眼前的景象,然而最终除了太大了三个字,他根本想不到其他描述。
不过此时此刻,这三个字的确是三人心中最直观的感受。
“前面就是禁地,我们不能再向前了。“一旁的夏槐有些担忧道。
而她这句话才说完,眼功最好的陆景已经找到了之前飞丢了的红豆,它就在岩洞内大概十丈远的地方。
而红豆的身边还有另外一只夜莺,那只夜莺看起来很不起眼,体型只有红豆一半大小,全身的羽毛也灰不溜秋的,然而不知是不是陆景的错觉。
一向高傲的红豆居然对那只长得跟小麻雀似的同族颇为恭敬,而两只夜莺这会儿正凑在一起,守着一只鸟窝。
第七十三章 某人的恶趣味
陆景三人还有些怀疑先前那让人抓狂的难听鸣叫是否真的出自这只灰不溜秋的小夜莺之口。
结果下一刻就见后者又张开嘴,发出了那堪比粉笔划黑板似的古怪噪音。
而听到这噪音,非但鸟窝边的红豆低下了身子,就连鸡腿也开始在夏槐的手中剧烈挣扎了起来,探出脑袋,扑扇着翅膀,想要飞向那声音的主人。
少女担心伤到自己的信使,见状只得松开了手掌。
而重获自由的鸡腿也立刻振翅,毫不迟疑的扑向了那只鸟窝。
看到这一幕三人都很惊讶。
不知那只灰不溜秋的小夜莺究竟是什么来头,居然可以让异常骄傲的红豆,还有无法无天的鸡腿都这么服服帖帖。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种事情的时候,当务之急还是要尽快将二鸟唤回。
只是杨涛和夏槐都是第一次拥有信使,对于信使失控,被人拐跑也没什么经验,这会儿在岩洞前站着,叫了半天红豆和鸡腿,原本已经与他们心意相通颇有默契的两鸟却是都毫无反应。
于是陆景提议道,“我上去看看吧,那只鸟扣了两个人质在上面,应该就是想让我们过去的。”
“一只夜莺也有如此多的心思吗?”夏槐瞪大了眼睛,似乎有些不信,继而又担心道,“可是前面就是别有洞天了。”
“那只鸟既然可以在洞口做窝,想来别有洞天应该还影响到那地方,只要不向里继续深入,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危险。”陆景冷静分析。
“那我们一起去。”杨涛道。
“不,虽然我推测往里十丈还算安全,但推测毕竟是推测,还是我先过去,你们两人在洞外等着,真有什么事情,也能有人及时向书院诸位教授求救。”
“那还是我去吧,我的轻功更适合在岩壁间行走。”夏槐自告奋勇道。
“不,都是因为我没看好我的信使,被它飞到了上面才让大家跑到这里来,”杨涛忙道,“所以理当由我来去。”
陆景摇头,“都别争了,我的武功最高,眼下自然是我去最合适,而且别忘了我们来这河谷的目的。”
夏槐闻言愣了愣,“你想要上面那只灰夜莺做你的信使?”
“这一路过来我也喂了不少只夜莺了,可还是没夜莺肯吃我的那颗药丸,而眼下我的金龟子干已经所剩无几,反正也是碰运气,与其在回去的路上浪费掉,不如在这里试试看。”陆景道。
听他这么说,夏槐和杨涛倒是也没法再反驳,只能叮嘱他要小心些。
陆景小心翼翼的走入洞内,他先试着抬脚往里迈了半步,见那漆黑幽暗的岩洞并没有什么异变,而四周也一切如常。
心中稍定,复又迈出半步,等待片刻,见依旧没有任何变化,这才稍微加快了一些脚步,来到了那只鸟窝下。
随后将手中的陨铁禅杖抛给洞外的杨涛代为保管,寻了一面最为凹凸不平的岩壁,攀跃而上。
他将小金刚劲逆运到掌心,形成吸力,再加上已经练至第三层的火麟甲,让他的十指也都坚如钢铁,可以轻松插入泥土之中。
陆景没怎么费力,就稳稳爬到了距离地面足有四十丈高的鸟窝边。
而那只灰夜莺看陆景开始动身往自己这边爬,也立刻收了声,就像怕打扰到陆景一样不再鸣叫。
倒是让陆景愈发肯定,这鸟就是为了把他们吸引过来。
随后陆景抬头向它的窝里看了一眼,除了鸡腿和红豆外却是还看到了两只幼鸟,都是刚孵化出没多久的,这大概也是这只灰夜莺为什么一直没有离巢的原因。
然而待陆景仔细观察,却发现窝内破碎的蛋壳实际上有三只,也就是说还有一只幼鸟不见了踪影,而一同不见的还有另一只雄鸟。
不知是出去捕食了,还是飞到岩洞内去寻那只丢失的幼鸟去了。
而留在巢内的雌夜莺等陆景靠近又鸣叫了两声,声音颇为急切。
陆景倒是能理解它的焦虑,毕竟刚孵化出的幼鸟,一般都腿足无力,身上的羽毛也没有多少,根本没有独立生活能力,只要离开巢穴,生命便进入倒计时,活不了多长时间。
因此现在每多过去一分钟,它的孩子能回来的希望便减少一分。
陆景原本还想着要不要回去找教习来解决,现在看来却是恐怕有点来不及了。
以他如今的身手,放在武林之中已经可以横着走了,几乎没有什么天敌。
然而面对无法以常理揣测的书院八景,而且是八景中最神秘古老的一景,陆景的心底也有些没底。
就在这时候那只灰夜莺却是忽然展开了翅膀,从自己的巢穴中飞了出来,接着用它的喙啄开了系在陆景腰间的那只小布袋。
将那只小布袋里的东西倒在了陆景的空着的那只手中,伸脚拨开了剩下的两只金龟子干,从中挑出那只药丸,然后又冲着岩洞另一头的黑暗叫了一声,似是在催促陆景动身。
“你是在说只要我帮你找到丢失的孩子,你就让它做我的信使?”陆景虽然并不觉得眼前的灰夜莺能听懂他的话,但还是忍不住问道。
而之后那只灰夜莺却居然真的点了点头,接着它又翘起了自己的尾巴。
陆景在它的屁股上赫然看到了一个红色的血印!
那个血印看起来已经很淡了,就快要消失不见,然而从轮廓上依旧能分辨的出是什么人的指印。
陆景见状一怔,“你……也是信使?”
灰夜莺闻言又点了点头,眼中居然人性化的露出了一抹缅怀之色,似是在怀念它当年和那人相处的时光。
不过这倒是解释了它为什么如此通人性,而且似乎知道陆景腰间的布袋里装着什么。
因为很久很久以前,也有一个少年拿着这样的布袋进入河谷来,要它做自己的信使。
“那位前辈……想必也是个游戏人间的奇人吧。”
陆景望着灰夜莺屁股上的那个充满了恶趣味的指印,半晌后也只能如此道。
第七十四章 此路不通
别有洞天是新人禁地,书院有规矩,明令禁止诸学生在第一年进入。
违者要被罚去取竹径刨五十根竹子,或者在学田耕作三个月,又或是去做同等劳动量的其他杂活,总之听起来都不怎么轻松。
而且最关键的是也没人知道别有洞天里究竟有什么东西,先前进去的每个人出来后都讳莫如深。
不过陆景觉得以自己如今的实力,自保应该还是没有太大问题的。
毕竟别有洞天再神秘也只是八景之一,既然是景,想来其中也不会太过凶险。
因此略一犹豫,陆景觉得这鸟还是可以抢救一下的。
他已经在夜莺河谷里晃逛了半天,可还是没能找到自己的信使,虽说明天还有一天时间,但谁也没法保证今天找不到,明天就一定能找的到。
如今既然有一个现成的机会摆在他面前,陆景也不愿就此放过。
况且这只灰夜莺看起来应该是某位前辈的信使,只是它如今在这里筑巢,就说明那位前辈很可能已经不在了。
人虽然没了,但大家同属司天监一脉,于情于理都应该帮上一把。
即便日后书院那边真有什么处罚,看在那位前辈的面子上应该也能减轻不少。
因此陆景从岩壁间跃下,便对洞外的杨涛道,“劳驾杨兄,将我的禅杖再抛进来吧。”
先前陆景对那只灰夜莺说的话,杨涛和夏槐自然也都听在耳中。
现在见他这么说,也都知道他已经做出了选择。
夏槐闻言道,“那我和你一起去,好歹有个照应。”
说着不等陆景答话她便已经踏入了岩洞中。
而杨涛原本也想和陆景同去,可慢了夏槐一步如今却是只能停下了脚步,因为他也知道三人不能一起进去,至少也要留下一个人在外,以防另外两人在里面遇到危险没人报信。
陆景对杨涛道,“既如此便劳烦杨兄在此相候,日落之前,若我二人没有出来,就请杨兄去找书院的教授,将这里发生的事情告诉他们。”
“好,”杨涛点头,“我会一直守到日落的,你们在里面万事小心,若是感觉不对,就赶紧回头。”
说完他又去外面寻了六根大约手臂长的木棍,将其中一只点燃,充作火把,剩下的五只备用,一并丢入岩洞中。
陆景一手持杖,一手握着火把在前方引路,而夏槐带着另外五根木棍跟在他的身边。
两人一起向着岩洞深处走去。
起初,洞口的位置或许是因为有阳光照射的缘故,植物生长的很是繁茂,除了随处可见的巨大藤蔓,附近的岩壁和路边还长着各种各样的花草古木。
两人就像是进入到一个绿色王国中一样。
但随着他们的不断的深入,岩洞里的植物也变得稀疏了起来,由裸子和被子科转变为苔藓和菌类这样的喜阴植物。
同时四周千奇百怪的巨型石笋也变得越来越多,陆景倒是还好,毕竟前世他也去过几个溶洞游玩,那里的钟乳石虽然没有这么大,但也算让他开过眼了。
而夏槐虽生在官宦世家,眼界比普通女子开阔不少,但是她成长至今的活动足迹也仅限于父亲宦游的几个地方,再加上洗剑阁这个学艺之地,哪里见过这等地下世界的神奇。
一路走来直看的目瞪口呆,继而忍不住道,“这……这是哪位仙家的手段吗?”
“只是碳酸钙的溶解和再固化罢了。”陆景倒是还记得导游小姐姐的介绍,转动火把,照亮四周,寻找着那只丢掉的小夜莺的影子,同时道,“若此间真有仙人,他的名字应该叫做时间,因为看这这钟乳石的高度,没个几百万年,是长不到这种程度的。”
夏槐听得似懂非懂,见陆景的眉头蹙起又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我们已经深入有一段距离了,还没见到那只幼鸟,说明它并不是自己跑掉的,嗯,以巢穴离地面的高度,它如果从上面落下的话几乎必死无疑。
“这么看来应该是别的什么东西将它从巢里给偷走的,但是这一路走来,我一直注意着地面,除了我们之外,也没看到其他动物的可疑脚印。”
夏槐闻言一怔,同样也很是不解,然而两人此时也没有其他线索,只能继续往前走。
眼见手中那根火把就快要燃尽,陆景从夏槐手中接过另外一只点燃。
两人就这么又走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期间地势一直在降低,而耳边哗哗的水声却变得越来越清晰。
陆景知道这应该是接近地下暗河了,只是他没想到看到河水的同时,他们的面前也出现了一面高大的石墙。
竟是无路可走了。
“这……这就到头了吗?”
夏槐有些没反应过来,不过很快她就注意到了那条地下暗河正是奔涌向石墙的方向,显然这下方是可以通过的。
只是不知道需要潜到多深的地方。
闭气对于他们这样的武林高手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真正麻烦的还是火把没法带到水下去。
而一旦失去了光源,两人就等于完全丧失了视觉,很难摸清水下的情况,就更不要说中途发生什么突发状况了。
但夏槐还是道,“要不我先下去看一眼吧。”
陆景摇头,“先等等,我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书院八景,我虽然只见了两景,悬天观鱼和层林尽染,但这两景的名字都起的非常贴切,然而别有洞天……这岩洞大则大矣,却似乎也谈不上别有洞天。”
“洞天,洞天。”夏槐的脸上也露出了若有所思之色,“这一路走来你总是不时抬头,便是想找哪里有洞口和天空吗?”
“没错。”陆景道,“但是这么长一条甬道里居然一处石洞都没有。”
“是啊,我们从洞口走进来后好像就再没见到头顶的天空了。”夏槐说到这里却是忽然一顿,继而灵光一闪,突发奇想。
“你说我们要是现在拐回去,快到洞口的时候,是不是就能看到洞天了?”
第七十五章 采药人
拐回去?陆景怔了怔。
的确,这座巨大岩洞中唯一能称得上洞天的地方便是两人进来时的那个入口了,然而原路折返的话,岂不是等于又回到了起点?
不过陆景想了想,眼下他们似乎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即便通过眼前的暗河能到达石壁另一边,陆景也不觉得那只幼鸟可以一直闭气这么长的时间。
因此只是略作犹豫,他便决定按夏槐说的拐回去看一眼。
这一次因为无需再留意四周,寻找那只幼鸟的下落,两人便直接施展起轻功,赶在第二三只火把燃尽前,又回到了原先的洞口。
大概是因为只离开了不到一个时辰的缘故,洞口处与先前看起来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只是天空中下起了一点蒙蒙细雨,让远处的山崖看起来愈发青翠。
不过让陆景和夏槐感到意外的是,洞口外已经没有了杨涛的身影。
是去避雨了吗?
夏槐和陆景试着喊了几声杨涛的名字,然而洞外并无人应答。
以杨涛的性格,许诺下的事情,便会竭尽所能的完成。
他既然答应了要替两人守着洞口,那便是河水突然暴涨,淹到他的胸口处也断不会离开的。
所以陆景很难想象,在两人进洞的这段时间里洞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才让杨涛不见了踪影。
除此之外他还注意到,原本位于岩壁间的那只鸟窝和灰夜莺也同杨涛一并消失不见。
陆景心念一动,想到了某个可能。
伸手,拦住了想要出洞寻找杨涛的夏槐。
而下一刻洞外传来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咦,你们是从那边来的人吗?”
伴随着他说话的声音,不远处的树丛中传来了一阵莎莎声。
接着,就见一个头戴斗笠穿着蓑衣,身背竹篓,腰间还挂着把镰刀采药人打扮的男人从树后走了出来。
见陆景和夏槐没答话,他又笑道,“你们俩应该是书院弟子吧,别担心,别有洞天虽然神秘但并不是什么可怕的地方,书院禁止新人在第一年踏入也不是因为这地方危险……”
他说到这里忽然一顿,接着露出思索之色,掐指算了算,有些惊讶道,“不对啊,你们应该才刚入书院不久吧,不顾禁令跑来,倒是挺有胆量的啊。”
陆景和夏槐对视了一眼,随后拱手道,“我俩并非枉顾书院规矩,肆意妄行之辈,只是因为受人……哦不,是鸟所托,进洞为它寻回它丢失的幼子。”
“哦,你们是来找那只没毛小鸟的。”采药人恍然。
“阁下可曾见到?”陆景闻言精神一震。
“见到了见到了,”采药人点头,“那只没毛小鸟跟你们一样是从另一边过来的,不过和你们不同,它应该不是自愿来的,只是误打误撞闯进了别有洞天。”
采药人说完又问陆景和夏槐,“它的巢穴是不是在洞内十丈远左右的地方?”
陆景点头,“没错。”
“哈,那便解释的通了,它那不负责任的双亲把巢正好筑在了别有洞天的有效范围边缘。”采药人边说边往洞里看了眼。
而他目光所望向的地方也正巧是那只灰夜莺之前筑巢的地方,接着他又把目光移向了下方一片草丛,推演着当时发生的情形。
“一阵大风吹过,将那个可怜的小家伙从巢穴里吹了出来,不过不幸中的万幸,它没有被直接摔死,而是落在了一片柔软的草丛中。
“接着这它便挣扎着想要想要回到岩壁上的巢穴里,却没想到别有洞天已经对它产生了作用,它一直爬一直爬也没能再找回自己的家。
“不过好在我正好在洞外采药,发现了它,就让我的女儿把它给带回村子去了,你们来晚了一步,但要是想把它带回它爹妈的身边,可以跟我一起回村子,只是……”
采药人说到这里却是忽然戛然而止,接着又笑了笑,“还不知两位该怎么称呼?”
“哦,我叫夏景,她叫陆槐。”
虽然对面迄今为止都表现的很是友善,也对司天监和书院颇为了解,但陆景还是留了个心思,并没有将真名告知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的采药人。
而夏槐听到这两个名字,不知想到了什么,脸庞忍不住一红。
采药人饶有兴趣的打量了眼两人,接着道,“你们俩是打算在那山洞里站一辈子吗?”
“哦,还没请教阁下尊姓大名?”陆景道。
“我姓井,单名一个向字,你们可以管我叫井大哥。”采药人很是爽快的便报上了自己的姓名。
“不知井大哥可否为我们解惑,此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你们应该也猜到了一些不是吗?所谓别有洞天,指的便是我所在的地方了,进入这里的方式很特别,你们需要先往洞里走,至少十几丈远,接着再回头,出洞,便可到达别有洞天了。”
似乎看出了两人在想什么井向接着又摇了摇头。
“没用的,你们看到洞口,即便没有出洞也不在原先那一边了,至于想回去倒也简单,只要依法再走一遍就能回到书院,只是下次日出之前,这法子是不灵的,不信你们大可一试。”
陆景闻言倒是真的试了一次,发现确实如井向所说,并没能再回到书院。
而随后井向看了眼天色又道,“好了,回去的法子我已经告诉你们了,现在太阳快落山,我也要回村了,你们是打算跟我一起回去,还是在这儿过夜?”
“若是不打搅的话,我们可否在村子里借宿一晚?”陆景很快也拿定了主意。
他没忘记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如果单纯只为借宿也就算了,想要寻回那只幼鸟,随这位名为井向的采药人往他的村子一行便是势在必行之事了。
于是陆景也不再瞻前顾后,和夏槐一起出了那山洞。
“没什么打扰不打扰的,村里的人一向好客,而且你们书院的人也来了不少了,大家早就见怪不怪了。”井向闻言也笑道。
第七十六章 借宿
一路上陆景都在仔细打量着沿途的景致。
他发现大部分地方都和来时所见相差不大。
比如河谷两边的峭壁,河流转弯的方向……不过在细节方面却是又有很多不同,沿途的花草树木似乎变得更加繁茂了,河谷中还不时可见被捡柴和采药人踩出的小路。
这些都是原先所没有的,另外夜莺河谷中也不再有那些叽叽喳喳的夜莺,显得清幽了不少。
取而代之的是各种林间常见的小动物。
走了一会儿,陆景又和前面带路的井向搭话道,“井大哥是司天监中人吗?”
井向脚步微顿,接着转头道,“夏小弟为什么会这样问?”
“小弟听井大哥先前的说法似乎对司天监和书院都颇为了解。而且在幼鸟的事情上观察敏锐,推断清晰,便想井大哥莫非曾做过监察?”
井向闻言脸上的笑容渐敛,原本和善的目光也冷了下来,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向前走出了几步后才淡淡道,“怎么,只有你司天监里才有聪明人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陆景不知为什么提起这个问题井向便忽然态度大变,不过眼见气氛有些不对,他还是主动岔开了话题,转而和井向又聊起了他的家人。
而采药人的脸色也随之缓和了一些。
为夏槐和陆景介绍起了自己的妻子和女儿。
看得出井向对自己的妻女都颇为疼爱,一家人的生活也很是幸福和睦。
用井向自己的话来说,如今的人生他已经别无所求了,即便是立刻死去也没有什么遗憾。
而谈到自己所居住的村子,井向更是赞不绝口,直将这里夸得宛若世外桃源一般,还向陆景和夏槐保证,等到了村子里两人绝对不会失望。
这倒是又勾起了陆景和夏槐的好奇心。
三人一边闲谈,一边却是已经走到了井向所在的村子前。
这座村落位于夜莺河谷的入口处,在陆景今早的记忆里这地方原是一片空地,陈伯在那里发放金龟子干和药丸。
而如今却赫然变成了一个热闹的村落。
其间屋舍俨然,阡陌交通,热情好客的村民们虽不认识他们,但远远瞧见也都会挥手相迎。
上到黄发老者,下到垂髫小童,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笑容,且举止得体,隐有古风,显然村中也一直在大兴教化。
而看到井向回来,一个中年美妇居然连织布梭都没来得及放下,便从屋内跑了出来,帮井向卸下了他身后那只竹篓。
“夏小弟,陆姑娘,这便是我的浑家闻氏了。”
井向说完又拉过那中年美妇的手,对她柔声道,“这两位朋友是从书院来的,要在村里过夜。”
“书院又有人来了?”闻氏略有些惊讶,但很快就高兴道,“太好了,我去告诉村长一声,让人今晚多备些酒菜。”
“不用那么麻烦,我们只借宿,不吃饭。”陆景忙道。
然而闻氏闻言却忍不住莞尔,似乎已经听过很多类似的话了,她最后也没多说什么,只掩嘴道,“村里来客人,备宴是规矩,不只是为了款待来客,大家伙也能借着这个机会聚在一起热闹热闹。”
听她这么一说,陆景倒是也不太好再阻拦。
而且为选信使,他跟夏槐、杨涛一大早就出了门,到现在还没吃过东西,虽说武林中人比一般普通人更耐饿一些,但刚才那一路两人的肚子也都已经在抗议了。
只是陆景还有些拿不准,这里的食物会不会有什么玄机,正想提醒下少女。
转头却见夏槐有些神思不属。
她从进村后不久就不时望向某个方向。
于是陆景问道,“你在看什么?”
“我不知道,”夏槐的样子似乎也有些拿不准,眉头轻蹙,“感觉好像看到了一个熟人。”
“什么熟人?”
“没什么,想来应该是我眼花了吧,”夏槐收回了目光,接着又忍不住感慨道,“这地方真的是个宝地啊,原先我觉得书院内的秘力已经很浓郁了,可来到这里才发现,这里的秘力比书院还要浓郁十倍。”
“秘力吗?”陆景也试着努力感受了下,然而却什么也没感觉到。
不过这一路走来,他还是能看出沿途的树木花草都颇为不凡,而这个小村落也给人一种人杰地灵之感。
所以他倒是也相信夏槐的说法。
两人随后又跟着井向来到他的家中,见到井向的女儿,也找到那只被井向捡到的幼鸟,后者被照顾的很不错。
不但裹上了棉布保暖,小姑娘还从田地里抓了虫子来喂它。
而听说陆景要把它带走,井向的女儿虽有些不舍,却居然没怎么任性,乖乖的将那只幼鸟,连带身上的棉布都给了陆景。
事情顺利的有些出乎陆景的意料。
这样看来他们今晚只要在这里借宿一晚,第二天一早就可以回到书院了。
而陆景的信使也算有了着落,虽说等这只鸟会飞怎么也得四五十天后的事情了,但这点时间陆景还是能等得起的。
嗯,或许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回去后估计是要挨罚了。
毕竟他们先前和杨涛约的时间是日落之前,日落之前杨涛如果没看到他们回来,就会把这事儿告诉书院的教授。
但陆景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别有洞天作为八景中最古老神秘的一景,而且被书院列为新人禁地,又怎么可能会从头到尾都这么祥和,一点麻烦都没遇上,
如果只是这样,为什么每个从这里离开的人对于里面发生的一切却都讳莫如深?
陆景隐隐有种预感,或许这一切在今晚的晚宴上,便能得到一个答案。
不过他也没就这么干等着,眼看着还有时间,陆景又叫上了隔壁房的夏槐,决定在村子里先随便遛一遛,看看能不能发现点什么。
两人大概花了三柱香的时间,从村头一直走向村尾,而夏槐的脚步忽然在一座小院前停下,又忍不住发起了呆来。
而这一次陆景却是终于看到了让夏槐魂不守舍的人。
那是一个男童,大概四五六岁的样子,正趴在井边玩耍。
第七十七章 一个小故事
“他是谁?”陆景问一旁发呆的夏槐。
“他……他长得很像我弟弟。”夏槐盯着井边的小男孩喃喃道。
“你还有个弟弟?”
“是,但是不到七岁便夭折了,”夏槐道,“那天他自己在井边玩耍,就……就像现在这样,结果带他的嬷嬷去解手,而他趁着这个时间,自己爬到了井砖上。”
两人正在说话间,那个小男孩似乎想要看清井里的东西,竟然将脑袋往前又伸了伸,半个身子都压了上去。
而紧接着他的脚下忽然一滑,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向着井中坠去。
眼见惨剧就要发生,但是下一刻一只纤纤玉手却是一把抓住了他的脚踝,将他从井口提了起来!
小男孩只觉得身子一轻,他的双脚便又重新回到了地上。
“多谢姐姐相救。”小男孩冲夏槐眨了眨眼睛,咯咯笑道。
而后者听到姐姐两个人,身子却是不由一颤。
等她回过神来那孩子已经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而这时候一个村妇找到了在村中闲逛的两人,开口道,“夏公子,陆姑娘,晚宴就要开始了,村长请二位贵客入席。”
“知道了,我们这就去。”陆景点头,先抬头看了眼天色,此时日头已经西斜,天边布满了红霞。
接着他略有些担心的看了眼一旁的夏槐。
少女从见到那个神似她夭折弟弟的孩童后精神便有些恍惚。
而在救完人后她的神色变得愈发的复杂。
在随那村妇赴宴的途中一直低着头,一语不发,不知在想些什么。
…………
三人很快便来到了村中央的空地上。
这里如今已经摆好了桌案,村民们也都纷纷落座,趁着还没上菜的时候彼此闲谈,看起来颇为热闹和睦。
见到陆景和夏槐到来,众人一起起身相迎。
陆景和夏槐也连忙还礼,而等两人落座后不久,一位头发胡子都一片花白,慈眉善目,拄着一只桃木拐杖的老人在两个后生的掺扶下,走到了主案前。
他看起来已经一大把年纪了,然而脸色却很红润,腰背也并不怎么佝偻。
甚至快走到案前的时候还摆脱了搀扶他的那两双手,随后笑着道,“有宾客自远方而来,不亦乐乎。”
“不敢当,我等不过是误入此地的迷途之人,明日天亮便会离开,又怎么好意思给诸位再添麻烦。”陆景回道。
“来者即是客,又何必执着于缘何而来,何日而归呢,至少今夜便让我等一同把盏言欢吧。”
一边说着那白发白须的老者已然举起了案上的酒杯。
陆景和夏槐见状也只能跟着一起举杯,不过两人只是做了个佯饮的姿态,嘴唇并没有碰那酒杯。
然而陆景的鼻子还是嗅到了其中的酒香,只觉得格外沁人心脾,夏槐更是发出了一声轻咦。
“怎么?”陆景用密室传音之法问道。
“这酒里的秘力好纯粹,若我们懂得秘力修炼之法,喝下去怕是能省十日之功。”夏槐叹道。
“有这么神吗?”陆景惊讶。
主案那白发白须的老者似乎猜到了两人现在在想什么,笑咪咪的介绍道。
“这是我无忧村的秘酿,普通人喝了可以强身健骨,对于修行之人更是格外有益,先前你们书院来的年轻人,都很喜欢喝,有人足足在我们村子里喝了三个月。”
“喝了那么多酒,那得花多少银子?”
“不用银子,”白发白须的老者闻言连连摇头,“让宾客掏钱,这可不是我无忧村的待客之道,况且些许酒水也不值什么,只要客人愿喝那便管够。”
“还有这等好事?”陆景扬了扬眉毛。
众村人听到这句话互相对视一眼,接着便哈哈大笑了起来,不过那笑中并不带什么恶意,纯粹只是和听到一句玩笑一般。
白发白须的老者也笑的眉毛乱颤,不过他很快便止住了笑声,讲起了一个故事,说一个叫王二的年轻人,一直住在沙漠里,而沙漠里什么最珍贵,自然是水了。
王二居住的那座城市,水一直被严格控制,就和粟米一样拿来在市集上买卖,大家伙去城中公用的水井打水都需要掏钱,而且干旱厉害的时候,一桶水甚至能卖到和同等重量的白银同价。
结果王二后来离开了家乡,一直往东走,走到了一座大湖边,那里也有一座城市,王二进城后感到口渴,就找了一户人家想买水,没想到对方很是痛快的就给了他一碗水,却是一文钱都没有收。
接着还跟他说城里的水井都是可以随便打水喝的,也不用花钱,王二闻言不由啧啧称奇。
讲完这小故事后白发白须的老者又问陆景和夏槐,“你们明白了吗?”
“长者是想说,不同地方的环境不同,所以对一个地方来说很珍贵的东西,在另一个地方也许并不是什么稀罕物件,就好像这村中的秘酿一样。”夏槐道。
“没错,就是这个道理了。”白须白发的老者道,“这秘酿本就是我们平日里拿来当水喝的,便是让你们喝个饱,与我们也并无什么损失,所以你们大可放心大胆的喝。
“而且两位来此这么久,想必也感受到了,此地与山洞另一边不同……唔,就是那些被你们书院称之为秘力的东西格外浓郁,所以酿出这等美酒也不是什么难事。”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仙境还是幻境?”夏槐忍不住问道。
而她的话也引得在场的村民再次开怀大笑。
白发白须的老者抚摸着自己的胡须,莞尔道,“这里就是这里啊,是我们祖祖辈辈一直生活的地方,至于来自另一边的你们愿意管这里叫做仙境还是幻境,那就是你们自己的事情了。”
说完他拍了拍手道,“宾主齐至,可以上菜了,山野之地,也没有什么珍馐美食,只有些咱们自己打到的野味与山货,还望两位客人不要嫌弃。”
而随着他的话音落下,酒菜也开始被一道道端上。
第七十八章 最后悔的事
陆景和夏槐都有一肚子的问题,然而眼见着筵席已经开始,两人也只能暂时闭上了嘴巴。
不过虽然腹中饥饿,但两人也都只是象征性的动了动筷子,并没有吃什么东西。
而从端上席的菜色来看也的确如那白发白须的老者所说,都是些寻常的山珍野味,只是和之前那秘酿一样,其中所蕴含的秘力颇为浓郁。
待到酒过三巡,似乎注意到两人案前的酒菜都没怎么动过,那个白须白发的老者再度开口,关切道,“怎么,可是饭菜不合口吗?”
“不,小子只是有一事不解。”陆景道。
“哦,何妨就此道来。”白发白须的老者闻言也放下了筷子,和蔼道。
“我观此地钟灵毓秀,且乡人也多知书达理,和睦非常,可正因如此却愈发不解为何书院会下禁令,不许新生踏足于此,而来到此地之人回去后也都三缄其口。”
陆景索性将心中的疑问给挑明了。
白发白须的老者似乎没想到陆景会如此直接,闻言先是一愣,接着脸上露出了一抹玩味之色,并没有立刻回答陆景的问题,而是反问道。
“听说你们刚才在村子里转了转。”
陆景点头,“不错。”
“可曾见到什么眼熟的人物?”
夏槐闻言身体一颤,问道,“长者何出此言?”
少女虽没有正面回答,但是看她此刻的神色已经把答案全都写在脸上了。
倒是陆景的反应让白发白须的老者有些意外。
这少年的脸上竟然一点变化也没有。
于是白发白须的老者主动开口问道,“你呢?”
“我没在这里看见什么熟悉的人。”陆景如实道。
“东西呢?”
“也没见到。”
“这不可能啊,”白发白须的老者头一次皱起了眉头,“莫非是看漏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望向了身旁一位后生,后者取出两本名册,白发白须的老人先打开了第一本,直接翻到了最后一页,然后念出了上面那个名字,“夏柏……嗯,这个姓氏,看样子应该是你的亲人吧。”
只听啪的一声,夏槐失手打翻了案上的酒盏,也将白发白须老者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咦……这是你认识的人?可你不是姓陆吗,难不成你们两家早先便认识?”
说着他又打开了另一本册子,同样是翻到了最后,结果这一次他的脸上的表情却僵在了那里,他将最后一页翻过来倒过去的看了三遍,接着又往前翻了一页。
最后才有些难以置信道,“这……这,为何会如此,你究竟是完美无缺的圣人,还是冷血无情到了极点,心中难道就没有后悔之事吗?”
“我有啊,而且还挺多。”陆景坦诚道。
他作为一个普通人后悔的事情的确有挺多。
比如高考估分估的有点低,不然还能去更好的学校。
又比如隔壁桌一直暗恋的女生,直到毕业也没鼓起勇气去要对方的联系方式。
还有没想到自己会莫名其妙的穿越,所以穿越前也没来得及带爸妈好好出国玩一圈等等,有太多事情值得后悔了。
白发白须的老者一直在打量着陆景,见他的语气神态不似在说谎,脸上的神色却是愈发惊愕,接着问道,“你知道这里为什么叫无忧村吗?”
“愿闻其详。”
“因为发生在山洞另一边的你人生中最后悔的事情,在这个村子里都能获得被改正的机会。”白发白须的老者道。
“等等,您的意思是说,只要我在这里救下了我的弟弟,那么另一边的我的弟弟也能重新活过来吗?”夏槐激动道。
“并不是这样的,”白发白须的老者摇头,“如你所见,山洞两边的世界并不想通,你只能在这里弥补你的遗憾,却没法影响到另一个世界,另外……你们把我搞糊涂了,你不是姓陆吗,为什么你弟弟和他一个姓。”
“抱歉,先前因为不清楚这边的状况,我们之间稍稍调换了一下姓氏。”陆景道。
“所以你姓陆,她姓夏了,原来如此。”白发白须的老者嘴上说着原来如此,但是眉头却并没有展开多少。
“可这还是解释不了,为什么你的心中没有后悔啊?”
陆景的心中倒是有些猜测,不过有些不太好说出口来。
他人生最后悔的那件事,和他病逝的奶奶有关,然而这件事情却并不是发生在山洞另一边的。
所以他也就没能在村子里再见到他病逝的奶奶。
而想到这里陆景非但没有高兴,反而莫名的有些怅然。
他现在倒是能理解夏槐的激动究竟是为何了。
人生如棋,落子无悔。
不管怎样,能重新弥补当年欠下的遗憾,得到一次悔棋的机会,是很多人都梦寐以求的事情。
这或许才是别有洞天真正的含义吧。
夏槐之后又问白发白须的老者,“那我能带走我的弟弟吗?”
“不行。”
“那……那以后我能经常来这边看他吗?”少女恳求道。
“也不行。”
眼见少女就要变色,白发白须的老者忙解释道,“不是我不准你这么做,而是你一旦走掉,你的弟弟也会从村子里消失……现在你们能明白为什么你们的师长不让你们来这里了吧。”
“怎么会这样?”夏槐呆住了。
人生中最残酷的事情莫过于此,好不容易能补救之前的遗憾,然而结果却只是镜花水月。
“留下也没有什么不好啊,”白发白须的老者劝道,“你可以和你的弟弟在一起,村子里秘力浓郁,很适合修炼,这里的人如你所见,也都很热情淳朴,若是在村子里待烦了,还可以带着你的弟弟去其他地方。”
“还有其他地方?”陆景问道。
“当然,就像书院不过是山洞另一边的世界中的一个小角落一样,无忧村也是这边世界的一隅罢了,有的是广阔天地,当然外面的世界也要比村子里复杂的多。”白发白须老者道。
顿了顿他就接着道,“你们若是没法立刻就拿主意,可以在村子里先住上一段时间,至于最后是去是留,老朽和村子里的其他人都不会阻拦。”
第七十九章 木剑
陆景能感受到,在老者酒席上的一番话后,夏槐的心中明显开始动摇了起来。
吃罢饭后少女对他道,“我想和我的弟弟单独相处一会儿可以吗?”
“当然。”陆景没有理由反对。
就两人这段时间在村中的所见所闻,这里的民风的确颇为淳朴,和睦友爱的氛围也不像是强装出来的。
就如同初中课本上陶渊明所描绘出的那种世外桃源一般。
即便谨慎如陆景,也不觉得会在这里遇到什么明面上的危险,甚至他也不得不承认,如果没有丹田的麻烦,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修养身心似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而等夏槐走后,陆景闲来无事,便在村子里继续闲逛。
酒宴虽然已经结束,然而一众村民并没有就此散去,大家一起收拾了残羹,洗刷了碗碟,接着又点起了灯火,载歌载舞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潜灵特性又发挥了效果,陆景也被一个热情的少女拉着跳了一支舞,之后又有一群小孩围起了他,他走到哪儿那些孩子就跟到哪儿。
睁着清澈明净的眼睛,滴溜溜的望着他。
眼见陆景的脸上露出一抹尴尬之色,邀他跳舞的少女掩嘴道,“别担心,他们只是有些好奇而已。”
“好奇我是从另一边来的人吗?”
“不,他们对从另一边来的人并不陌生,但是不会后悔的人他们却是第一次见到。”少女咯咯笑道。
“我们村子中已经来过很多客人了,每个人的心里都有想要弥补的遗憾,我们也看了太多的悲欢离合,唯独你的到来……让村子里什么变化也没有发生。
“我还是头一次在曾爷爷的脸上看到那副目瞪口呆的表情。”
“你的曾爷爷是村长?”
“没错。”少女一边说着一边端起酒壶又倒了杯秘酿,递给陆景,被后者摆手拒绝后自己仰头一饮而尽。
“我敢跟你打赌,他现在一定还在苦苦思索你的事情,他是个好人,但就是性格太古板了一些,恨不得所有事儿都能依照祖先定下的古老传统进行。
“对于无忧村来说,我们帮助山洞另一边的客人弥补他们心中的遗憾,之后如果他们愿意留下,那我们的村子也能增添新丁,而如果他们最后选择离开,我们也尊重他们的决定,只是无忧村给予他们的东西,也会被收回……很公平对吧。”
“公平倒是公平,只是会不会太残酷了点?”陆景皱眉。
“没办法,想弥补遗憾总要复出一些代价的,这本身就是一种考验,你必须要有足够的觉悟与信念,才能将失去的东西给找回来。”
少女顿了顿,“可惜,看样子你是注定不会留下来了。”
她的话音落下乐声恰好也再次响起,随后就见她放下酒杯,一扭腰肢,也再次冲进了人群里,跳起舞来,而少女热情洋溢的舞姿很快便迎来了一片喝彩。
不过这会儿陆景的目光却是被身边一个男童手中的木剑给吸引去了。
那把木剑先前陆景看到的时候是红色的,因为这种颜色的木剑比较少见,陆景还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然而这会那把木剑上的红色却是已经很淡了,正在重新恢复柳木本来的颜色。
陆景走到那个男童身边,蹲下身子,指着他手中那把木剑道,“这是你的剑?”
男童点了点头,还在手中挥舞了几下。
“看起来真不错,是你爹爹给你做的吗?”
然而这一次男童闻言却是摇了摇头,接着开口道,“是山洞那边的一个年轻姐姐送我的!”说着他将木剑又抱进了怀里,看起来颇为宝贝。
而陆景的眼中却闪过一抹惊讶之色。
这把红色木剑让他联想到了书院八景中的另一景层林尽染。
杨涛曾经说过,所有进入层林尽染的人物,无一例外都会被染红,不过除此之外并不会有其他异状,而且那红色在一周后会自然褪去。
也即是说,就在七天之前,书院中还有人来过别有洞天。
然而从大概三个月前开始,书院中便只剩下像他和夏槐这样刚通过考核准备入院读书的新人了。
难道有新人像他们一样偷偷跑进了这片禁地之中。
那人会是谁呢?晏筠吗。
陆景摇了摇头,没有继续瞎猜下去,而是直接问拿着木剑的男童,“那个年轻姐姐叫什么,长得什么样子?”
“她说她叫葵,看起来……有点孤零零的。”男童和村里大部分人一样都很有礼貌,有问必答。
然而他的话却让陆景怔在了那里。
葵是他的引路人,所以来书院后他也打听了一些关于葵的事情,知道葵是这些年来书院最出色的弟子,年纪轻轻便成为了五阶监察。
而且还是郭少监钦点的,然而她是书院上一届弟子,离开书院已经一年多了。
陆景意识到自己先前很可能漏掉了一些事情,于是接着问道,“你是什么时候见到她的?”
听到这个问题,先前一直彬彬有礼的男童却是忽然闭上了嘴巴,之后便抱着木剑掉头跑掉了。
陆景见状不由皱起了眉头,他很快又转向旁边其他村民,打听起葵的事情来。
那些村民也都同样有问必答,只是当陆景问到葵是何时来的时,这些村民要么纷纷闭嘴,要么就推说自己记不太清楚了。
不过一圈下来,陆景也掌握了问话的技巧,于是他又找到了一个大概八九岁模样的孩子,这一次问的却不再是和葵有关的问题,只是问对方有没有见过一个国字脸,身高六尺左右看起来很是严肃的男人。
以及一个稍矮半头,有些懒散,但目光深不可测的男人。
结果都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至此,陆景的心中已经渐渐有了些猜测,他没有再多耽搁,几乎是立刻跑去之前的那个小院找夏槐。
然而等他赶到那里,却发现无论夏槐还是她的那个失而复得的弟弟都不见了踪影。
陆景正打算出门去找,门外却是出现了一个让他有些意外的身影。
第八十章 前辈高人
陆景看到来人后神色有些惊讶,扬了扬眉毛道,“井大哥。”
此刻院外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先前他和夏槐在洞口遇到的采药人井向。
只是后者此刻的脸上早已没有先前的那副和善笑容,看起来阴沉的可怕。
而且他的腰间挂着的也不再是采药的镰刀,而是一把黑鞘铁刀,刀尚未出鞘,便已经让人感到一股肃杀之感。
陆景敢断定这把刀先前一定曾饱饮人血。
而他的主人自然也不是什么等闲之辈。
“看看你做的好事。”井向的一只手放在刀柄上,咬牙,一字一顿道。
“我做了什么事情?”陆景不解。
“书院的教授们没有教过你吗,诡物的行为模式一旦被打破,将有很大可能会引发不可测的后果!”
“抱歉,但书院还没开课。”陆景歉然道。
“…………”
井向被呛得说不出话来,他也是因为太焦急,居然忘了这事儿了,听陆景这么一说,他才又想起来,这次来的两人都是彻头彻尾的新人,不知怎么的就跑进了禁地里。
他也顾不上再说太多,沉着脸对陆景道,“趁现在还来得及,赶紧收拾东西随我离开。”
“我不能走。”陆景想都没想就拒绝道。
“别让你的眼睛欺骗了自己,小子,你根本不知道现在的形势有多严峻。”井向冷冷道。
“我相信向大哥你不是在吓唬我,但是我们既然是两个人来的,回去的时候当然也要是两个人。”陆景坚持道。
井向不知想到了什么,闻言目中爆发出一抹精光。
居然没有再劝,而是就这么妥协了,点头道,“好吧,那我们先去找人,找到人后你们赶紧走……那小姑娘叫夏槐对吗,之前我看到她和她的弟弟向村西的那片桑树林去了。
“但是你要记住,因为是你打破的这里的规矩,所以等下他们大概率也是冲你来的。”井向叮嘱道,“若是之后我们失散,你们只要向着来时的洞口逃就好。”
“可井大哥你不是说只有日出后,我们才能通过那山洞再回到书院吗?”陆景问道。
“没错,但是这村子里的人是一定不会进入那山洞的,你们只要逃到那里便能安全了,之后一直在那里等到天亮就好。”
“是因为他们担心自己去到另一边后会直接老死吗?”
井向闻言又看了陆景一眼,目中带着惊讶之色,“你查的还挺快,我收回先前的话,司天监的人果然不简单,就算是新人也不能小觑。”
“事到如今,井大哥还要隐瞒自己的身份吗?”陆景道,“井大哥你……不,是前辈你想必也是我司天监中人吧。”
井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但也没像上次那么生气,只是顺着陆景先前的那个问题解释道。
“这里的时间比山洞另一边慢一百倍,在这儿待上一年,外面就会过去百年,但是你并没法真的瞒过光阴的眼睛,一旦你回到另一边,那些失去的时光还是会在你的身上留下痕迹。
“之前有人想利用这里浓郁的秘力和特有的秘酿修炼,可惜除非你永远不离开,否则回去后就会发现这么做根本得不偿失。”
“原来如此。”陆景先前听夏槐说这里是个宝地的时候便曾生出过类似的疑问。
因为如果这村子对修炼真的那么有益,为什么还被书院列为禁地,迟迟没有大规模开发利用。
如今却是终于找到了答案,毕竟再浓郁的秘力和美酒也抵不过时间本身的百倍流逝。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却是都已经施展出了轻功向着桑树林赶去。
不过片刻功夫,就已经来到了树林外。
陆景就不必说了,他的大成境界的惊涛怒浪,一旦全力施展,速度快的惊人。
不过一旁的井向居然始终领先着他半头的距离。
待两人来到桑树林前陆景忍不住赞了句,“前辈真是轻功了得。”
在得知这里的时间和山洞另一边相差百倍后,陆景先前那一声前辈倒是叫的很贴切了。
别看井向只比他大不到二十岁的样子,但是井向但凡在这边待的时间超过两三年,放在外面就没有人比他的辈分更大的人了。
而井向闻言也像前辈高人一样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只是之后偷偷收起了袖子里的手诀,擦了把冷汗。
他也没想到书院这一届新人居然这么猛,单论轻功怕是要不了几息就会被陆景给彻底甩的看不见人影了。
好在他及时掐动了法诀,要知道在这种天地秘力极其浓郁的地方,释放的任何法术效果都会有很强的加成,再配合他的轻功这才勉强压了陆景一头,没有丢人。
两人随后很有默契的兵分两路,各自挑了个方向钻进桑树林里寻找起夏槐来。
只是一圈下来,陆景却是依旧没能看到夏槐和她弟弟的影子。
反倒是桑树林外很快就亮起了火光。
陆景见状正想向着暗处先避一避,没想到下一刻树林中却是莫名的刮起了一阵大风,接着他的耳边传来树叶哗啦哗啦抖动之声。
陆景已经察觉到了不妙,但是还没来得及有什么动作,他身后一颗桑树上的树叶忽然燃烧了起来,接着整棵桑树都大放光明,将他的位置给照得一清二楚。
而几乎同一时刻,他的耳边也传来穿来村人的吆喝声,“找到了,他在那里!”
陆景闻言停下了脚步,以他的轻功倒是还有时间逃走,然而他也不知道对面施展的究竟是什么寻人法术,居然可以在桑林中直接定位到他的所在。
这样的话再像没头苍蝇一样乱逃下去也没多大意义了。
还不如先跟对面接触一下,探探对面究竟是何来意,顺便也看下夏槐有没有落到对面的手里。
于是陆景干脆没再走动,就这么站在那棵燃烧的桑树下。
火光将他的影子在地上照得摇摇晃晃。
而这时树林外的人影也逐渐清晰了起来,都是无忧村的村民,只是就在不久之前他们还在载歌载舞,如今却是已经都拿起了手边的农具,将陆景围了起来。
“贵客为何不在村中欣赏歌舞,却独自一人跑来这里?”一个农人模样的汉子高声道。
“我想一个人走走不行吗?”陆景反问。
“夜晚天黑,我们也是担心贵客在林中迷路,不如随我们一同回去,村长还为贵客准备了别的款待。”
第八十一章半柱香
“误入宝地,承蒙贵村设宴款待已是不胜感激,哪敢再继续叨扰,”陆景道,“实际上我和我的同伴已经打算告辞了。”
“天还没亮,二位便是想回山洞另一边也回不去啊,”那农人继续劝道,“还是随我一同去见村长吧。”
“这便是此地的待客之道吗?”陆景扬了扬眉毛,“强迫客人做他们不愿做的事情?”
那农人闻言叹了口气,“客人此言差矣,我等只是一番好心,客人不愿领情也就算了,为何还要诋毁我等?”
他说话时脸上的表情显得很是认真,并没有丝毫狡辩之色,同时眼中还有浓浓的失望之色,而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四周的其他村人也都纷纷颔首。
似乎对那农人的话颇为赞成。
陆景一度也曾以为眼前的家伙只是在强扯借口,把他给留下来,但是看到其他人脸上的神色,却是忽然明白了,这些人的心里怕是真的这么想的。
他只觉得眼前的一幕说不出的荒谬。
明明就在不久前,他还和这些村人有过接触,能感受到他们的友善与热情,或许其中一些所遵循的礼法因为年代太远而显得有些迂腐。
但大体上也与山洞另一边相差不大。
然而如今这些人就像是忽然全都失去了常识一样,异口同声的指鹿为马,而且还都深信不疑。
陆景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诡异的情况。
而之后他的耳边就传来了井向的密室传音,“看到了吗,这就是你打破诡物行为模式的后果……这些村人原本知书达理,友善谦恭,但如今都已经变得不可理会了。”
井向顿了顿,接着道,“没办法,之后也只能硬上了,我现在要准备个阵法,你想办法先扛半柱香的时间吧。
“对了,我再提醒你一句,这些村人我原先相处的时候都是不会法术的,刚才那招燃木寻人我之前从来没见他们使出来过,所以接下来,你最好留心些他们的法术,毕竟这地方的秘力比书院可是还要浓郁十倍。
“……真要是扛不住,一定要及时开口呼救。”
陆景闻言深吸了一口,抓住了手中的禅杖。
而仿佛是为了印证井向的警告,那些村人看到陆景握紧禅杖,就像是触发了某种机关般纷纷动了起来。
放下手中的农具,一根根手指上下翻飞,同时口中念念有词。
就仿佛一瞬之间,全民转职法师了一般。
陆景见状除了感慨一句卧槽,npc不讲基本法以外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
下一刻距离他身边最近的六棵桑树就像全部活过来了一般,摆动着树枝,向他扫来。
结果陆景站在原地没有动,只是挥动手中的陨铁禅杖,就将从四面八方飞来的树枝统统砸断!
一时之间,木屑与枝叶纷飞。
而中间陆景的身影却是岿然不动。
眼见这招奈何不了对方,一部分村人很快便变换了手诀,紧接着,泥土翻动,树根也从地下抽了出来,向着陆景缠去。
而陆景依旧不慌不忙,故技重施。
他将内力运足,附在禅杖上,虽然禅杖并不是什么利器,然而碰到的树根还是纷纷折断。
只是相比于树枝,树根的数量还是太多了一些。
而且其中有几根还格外狡猾,趁着陆景被其他树根缠住的当口偷偷绕开了他手中的禅杖,缠上了陆景的脚踝。
几个村人的眼中闪过一抹喜色。
然而当他们用法术控制那四根树根收紧,向后扯去,想将陆景拖到在地的时候,却是发现根本拉不动。
而他们也是在这时候才发现陆景的双脚不知何时已经在地上踩出了两个数寸深的脚印,而且随着他们继续发力,只见陆景的皮肤下闪过一道红色纹路。
接着那四根树根便齐齐崩断了,反观陆景的皮肤上却连个红印子都没留下。
几个村人互相对视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读出了惊骇之色。
这是什么怪物?!三指粗的数根竟然都捆他不住!
不过他们倒是也没放弃,很快又有人催动了新的法术,让那些树枝树根都燃烧了起来,变成了一条条火棍、火鞭,威力一时大增。
这一下陆景也不得不小心应付,毕竟他的火麟甲只练到第三层,还没达到水火不侵的程度。
而且要是被烧到了眉毛头发,他就得做一段时间的郭达了。
好在陆景也有应对之法,他将禅杖舞成了一条银龙,带起一大片劲风,凡是有火焰靠近,都会被恐怖的劲风给直接吹开。
即便站在十丈之外的那些村民都能感受到那狂风吹在脸上带来的刺痛感。
但是他们见状却不惊反喜,因为他们知道招式看起来越猛消耗的内力必然也越多,陆景这么不顾一切的催动功力,怎么看都不像是能撑太长时间的样子。
所以只要像现在这样拖下去,待到陆景力尽之时,便是他的死期了。
想到这里那些村人反而不着急了,用法术控制剩下的那些树枝树根,以骚扰为主,并不再强攻。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觉得自己距离胜利越来越近了。
就是对面的气浪不知为何,始终没有要减弱的迹象,反而越来越强,站的比较靠前的几个村人不得不后退了半步,之后过了片刻,却是又后退了一步,就连树枝上的火焰都被压的越来越小。
再看对面的陆景,还是脸不红心不跳,这下就连最坚定的人都忍不住开始动摇了,怀疑对面的怪物力气永远都不会耗尽。
半柱香后陆景的耳边又传来了井向的声音,“成了,收手吧。”
陆景闻言这才收回了禅杖,而随着漫天的杖影消失不见,对面那些脸上已经露出焦急之色的村人也重新转忧为喜。
操控着树枝树根攻向陆景,不过在此之前一只香囊却是先一步飞向了陆景。
“放在鼻子下面。”井向叮嘱道。
而他话音还未落下一股异香便自树林之中弥漫开来,除了及时将香囊放在鼻子下的陆景,剩下的那些乡人闻到这异香后身躯一晃,全都开始东倒西歪了起来。
第八十二章猎物的破绽
短短数息时间,除了有香囊护身的陆景,桑树林中的村人全都被那股异香熏的栽倒在地上,很快林间便鼾声四起了起来。
而井向的身影也从一棵桑树上跳了下来。
落在陆景的身前,开口赞许道,“不错,你帮我争取到了完成阵法的时间,不过你现在内力也不剩多少了吧,不如先调息一下,稍后我们再……”
说到这里井向却是忽然顿住了,因为他发现陆景的气息在刚才那么一番折腾后居然还非常平稳,一点不见散乱。
而陆景的脸上看来也没什么疲劳之色,相反还对他道,“没事,我挺好的,不用调息。”
井向闻言忍不住皱起了眉道,“我知道你想早点找到你的同伴,但是这才只是开始,别有洞天是非常厉害的诡物,可以提探知你心中的后悔,凭空生出让你感到后悔的人、物。
“哪怕那些人、物都不能离开它,也几乎可以被称为仙家手段了,而且它的历史也非常古老。
“虽然没有【井】存在的时间那么恐怖,但是也比书院要古老的多,只是一直以来相对比较温和。
“老实说我没想到有人能打破它的行为模式,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身上是带着什么能扭曲记忆的强大诡物吗……算了,现在再说这种事情也没有意义了。
“你还是抓紧时间休息吧,之后怕是还要有苦战。”
“我真的不需要休息,”陆景闻言也正色道,“我不是在逞强,主要是我的内力的确没怎么耗费。”
为了证明这一点,陆景还出掌,以开碑掌的手法拍在了一棵桑树上,那棵桑树颤了颤,接着便从陆景的落掌处断裂开来,向后倒去。
井向见状将信将疑,“你现在什么境界?”
“一流境界。”大战就在眼前,陆景也没隐瞒。
“一流?“井向呆住了,”你今年多大,二十四,二十五?”
“十九。”
“…………”
井向已经不记得这已经是今晚自己第几次失言了,足足愣了半晌后才回过神来,也不再废话,只说了一个字,“走。”
随后便一马当先向村中赶去。
来桑树林寻找陆景的村人大概有四十人,看起来很多,然而按井向的说法,无忧村里一共有九十六户,四百一十二人。
也就是说两人现在只解决了不到十分之一。
之后的路上,两人又先后碰上了三群人,和先前一样,陆景负责拖住人,而井向则溜到一边偷偷布阵,最终都轻松拿下。
只是井向的脸上看不出太多喜色,相反,陆景发现他不时抬头,望向村口的方向,眉宇间隐有忧色。
直到又解决了两波人,刨去村中的老人和小孩,成年青壮基本都已经被拿下了,而两人也终于快要重新回到村子中央。
因为陆景的轻功动静太大,井向将他暂时留在了一间小院里,之后孤身一人向着先前布置酒席的地方走去。
准备从村长那里想办法探到夏槐的所在。
用井向自己的话来说,他本来就是村子里的人,之前也没有曝露过自己的身份,所以其他人应该不会为难他。
不过陆景在那小院子里等了足足两柱香的时间,井向却是依旧没有回来。
而他离去的方向也没有任何动静。
陆景倒是还能沉得住气,只是过了不久,小院的院门忽然吱呀一声,就像是被什么人从外面给推开了。
只是当陆景望向门外,除了清冷的月光和随风摇曳的树影外,门前的空地上却是一道人影也没有。
是风吗?
陆景并不这么觉得,因为那扇木门虽然没有插上门闩,但是本身的重量并不轻,不是风可以吹动的。
陆景的一只手已经抓到了禅杖,但是却没想到攻击来的比他想象中还要快。
下一刻明明还没看到任何敌人,也没见到任何利器,他的胸前便已经传来被什么给刺中的感觉!
好在他还穿着那件从风尘七侠处得来的金丝肚兜,这件锦绣坊的秘制护甲为他挡下了这一击!
而几乎在同一时刻,陆景也已经使出了疯魔一百零八杖的第二式横扫八方。
陨铁禅杖以他为中心,呼啸而过,席卷身前八尺之地,带起的劲风直将远处的的树叶都激的哗哗作响。
可惜却并没有能命中那个偷袭者。
不过陆景这一杖也逼的偷袭者很是狼狈,随着叮当一声响,陆景在地上看到了之前刺中自己胸口的东西。
——那是一把匕首。
隐身术吗?
陆景来不及多想,便又挥起了手中的禅杖,护住面门。
而果然不出他的所料,下一刻一支弩箭几乎是凭空出现在他的面前,距离他只有不到两步远!
冲着他的眼眶射来!
陆景才刚看清空中的东西是什么,那箭便已经飞到了他的眼前,接着就被禅杖给磕飞了出去。
而等陆景扑向弩箭射来的地方,偷袭者却是又已经提早变换好了方位。
两人虽然只过了两招,然而陆景却罕见的落在了下风。
毕竟,能隐身实在是太占便宜了。
而且那人的身上显然还施展了别的法术,动起来一点动静也没有,看不见刺来的匕首也就算了,以陆景的耳功居然连弩箭的离弦声也听不到,这便让陆景很难捕捉到刺客的所在。
等于是既蒙起了眼睛,又塞住了耳朵。
空有一身高超武功却很难施展开来。
陆景随后又险之又险的避过了一只弩箭,以他火麟甲如今的修为,暂时还做不到无伤接弩箭,这么下去局势只会越来越被动。
于是陆景果断改变了先前的战斗策略,放弃去追偷袭者,再次将禅杖给舞成了一团清影,先将自己给护了起来。
而那偷袭者也很有耐心,就这么静静的藏在一旁,等待着猎物再次露出破绽。
他没有失望,一段时间后陆景看起来似乎有些气力不济,杖影变得散乱了起来,不过偷袭者并没有着急,而是又等了一会儿。
接着默默绕到了陆景的身侧。
为防陆景是故意露出破绽引诱他,偷袭者这一次也没挑陆景要害下手,而是选了陆景一条腿。
他相信只要能废掉目标这条腿,那接下来的胜负也便没有什么悬念了。
只是他才刚将手弩对准陆景,就见后者手中那只禅杖突然毫无征兆脱手而出,向着他的胸口处袭来!
偷袭者不由大惊失色,直到那禅杖命中他的胸口,拍碎了他的胸骨,他还是没能想到对方是怎么发现他的。
第八十三章 银杏树下诸宫调
随着陆景使出疯魔一百零八杖最后一式——贼人休走,那把陨铁禅杖也从他的手中飞了出去。
带着无可匹敌之势砸向身旁某侧!
明明那里什么也没有,然而禅杖飞到一半的时候却像是撞上了什么一样,发出了一声闷响,接着便是骨骼与肌肉撕碎的声音。
最终,力竭的禅杖坠落在地。
而与此同时地上也出现了一个陆景有些眼熟的身影。
陆景将目光移动到偷袭者的脸上,发现居然是宴会结束后邀他一起跳舞的那个热情少女。
“你这又是何苦呢?”陆景叹了口气,向前两步,捡起掉落在地上的禅杖。
而少女的胸口已经彻底凹陷了下去,看那样子显然是活不成了,她一张开嘴,鲜血便从牙缝里向外涌出,堵都堵不住。
然而她还是瞪大了眼睛,拼尽最后的力气问出了那个心中最大的疑问,“你……你是……怎,怎么识破……我的……隐身术的?”
“风。”陆景闻言也没隐瞒,如实道。
“风?”少女的脸上依旧疑惑。
因为她的隐身术不只是将身形给藏了起来,而且连行动时的声音也一并掩去了,并不会带起风声被陆景给听到。
陆景不得不和她继续解释道,“你只是隐身,但是身体其实还在的对吧,不然之前也没法用匕首刺我,所以我刚才挥起禅杖,一方面是在防你的弩箭,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把尘土从地上吹起来。
“这样当你移动的时候,那些飘在半空中的尘土就会告诉我你的位置在哪里。”
听陆景说完最后一个字,地上的少女终于也心满意足的闭上了眼睛。
不过陆景的麻烦却并没有就此结束。
既然已经被人给摸上门来,那就说明他的位置已经曝露了,之后的客人不会只有一位。
所以虽然他和井向之间有约定,但这地方肯定是不能再待下去了。
陆景当机立断,也没走正门,提着禅杖直接跃后墙而出。
落在一只鸡圈里。
然而还没来得及迈出第二步,耳边就又传来了一声中气十足的大喝。
“怎么,贼子想逃了吗?!”
陆景皱眉,望向声音传来的地方。
那里是一棵看起来不知多少树龄的银杏树,树叶已经泛黄,挂在枝头黄灿灿的,很是好看。
而随着那声音落下,一道影子也从树后闪了出来。
只见那人身高八尺,虬须大眼,肩披朱漆山文甲,头戴凤翅兜鍪,手握一把长关刀,刀身拖地,瞧着就像戏文里走出的老将军一样,浑身上下散发着威猛之气。
只是这位雄赳赳气昂昂看起来不可一世的老将军却竟然只是被人用黄纸给剪出来的!
不过他自己似乎却并不知道这一点。
还在那里耀武扬威,扯起关刀,一指陆景,又接着吹胡子瞪眼道,“乱臣贼子,祸国殃民,非但不愿奉诏入京,还害死了长公主,今日既然遇着了本将军,定要将你拿下,交于圣上问罪,啊呀呀呀呀……”
他这段话用的还是诸宫调,差不多就相当于后世的hiphop,歌唱和文白相结合,听起来竟然还挺带感的。
而且更难得的还是即兴创作,什么奉诏入京还有害死长公主都紧贴时事,同时又在这基础上进行了一定的艺术加工。
不送去参加中国有嘻哈是有点可惜了。
不过他的战斗力并似乎并没有嘴巴那么强。
和陆景交上手后,只撑了不到三招,就被陆景一禅杖捅在了胸口上,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说来奇怪,他虽是黄纸裁出来的,然而当陆景的禅杖砸在他的身上,传回的触感却和砸在盔甲上一模一样。
而且那纸人将军之后还按着自己的胸口,就像真的感觉到了疼痛一样,接着又扯着喉咙大喊。
“贼子凶残!我羽林卫何在?”
就像是在回应他的话,那棵银杏树旋即晃了晃树身。
随后金黄色的银杏叶便从枝头纷纷飘落。
落地后化作了一个个披坚执锐的金色卫兵,将陆景团团围住。
眼见援军赶到,先前被揍翻在地的纸人将军又得意洋洋了起来,不但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爬了起来,而且还接着唱道。
“匹夫之勇,何足道哉,执掌三军,攻城略地,方为一世之雄,本将军且看你这逆贼还能往哪儿逃!”
“将军莫要误会了。”
眼见身边的金色卫兵越来越多,陆景的脸上却并没有任何畏惧之色,反而变得跃跃欲试了起来。
“谁跟你说我要逃了?!”
单纯拼数量的人海战术对于别的武林中人可能会有用,然而对于如今内力几乎已经源源不绝的陆景来说,却是他最喜欢的战斗模式。
没有之一。
因为这意味着他在接下来可以直接开真人无双,体验一把割草的快感了!
更难得的是眼前这些金色卫兵也不是真正的人,即便统统杀掉也不会有任何心理压力。
说完最后一句话,陆景便将小金刚劲运到了十成,接着毫不犹豫的跳进了距离他最近的一群金色卫兵之中。
不等那些金色卫兵反应过来,便已经抡起陨铁禅杖,使出了一招横扫八方。
虽然那些金色卫兵和那个纸人将军一样,身上都有盔甲保护,然而就像军队之中,普通士卒和高级将领的盔甲质量肯定不同一样。
这些金色护卫身上的盔甲也都明显不如纸人将军。
凡被陆景的禅杖扫到,纷纷都被砸的稀烂,重新化成了银杏叶。
而那纸人将军见了,只气的哇哇大叫,又吆喝起其他金色卫兵去抓陆景。
可惜他这举动纯粹是在给陆景加菜。
在他的指挥下,金色卫兵源源不断的蜂拥而上,之后又被禅杖打得屁滚尿流,争先恐后的变回落叶,回归自然,为环保事业的发展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一旁的纸人将军急的直跺脚,可事到如今他也有些黔驴技穷了。
自己上吧打不过,手下的小弟一起上也还是被陆景揍得满地找牙。
虽然树上的银杏叶还在不断飘落,然而却挡不住陆景已经快要杀到他的面前了。
最终纸人将军也只能仰天长叹一句,“我辈无能,愧对皇恩,不能为国诛贼,亦无颜再见京中百姓,只求今日能战死沙场,是非功过,便留于后人评说吧。”
唱罢,他一伸手推开了身前的两个金色卫兵,竟是提着关刀,主动又迎上了陆景。
不过两招之后就被陆景一禅杖拍断了脖子。
倒在地上不再动弹了。
第八十四章 月下剑影
解决了纸人将军和他的那些银杏叶手下后,陆景反倒打消了逃走的念头。
一来因为他的踪迹已经被人给发现了,而且这么长时间过去对面想必也有了充足准备,再朝着山洞那边跑下去,一路上还不知会遇到多少幺蛾子。
二来就算要逃他也要先找到夏槐。
而一直到现在去打探消息的井向也没回来,非但没回来而且连消息都没有传回一个。
陆景有理由怀疑这位司天监的前辈很可能也遇到了一些麻烦。
既如此他就更不能走了。
不管怎样,井向都是为了帮他才以身犯险的,就这么把他丢下肯定不行。
所以陆景已经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去哪里了。
他握紧陨铁禅杖,索性也不再掩盖自己的踪迹,运起惊涛怒浪的轻功就向村中央大踏步而去。
之前的几战也给了他信心,这地方的秘力虽然浓郁,是法师职业的天然主场,但是他的战士职业已经快刷到满级了。
正所谓一力破万法,况且他自已本身也属于自带buff型选手,真比蓝条长度他还没怕过谁。
也不知道陆景这个自己送上门的举动是不是突然打乱了对面的布置,之后的一路上居然意外的通畅。
陆景没再遇到什么乱七八糟的对手和法术。
就这么一口气跑到了村中先前设宴的那片空地上,结果远远的就看到了井向的身影。
后者弓起腰背,就好像猎豹在捕猎前的姿势一样,一只手按在那把黑鞘铁刀的刀柄上,而那把铁刀已经被他抽出了三分之一,煞气逼人。
然而他的姿势却好像被定住了,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宛如一尊雕塑一般。
即便听到了陆景到来的声音也没有回头。
而看到这诡异的一幕,陆景也停下了脚步。
他的目光顺着井向朝向的方向望去,看到了一个赤足散发,身着灰衣道袍的男人,正站在一座石磨边,仰头望着天上的月亮。
陆景能肯定,之前在村子里并没有见过这号人。
换句话说此人很可能并不是无忧村中的村民,再联系之前井向那紧缩的眉头,和不时往村口望去的目光。
陆景有理由相信这男人很可能便是井向心中真正的担忧。
而他的确也从眼前这个男人的身上感受到了久违的危险气息,那气息是如此的强烈,以至于陆景的心中都罕见的生出了一丝后悔。
不过很快他就把这丝后悔给压了下去。
而那赤足散发的男人这时候也将目光从头顶那轮明月移动到了陆景的身上,并没有着急动手,反而开口饶有兴趣的问道,“书院弟子?”
“不错。”陆景此时也彻底定下了心神。
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放着井向不管的。
所以不管那赤足散发的男人是何方神圣,他始终都要跟对方对上的。
“看来千年过去,书院也发展的越来越好了。”男人感慨了一句。
而陆景听到这句话,全身上下的汗毛却都忍不住倒竖了起来,瞳孔猛地一缩。
男人点头欣慰道,“孺子可教,看来你已经猜到我的身份了,不错,你可以喊我一声前辈。”
而他这话刚说完,就见石磨一旁屋子的房门被人从里面给一把推开。
白发白须的老者在两个纸人剑客的保护下探出脑袋,冲赤足散发的男人催促道,“别再叙旧了,赶紧做你该做的……”
他的声音忽然戛然而止,因为一阵冷风过后,他发现自己身边那两个纸人剑客的脑袋忽然掉在了地上。
“没人能用这样的语气跟我说话。”
赤足散发的男人平静道,与此同时一把银色的小剑飞回到了他的道袍袖口内。
“我为你做事,只是因为别有洞天扭曲了我的常识,就像它也扭曲了你和这村子里其他人的常识一样,但是我强烈建议你不要把我和你们这些普通傀儡混为一谈。”
白发白须的老者原本还想再说什么,然而对上了男人的双眼后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了。
乖乖的把脑袋又缩进了门后。
而赤足散发的男人摆了摆手,就像赶走了一只苍蝇一样。
随后他重新望向陆景,微笑道,“我好像还没做自我介绍吧。我叫谷仲陵,是司天监中的一位监察。
“很抱歉与你在这样的处境下相遇,我年轻的同道,我知道你现在在想什么,没错,为了对付一件非常厉害的诡物,千年之前我在山洞另一边已经死掉了。
“但是井向这个白痴,总觉得是他害了我,于是对这件事一直耿耿于怀的他就来到了别有洞天,利用别有洞天的特性将我又复活了过来。
“而且为了防止他走后我又死掉,那白痴干脆就在这里住下了,还娶了老婆生了女儿。至于我,因为是天生的浪荡性子。
“被复活后在这个小村子里没住多久就不耐烦,离开了,去外面的世界游荡,我听说后来司天监里有人把别有洞天扔到了书院里,作为一处景致。
“其实以别有通天的危险性,我个人是非常不建议这么做的,但是大概因为当时书院的提学,觉得这地方可以帮助年轻的学生磨砺心性,同时也能提醒他们诡物的危险无处不在……”
谷仲陵顿了顿,接着道,“嗯,当然最重要的是因为里面有井向这个司天监的自己人在,真要有人执着于弥补过往,想要常留于此,最多三天的时间。
“就算他自己不想走,井向也会想办法把他给赶出去,让他吃点小亏得到一个珍贵的教训。”
“总之,书院这算盘打得不错,既锻炼了新人,而且井向也算不时能有人陪陪,反正这里一天,外面百日,在井向看来,书院的人就是源源不断的往这边跑。
“不过大概是因为觉得自己是反面例子,在那些学生面前,他一直掩盖着自己监察的身份,除了书院历任提学和监院,很少有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只当他是个普通村民。
“直到……你来了,”谷仲陵说到这里,叹了口气,“你没有后悔的事情,这就有点麻烦了,无论对我,还是对你都是个麻烦。”
第八十五章千年前辈
直到说到最后一个字,谷仲陵的语气都很温和,就如同一位前辈在和后辈闲谈一样。
而且和陆景先前见到的其他人都不同,他似乎很清楚自己的常识被别有洞天给扭曲了,但正因为如此,反而让陆景的一颗心愈发沉了下去。
他才入书院不久,对司天监千年之前的人物并不了解。
对谷仲陵这名字自然也没有任何印象,但是陆景很清楚,眼前这个赤足散发的男人,活着的时候必然是当世人杰,司天监里极其厉害的大人物。
以至于复活他的别有洞天都没法完全控制他的意志。
然而今夜这个男人却是就要成为他的敌人了。
谷仲陵望向陆景的目光愈发欣赏,“很好,和聪明人讲话就是简单,谷某人的亲兄为诡物所害,从那时起我便立志要除尽天下诡物,守护苍生。
“之后十四岁入书院,学成,十七岁入司天监,成为正式监察,也结识了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我亲兄虽已不在人世,但谷某人从那时起却有了更多手足。
“因此我立下誓言,凡敢伤我司天监中人者,无论天涯海角,我必以飞剑斩之!
“却没曾想今夜要杀书院弟子的是谷某人自己,当真是……世事无常。”谷仲陵一边说着,嘴角一边也泛起了一抹讥讽之色。
他的笑容越来越盛,直到最后变作厉声大笑,然而那笑声中却没有半分喜色,有的只是无尽的悲凉与不甘。
“谷前辈。”陆景忍不住开口道。
然而谷仲陵却伸手,止住了陆景的后半句话。
“就算如今的我只是当初的我的一个影子,但我谷仲陵是何等人也,从来不会,也不愿自欺欺人!谷某人既已违誓,自当受罚,只恨自身受制诡物不能立刻自刎于此,既如此,便先自断一臂吧!”
他话音刚落,那把银色飞剑便又从他的袖中飞出,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接着毫不犹豫的斩向主人的右臂。
自肩膀处将他的那一整条手臂给齐齐切断!
喷涌而出的鲜血将一旁的石磨尽数染红,谷仲陵的身躯也微微一晃,然而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数息之后,他伸手,面不改色的封住伤口处的穴道,止住了流血。
对不远处已经看呆的陆景接着道,“此举是对我违背当日誓言的自惩,然而之后我出手杀你,与你却是颇为不公。
“可惜很少有什么东西能比性命对一个人更加重要,我也无法全数偿还于你,只能聊做补偿罢了,你且上前几步。”
谷仲陵冲陆景招手。
而陆景明知对方飞剑厉害,离的越近越危险,闻言却并没有怎么犹豫,抬脚走上了前去。
谷仲陵附在陆景耳边徐徐吐出了三百字,之后望着陆景的眼睛问道,“记住了吗?”
“没。”陆景苦笑,“谷前辈,你这御剑术是法术吗,我是新人,还没学过相关的东西,你说的好些个词儿我都不知道什么意思,怕记错了字,之后再练岔了。”
“…………”
“那我写下来,你好好背下,若是这才能活下去,可以回书院修炼。”谷仲陵说完,那柄银色飞剑再次才他的袖口飞出,随后在地上刻下了一篇修炼法门。
说是御剑术,其实有两部分,前面大部分讲的都是养剑,只有后半部分才是御剑。
陆景看的自然还是一头雾水,但至少这一次他把里面的东西都一字不差的记了下来。
同时也为谷仲陵的御剑术暗暗心惊。
地上那片修炼法门是以小楷刻出,字并不大,然而一笔一划都丝毫不乱,足见谷仲陵已经将这柄飞剑练得如臂指使。
等陆景全都看完,又记熟。
谷仲陵挥袖将那三百余字尽数抹掉。
而这时,另一边却是又传来了一个沙哑的声音,“谷大哥……”
原本像雕塑一样一动不动的井向不知何时已经重新恢复了行动,然而他只张口吐出三个字,望着谷仲陵的断臂便已是泪流满面。
谷仲陵本人却是不以为意,只是冲井向笑了笑,就仿佛昔年两人还在司天监中一起办案时一样,“你最近的身手退步了不少,居然花了这么久才摆脱了我的定身术。”
井向闻言擦掉脸颊上的泪水,“是,在这地方住的太久,已经快十年没动过刀了……”
“这十年你也看了不少悲欢离合,可曾想明白了?”
谷仲陵的语气就像是在开导一个淘气的弟弟。
井向闻言沉默。
“咱们司天监中人和诡物打了一辈子交道,应该比这世上任何人都更懂得它们的凶险,你想用别有洞天复活我,这念头是好的,一片心意我也能感受的到,但是终究……还是做错了啊。”
说到这里谷仲陵的语气也逐渐变得严厉,“人死不能复生,此乃天道至理。你明知我生平最恨诡物,却还借诡物强改天道,将我重新带回来,哪怕只是在这一方天地之间,可曾想过我心中的愤懑?
“我……“井向还没辩解。就听谷仲陵接着道。
“你为了让我以这种可笑的方式活下去,自己也在别有洞天中一住就是十年,既愚不可及,又再陷我于不义!而你自以为计得,却不想万事皆有因果。
“昔日你既种因,又可曾想过回得今日之果?非但害了你我,还连累千年之后的书院弟子!井向啊,井向,你忘了加入司天监时自己的本心了吗?”
井向直被骂的哑口无言,满脸羞愧,想说什么,然而张开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而谷仲陵原本严厉的脸色,却是又渐渐平缓了下来,对自己昔日的同僚温言道。
“不过人无完人,即便是圣人也会犯错,重要的是做错事后要自省己身,及时改正。你若还当自己是司天监中人,便该知道自己接下来应怎么去做。”
一边说着他将目光又转向了一旁的陆景,“你也是一样的,虽只是书院学生,但也算我司天监的一员,况且你若是想要活下去,这事儿便非做不可。”
言罢,他伸出了仅剩的那只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同时微笑着道,“请,请君诛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