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新山
莲花山、太阳山和正余山并在一起，像是一朵残破的梅花。
温凉本想将它们各自的地膜抽出来取走，但是考虑到离开了地膜之后，梅花瓣可能会片片凋落，便还是将地膜留在了里面。
他将它们揉成了一团，像是一团废纸一般。
然后，梅花便变成了一颗弹珠。在这个过程中，也许还有几位不幸的山上人被揉了进去，成为新山的一部分。
不过温凉并不在乎。愿意留在山上与山偕亡的，大概也不会成为温凉的朋友。
等新山出现后，人们又纷纷地降落了下来。
他们没有立刻落在地面，而是停留在天空中，远远近近地围绕着那一颗新出现的褐黄色的弹珠。
极远处那些闪耀的光芒早已经停止了。
“你看，你们连我的晶壁都无法打破，又拿什么去打破天壳呢？”温凉说到。
他说的话每个人都能听见，但是没有一个人能够回答。
他们之所以要回来，是因为他们无处可去；他们之所以不落下来，是因为他们还不愿意承认新山就将是他们的家园，这是他们仅剩的坚持与倔强。
即便是天上人，也怀念自己旧日的家园。温凉早就将他们看透了。
“甲午剑主，恢复通讯中枢的事情，你能做吗？”温凉站梅花瓣的尖端，负手身后，问到。这里原本是属于正余山的，他所立足之处，恰好是原来通讯中枢所在。
甲午剑主是一位年逾七百的新人，长着一副庄严的面孔。在过去短短的一百年间，甲午剑主换了三茬，前两茬皆是死于温凉之手。
他面色不变，只以神识望向四周。
四周的人也都望向他。
大概是周围汇聚过来的目光给了他信心，他缓缓地摇了摇头。通讯中枢的存在，是正余山维持尊严的最后手段。他不能就这样交出去了。
至少，要拿一个合适的价钱。
在他的心中，必须和温凉进行一场谈判。事缓则圆，在漫长的谈判过程中，总有许多的操作空间出现。作为正余山甲午剑主，这是他应该要做的事情。
“谈判？”温凉仿佛能听见他的心声，笑着说出了这两个字。然后伸出手来一捏。
原来在端正庄严的甲午剑主，顿时便化作了一团血雾。连惊叫声都没有来得及发出，便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等将来你们能打破我的晶壁了，再来和我谈判吧。”温凉说到。
有个纤细的身影哀鸣了一声，化作一道细线向着温凉冲了过来。还未冲到温凉的身边，便逐渐变淡，最后消失。
她是这位甲午剑主的妻子。
“江雪，你来做吧。”温凉说到。
不是他故意要提拔原来青棠城的故旧，而是在眼前这一群人中，唯一还对地面心存怜恤的人，便只有江雪了。
虽然江雪现在一样恨他。
“可是……我不会……”，江雪收拢了身体，楚楚可怜的说到。
它现在是一只龙的形态。在进入莲华山不久，它便迅速的找到了成为虚空之龙的法子，经过它不懈的努力，最后终于成为了莲花山的护山兽。莲花山上有成千上万的护山兽，虚空之龙只是其中之一。
在它的心里，最怀念的还是原来在青棠城，以人的躯体进行活动的时光。
但它已经再无法回到过去了。
“没关系，我可以教你啊。”温凉说到。
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温凉提起手指来，来空气中划拉出错综复杂的线条。
那些凭空生成的线条并没有在空中消失，而是继续凝结在上面。一条条一道道最后组成了一个复杂的图案，然后温凉将它缩小，又重复划拉这线条。
所谓的通讯中枢，其实更多的是权限管理功能，而不是通讯应用的实现，所以相对简单。
尽管如此，这也花掉了大概六个小时的时间。
在这六个小时里，人群聚聚散散，像是风中的流云一般，一会儿这里形成一团，一会儿那里形成一团。各自窃窃私语，纷纷熙熙攘攘，偶或拔剑相向。
“你看，就这样。记住了吗？”温凉最后一挥手，将那凝结在空中的图案隐去。
江雪从来没有这么认真的去记忆过一个东西。她是虚空之龙，记忆本是她的强项。如果说要对千变万化的东西做出判断或许她会出错，可是死记硬背她却是驾轻就熟。
“记住了。”她认真地点头。
“现在世界的通讯已经恢复了，你接下来要做的，便是维护好这个灵阵就行了。大概每过一段时间，这个灵阵便会因为使用过频而发生耗损，那么你再按照原图补上就是了。”温凉说到。
“即使灵力萧条的时候，这个灵阵也会起作用吗？”江雪问到。
“当然，要不然怎么支持远距离通讯呢？你忘了灵力学系里面，讲过的灵力纠缠原理，这个灵阵就是依据这个原理来实现的。”
这个任务，可比看护莲花山要有趣得多了。尤其是，整个世界的通讯系统都在她的掌握之下，更是让她觉得责任重大。
“如果你要监听某个人的通讯，只要按照相应的频率将他的权限图绘制出来就可以了。”说话间，在温凉的面前出现了一面镜子，大约了一人多高的圆形截面。
灰蒙蒙的镜面上闪烁了两秒钟之后，便出现了凌云海的影子。看起来他正在同谁进行对话。通讯灵阵恢复不过是几分钟前的事情，可是现在他便用上了，可见地面对于远距离通讯的需求是多么地迫不及待。
“瞧，就这么简单！”温凉说到。“要听听他们在说什么吗？”温凉问。
江雪正处于激动和兴奋之中。光是承担这个重任就让她觉得有趣了，而且，还可以探听到别人的隐私，更是让她激动。忙不迭地点头。
“只需要画一个简单的镜像符号就可以了。”温凉说到。
他的手在空中画了两个互相对峙的三角形，然后江雪便听见一个咬牙切齿地声音传了出来。
“温凉这个王八蛋！混蛋！神经病！狗娘养的杂种！自私自利的小人……”
第五十七章 观战
“呃……”，温凉抹了抹下巴。这场面有点尴尬。
隔着这么远，他也不可能奈何得了正喷得唾沫横飞的三个人。如果不是当初看过了三个人的内心，知道他们的身体会很诚实，说不定温凉都想抛下现在的一切，跑去先将三人先宰了再说。
“监视别人的谈话，有时候就不得不忍受这种尴尬。”温凉说到。“总之，监视就是这样了。”
江雪的眼睛在放光，它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开始它的新工作了。
温凉将正在进行的通讯接管了过来。
“凌云海，你在说什么呢？”温凉问到。
那边的声音突然一窒。
凌云海张目结舌地望向通讯影像中突然出现的温凉，说不出话来。
同时，司空述和冼松山正襟危坐，低垂着头。
“我现在在莲花山同你们通话。”温凉说到，“你们可以看见我身后，那些都是莲花山、正余山和太阳山的人。所有人都在这里了。他们向你们问好。”
温凉将镜面对准了他的身后。
那一团团呜呜泱泱的人群，都不敢靠近，也没有一个作声。
江雪将脸凑了上来：“你们好啊！”
江雪的角色转变很快，现在她已经完全进入状态了。
身后的某个人影突然变成了血雾。镜面里的凌云海三人没有听见，甚至江雪自己都没有听见，但是温凉听见了，在那人群中有人愤愤地说了一声：“叛徒！”
温凉转身过来，对着他们说到：“你们以为你们可以要挟我吗？通讯中枢有什么了不起的？你们知道的我都知道！戊戌剑主，让你来守护中枢，你愿意吗？”
“不！”远处响起一个声音。
声音来处，从视线里看，有模模糊糊十多个人影。那是一个正余山余孽构建出来的小团体，在这个方圆一百万里的晶壁牢笼内，他们别无去处，只要靠在一起互为倚仗。
一团血雾爆起，无声无息。
“辛丑剑主，你愿意来守护这个中枢吗？用你的生命来守护，如果有人胆敢闯入这里，你就杀了他。”温凉继续说到。
另外一面的人群比刚才稍微大了一些。
“遵命！”一个少年从里面走了出来。在过去的一百年里，辛丑剑主死了四位，前三位都是死于温凉之手。
“很好。那你就带着剩余的正余山门徒，守御这个通讯中枢吧。但凡有人胆敢破坏这个中枢，你就将他杀了。中枢如果被破坏了，你们所有人都得死。明白了吗？”温凉说到。
“遵命！”少年辛丑剑主很自觉的来到了温凉的身边，眼观鼻鼻观心，站立不动。一群人各自默契地站立在周围，守护好方位。
一年之前，正余山还位列天上三山之一，拥有十二正门剑主，八十位百境大仙师，掌控世界通讯中枢及唯一星币发行大权，弟子三十余万，实力位列三山之首。
及至今日，只剩下门众十三人。其余一切，皆烟消云散。
煌煌大派，山门不存，传承不再。步入金铁山后尘。
“冀剑宫宫主，由你来监视正余山余孽，何如？”温凉问到。
江雪心思复杂地看着左前方，那里有一大片黑色肃杀的战阵。以冀剑宫宫主为首，呈锥形层层叠加。那就是莲花山宗主的不传之秘，抵天剑阵。
在并不遥远的过去，莲花山还没有名义上的宗主。代行宗主职责的一向是莲花山各宫中实力和威望最隆者。在过去很长很长一段时间里，代行宗主职责的多半出自青剑宫。
抵天剑阵，也原本是青剑宫的秘传。后来便成为了宗主秘传。
剑阵也改了名字，现在叫做“天剑流光阵”。
天剑？可是这剑阵原本的用意，便是要“抵天”的啊！
“莲花山，永不屈服！”
一脸胡须如雪的冀剑宫宫主，举起手中的长剑。
从他的身后，一片雪白的波浪层层泛起，逐渐向他靠拢。像是被推倒的鱼鳞牌，所有的力量都渐次汇聚到了他的身上。
他手中的长剑原本泛着清光，在那一片波浪汇聚到了他身后的一刹那，陡然亮了起来，让他整个人都变成了一只熊熊燃烧的火炬。
与此同时，在另外一个方向上，也燃起了幽蓝的火焰。火焰燃烧得无声无息，直至江雪感觉到了后背的灼热，回头一看，才看见那一片弥漫了半天天幕的幽蓝。
镜面里，那三人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却无一人发出声响。
江雪本想大叫一声“小心”，话到嘴边却又吞了下去。
在那一刹那，它想明白了为何镜面里的那三人为何明明看见了身后燃烧的幽蓝火焰却不发一言。因为它在那一刻，也是那样想的……要是温凉死了，就好了。
眼前那明亮到灼燃了眼睛的剑光向着温凉奔涌而来。
“二十层叠加的抵天剑，果然没有让我失望。”温凉好整以暇地说到。
幽蓝的火焰率先笼罩了他。
江雪却感觉到自己身上一凉。
他惊讶的发现，那幽蓝的火焰从它的体表滑过，它丝毫感觉不到温度。
眼前的温凉，同它一样，任凭火焰在他的身上灼烧，哪怕那幽蓝的颜色变成了赤青，他也未动分毫，还有闲暇对着自己微笑。
那一道汹涌而来的剑光奔袭到了温凉身前的时候，却化作了破碎的水瀑，四散如珠玉。
“二十层叠加的抵天剑阵，威力是够了。但是对于最后一层的执剑人，却要求甚高。”温凉转头说到。
江雪知道他不是对自己说的，他是对镜面中的三人说的。
“冀剑宫宫主实力不济，自己根本承受不了二十层的抵天剑阵的力量。所以，即便我纹丝不动，他也会自行溃散的。”
那珠玉四溅的剑光，落到地面，将地面击打得千疮百孔。有些竟然穿透了地膜，从地面的另外一边延伸出一道长长的光线，直直地向着漆黑的深空奔去。
江雪发现，不但自己毫发无伤，连那率先投靠过来的正余山十三人，也都同它一样，纹丝不动，毫发无伤。
那十三个人面无表情，好像守护通讯中枢是他们唯一的职责一样，对于身外发生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也许，只有真正直面过温凉的人，才能明白，那是一种多么令人绝望的强大。
蓝色的火焰还在灼烧，但是蓝色屏障的另外一边，却传来了一阵阵惨叫。
那是至少十万人在痛苦地挣扎。
江雪甚至还看见了有人带着明黄色的火焰冲了过来，但是还没有来到它的身前，就被烧成了点点火星。
第五十八章 失控
“啊！”“小心！”“小心！”
镜中三人似乎直到此时才反应过来，大叫着提醒温凉。
温凉对着他们笑了一下，一挥手打碎了镜面，切断了通讯。
蓝色的火海振动了一下，然后刹那间消失了。太阳山的垂死挣扎来得快，去得也快。不是因为他们不够拼命，而是因为他们太拼命了，一下子投入了太阳山几乎所有的战力，结果一战之后，再无余力。
莲花山的抵天剑阵如失去了拘束的洪水一样，四散消亡。就在蓝色火海消失的同时，冀剑宫宫主化成的明亮火炬彻底熄灭，远处那一片白色的海洋，也变作了淡淡的云烟，最后向着四面八方流散，没有丝毫痕迹留下。
天空一下子清净了起来。
甚至还能看见头顶上黝黑的天壳，像是穹庐一般笼罩四方。
“这里以后就叫做真月山吧！”温凉说到。
在地面还是破碎状态之前，每一片大陆上都悬挂着一轮太阳和一轮月亮。只不过太阳和月亮都是假的，是一座燃烧灵力的灵阵而已。
现在，也许人们真的能在天空上发现一轮月亮了。只不过需要在天气晴朗的时候，才能看见一轮黯淡的月影。
从此以后，便再也没有莲花山，太阳山和正余山了。
“那一层晶壁，不要以为那是你们的牢笼，那是为了保护你们的。”温凉说到。
“当天壳塌缩到你们的头顶的时候，它会推着晶壁前进，让你们也跟着前进。否则，再过五十年，你们就会成为第一个被天壳压死的人了。”
“你们要是有那本事，能突破我的晶壁，尽管来找我报仇好了。不过我得提醒你们，能突破我的晶壁，也并不意味着你们就是我的对手。”
温凉缓缓地升上了空中，他的话一句一句传来，身影越去越远，最后在远处闪烁了一下，消失不见。
留下一个空空荡荡的真月山。
***
温凉在回到地面的途中，经过了青剑宫。
这里已经隐隐约约能闻到空气的气息了。在空气的作用下，青剑宫上的植物在疯长，雪鹤鸟变得体型十分硕大，有些已经肥硕得飞不起来了。
缺少了刘畅和荀子由的打理，地面到处都是泥泞和鸟粪。有些像蛇一样的小动物在树林的泥土里爬行，那些肥硕的雪鹤开始以它们为食。
邛玉的计算陷入了难题。
温凉的到来让他眼睛一亮，赶紧抛出他的问题来让温凉解决。在他的认知里，温凉是无所不知的。
不过这一次温凉却让他失望了。
“对不起，邛玉，我也不知道答案。你在探索一个未知的全新的领域，在这个世界上，如果你不知道答案，那就没有谁能知道了。”
邛玉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
他也谈不上失望，他知道自己在研究的是什么东西。在他所在的领域，他相信自己拥有绝对的权威。他只是问温凉能否再找几个人来帮忙。在开创性的研究方面，傀儡人根本无法提供任何帮助。在过去人类世界的四十万年历史中，人们对于傀儡人的过于依赖，导致一切都墨守成规，没有丝毫进展。以至于学园的权威们敢于声称，对世界的研究已经走到了尽头，人们只需要安心享受就可以了。
“嗯……我试试吧。”温凉回答到。他并不敢完全答应，研究这种事，还是需要主动性强一些的好。
如果邛玉的研究不能出成果，那么到最后就是一千万吨天王金堆上去，靠着规模来提高冲击力了。
“加油，邛玉。”温凉拍了拍邛玉的肩膀。
每一个喜爱研究这个世界规则的都会是他真正的朋友。邛玉是一个，虞渊也是一个。
虽然虞渊现在恨不得生啖其肉，但谁叫虞渊掌握了念力这种规则呢？假以时日，虞渊一定不会让他失望的。
离开青剑宫的时候，温凉再次打量了那条大鱼。
它朦朦胧胧的笼罩在青剑宫外面，也许是察觉到了温凉的视线，它彻底隐没了身形，带着青剑宫消失在黑暗中。这一次连温凉也无法依靠视线发现它了。
地面。
青棠城、秋林城和修罗城打了起来，局势乱成了一锅粥。
这一次，并不是因为凌云海或者冼松山或者司空述的野心，而是局面的确失去了控制。
一切都是因为在三人目睹了天上那一场屠杀之后，立刻在地面推行了迁徙令。
如果说在那之前，三人对于将人口从青棠城和修罗城迁徙出来还存在着阳奉阴违、拖延迟宕的心思的话，在亲眼目睹了太阳山和莲花山的消失之后，便不约而同，毫不迟疑地开始了人口迁徙。
司空述在秋林城划分出了两个区域，大约占了秋林城二分之一的面积，以容纳从青棠城和修罗城迁徙过来的人口。
秋林城的上议院和下议院爆发了激烈的争吵，议员们大打出手，甚至有一名议员当场被打死了。绝大多数议员们无法理解司空述的决定，他们觉得划分出秋林城一般的空间出去，实在是太过分了。
司空述已经极尽全力的向他们描述了温凉的作风，可是议员们说，宁愿死也不愿意失去自由和秋林城的空间。
既然如此，那就只有让他们死了。
不需要温凉来动手，司空述和左天明联合将他们镇压了下去。秋林城是他们俩一手创建，并给予了议员们权力，但在合适的时候，他们也能收回。
议员们根本就不能理解温凉到底意味着什么。
他们的心底，其实也并没有将天壳的崩塌当做一回事。在他们看来，天就在那里，抬头就能看见，怕什么！
处理完了秋林城内部的事情，外部的情况更糟。
司空述完全能够理解，凌云海和冼松山肯定已经极力约束那些移民了。
第一批从青棠城过来的移民有五百万，从修罗城过来的移民有一千万。
他们一来就占据了秋林城划给他们的空间位置。可是，这里原来的居民也并没有完全搬走。于是，三方大大小小的冲突不断。
直到有一天，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一场大火猛地燃烧了起来。整个移民区都陷入了狂暴的混乱中。
恰在这时，青棠城第二批移民到达，也毫不犹豫地加入了暴乱。
温凉到达地面的时候，这一场混乱已经蔓延到了秋林城、青棠城和修罗城的全境。
局势乱成了一锅粥，所有人都在无组织的暴走，没有任何人能够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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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每天都在开会
温凉出现在暴乱的人群中。
立足未稳，手中便给塞入了一只灵力枪。一个大汉拉着他的胳膊就往前冲。
“走，去打死那些北方佬！”大汉只对他说了这一句话，便再也不管他了。
后方的人流挤挤挨挨地裹挟着他，向前方冲去。
这里还没有到交战的边缘，人们为了节约精力，还没有飞起来，都在地面奔跑。
温凉顺着人流前进，没过多久，却来到了一幢大厦里面。
大厦里一片狼藉，到处都是火光与垃圾，显然刚刚被洗劫过。
人流往上冲，不断地分流，又不断地汇流。一个又一个小空间被暴走的人群破开，里面的东西稀里哗啦地往外倾斜，最后全都被七手八脚地洗劫一空。
为了不被人注意，温凉自己也拿了两条丝巾，一块腕表，还有一袋压缩蔬菜。
出了大厦，他又汇入了另外一股人流中。他将手中的灵气枪丢掉，这一次人流向着另外一个方向去了。
“你怎么什么武器也没有？”这一次是一个一脸狂热的年轻人，从外貌上看大约十多岁的年纪，却已经有二十九境的实力了。
他的确也只有十五岁。相比起温凉，他的天赋可要高得多了。在他这个年纪，温凉都还在为突破十境而苦苦挣扎。
“我拿到了这个。”温凉掏出那块腕表。
“哟，百叶腕表，不错！”年轻人说到。然后一把从温凉的手中将那只腕表抢了过去，再塞给他一只灵力枪。“拿好这个，它可比你这块表有用多了。”
“我们这是去哪里？”温凉两手握紧了灵气枪，装作有些紧张的样子。
“去干掉那些东方鬼子！”年轻人说到。
温凉跟紧了他奔跑，但是人流实在太杂乱，很快就丢失了这个年轻人的身影。
这里已经靠近了战场的边缘，天空中密密麻麻地都是像蝗虫一样飞舞地人影。一团火光爆起，便是一大蓬人影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
温凉前进的速度并不快，有些阻碍了后面那些从尸体上捡拾物品的人流。
于是他很快就被挤到后面去了。
这一场发生在秋林城的暴乱，最后竟然将温凉带到了青棠城。连他自己都有些莫名其妙。
怪只怪秋林城距离青棠城实在是太近了，三十境以上的人，就能直接飞过去。
现在，在三城之间，汇聚起了一蓬乱糟糟的激流，一会儿流向那边，一会儿又流向这边。
温凉亲眼看见有一艘浮空舰企图拦截这一股激流，结果却被四面八方涌来的人群所淹没。能够飞翔在三城之间的人，至少都有三十境的实力。只要躲过浮空舰最初的炮火，一拥而上就能将那个笨拙的舰体给扒拉得精光。
还陆续有几队来自修罗城的士兵，一开始是打算来维持秩序的。但是在人潮的冲击之下，他们很快脱下身上的置装，成为了人潮的一部分。
在青棠城中，有一个叫做薛夜的家伙，纠集起了一伙暴徒，喊出了“平均共享”的口号，屡次击败了前来围剿的城卫队，甚至还缴获了一个军备库，获得了大量的补给。如果不是不会开浮空舰，他们现在就可以组成一个浮空舰队，朝着城主府进军了。
人们并不怜恤生命，无论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狂热淹没了他们的理智。
甚至在暴动持续了一个月后，绝大多数人的脑子里依然是一团浆糊。他们只知道自己缴获了数不胜数的战利品，很多以前只能站在商店的橱窗外观望的东西，现在都被他们收入了囊中。
这个世界积累了四十万年的财富，在大火和利剑中损失了一大半，剩余的一小半，让这些狂热而勇敢的人们，赚得盆满钵满，连储物囊都装不下了。
所有人都很满意，所有人都在狂欢。
唯一没有收到波及的是一座提炼工厂，凌云海派了重兵保护，直接在工厂外围用尸体堆成了几座小山，威慑的作用大于实际作用。但是人群也因此绕过这个工厂，向其它地方流去。
温凉随着人潮冲到了修罗城。
这里的情况和青棠城大同小异。但是习惯了被纪律约束的人们，在彻底释放之后变得更加狂暴。他们做了所有青棠城民众做过的事，同时，他们认为只有修罗城的原住民才是最应该享受新世界的人，其它想要和他们争夺空间的人，都是强盗，都应该被从世界上抹去。
包括分出了一半空间给他们的秋林城，他们也认为，这是秋林城的阴谋。
所以他们在内部骚乱不止的同时，竟然逐渐有了合力对外的倾向。大家都是坏人，坏人不打坏人！
温凉被他们的这种奇怪的精神给搞得哭笑不得。
他在三座城之间来回晃荡了几个月，直到很难再发现新的生命。这让他争取再升一境的希望破灭了。
他拨通了燕喜的通讯频段。
“燕喜，你在哪里？”他随意坐在一栋大厦的楼顶，在他的脚下是通红的火焰，身后是滚滚的浓烟。
“温凉，你好啊，温凉！”燕喜大喊着，伴随着椅子被打翻的声音。“我在秋林城，我和司空述在一起。你在哪里？我们所有人都在找你！”
“你有办法平息暴乱吗？”温凉问。
“不可能平息，没有办法了，温凉。”燕喜骂了一个脏字，这在以前是不可能出现的。“现在到处都是三十境的高手，有些还是四十境的，城主府完全拿他们没有办法。说句不好听的，我现在都害怕他们打过来了！”
“这样下去不是个事啊！”温凉说到。
“我当然知道。我正在努力，温凉。”燕喜说到：“我们邀请了各方代表，大大小小的会谈举行了不下一百场，每天都在开会。可是，完全不能达成一致，分歧太大了。你知道吗？他们想要建立一个人人如龙的世界，完全不要律法，谁也别管谁，连最基本的保护别人不受伤害的律法都不愿意遵守……”
“好了，燕喜，你们没有办法了，是吧？”温凉平静地问到。
“呃……”，大概是听出了温凉话里的不满，燕喜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到：“我先接通凌云海和冼松山，一起来汇报一下吧？”
“不用了，燕喜。继续努力吧！”
温凉切断了通讯。
第六十章 400103年，所有人都满意了
温凉需要的是结果，不是过程。
就像处理天上三山一样，几乎没有人会同意他的处置手段，可是到了最后，三山还不是乖乖地听话了。
在经过青剑宫回到地面的是途中，他从邛玉的计算中发现了一个不太好的消息。也许邛玉还没有意识到，但是温凉已经知道了。
因为陆地凝聚在一起，产生了巨大的引力，这种引力在传递到天壳的时候已经不大了，但是在持续不断的作用下，天壳崩塌产生了加速度。
并且加速度会越来越大，要不了一千年，甚至只有五百年，天壳就会出现在肉眼可见的范围内。
到了那个时候，做什么都来不及了。
如果说世界是一艘即将沉没的破船，那么船上所有的人都得用力划桨，才有可能在船彻底沉没之前靠达彼岸。
可是总有些人觉得，让其他人划桨就好了，反正也不差他那一把力气。或者甚至因为他们在船的顶舱里，看不见舱底的破洞，以为沉船只是一个欺骗他出力气的谣言。
他不可能去声嘶力竭地说服所有人。
那么，就不用说服了。
让他们裹挟着来回奔忙了几个月，现在，他也学会了裹挟。
一个人裹挟所有人。
***
青棠城、修罗城和秋林城，三城轰然撞在了一起。
尽管温凉已经刻意控制了它们相撞的速度，但是这三座大陆的相撞依然造成了惊人的破坏力。
三个球体一开始本来是叠成了一个三角形，但是温凉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它们在搓揉成了一个圆球。
人们看不见他搓揉的那双手，只看见脚底下的地面在渐渐地升高，最后山陵崩，江河竭，远处出现了弧形的海平面。
有些存身之地还能保持，但是绝大多数的小空间都被巨力撕裂，地貌发生了彻底的改变。
人们不得不拼命地飞翔以躲避那股毫无办法抵挡的力量。一个不小心，就被揉进了地面，成为大地的一部分。
新的城市实在是过于巨大，即便是没有地膜的存在，它也能依靠自身的重量维持形状，它可比天上的真月山重多了。
温凉将地膜揉成一团，让新形成的城市围绕着它旋转起来。一开始它还旋转得很慢，但是由于离心力的作用，它会旋转得越来越快，并且离地膜核心越来越远。
当然，离天壳也会越来越近。
大概再过一百多年，人们就能真正正正地看见天壳了。
三座城市上空的太阳，在三城相撞的第一时间就崩溃了。在温凉糅合新大陆的过程中，天上一直是没有太阳的。
这一段时间，持续了三年之久。
侥幸存活下来的人们，将这段时间称作“永夜”。
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传来的习惯，人们开始将这一段时间标记为400100年到400103年。
在永夜结束的前夕，400103年的最后一周，温凉来到了秋林城的最高评议会。
“大家好啊！”温凉推开评议会的大门，对着所有人挥了挥手。
原本喧闹的会议厅陡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回头看着这个突然闯了进来的男子。
“你是谁？出去！”评议会的轮值议长发现来人并没有通过自己的身份辨识，大声呵斥到。评议会是神圣的地方，就是连城主到了这里也需要毕恭毕敬，不敢造次。什么时候竟然能让陌生人闯入了？难道和平阵线的人已经打过来了？一想到这里，议长有些慌。
随着轮值议长的发声，大门两侧的护卫一拥而上，将来人围了起来，企图推出门去。
“看起来不欢迎我啊。”温凉的身影就像是虚影一样，围上来的护卫从他的身体上一穿而过。然后他们惊讶地发现，温凉已经走向了上议院的圆形席位。
自从两年前燕喜联合司空述、冼松山和凌云海建立了最高评议会之后，最高评议会便分为上下两院。下院鱼龙混杂基本上所有有本事的人都能参与进来，上院就必须是高层心腹了。
下院经常打生打死，可是上院的人基本上都是彬彬有礼谦虚礼貌的。
从建筑结构上看，下院居于下方，上院居于上方。
温凉就这样不紧不慢地，突破了一层层又一层护卫的拦截，慢慢地穿行在下院，走上了通往上院的台阶。
刚才还争论得面红耳赤沸反盈天的下院议员们，此时一个个莫不着声地看着他前进。
没有人是傻子，所以也不会有人轻易地出手试探。虽然他们一个个都是至少四十境以上的高手，即便是拆掉议院这个建筑也是轻而易举，但是此时，再暴躁的人也不会贸然出手。
他们的争吵来源于他们的立场不同，不是来源于相互之间的智慧差距。
即便是身负保卫之责的护卫，在温凉踏上了通往上院的台阶之后，也将目光投向了上院台阶上站着的两位同僚。没办法，按照纪律规定，他们是不能踏足上院的地盘的。
上院是神圣的，未经允许不可进入的。
负责保卫上院的是两位身着盛装，肩批绶带，手持节杖的两位男子。有着完美的外貌和身姿，无可挑剔的礼仪。
“哗啦！”一声。那两位男子抬腿，狠狠地踩在地上，不发一言地挡在了温凉的前面。
温凉本可以穿体而过。但是他停了下来，抬头看着两位面无表情的警卫。
“你们是要拦住我吗？”他奇怪地问。
“职责所在！”其中一名警卫说到。
“非请莫入！”另外一名警卫跟着说到。
温凉笑了一下，像穿透其它护卫一样从他们的身体上穿过，出现在了议长的面前。
“执掌议院一年以来，你可曾做出过任何一个自己的决定？”温凉将身体前倾，手肘靠在讲台上，俯视着沉默不语地议长。
议长扶了扶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那只是个装饰品，让他看起来更文雅。“请问，阁下是？”
“回答我的问题。”温凉轻声说到。
“议院做出的每一个决定，都是所有人协商的结果。”议长说到。在弄清楚来人的身份之前，他也不会轻举妄动。并且他比其它人有着更大的优势，他看起来享有谈判的权力。既然可以交流，那么来人就不是那么可怕了。
“我可不可以这样理解，在这一年中，你们的每一个决定，都是相互妥协的结果？”温凉问到。
“协商总是会伴随着妥协的。”议长说到：“任何一个决定，都不可能让所有人都满意。所以总会有一部分人需要作出妥协。当然，其它人也会对这种妥协作出交换。谈判是一种艺术。”
“谈判是一种艺术”这句话出自社会学的经典著作《决策艺术》，几乎每一个想要在公共部门干活的人，都或多或少地读过这一本书。它的下一句是“只有最聪明的人才能掌握它。”
“很好。”温凉轻轻地说到。
他站起身来，打了个响指。
第六十一章 生路
所有站立着的和坐着的人，都齐刷刷地倒了下去。
“我就是掌握了这门艺术的人。”温凉说到：“现在，我们可以谈谈了。”
议长咬紧了嘴唇，沉默无言。
“我希望人们可以不折不扣的执行我的意志，可是你们总是在拖延。”温凉说到：“既然你不能让所有人都满意，那就说明，所有人都有问题。我替你解决了他们。”
就在刚才那一个响指间，无论是上议院还是下议院的所有议员门，齐整整地失去了生命。
无论他们生前多么的显赫，多么的赢得了民众的支持，多么的智谋百出，多么的武力强悍……没有区别。
“你这样……会出大问题的！”议长声音颤抖地说到。
“不会有比世界毁灭更大的问题。”温凉说到。
“你是……温……温先生……？”
“没错，是我。”温凉回答到。
“人民失去了领导，会……”他思忖着措辞，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除了拥有议院之中最强大的武力之外，还拥有最雄浑的辩才，连以擅长说服对手著称的司空城主也不是他的对手。但是现在他发现自己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实力才是谈判最重要的基础”，这一句话在《决策艺术》中也有大段大段的阐述，可是在过去的时间里，他却没有细细研读。他本身就拥有强大的实力了，所以他将自己谈判胜利归因于自己的辩才无双，视胜利为理所当然。
“会怎样？”温凉追问到。
“会暴乱，会茫然，会愤怒，会破坏，会涌上街头抗议，会制造出更多的麻烦……”
“他们不会执行我的命令，对吧？”温凉问到。“可是，现在他们也没有执行。”
“你不可能一个人对抗所有人……”议长说到。这句话几乎是颠扑不破的真理，在《决策艺术》这本由四百多年前青棠城白水园谷越老师所著的经典著作里，是作为谈判的三个经典假设条件之一而被反复提及的。
“不，我可以。”温凉说到。
议长沉默了起来。
有关温凉的强大，无论是在燕喜的口中，还是在三位城主的口中，都是一致的推崇。
所有曾经去看过天壳的人，没有一个人能够说出来温凉究竟有多么强大。但是每一个人都认为，不可能再有比他更强大的人。
议长没有去看过天壳。在温凉的紧紧压迫下，他突然想试试。
尽管就在刚才，温凉一个响指就杀死了除他之外的所有人。但是，这是不是意味着，温凉无法杀死自己？他的双手悄悄地在桌面下凝聚起一个灵阵符号。
这幢议院是由他建造的，他在其中隐藏了一个湮灭阵，除了他之外没有人知道。
想要让一个习惯了高高在上的人屈服，绝对不是那么容易的。
他还不知道天上的真月山，也不知道永夜究竟是怎么来的。他只知道在三片大陆撞在一起的时候，是他带领着惊慌失措的人们重新建立了秩序，也是他带领着大大小小的头领们，和三大城主分庭抗礼。甚至那个有名无实的燕喜，也不被他放在眼中。
再说了，反正是试试。如果实在不行，再投降应该也来得及……
可是，如果成功了，整个世界都会感激他的……
心思动
转之间，灵阵符号在刹那间完成。
“成了！”他的心底一阵狂喜，脸上不自觉的露出了笑容。
他看向温凉，发现温凉也正笑对着他。
两人对着笑了至少有三秒钟，然后他缓缓地低下了头。
湮灭阵的引导灵符的确是完成了，湮灭阵也的确发动了，可是首先湮灭的却是湮灭阵自己。这简直太荒谬了，就像是一条吃自己尾巴的蛇最后将自己全部吃掉了一样，听起来就像是一个笑话。
他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想知道为什么吗？”
“嗯？”他不由自主的抬起了头。
“反向湮灭。”温凉说了一个词，议长一下子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湮灭通路在瞬间被切断的时候，会产生一个反向的冲击力量，只要控制好切断的地点，那么就有可能将整个湮灭阵完全冲毁。
可是，那个切断点被自己设置了至少三层保护，每一层如果不知道密码的话，至少需要消耗掉一个傀儡人三天的计算量。温凉是怎么在刚刚那短短的一瞬间就找到了切断点的？
相比起能够切断湮灭阵的巨大力量和精妙操作，发现湮灭阵的启动并且快速找到切断点才是最恐怖的事情。
“你怎么……做到的？”
“如果你像我一样，也有九百境，你也可以做到。”温凉笑着回答到。
议长长长地叹了口气，无奈地垂下了头。
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我现在投降还来得及吗？”
“来得及的。”温凉说到。“我一向很宽容，无论是敌人还是朋友，只要愿意与我通行，我都会给予他们一条生路的。”
“那我的生路在哪里？”议长卑微地问到。就像当年灵力萧条时代来临的时候，他也曾无数次对着强者表示屈服和顺从一样。恃强凌弱，这就是他能够走到现在的诀窍，只不过后来他也变成了强者，便突然觉得自己的尊严变得可贵了。如今不过是将他已经高高端起的尊严重新放下而已，算不上有多难。在死亡的威胁面前，没有什么算是难的。
“我需要一百二十七柄星辰白矮剑，可是燕喜直到现在一柄剑都没有铸成。所以，我想让你也参与进来。谁做出的剑多，我就让谁活，另外一个人，就死。”温凉说到。
议长稍微思索了一下，便答应了下来。相比起那个有名无实的燕喜，他是有优势的。有很多人会支持他，他能调动的资源，远比燕喜要多。“可是，这些人都死了，我可能会有一些困难，一开始的进展会有些慢，我希望到时候你别介意。”
“我会给你们五十年的时间，够了吧？”温凉说到。
五十年这个期限恰巧是议长心中所估算的极限时间，不过现在并不是讨价还价的时机。他只要战胜燕喜就可以了，时间的长短其实也并不那么重要。“够了。”他回答到。
“很好。我会为你提供一点帮助的，你觉得谁最可能阻碍你？”
“司空述。”议长回答到。
“行，那我替你杀了他。”温凉说到。
第六十二章 被逼急了的燕喜
司空述实在是太聪明了。
聪明到不露任何痕迹，就将温凉的计划推迟了至少三年。即便是温凉与他对质，他也能说出充分的理由来解释。
争权夺利、推诿卸责、混乱无序、山头林立……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这不是他的错，也不是他能改变的。
直到他死的时候他都是这样想的。
他唯一没有想到的，温凉会不声不响地就杀了他。他准备好的各种理由和证据，都没了用处。
在温凉从议院出来之后，天上便出现了太阳。
这一道暌违了三年之久的光亮，似乎又重新点燃了人们对于秩序的向往。
在议长的大力支持下，燕喜重建了城主府，将新大陆命名为“归一城”。自此，青棠、秋林和修罗三城，也如那些被他们所攻灭的小城一样，彻底成为了历史的一部分。
在议员们都死干净之后，议长却没有再重开议院，而是收罗旧部，竭力扩张势力，将原属凌云海和冼松山的势力都逐渐挤压出了他的领域范围。
幸好归一城很大，足以容纳新旧势力的接驳。议长也并没有逼迫过甚，而是在完成势力巩固之后，便裹足不前，停止了扩张。
在他的领域范围内，人们逐渐的安定了下来。
但是燕喜在彻底地掌握了归一城的大权之后，却没有他这样的从容。
城主府事务繁杂，即便他已经竭力放权，依然忙得脚不沾地。凌云海和冼松山看起来安分，但是那种貌似积极实则推诿的态度，让他时常有力竭之感。
更何况还有叛乱不时会发生，一个处理不好，便又是席卷全城的祸事。在这个时代，人们的个人武力实在是太强大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有一个四五十境的强者冒出来，当地的驻军面对着他们，根本就不起作用。
如果是零散的强者闹事倒也好说，最怕的是那种凝聚成团的家族或者帮会，只能安抚，不能惩罚。他每日周旋在各方说客之间，精疲力尽。
“萧道真！”他对这个名字恨得牙痒痒。
***
燕喜看着座中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的众人，重重地敲了敲桌子。
“诸位！安静！”
一部分停了下来，一部分人依然还是在窃窃私语。
燕喜猛地将身前的桌子敲成了碎片，哗啦一声，终于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安静！安静！安静！”他大喊了三遍，胸膛起伏，显然是怒急。“你们的眼中，到底有没有我这个城主！”
他是温凉指定的地面最高统治者，可是，温凉可以用杀戮让每个人都害怕，他却不能。
一是他并没有让所有人胆寒的能力，二是，温凉之所以选择他，并不是让他来杀戮的。如果光靠杀戮就可以治理好这个世界，温凉自己就可以了，为什么一定要选他？
他是深深地明白这一点的。
“你们就这么盼望着我死吗？”燕喜怒喝到：“你们以为，我死了你们会得到什么好处吗？”
众人皆默不着声。
“凌云海，你是不是想当这个城主？你要是想来，直接给温凉说一声，我立马退位，犹豫了一秒钟，我是你孙子！”燕喜气极。
来到地面三年有余了，他依然无法建立起自己的班底。在灵力萧条时代的形成的势力根深蒂固，即使司空述死了，秋林城的势力依然是铁板一块，他根本无法插手。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一遍又一遍的敦促，一遍又一遍地发怒，可是没有任何作用。
就像本次集会，如果不是他声称要与温凉进行通讯，这些人大概连出现都不会出现。
“不敢不敢！”凌云海连忙否认。众人一阵低低地哄笑。
“你怕不知道司空述是怎么死的！”燕喜恨恨地说到。
这话如果是温凉说出来，自然是威慑十足。但是燕喜说出来，就显得不是那么正当了。
“燕城主德高望重，实在是归一城城主的不二之选。我们哪敢僭越啊。”冼松山附和着说到。事实上，为了避嫌，他和凌云海都选择了去往海外大陆避祸。虽然浮空舰也就两日的路程，但远离归一城权力中枢的态度还是做得足足的。
“一句话，我要建星辰白矮剑的铸剑工坊，现在就要建！”燕喜说到。
温凉对萧道真说过的话，自然也会燕喜说了一遍。
可是自从萧道真将自己的领域用晶壁围起来之后，已经建好了三座工坊了。反观他自己这边，却是连工坊的影子都没有见着。
没有人接他的话。所有人都假装看着地面。
“冼松山，你的武器工坊最适宜改做铸剑坊，我要征用。”燕喜说到。
“城主大人，这可不行啊！”冼松山站了起来，急忙说到：“温先生临去之前有过吩咐，我要全力完成让整个空间充满气体的任务，如果无法完成，我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征用一个工坊，对你的任务有影响吗？”燕喜冷冷地说到。
“有啊！”冼松山掏出厚厚的一大摞纸，这是他特意准备好的。“社会学家和经济学家都证明了这一点。现在，修罗城——不，现在已经没有修罗城了，反正我的人每一个都投入了完成这项任务中，不瞒你说，就在一天前，我的武器工坊已经被转换成空气了。”
“凌云海呢？你的武器工坊呢？”
“我的武器工坊倒没有被气化。”凌云海有些无奈地摊了摊手，“但是，我们在演练剑阵的时候，不小心将他摧毁了。这件事情我有向你汇报过的，一周前给你发送了讯息，也许你没有注意到。”
燕喜的收件箱里堆满了各种未读讯息，他不可能去一一读完。甚至他怀疑有些人是刻意发送一些冗余信息来挤占他的精力和时间的，但是他没有证据。在这个他需要团结每一个人的时候，他总不能因为怀疑就去处理某些人。
他的心里只想冷笑。
他竭尽全力想要团结所有人，可是，没有一个人愿意被他团结。
天壳正在崩塌，可是，这些人一个个都只想安稳度过自己的生命。他们没有一个人想到过下一代的事情。一个个在温凉面前都表现得大义凛然，真正做事的时候，却又自私无比。
“好，好，好。”燕喜连说了三个“好”字。“这都是你们逼我的！”
“天壳要崩塌，老子抵挡不住。可是，老子能让他崩得更快一些！看你们着急不着急！”
第六十三章 疯狂的燕喜
不能说凌云海或者冼松山等人不尽力，而是在温凉的强力压迫下，他们实在是不敢抽出精力来管其它的事情。
天壳真崩了下来，所有人都得死。可是，如果完不成温凉布置下来的任务，马上就得死。
司空述的死给了所有人一个惨痛的教训。那就是，无论和温凉多么亲密的关系，只要没有完成他布置下来的任务，就得死。
论起交情，司空述大约比凌云海还要深厚一些。当年温凉流落秋林城的时候，是司空述将他救了下来，说是救命恩人也丝毫不为过。
可是温凉杀起他的救命恩人来，丝毫没有手软。
原因如温凉亲口说所说，他没有缴纳足够的天王金。天王金这种东西，一向是分散在地面存储的，并且要经过反复提炼，最后才能形成。获取的难度相当之高。虽然说司空述出于某种原因，私自截留了一部分做研究，但众人却都以为不至于死。
结果，司空述说死就死了。
他的死给所有人带来的震撼，远比天上莲花山和太阳山被满门屠戮带来的震撼更大。
所有人都悚然一惊，开始自省自己哪里做得还不够好。
人类真是奇怪的东西，光是让自己做得更好是不够的，他们还想着如何让别人做得不够好。
司空述没有干好是肯定的，但要说凌云海或者冼松山或者其它人干得有多好，却也未必。司空述倒霉就倒霉在他干得最不好。青棠城、秋林城和修罗城撞在一起的时候，地层发生了剧烈的改变，原来探明的天王金存储环境发生了改变，他不得不重新开始勘探天王金资源。永夜的到来，更是平添了许多阻碍。
所以，事后来看，如果以任务的完成度来定罪的话，他肯定是死有余辜。
剩下的众人，在有一点上达成了同样的认知：自己的任务是一定要努力做好的，并且，在不是故意的情况下，尽量让别人的任务不要做好。
这就是归一城的大小众人们在温凉的恐怖威慑下的生存之道。
至于怎么把握这个“不是故意”，这就看各人的水平了。
***
燕喜在地面没有丝毫根基。
如果没有温凉的威慑，也许凭着他三寸不烂之舌，终究会建立起自己的势力。可是在温凉的强力威慑下，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将他当做了下一个挨宰的对象。
他所能获得的所有力量，自保有余，进取不足。
在他发狠说出那句话后，所有人都沉默了起来。
燕喜一向很少威胁人，在他的交易哲学里，交易总是能够让交易双方都获得满意的。如果不能让对方感到满意，他宁愿放弃这笔交易。所有他曾赚取的灵石和星币，那都是对对方收取的智商税，并不是交易的一部分。
利润来自智商税，这就是他秉持了终生的交易哲学。
但是在今天，他彻底失态了。
面对着这一群油盐不进，一心想要将他垫在脚底的“下属”们，他终于放弃了自己的交易哲学。
然而事实证明，没有人听从他的威胁。
在温凉一心想要将崩溃的天壳给挡回去的时候，一个想要将天壳拉下来的疯子，绝对是活不了多久的。
没有人第一时间想到，这个疯子的想法会导致世界提前毁灭。
所有人都想的是，这个疯子绝对会死在温凉的手中。
于是，他们一个一个的起身离开。甚至都没有再和燕喜打招呼，在他们的眼里，燕喜已经是个死人了。
凌云海对着燕喜竖起了大拇指，“有种！”
到了这时候，燕喜反倒是笑了起来。挥了挥手，将他赶出了城主府。
空荡荡的城主府里，现在就只剩下了侍卫了。
要和温凉通讯，这当然是他的谎言。事实上，温凉已经失去联系有大半年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燕喜感到幸运，他平安无事地多活了大半年。
不幸的是，时间越久，就越意味着温凉随时会回来。
萧道真已经建立起了三座工坊，只要白矮金收集到位，随时可以开工锻造了。
可是他这里，连个火星都没有。
他一个人坐在座位上，最后干脆盘腿坐到了桌子上。
一个漂亮的傀儡人走了过来，站在他的面前。
“主人，有什么吩咐？”傀儡人问到。
“给我激活所有的傀儡人，让他们赶到我这里来，按照这份阵图，准备好了再来通知我！”燕喜对他说到。
他随手一挥，一道光芒没入了傀儡人的胸口。
傀儡人只茫然了一下，随即恢复了清明。“好的，主人。”
傀儡人转身欲走。
“等一下！”燕喜叫住了他。
燕喜还是有些犹豫，可是旋即便又想明白了。他已经没有退路了，拉着所有人陪葬，总比现在这样傻傻地坐着等死要强。
“主人，还有什么吩咐吗？”
“给我取一瓶酒来！”燕喜说到。
“好的。请稍等，主人！”
燕喜不由得感叹，傀儡人才是完美的人。他们听话，从来不会质疑主人的命令，哪怕是让他们去死，他们也心甘情愿。在灵力萧条时代，无数傀儡人自愿剖开自己的胸膛，取出魂体燃烧以供人取暖。他们大公无私地牺牲，不知道保全了多少人类。
百年战争荣誉勋章，最应该授予的，就该是傀儡人才是。
漂亮的傀儡人很快为燕喜取来了酒瓶和酒杯，还贴心的为燕喜点上了一盏蜡烛。
最后在燕喜的示意下，匍匐在他的身下，取悦他。
最后在他一声心满意足的长叹中，漂亮的傀儡人收拾好了残局，走了出去。
留下燕喜一边饮酒，一边猖狂地大笑。
“哈哈哈……”
没错，在地面没有人愿意听他的。但他是地面名义上最高的统治者，拥有傀儡人控制系统的最高权限。
他来自天上，同时拥有太阳山和莲花山的传承。如果不是这场莫名其妙的天地大变，他迟早会成为莲花山最高的宗主。
他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整个世界。人们本应当敬重他，崇拜他，支持他。
可是……
“哈哈哈……”，他越是饮酒，越是笑得癫狂。
第六十四章 天人
人们害怕死亡，但是在死亡真正降临之前，绝大多数人是自以为无所畏惧的。
就在归一城的高层们惴惴不安的时候，这个世界的绝大多数人们，依然能够安居乐业。在他们看来，温凉的剑不太可能落在他们每一个人的身上。
天塌了，有个高的人去顶着。
他们这一世，终究是可以安然度过的。
连燕喜自己都有这种想法。不幸的是，他被温凉强行拔成了个高的人。
在太阳山的传承里，有一套最基础的阵法，名叫做“太阳真火”。
据传，真正的太阳不需要消耗灵力，自己就会燃烧。也不需要灵阵，自己就能发光发热。
太阳山最高的目标，便是凝聚出一枚真正的太阳。可是历经先代无数次的推演，他们在各自的小空间里做了无数次的实验，从来没有一个人真正的成功过。想要让铁和石头在没有灵力和灵阵的作用下燃烧起来，怎么看都是天方夜谈。
但太阳山先辈们的探索并不是没有成果，至少他们发现了可以模仿地膜对物体产生吸引力的灵阵。
这需要大量的“太阳真火阵”的重叠，同天剑流光阵一样，都是聚沙成塔、增幅叠加的原理。不过这可比天剑流光阵要容易得多，至少他对执剑者的要求并不会那么高，只要不超过三十层，即便是傀儡人也可以负担得了。
莲花山能够在短短几年时间内，就组织起二十层的天剑流光阵，与弟子们平日都有偷习太阳山的这门灵阵大大相关。三山之间没有绝对的秘密，互相形成了一个天上的生态圈，互相借鉴武学也是常事。
不过太阳真火阵的作用很鸡肋，超过两层就完全不值得叠加，有其它更有力的灵阵能够产生同样的作用。所以它只成为了太阳山初级弟子的考核内容之一，能够隔空摄物，哪怕是一枚羽毛，也算是过关了。
当年燕喜修炼此阵，能够做到隔一米抓取一柄普通铁剑，自那以后便没有再习练过了。若不是后来温凉逼迫过甚，太阳山和莲花山联合了起来，他也取得了太阳山生门门主的信任，从而获得了太阳真火阵的所有信息，他甚至都已经忘记了这样一门初级阵法。
如今，恰好用得上。
***
傀儡人在向着城主府集结。
燕喜穿着红色的大袍，长长的袍子迎风飞扬。
他站在一百三十米高的城主府楼顶上，手中提着一瓶永远喝不完的烈酒，用空出来的那只手，对着广场上的傀儡人们挥舞着。
每当他挥舞一下，广场上的傀儡人便掀起一股白色的浪花，那是他们在朝他挥手回应。
他们用整齐到毫秒的声音喊到：“你好，城主大人！”
燕喜迷蒙着双眼，看着白色的浪花一直蔓延到视线的尽头。
这个世界上，所有沉眠的傀儡人，都被他唤醒了。
那些正在工作的傀儡人，也在接到他的命令的时候，毫不犹豫地扔下手中的工作，朝着城主府汇聚而来。
他们按照燕喜的心意，摆成阵列。一个个既不会推攘拥挤，也不会埋怨叫苦。
他们看向燕喜的目光，都热切而欢欣。
“城主大人，你这是要干什么？”
燕喜听见一个声音，回头一看，不屑地笑了一下。“谈总管，你来干什么？”
“城主大人，你做过界了！”谈平沉声说到。
“界？什么界？世界都快毁灭了，你跟我谈界？老子都要死了，还管你什么界？”燕喜一挥手，从楼顶的入口冲出来一堆傀儡人士兵，每个手里都端着灵力枪，纹丝不动地瞄准了谈平。
“城主大人！”谈平面色微变，但随即恢复了正常。他的脸上留着络腮胡子，头上的头发已经白了。虽然这个世界有的是手段让他变得更年轻，但是他却并不喜欢那样。
“谈平，我要是你，我就杀了凌云海，接管了青棠旧部！”燕喜说到。
“城主大人，我只是过来问问你究竟想要干什么。既然看起来没什么事，那我就走了。”谈平转身离开，无视周围瞄准着他，像是蜂窝一样的灵力枪。
傀儡人没有得到燕喜的命令，一个都没让开。
燕喜笑了一下，傀儡人接受到他的指令，于是让开了整整齐齐的一条路给他。
这一条路像是一条峡谷，两侧都是人墙，一眼看不到尽头。从城主府楼顶上一直通向远方。
“你说，你忍让了一辈子，最后究竟得到了什么？”燕喜大概是喝醉了，谈平已经走远了，他还在絮絮叨叨：“谁不知道，当年如果不是你将去白水园的名额让给温凉，他恐怕早就已经死了。”
谈平走路的速度很慢，但是他没有丝毫犹豫，依然在往前走。
燕喜的话，声音不大，但是故意传到了他的身边。
“当年你怕凌云海，现在你还怕吗？”燕喜突然大声说到：“你忍让了一辈子，一辈子都是凌云海的影子，你难道就不会做一回你自己吗？”
谈平越走越远，燕喜突然大声说到：“你就是个废物！窝囊废！凌云海现在已经老得像条老狗了，你居然还怕他！谈平，要不我帮你杀了他，你去接管青棠部吧？”
谈平的身影快要消失了，他突然转过头来。对着燕喜的方向说到：“我来之前，凌先生对我说，只要你对我有丝毫不敬，我只要一通知他，他就会带领队伍杀过来。你猜，如果我真的发出信号，他会不会真的杀过来？”
“他敢！”燕喜猖狂地叫到：“这条老狗，他比你还怕死呢！我有无数傀儡人大军，他要是来了，怕只是送死哦！”
谈平笑了笑，说到：“知道为什么没有一个人愿意投靠你吗？你是高高在上的天上人，而我们，都是普通人。在你的眼中，从来都没有我们的位置，我们甚至还不如傀儡人更能得到你的好感。”
谈平叹了一口气，继续说到：“凌先生也许有很多不好的地方，他野心勃勃，也自以为是，冷酷自私，自灵力萧条之后，他还变得有些贪生怕死。可是，他终究和我们一样，把自己只当做普通人。”
“如果是面对着温凉或者其它的危险，他也许还会犹豫。可是，如果是你的话，能动手他绝不会多说一句！”谈平说到。
第六十五章 恨
“可是，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谈平说到。
谈平已经走出很远了，从他现在的角度，可以俯视脚下的傀儡人大潮。尽管已经铺满了城主府方圆几十公里的地面，可是远处的傀儡人依然在前赴后继的赶来。他们形成了一个怪异的图案，像是漩涡一样缓缓地移动。
人们可以不听从燕喜的命令，但是没有谁能阻止傀儡人听从他的命令。
“杀了他！”燕喜大叫了一声。
围着的傀儡人一下子便扑了上去，转眼间就将谈平淹没了。他们的手中明明有枪，可是却没有一个开火。
傀儡人很快堆成了山，并且这座山还在变得越来越高，还有许多傀儡人像是蚂蚁一样往山顶上攀援。
山体不时传来一下震动，每当这时，傀儡人潮便会卷起更加巨大的浪花，将震动给平息下去。
燕喜紧张地看着，用力地喝下了好几口酒。
就在这时，山体一下子爆裂开来，傀儡人的残肢甚至飞溅到了燕喜的面前。
远处亮起一团雪白的光亮，然后慢慢地收缩。
谈平摇摇晃晃地从光亮中站了起来，他看起来还算完整，但是，却已经探测不到多少魂体的波动了。
“怎么样？你不是说凌云海会来救你吗？他不会来的，你看，他不会来的……”，燕喜一步就走到了谈平的面前，用手捏住谈平的下颌，讥讽着说到。
谈平咧开嘴笑了一下。颤颤巍巍地举起手腕，对着手腕上的通讯器，说到：“安全！”
燕喜一下子便捏碎了他的下颌，随机一巴掌扇在他的脸上，将他整个人都抽飞了。
“他妈的，都这样了还安全！你是想死，对吧？那你就去死吧！”
燕喜这时是彻底的失去了控制了。
在过去的几年里，他用尽了心思，无论是勾结拉拢还是威逼利诱，没有一个人愿意真心投靠他。
暴力的手段，他不敢做得太过，怕触怒温凉。
他想引诱凌云海这些人主动对他出手，他再去告状，可是这些人一个比一个能忍，一个比一个油滑，他也始终没有找到机会。
今天是他最后的试探，可是，那些人居然还是忍住了。
谈平在温凉心中的重要性，恐怕是比凌云海或者冼松山还要重些吧？谈平是不能死的。可是他们居然还是忍住了。
燕喜对着天空破口大骂。
谈平很快便被傀儡人撕成了碎片。
在狂怒中，燕喜突然想到了温凉之所以不计前嫌地让他成为了地面最高统治者的原因。
他是要将自己当成傀儡啊！
一个摆在明面上的，可以吸引所有地面人仇恨的靶子！可惜所有人都看清了，自己为什么过了这么久才看清？
所有人都想要他死，没有一个人愿意给他一条活路。
“你们会后悔的！”他大叫着。
他不相信，凌云海他们会不知道城主府发生的一切。可是他们视而不见，只是相信谈平的汇报。
既然谈平说“安全”，那么这里就是安全的！
“谈平，你他妈是傻瓜吗？”他对着谈平消失的地方大喊着。
“哈哈哈！”他的笑声都变得有些嘶哑了，可是他却浑然未觉。“你说，像你这样的人，一辈子都活在别人的阴影里，从来没有过自己的主见，也不敢有自己的主见，你这样的人，和傀儡人有什么区别？有什么区别！”
可是谈平已经听不见他的声音了。
“你将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让给了温凉，你将自己青梅竹马的爱人让给了凌云海，你将自己的兄弟让给了司空述，你将自己努力拼搏得来的资源让给了黑沙会……这些不都是凌云海逼迫你的吗？难道，你就不恨吗？”燕喜对着空气大喊着。
选择谈平，他是经过了认真的考虑的。在所有可能会被他拉拢的人中，谈平是最有可能的那个。
可是，谈平宁愿身死，都不愿意站在他这边。
“太阳真火阵，起！”他一挥手，将身后的红袍扔了出去，像是一团火焰一般，飘向那个正越变越大的漩涡。
***
地面上的旋涡正变得越来越大。
灰色逐渐分离成了黑白两色，互相缠绕着，泾渭分明，却又不依不饶。
不断地有傀儡人从远处赶来，义无反顾地投入其中。
不断地有傀儡人死去，大片大片的分解，给黑白缠绕的旋涡上印上苍白色的疤痕，但是旋即被搅动不休的旋涡给抹平。
所有在归一城城主府上空的东西，无论是偶然经过的飞鸟，还是窥探的浮空舰，都在一瞬间感觉到了一股巨大的牵扯的力量，还来不及坠落到地面，就被撕成了碎块。
“哈哈！来吧！让天塌下来吧！”燕喜大叫着，在城主府的上空舞蹈着。
有一排傀儡人换上了盛装，持着长长短短的乐器，奏响了他最爱听的歌曲。
到了这个时候，无论是谁靠近这里，都会被那股强大的吸引力给撕成碎片。
太阳真火阵已经完成了二十层的叠加，并且随着傀儡人的不断汇入，还在一层一层地往上升。
“我曾说过，我阻挡不了天穹的崩塌，可是，我却能让他崩塌得更快啊！”
“你们都要我死，那么，我也要你们都死，也没有什么错吧？哈哈哈……”
他越来越得意起来。
与此同时，在地面的其它地方，那些刚刚从培育所出生的婴儿，甫一接触空气，便爆成了血雾。
没过多久，地面的所有大厦，都自动激活了防御阵法。
那些还行走在外面，没来得及躲入屋内的人们，也一个接一个地，爆成了血雾。
地面齐齐地往下陷，水在沸腾，山在崩塌，所有的飞禽走兽，几乎在一瞬间，全部灭绝。
“我要这整个世界，都与我陪葬啊！哈哈哈……”
随着傀儡人乐队的演奏进入高潮，他也开始手舞足蹈。他令那些在他身下的傀儡人，也开始齐刷刷地舞蹈。
太阳真火阵，叠上了第二十五层。
“原来是这样！谈平，你其实一直在恨，你是故意让我这样做的，对吧？哈哈哈……”
第六十六章 天啊！快看！
燕喜突然想起来了，温凉曾经将太阳山的传承交给了谈平。那么，自己所摆下的这一道太阳真火阵，谈平应该是认识的。他明明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却不制止，他也是故意的吧？
他甚至宁愿自己身死，也不愿意打破自己的念头。
在自己对他百般羞辱的时候，他哪怕是稍微有心，也完全是可以制止自己的啊。
“可恶！”燕喜更觉得愤恨难平，“果然，你们都是该死的啊！”
漩涡上升腾起了一片又一片的灰斑，那是傀儡人在成片成片的分解。太阳真火阵叠上了二十六层，但是傀儡人终究是支持不住了，开始了大片大片的死亡。
“燕喜！你到底是在干什么？”
在燕喜的身前，出现了凌云海的投影，紧接着，左天明、冼松山、萧道真……许许多多的投影都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我在干什么？”燕喜用袖子抹了一下鼻端，殷红的颜色在他的嘴沿上方划拉开来，他却浑然未觉。“没看见我在饮酒吗？”
“燕喜！你这样做温凉知道吗？”
“哈哈哈，你们以为，温凉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吗？”燕喜将手中的酒瓶一下子砸了过去，穿透了凌云海的虚影，落在地上。“你们都是温凉的傀儡，可我不是！”
他的眼睛和耳朵里都洇洇地流出鲜血，可是他仿佛没有发现一样，对着那些虚影咆哮着：“你们这群井底之蛙，你们根本就不知道，我们在天上做出了多大的成就！你们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我们创造的，都是我们给予的！包括温凉，都是我们创造的！没有莲花山，光靠你们蠕动躯体，能繁殖出这么广大的人口？没有正余山，你们能在家中安坐，身影却来到了我的面前？没有太阳山，你们能不吃饭不喝水就能活着？没有金铁山，你们的剑只是一块废铁……你们这些不知道感恩的东西，你们统统都该死！都该死！”
“燕喜，你也是出身青棠城的！”凌云海说到。
“没错，我也是出身青棠城的。可是，我知道感恩，我知道报答，我为天上那些仙师们抱屈，我为天上的仙山不平！温凉，你给我出来！你告诉我，他们究竟犯了什么错？为什么地上的人就可以为了自己的性命不择手段，天上的人就不可以？难道谁又比谁高贵！你应该杀了这些人的，杀了他们，你杀错人了！”燕喜最后在声嘶力竭的咆哮着。
凌云海等人完全不知道，为什么这变成了对温凉的控诉。
一个个面色剧变，却又因为只是虚影的原因，完全无法制止燕喜。
“燕喜，你疯了？”冼松山的面色铁青，看起来恨意勃发。
“我没疯！我从来没有这么清醒过！”燕喜一挥手说到。几个跄踉，他来到了楼顶的边缘，开口之间，有大股大股的鲜血从他嘴中喷出，但是他全然不顾。“我不是温凉的傀儡！你们才是！”
说完了这句话，他便一下子倒了下去。
从高高的城主府的顶上，倒向了下方那个黑白色交缠的漩涡。
在他坠落的过程中，看见了深色的天穹。
“你们不是不急吗？现在该着急了吧？”在意识失去的最后时光，他竟然还有心思讥笑那些假装关心他，冲到城主府楼顶的边缘，徒劳地伸出手想要将他拽回来的虚影们。
一开始他其实是不想这么做的，可是不知道怎么，就走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可是有一点他是确定的，现在的他，的确不再是温凉的傀儡了。
他吐出的血里，有一根他刚刚才发现的傀儡线。
***
凌云海不是不愿意动弹，而是他不敢动弹。
他老了，已经活过了将近六百年的岁月，虽然恢复灵阵不断地修补着他的身体，可是终究有些补无可补了。如果好好休养，自然还可以活很久很久，可是，这世道，却不会给他好好休养的机会了。
越是这个时候，他越是害怕那一天的到来。
年轻的时候不怕死，那是因为死亡看着离自己还远。
但现在死亡随时会降临，再说不怕死，就只能是骗自己了。
燕喜激活傀儡人的第一时间，他便发现了。可是他选择了静观其变。有那么多人也看着呢？冼松山、萧道真……让他们去动吧。
燕喜羞辱谈平的时候，他其实也看见了。谈平的身上，有他悄悄布置的监视灵阵。那时候，如果谈平真的向他求救，他想，自己也许就真的会去救他的。可是，既然谈平选择了回复“安全”，那么，他也没有必须要与燕喜决一死战的理由了。
燕喜发动傀儡人阵法的时候，他其实也可以派人去破坏的。但是，如果自己的力量在这过程中有了折损，那么，往后又拿什么来保护自己？要知道，还有好几双眼睛对着自己虎视眈眈呢。
即便是现在，他知道自己最正确的做法，其实是应该不计一切代价的去破坏那个漩涡。
但是，他的真身在重重灵阵的保护下，透过玻璃窗，看见外面爆开了一团又一团血雾。他不知道如果自己冲出去，会不会也会爆开。如果他的士兵们冲出去，会不会也是如此
他就这样犹豫着，犹豫着……
在他的身后，站着许多人，都在等着他发出接下来的行动命令。
“谈平啊……”，他有些感慨的开口说到，但是他一转身，却看见了楚骁亭。当年从黑沙会一直追随他到现在的老人，只剩下楚骁亭一个了。
“……可惜了。我们为他默哀吧！”他的语气转换很自然，没有人能听出有什么不对。于是所有人都低下了头，也没有人看见他有些怔怔的眼神。
窗外爆发出雪白的光亮，将整个世界照得透亮。
那是太阳真火阵在叠加到二十七层的事后，傀儡人终于支撑不住，崩溃了。
但是他们并不知道这些，只是注意到他们身旁的投影上，那个黑白缠绕不休的漩涡变成了一锅浆糊，沸沸扬扬不休。
“天啊！快看！”
凌云海一眼就看见了这个投影，他有些如释重负。这个他看不懂的傀儡人漩涡终于开始瓦解了。不论它是用来干什么的，瓦解了，就结束了。
他有些恼怒地看着刚才那个惊叫出声的人，本来是该为谈平默哀的时候，那人却如此造次。
可是他发现那人的手，指向了窗外。
第六十七章 天崩
窗外，一道铁幕自天空缓缓垂下。
天空黯淡了下来。
所有人都惊讶得张大了嘴巴，睁圆了眼睛。
凌云海扑到窗边，正看着天空中最后一线日光消失在地平线上。
“这是……？”凌云海惊疑不定。
那黑沉沉的天幕，像是一艘巨大的浮空舰的底座。可是不可能有这么大的浮空舰。
“难道是……？”
“天塌了！”他的身后有人喃喃自语地说到。
凌云海的心沉到了谷底。他终于明白，燕喜费尽周折搞出来的傀儡人大阵是干什么的了。
在这一瞬间，他怒气勃发，直想将燕喜挫骨扬灰。
可是燕喜已经死了，他只能隔着窗子，看着黑沉沉的天幕，正变得越来越清晰。
窗外早已经变成空荡荡的一片了，所有人都躲在了屋子里。那些没有灵阵保护的大楼，正在陆陆续续的崩塌，扬起的烟尘都还没有完全散去。
他轻轻的推开窗子，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
就在窗子打开的一瞬间，“哗啦”一声，他感觉自己的脚下一空，旋即便往下掉。
天花板也跟着落了下来。
这幢大楼的防御阵法终于不堪重压，崩溃了。
他急忙使了个灵决，从掉落的墙壁间穿了出去。甫一接触外面的世界，便感觉到像是陷入了泥潭中一样。空气变得粘稠无比，如果不使用灵决，根本无法抵挡来自外界的压力。
“凌先生，你还好吗？”有人迅速的撑开晶壁，为他和他的同伴们挡住接踵而来的烟尘的冲击。
他们很快就飞到了高空中。
地面的烟雾腾起在他们的脚下，像是一朵小小的蘑菇。
地面的视野里长满了这样的蘑菇，一朵朵像是雨后的草地上长着的那种，黑色的腐败的菌类植物。
但这满目疮痍并不值得恐惧，最多只能带来心痛。
真正让所有人感觉到恐惧的，是天顶上那一片厚厚的铁色。看上去很近，仿佛再升一段时间就能摸到了。
那种压抑的感觉，让所有人都觉得，自己像是被关进了锅里一样。
空气带来的巨大压力，更是平添了这样的恐惧。
到了里地面三十万里这样的高度，已经听不见地面传来的声音了。只能看见地面球形的轮廓。
往日里它是蓝色和绿色交织的，海水和森林将地面染成的颜色，才是他们熟悉的地面。可是现在，看上去那就是一个掉进了下水道里再捡起来的毛球，污秽肮脏，光是看一眼，就觉得它散发着臭气。
可是，那是他们的家园。
“天塌了啊！”还有人在喃喃地重复着这样的话。
凌云海还想继续往上升，但是楚骁亭拉住了他。
“没有用了，凌先生！”楚骁亭说到。
凌云海闭上了眼睛，将眼泪再一次压了回去。
“现在我们应该干什么，骁亭！”他问。
“能不能找到温凉？只有他才知道我们该怎么做。”楚骁亭说到。
凌云海摇了摇头。“他在哪里，我们都不知道。”
“那我们找冼松山或者萧道真吧，我们一起商量一下。总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
“通讯很混乱，我们现在谁都联系不上。”很快有人汇报了上来。
世界仿佛又进入了永夜，所有人都不知道究竟该干什么了。
“我们要靠我们自己了！”凌云海说到：“我们只能靠我们自己。不论有没有温凉，我们都只能靠我们自己！”
他将这句话来回说了好几遍，一遍比一遍坚定。
到了这个时候，他终于彻底放弃了苟且偷生的念头，决心要不顾一切地来反抗一回。
当年他在黑牢里反抗余墨，在第三区反抗第一区，在青棠城反抗薛夜城……那时候他觉得充满了斗志。可是后来，岁月渐渐地让他消沉了下来。
现在，他觉得又回到了那个时候。
有一个前所未有的敌人正站在他们面前，他想要消灭他。
“骁亭，我们只有靠我们自己！”
“是的，凌先生！”楚骁亭的眼睛里闪着光，激动得泪水都流了下来。
他比别人更激动。别人没有和凌云海一起经历过那些艰难的岁月，所以，他清楚的知道，凌云海的斗志又重新回来了，是一件多么可贵的事情。
那些同僚，天赋和实力都不差。可是他们被凌云海带领着，从一个胜利走向另一个胜利，从来就没有经受过什么大的挫折。一直到灵力萧条时代来临，和秋林城的对峙，最终他们也不算是失败。
所以，楚骁亭知道，只有不断燃烧的，斗志昂扬的凌云海，才是真的凌云海。
那个唯唯诺诺的凌云海，真的如燕喜所说的那样，只是一个傀儡。
他宁愿世界毁灭，也想要看见凌先生，重新振作起来。
“诸位！我们只有靠我们自己！这是我们自己的家园！我们必将取得胜利！”
就在铁幕降临之后短短的一个小时时间里，凌云海重新建立了青棠城。
在离地面三十万里的高空中，他迅速地发布着命令，像是早有预案一样，胸有成竹。
所有人都被他感染了，一个个都觉得，胜利即将到来。
没有人知道，就在三个小时前，他刚想着将自己送进保养室，重新修补一下身体。
***
“吴涉，重新建立通讯连接有没有问题？”
“对不起，城主，大规模的通讯连接中枢还是不能实现。正余山的灵阵设置太复杂，我们的灵器也没有制造完毕……”
“我们需要它，吴涉。没有通讯连接，我们的救援计划根本无法展开。现在每一秒钟都有人死去，早一秒恢复连接，我们就能多救回一条人命。”
“是的，我知道，我知道……除非……”
“除非什么？”
“没什么，城主。我再试一下，如果顺利的话，通讯连接应该可以在十个小时后恢复！”
“行，那就交给你了。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必须将通讯连接恢复起来！”
“好的，城主！”
吴涉五十境，从温凉那里得到了正余山的部分传承。
（山雨欲来，动荡反侧。5月每日2更，但不知能持续多久。大势如此，我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继续写下去。昨日入城市，归来泪满襟，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
第六十八章 青棠
没有就职典礼，没有烛光晚宴，甚至没有公告天下，凌云海就这样成为了青棠城的城主。
他甚至不需要对青棠城进行化画界，所有追随他的人都知道青棠城的界线在哪里。
每一个见到他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叫他“城主”。燕喜来到地面所有的统合行动，在天幕垂下之后都顿时冰消雪融，没有一丝痕迹留下。
“我们要在这里建立庇护所，让所有人都进入到庇护所里来。小七，你来负责这件事。三天之内，建好一个能够容纳一千万人的晶壁空间。”
在他宣布重新成为青棠城城主的三个小时后，他已经来到了地面，发布了第二道命令。
“好的，城主。但是，我们是不是可以再考察一下选址，毕竟这里……”，小七是一个面容柔弱的男子，虽然是在大乱之中，依然将自己整理得一丝不苟，化了整齐的妆容，身上还散发着香水的味道。
“来不及了，先建立起来再说。”凌云海就这样下了决定。
他明白小七的意思。自燕喜建立归一城主府之后，凌云海为了避祸，远离了地面的中心。这里是海洋上孤悬的一块大陆，面积虽然很大，但是远离人类中心。如果为了长久发展的话，并不是太好的选择。
“好的，城主。”小七是原来的青棠城规划部的总长，出身青棠学园的空间建筑系，无论专业和资历，没有人比他更适合这个工作了。
“秦月，你暂时做我的秘书，负责记录我发布的命令。”凌云海指着人群中一个正专心听着他说话的女性说到。
那个叫秦月的女性明显吃了一惊，但随即收拾好神色，“好的，城主！”，然后站到了凌云海的身边。
这是一个有些成熟的女性，原本是负责给凌云海做日常身体维护的护士，现在一跃成为了凌云海的秘书，从地位上而言，可谓是一步登天了。
“接下来我们要做的事情，主要便是救人。在现在这个局面下，肯定会有很多伤患，我们需要找到他们，将他们运送会庇护所来。”凌云海说到。
“城主，我认为这是没有必要的。”一个灰头土脸但是神情昂扬的高大男子说到：“现在毕竟不是灵力萧条时代，在这样的空气重压下，能够活下来的人多少都有些自愈能力，不能活下来的，恐怕也没有救治的必要了。”
“韩杨，你是我的浮空舰队长，你就不要管这些事情了。你去找到你的浮空舰，和他们联系上，准确去天上看一看，那里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尽快将最准确的信息传递回来。如果你找到两艘以上的浮空舰，就往旧大陆派一艘过去，争取和冼松山或者左天明联系上，带回他们的信息。立刻就去吧！”凌云海说到。
“可是，我走了之后，谁来保护你的安全？”
“不是还有他们吗？而且，我也不弱。”凌云海说到。他曾经到达过五十境的巅峰，但是随着身体机能的老化，他现在只有四十境的修为了。但的确也算不上弱者。
“那……城主，我去了。”韩杨朝凌云海行了一礼，转身离开了。
能够追随凌云海来到这里的，都是凌云海曾经的心腹手下，他指挥起来如臂使指，圆滑如意。
“救济所里，应该有医院，有学校，有工业……一切都要像一个完整的世界一样。毕竟将来会有一千万人在里面生活。也不知道这重气压会持续多久，从现在开始，我们就得考虑长远了。骁亭，这个任务我交给你了。”
“好的，城主。”楚骁亭在凌云海的手下，做过特务，做过内卫，做过教育部长，做过兵营营长，做过经济参谋……几乎所有的角色，他都做过。
温凉曾经找过他，问他愿不愿意去新月山，但是他拒绝了，选择留在凌云海的身边。在这个世界上，敢当面拒绝温凉的人，大概也只有他一个了。
“其它的人，各自朝不同的方向，去救人吧。方圆四十公里，不要走得太远。完成搜寻之后尽快回来集合。”凌云海说到。
在偏安一隅之后，凌云海并没有解散他的幕僚机构，只是在之前的的基础上进行了精简。虽然他将绝大部分精力都投入到了自身的维护保养上，但是各部门各司其职，反而将这片旧大陆治理得十分精致。
只是天灾骤然降临，各部门之间失去了联系，陷入了混乱。
在将人手分配出去之后，他的身边便只剩下了秦月和几个闲人。
初次执掌秘书职责的秦月，觉得有必要主动问一下：“我们呢？城主，我们是不是应该干点什么？”
“我们？我们什么都不用干。”凌云海找了块破损的墙体，随意坐了下去。“我要是真的忙得不可开交，反而会让人觉得紧张。”
“可是……”
“别说话，秦月。现在你是秘书了，能不说话的时候，就别说话。”
“可是你应该接受治疗了，城主。”秦月说到。她原本是凌云海的治疗师，维护凌云海的身体是她原本的职责。
“没必要维护了，就这样吧，我很好。谁都会有老去的那一天，精力不济，境界衰退。这都没什么大不了的，死不了就行了。”凌云海说到。
“好吧。”秦月退到了凌云海的身后。
“我知道你们在担心什么，放心，没事儿。”凌云海说到：“在温凉去往天上之前，他找我专门聊过。我们对这一天的到来，不是没有准备。只要我们努力度过这一段时间，努力活下来，终究会好起来的。”
“温凉说了什么？他什么时候会回来？”秦月又忍不住问到。
“别说话，秦月，以后我没有问你，你就别说话。闭嘴也是你作为秘书的职责。”凌云海有些怀念他原来那位秘书，但是那人留在了旧大陆，也不知道现在究竟怎么样了。
他闭上了眼睛，他有许多事情需要想。
天幕在迅速塌陷之后便又停了下来，这终究是一个好消息。他想，是不是应该做点什么事情出来，为人们建立一点信心。
第六十九章 天壳就在我们头上！
晶壁空间在三天之后便建立了起来。
在晶壁里，气压又恢复到了原来的程度。并且在晶壁的上空还挂上了一枚小太阳，每个十二个小时熄灭一次，模仿成世界之前的样子。不过晚上就没有月亮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庇护所的名字叫做“晚西庇护所”。这是一个消失在灵力萧条之前的名字，已经没有人记得它的来由了。
一道玫红色的光柱从救济所的顶上直刺天穹，即使在新大陆的边缘，也能清楚地看到它。
许许多多的人就以它为坐标，从四面八方赶了过来，进入庇护所里。
凌云海就坐在门口，每一个进入庇护所的人，他都会亲手地上一本“庇护所须知”这样的小册子，有时候还会和颜悦色的同别人聊几句。
进入庇护所的新人，可不会知道这个看上去老态龙钟的老头，就是青棠城的城主。但能在此时还活着的人，至少在三十境以上。能修炼到这个境界，无论是天赋还是心智都在中人之上，又经历了一番生死淬炼，所以，即便是一个看门发传单的老头，他们也绝不会轻视。
原本凌云海还待收拾几个刺头，为庇护所立下规矩。这样一来，除非他主动找事，根本就没有这个机会。
也好，庇护所的管理将来会容易很多。
去往旧大陆的浮空舰返回了，带来了那边世界的消息。
同这边一样，基本上三十境以下的人统统死了个干净。冼松山重建了修罗城，左天明重建了秋林城，萧道真继承了归一城的名号，但是人们纷纷从他的领土上逃离，去往其它地方。
“呵呵，”凌云海一向看萧道真不顺眼，听闻这个消息，忍不住暗自讥笑了几句。“当日那些人纷纷投靠他，说是要人人如龙，如今人还是那些人，却宁愿来我们的地盘上当难民，也不去他那里当龙了，也不知道他该作何感想。”
在青棠城、秋林城和修罗城的庇护所已经建立起来之后，归一城的庇护所还在论证阶段。关于在哪里修建，修建多大，采取什么运营模式，什么人有资格入住……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萧道真自己倒是先搭建好了一个小型的晶壁空间，算是解决了燃眉之急。
晚西庇护所能够容纳一千万人，但是实际入住的人口，不过一百多万。
燕喜的太阳真火阵对这个世界造成了巨大的创伤，比灵力萧条所造成的伤害还要大得多。那些死去的人，除了一开始被重气压直接压碎的之外，更多的人是因为不适应重气压的生活，在之后的几天时间里，陆续死去的。
凌云海所建立的这一片由浮冰托举着的新大陆，原本人口上亿，最终保全下来的，只有区区百万人。
一周之后，已经没有人再从外地赶来了。
凌云海决定对活着的所有人说点什么。他已经很久没有发表公开的讲话了，青棠城是他一手建立的，他在青棠城人们心中的分量，已经不需要靠时常露面来维持。恰恰相反，他越是深居简出，人们反而越是对他敬重热爱。
他深谙其中的道理。
即便是上一次灵力萧条时代，他也不过公开露面了两次。一次是宣布对秋林城的战争开始，一次是宣布灵力萧条时代的结束。
这一次，他觉得自己需要站出来。
“我的孩子们！”他的投影出现在庇护所的晶壁上。
当人们发现原来他就是那个守在庇护所门口接引他们进入的老头儿的时候，有许多人忍不住就哭出了声来。
他还没有讲出更多的话，庇护所里便响起了热烈的掌声。这让他不得不停下来，示意人们安静。
他的脸色看起来庄重，却又显得很平淡。人们只觉得在这个经历了六百年风雨的老人的眼中，大概没有什么困难是可以难住他的吧？
“刚刚，我们经历了一场艰苦卓绝的战斗，付出了前所未有的牺牲！”他停了一下，继续说到：“但是，我们取得了胜利！我们将天幕给成功地拉了下来！”
“伟大的燕喜，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完成了这一使命！虽然他已经牺牲了，但是，请记住，他是为我们而牺牲的！他是为了让我们不再拘束于这方世界，不再忍受天壳随时塌陷的威胁，不再将我们的命运交给未知来掌控！我们需要记住他的名字，还有许许多多同他一样，为了完成这一使命，默默贡献的英雄们。我无法在此一一念出他们的名字，但是，所有活着的人，请不要忘记了他们的奉献，也请时刻牢记，我们最终的使命！”
“死去的每一个生命都值得惋惜，但是，如果我们沉浸于这种惋惜和哀伤中无法自拔，那么，他们的牺牲就失去了意义。”
“所以，请振作起来！这是我最严厉的命令，是那些死去的英烈们最执着的理想，是整个世界所有人共同的信念，也是我们，为了我们自己，以及我们的下一代人，为了人类的未来，所必须做到的事情！”
“天壳就在我们头上！它可怕吗？不，它一点都不可怕！在我过去的岁月中，经历过无数比这更可怕的事情，每一次我都以为那是灭顶之灾！可是，我们一路走过来了！回头来看，所有的困难，在我们必胜的信念面前，都脆弱得不堪一击。所有的困难，都是因为我们要取得更大的收获！所有的困难，都是我们成长的磨刀石！正是经历了那些困难呢，我们才成长为了今天这个样子！我们的灵石不计其数！我们的实力前所未有！我们的梦想空前绝后！”
“天壳就在我们头上！你们自己就可以摸到！还有什么比打破这个牢笼更能让我们兴奋的？我们都至少是三十境以上的武者，我如果合起来，谁能想象得出，那是一股多么庞大的力量？”
“天壳就在我们头上！现在，只要我们再努力一把，刺破天穹，我们就能获得真正的自由！”
“四十万年来，我们身处囚笼而不自知。这样的命运，将在我们的手中打破！”
“我的孩子们，请跟随着我，一起开创一个新的世界的吧！”
第七十章 旧大陆的红日
凌云海替换掉了他的身体的百分之七十的组织，虽然如此，他依然觉得自己并没有好多少。
苍老是一种无可言说的感觉，非亲身经历，没有任何人能够体会。
两周之后，他坐在浮空船上，向着旧大陆前进。
他要回到青棠城去，他要巡视他的领土，让他所有的孩子们都看见他。他还是那个能够带领着他们从一个胜利走向另一个胜利的青棠城城主，也许他们并不需要他做什么——事实上，他现在什么都做不了。但是他知道，只要他还活着，人们的心就不会散，信念就不会移。
陪伴着他前往旧大陆的只有秦月，现在她已经是一个合格的秘书了，不该她说话的时候她绝不会说话。但是凌云海却又觉得她太沉闷了。老人总是很难侍候的，他有时候也这样嘲笑自己。
他一个士兵都没有带，将他们都留在了他的新大陆。在那片新开辟的漂浮陆地上，人们有许许多多的事情要做，任何一个人手都弥足珍贵。
何况，他是要返回他的故城，那里的人都盼望着他的到来，他需要什么侍卫？
到了现在，他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年少时候的争权夺利，与其说争的是生杀予夺的权力，倒不如说争的是一口气。他争的是“大丈夫当如是也”，而不是“彼可取而代之”！
如今该看的风景都已经看过，该尝的滋味都已经尝过，那口气也顺了，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该放下的就得放下！
并且，最好能让他的孩子们，那些侥幸存活下来的人，也能看一看他们应该看的风景，尝一尝他们该尝的味道。
如果再给他几百年岁月，他说不定也会向往一下天壳外的世界。但是，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任务，他的使命大概是已经完成了，接下来的，他是需要去送一送下一代人了。
“小月，最近怎么不太爱说话了？”他终究还是忍不住，和秦月说起了话来。
“我……我只是觉得，我应该多听多看，少说话。”秦月小心翼翼地回答到。
“哦。”这还是凌云海告诉她的。“替我泡一壶茶吧？廋西湖的明前茶，还有吗？”
“没有了，城主。”小月回答到。廋西湖还是最开始的青棠城的一处景致，经历过几次沧桑变幻，早已经消失不见了。留存下来的明前茶，也早就喝完了。
“那就算了。小月，你将来有什么想法吗？你想就这样一直做我的秘书吗？”凌云海随口问到。
“城主，你是对我有什么安排吗？”秦月急忙问到。
“别着急，别着急，我就是随便问问。”
“我……没什么想法，我觉得能做你的秘书，挺好的，我还有很多东西需要学习呢。”
“哦。”凌云海点了点头。秦月说的未必是真，可惜他没有温凉的本事，无法窥测到别人的内心。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又说到：“将来你们打破了天穹，可得认真的去看一看。天穹外面，应该也有天吧？天外是不是还有天？”
“天外，未必就那么好。”秦月说到：“也许，还不如这囚笼里呢？”
凌云海笑了一下。“我原来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明知道身处囚笼里，却不愿意打破囚笼。但是，这是不行的。有些事情，如果你不去找它，它就会来找你。小月，将来有一天，如果你发现了某些难事，可不要像我一样，以为他未必会那么快发生，一拖再拖。”
“是的，我记住了。”秦月说到。
“天穹塌缩，死了那么多人，我是有责任的。”凌云海沉重的说到。
“城主，你没有错——”
凌云海止住了他，示意她别再辩解。“到了我这个位置，我可以做错，但是不能什么都不做。这就是我的责任，我原来以为权力就是权力，是对别人的支配。其实，权力是对别人的责任。我没有让他们过好，我就是有错的。”
“温先生应该不会这么认为的。”秦月说到。她还没有见过温凉，只是在别人的口中，知道这是一个能够主宰一切的强大存在，打破天穹的玉龙抵天剑阵，就是他提出来的。在他的心中，温凉强大是强大，但是，远谈不上尊敬。凌云海才是她心目中的长者，更值得他倚靠。
“这与温先生怎么认为无关。”凌云海说到：“我们就是太依赖温先生了，所以才会有今天的局面。拯救我们自己，是我们自己的事情，无论温先生在与不在，都是我们自己的事情。你知道司空述是怎么死的吗？”
“知道，他是被温先生杀死的。”
“那你觉得温先生做得对吗？”
“对的……吧？”秦月有些迟疑，但在凌云海面前，她觉得自己可以说实话。这也是她的朋友们的看法。
“我、司空述、冼松山、萧道真，无论杀掉哪一个，都是没有错的。”凌云海说到。“这个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我们这样的人。我们开创了一个时代，所以我们以英雄和守护者自居，我们固守着我们的成果，却不知道，时代会变得如此之快。我们还没有开始享受我们的成果，就被新时代给淘汰掉了。”
秦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从凌云海的身上，他感觉到了沉沉的暮气。作为经验丰富的疗养医生，他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可是，此时她只能说：“可不能这样说，你是带领我们前进的舵手，我们只有在你的带领下，才能……”
“你们会做得更好的。”凌云海打断了她。然后缓缓地走到了浮空船的船舷边。
浮空船正在海洋的上空飞行，下方是波澜壮阔的海水，前方一轮红日挂在高空，那是旧大陆上新挂起来的太阳。
“没有了我，你们也会前进；没有了温凉，你们也会前进；即便是没有了整个世界，你们也会前进。”凌云海喃喃地说到。
“你们，可不要让我失望啊！”
太阳的再前方是黑沉沉的天幕，它笼罩着四方，坚硬得像铁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