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凰朝一开门便看到了一堆人。
这些人其实从昨天半夜开始就站在这儿了，只是她懒得理会罢了。冷冷的一眼扫过在场诸人，属于上位者的冷冽气势藉由这少女的身体释放出来，竟让几个自恃阅历丰富的成年人都打了个寒噤，低下头不敢与她对视。
“说吧，有什么事？”懒得废话，她干脆地直奔主题。
几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林远谨慎地开口：“多谢几位相救。如果不是你们雪中送炭出手相助，我们这些人恐怕……”
“收起你那些漂亮话吧。”凰朝丝毫不给面子地说道，“你们是死是活我根本无所谓。”
这是实话。对她来说，镇里的丧尸是必除，至于救下他们这些幸存者纯属顺手。她的本性不嗜杀，举手之劳能能救人性命的话也不会吝啬出手，而且大多数时候都不求回报……前提是那人她看得顺眼。
如果林远是真心相谢，她自然会接受，但是对方老清早带人一票人堵在她的门口，毕恭毕敬地“投诚”……
抱歉，真情还是假意她还是看得清的。
满腹的话语被这么硬邦邦地顶回来，林远的脸色一僵，但他依旧挂着笑容：“不管如何，请接受我们的谢意……”
站在凰朝肩上早已不耐烦的烬张口就是一道火焰，不过它倒是手下留情了，炙热的火柱仅仅是从林远的耳边擦过。感受到那份逼人的热量，中年人脸色白了一白，他可是肉体凡胎，被烧上这么一下不死也得丢掉半条命。
只是还没等到他作何反应，一个声音突然从后面插了进来：“我就说吧，你们就算在这里等一晚上也说不上两句话。那家伙最讨厌别人拐弯抹角了。”
顾卿彦。
他排开门口的众人走上前，熟络地拍拍林远的肩膀，然后笑眯眯地转向凰朝：“早上好。”那副亲切自然的态度，仿佛两人是多年老友一般。
凰朝嗤之以鼻。要说拐弯抹角阴谋诡计……这个家伙自认第二还真没人敢称第一。
“他们其实是想问你，之后打算怎么办？”顾卿彦直接把话挑明了。
林远沉默不语。
她一来就把盘踞在这里的几百只丧尸以及变异丧尸清扫了一大半，而且看架势还会继续下去，但是然后呢？
摸不透实力强横的几人究竟想干什么，林远等人自然是坐立不安，可是找上看上去比较好说话的顾卿彦询问，可是碰了个“我也不知道”的软钉子，再问下去，话题却在不知不觉中飘去了天南地北。无奈之下，林远只好直接找上了凰朝。
“我会留在这里，至于你们，随意。”凰朝淡淡地说道。看她的语气，明显已经把这小镇当成了自己的领地。
“请问我们留下来的话，需要做什么？”林远下决心彻底摆低姿态。
虽说外表年龄可以翻个对方两三倍，但是林远在官场混了那么多年，也算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更何况现在的局势已经不一样了。连生存都成了奢望，为了活下去抱强者大腿并没有什么丢脸的。
凰朝抬头看了他一眼，丝毫没有因对方的态度感到意外：“你手里有多少人？”
这话只是随意一问，但是林远却苦笑了一下：“一百零五人，但是有战斗力的只有四十二人，其余的都是老人和孩子。”
这么少？连凰朝都有些微微的意外。她的精神力虽然可以覆盖到全镇的范围，但是那样做的代价是放弃感应精度，也就是说她在那样的情况下只能根据生命气息感知到人数，具体的外表容貌却是无法辨别了。原以为能活下来大部分都是青壮年，但是看来实际情况却不是这样的。
“带我去你们的住所。”她的语气毋庸置疑。
街道上几乎已经见不到游荡的丧尸了，就算偶尔有一两只不长眼的突然冒出来，也被凰朝干脆地当场斩杀。所以，一行人很快便到达了目的地。
绕过预先设置的种种障碍物，几人刚进门，一道小小的身影突然扑出来。
“林叔叔！”只有四五岁的小男孩欢呼一声，跑了过来。
林远皱起眉头：“又不听话偷偷跑出来了吗？”口中说着责骂的话，这个中年人却是蹲下来把孩子一把抱起，象征性地敲了个暴栗。
小男孩嘻嘻笑着，丝毫不惧：“林叔叔，我要吃巧克力！”
“不听话就没有巧克力吃！”林远虎着脸教训道，眼底却闪过一丝内疚。
“真坏！”小男孩嘟着嘴抱怨道，扭过头看到站在一边的凰朝和顾卿彦，“这是新来的哥哥和姐姐吗？”他睁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两人，看起来一点儿也不怕生。
凰朝不说话，小男孩却眼珠子一转：“姐姐一直板着脸，看上去好凶啊。”
所谓童言无忌，林远却是身子一僵，看了眼凰朝似乎没有生气的模样，才松了一口气：“他叫童童，比较淘气，你别介……”
林远的话没有说完，童童却挣脱他的怀抱跳下来，几步跑到凰朝面前：“凶凶的姐姐，我们一起去玩好不好？”也不等对方答应，他便跑上前抓住少女的几根手指，拖着她往屋内走去。
童童还小，而凰朝的个子不算矮，所以牵她的手难免有些吃力。凰朝犹豫了一下，却是顺从他稍稍弯下了身子，仍由他拉着跑。
直到这时，负责照顾孩子的年轻女人才匆匆跑出来，看到这情形微微一愣，刚想说什么却被林远用眼神制止了。
“新来的姐姐，我给你介绍好不好？”童童扬起笑脸，用稚嫩的童音说道，“这是我们玩的地方。不过里面只有两个皮球，有一个还是漏气的。”
“这是我们的教室。林叔叔说小孩子要好好学习，所以小洁姐姐每天都会来给我们上课，教我们识字。偷偷告诉你一个秘密，小洁姐姐画画可漂亮了！”
“这里是我们睡觉的地方。大家都睡在一起，晚上一尿床就都知道了，嘻嘻。”
……
凰朝不说话，但是眼眸深处一贯的冰冷却稍稍融化了些。
“这里是爷爷奶奶住的地方。”童童的声音轻松欢快，“我经常来这里，爷爷奶奶都很喜欢我，还会和我讲故事。我最喜欢的是会给我糖吃的宋奶奶，可是宋奶奶后来走了，林叔叔说她是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永远不会回来了。他骗人，宋奶奶对我那么好，怎么可能不回来了呢……”
童童费力地推开门，露出里面的光景。
三十九位老人，只有几位身体较好的还能扶着墙走走，其余的或坐着或躺着，有的手腕上还打着点滴。这个地方本是一座敬老院，基本的医疗设施还是有的。
林淇正握着一位老人的手，低声说着什么，看到凰朝几人时目光闪动了一下，但还是很快扬起了笑脸：“妈，大家来看你了。”大约是老人的耳朵不太好，她说话的音量很大。
“女儿。”老人看着她，然后又木然地转过头，“女儿——”
“抱歉，她的神志有点不清楚，只记得外出打工的女儿。”林淇歉意地笑了笑。此时的她，完全不似之前那个傲气的异能者，而像一个尽心尽力照顾老母亲的普通女孩。
谁又能想象，这里的老人们其实和她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呢？
……
“附近只有这镇上有敬老院，所以很多外出打工的年轻人都会把父母送到这里。”林远淡淡地说道，眸子里蒙上了一层平日里没有的伤感，“我没把外面世界的变化告诉他们，总想着他们已经辛苦了一辈子，到最后总该留点希望吧。如果让他们知道活人已经变成了丧尸，而他们的子女可能也在其中……”
林远苦笑了一下，目光炯炯：“我知道你很强，强到杀掉我们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但如果你想对他们不利，我们这些人就算拼掉性命变成丧尸也会拦在你面前！”
凰朝冷冷地说：“我不会对他们出手。”说完这一句，她像是不愿过多停留似的扭头就走。
这句话不是虚言，而是她身为凤王的承诺。她不轻易许诺，可是答应的事一定会做到。
林远舒了口气，像是脱力一般后退一步，浑身上下竟然被汗水湿透了。
顾卿彦从后面走上来拍拍他的肩，笑眯眯地说道：“老兄，这一次，你算是赌对了。”
“哈，想不到你还有圣母的潜质啊。”出了敬老院的门，银离忍不住出言讥讽道。
“只是无关紧要的人罢了。”
“你骗谁呢。”银离撇了撇嘴，“连我都知道，在末世中最不容易存活的不是孩子而是老人，前者代表着希望，稍有点见识和余力的人都会保护他们；而后者却什么用也没有……林远这人看上去挺阴险的，却想不到还有这份赤子之心，即使是你，也会感动吧。”
凰朝沉默不语。
银离一挑眉，继续挑拨对方的底线：“别以为你是凤王就能天天摆着张冷脸装面瘫，明明不是那种人，却偏要装出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模样，你有意思吗你？”
本以为少女会因为这句话发怒，像往常一样恼怒地抡起鞭子抽过来，可是对方却反常地没有动，只是仰首望着天空，一言不发。平静的目光穿透空际，似乎到达了某个很遥远的地方。
“银离。”许久，这位以桀骜不逊著称的凤王静静地唤他的名字，平淡的语气中没有喜怒，却更让人心惊，“我已经活得太久了。”
久到她爱的她恨的她所熟知的一切都已经灰飞烟灭，久到曾经付出过的感情都已变成止水般的宁静，久到……连她自己都忘了她究竟走过了多少岁月。
她并非天生冷情，但是每一次她付出的感情都无法抵挡时间的流逝。在最后的最后，她学会了冷漠学会了冷眼旁观，如同一个游离的路人般安静地看着世间的一切。宛如天际的繁星，不去触摸，待到陨落的时候，也不会觉得失去什么。
银离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是触及到少女眼瞳中倒映出的幽黑天幕时，却突然什么也说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