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一章 记得那个傻丫头(五)
韩鸦跟着老大夫一起进了马车,马车悠悠地往三里屯村的宋家茅草屋驶来。
这边大夫,还没到家,宋晓这边,宋爷爷正呕吐不止。
撕心裂肺地呕了一阵,宋爷爷吐了嘴里的酸水,无力地伏在床边低声咳嗽。
声音越来越大。
“爷爷!”宋晓又端来一碗药,蹲在床边。
“晓…晓,”宋爷爷咳嗽越来越大,先是闷咳,后是大声咳,他咳得厉害,浑身发颤,简直像是要把心肺一起咳嗽出来似的。
“爷爷!”
宋晓噙着泪扶着宋爷爷坐好,看到地上的血沫星子,一句话没说,眼泪像不要钱的珍珠似的,大粒大粒地滚落下来,宋晓哽咽道,“爷爷,我送您去看病!”
宋晓匆匆把药碗搁到地上,站起身来想要去套牛车。
“晓…晓,”宋爷爷抓住宋晓的手臂,四下张望了一圈,没看到韩鸦,宋爷爷眼里闪过一抹沉痛,声音模模糊糊,断断续续地问道,“那、位壮…士呢?”
韩鸦?
“他,他去集市买盐去了,爷爷,”宋晓强止住泪意,“咱存了许多马肉,不腌制的话,容易腐烂,爷爷您不是最爱吃肉酱吗?你快快好起来,晓晓给你做!”
肉酱啊……
宋爷爷怀念地点了点头,他似听进去了,又似没听进去。
一会儿道:“啊!他去买盐去了?去了好,去了好,是个懂得疼人的!”
一会儿又道:“不行!这不好!这种人才,天天守着都怕他跑了,怎么能让他一个人出门呢?!”
宋爷爷瞪圆了一双因为病情加重,越发浮肿的眼睛,“晓晓,你去!看看他回来了没有!”
“他要是没回,回来,你去镇上找他,找到,就不要回来了。”
“如果他回来了,你带他来见我,晓,晓快去——”
“爷爷!”宋爷爷虽然语无伦次,宋晓隐约猜出他的意思,更是伤心,拽着床被一时泣不成声。
宋爷爷却像疲惫至极了,耸拉着脑袋,闭着眼缓缓入睡。
“爷爷——”宋晓吓坏了,睁大了眼,摇了宋爷爷两下,宋爷爷没反应,宋晓抖着手伸到宋爷爷鼻下。
还有气息。
宋晓虚惊一场,给宋爷爷换好被子,转身跑出去抱着牛脖子放声大哭。
“爷爷!”
宋晓崩溃大哭。
心神恍惚之际,她自然没听到院门外鬼鬼祟祟的说话声。
“死了没?”
“……死了……”
“宋老头真死了?”
一个稚嫩的恼怒声,“没死的话,她会哭得这么惨?宋家臭丫头可是被狼咬住都能死活不吭声的!”
周围的少年默契地点了点头。
一头顶镶金皮帽,穿着一件皮质坎肩的半大小子陆小海扒在宋家院门口,看了宋晓痛哭流涕的模样好一会儿,转过头来。
她哭成这样,宋爷爷肯定不好了,陆小海非但没觉得痛快,反而觉得一阵怅然。
他手里还拿着装着蛇的麻袋。
陆小海紧紧地皱眉。
又看了看周围的小伙伴,手里要么拿着木棍,要么拿着蛇,眉头皱得更紧。
这么多人欺负一个小女孩,怪没意思的!
陆小海沉吟了片刻,招呼着人到远处的草垛旁。
陆小海虎头虎脑,不是这群人里面最高的,也不是最壮的,偏偏这里的小伙伴多半都听他的话。
陆小海在草垛前站定,转过身来,低声咕哝道,“被退亲的事就算了!”
“她爷爷不行了,她现在就是孤女!”
“陆爷爷我看不上她一个孤女!”
“欺负一个孤女忒没意思!走了走了!散了吧!”
少年们没有说话,听着院子里传出来宋晓呜呜的哭泣声,心里都有些戚戚然。
反正被宋晓追上门去退亲的人是陆小海,陆小海自己都想得通,他们更没说法。
一个个把手里的蛇,木棍往远处一扔,呼啦走了一片。
待陆小海他们走了,从草垛里冒出几个灰头土脸的人头,亲眼看着陆小海等人离去,这群人回头盯着宋晓家的茅草屋,皆是冷冷一笑。
他们是鹿子沟里的人,山里贫苦,几人都是无父无母的人,东一点西一点,凑了半辈子,凑得眼睛都绿了,好不容易凑出二十两银子给宋晓做聘礼。
哪知宋晓去了一趟鹿子沟,知晓是嫁给他们几人后,不仅不愿意嫁,还把银子扔下悬崖,打伤他们兄弟!
这个宋晓,真真是该死!
很好!
她不是愿意嫁给他们吗?
那她就去死吧!
瘦高个儿的领头人转过头来对着旁边几个半大青年,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周围人看着他的动作,都沉默地点了点头。
宋晓既接了他们银子,就不应该悔婚。
这是她自找的。
领头人身边有一个形容猥琐的少年,一双刻薄的三角眼不断闪烁着幽光。
五人互看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猥琐的光芒,拿出大刀、绳索和迷药粉,五人沿着墙根慢慢靠近宋家院门。
他们不是第一次来宋家,前几次来都被彪悍的宋晓给逼退了。
一个只有病重爷爷拖累又毫无庇护的孤女竟敢拒绝他们,还敢对他们动手!
实在是孰忍孰不可忍!
这次他们都是有备而来的,就不信还治不了她!
透过门缝看到哭得撕心裂肺的宋晓,只觉得异常痛快!
会打猎怎么样?
会武功又怎么样?
最后还不是逃不出他们的五指山?!
他们看上她,是她的福气!
她居然还敢拒绝!
一个破落户孤女竟然敢撅他们的面子!真是不知好歹!
领头人恶狠狠地哼了一声。
这饱含杀意的一声,终于惊动了院子里的宋晓,“谁?!”
“谁在外面?!”宋晓擦去眼泪,手紧紧握着匕首,警惕地望着半开的院门。
门外五人互相看了一眼,都慢慢直起腰来。
领头人眼神示意周围的两个青年推开门,大摇大摆地走进来。
看到进来的人,宋晓脸色微变,心里慌乱了一瞬,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冷着声音喝骂道,“你们还敢来?!”
“我们不敢来?”领头人刻薄目光上下打量着宋晓,“你是我们下了定的媳妇,是我们的人,你的地盘就是我们的地盘,我们怎么不敢来?!”
宋晓自认是个沉得住气的人,闻言还是忍不住暴怒,拔出腰间的匕首,就冲领头人冲了过去。
第二百一十二章 记得那个傻丫头(六)
看到宋晓握着刀,飞快朝他冲过来,领头人着实吓了一跳,回头大喊了一声,“脱!”
他身后的四个青年当即tuo了衣裤,只剩一个裤衩,光着膀子,挑衅地看着宋晓。
宋晓被他们无耻的举动燥红了脸,忍着耻意不管不顾杀过去。
领头人一把揪住裤头。
宋晓忙收了攻势,捂住眼,急忙往后退,“无耻之徒!下流!”
她虽然彪悍,却也是黄花大闺女,骤然面对这种场面,还是手足无措。
领头人见宋晓退下,撇撇嘴,心下放松,就晃着膀子在院子里走动,看向厨房,嗅到肉的味道,用眼神指使人进了厨房。
宋晓虽然捂着脸,耳朵还是听着他们的动静,见有人冲厨房去,粉面含霜,提着刀刺了过去。
这冲厨房去的家伙,是个瘸腿的矮个子,就是之前在门外站在领头人旁边那个长得贼眉鼠眼的人。
见宋晓拿着刀朝他刺来,心里慌乱,他的手下意识松了,刚随便拉上的裤子落到脚踝处,脚下打了个趔趄,四仰八叉地摔倒在地。
宋晓再也忍不住羞意,转过身去,深深吸了几口气,这才压住怒火,沉声道,“滚吧!过两日,我会把你们所谓的定金还给你们!快滚!”
周围的人见矮个子摔得狼狈,都先是一愕,然后哄堂大笑,又说了许多不堪入耳的荤话。
领头人正在打量宋家院子。
韩鸦是个勤快的人,一大早起来,先是整饬一番院子,又劈柴挑水,墙壁边堆着高高几摞柴火,领头人皱眉看了半晌。
那些柴火一看就是巨木劈成的,宋家这个臭丫头有这个本事劈碎巨木?
听到宋晓说赔钱,领头人身后三人一思量,倒也没拒绝。
能得到一笔钱改善改善生活也是不错的,反正宋晓这丫头死活不愿意做他们日子。
矮个子青年摔倒在地,恼羞成怒地坐起,看到墙角韩鸦的竹席,取了,铺在院子里,躺在席上,用他那油腻腻的目光看着宋晓,冷笑一声,“你扔了我们的定金,还三番四次打伤我们兄弟几个,居然想赔点定金了事?!做梦!”
矮个子说着看了眼人群最前头的领头人,见领头人垂着眼沉默,胆子更大了。
“再说了,你收了我们的定金,就是我们的媳妇儿!谁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你是欠我们的,但你欠的不是定金,而是我们的媳妇!”
“还定金给我们?谁稀罕?!”
“定金能干啥?定金能给我们烧炕、暖chuang、还是给我们传宗接代?!”
听了这话,之前萌生退意想拿钱了事的三人顿时浑身一震,都死死盯着宋晓。
说的对!
定金怎么比得了活生生的媳妇儿?
“定金……呵!”宋晓被他无耻的话语气笑了,忍着胸中滂湃的杀意,道,“第一,你所谓的定金,是我在路上捡的;第二,我并不知道那是你们的定金;第三,当我拿着定金上山想要交还给你们时,你们先对我动了手!”
几句话就把事情说得清清楚楚!
“废话少说!”领头人回头看了一眼面色难看的几个兄弟,心里着急,朝宋晓走了两步,劝道,“何必呢?现在,你爷爷死了!你孤家寡人一个,跟着我们兄弟,我们成为一家人,相互扶持,相互依靠,绝不会让你吃苦,多好的事?宋家妹子,你就不要固执了!”
领头人刚说完这话,一把扫帚对着他的脸砸下来,领头人惨叫了一声,捂着火辣辣的脸恨声道,“你找死!”
说着去拿地上的大刀。
方才脱衣时,他们把刀放在地上,这时去拿刀。
宋晓却没给他们这个机会。
她扯了一截袖子,撕开,罩在眼睛上,提着扫帚狠狠砸在领头人身上。
空气里响起手骨断裂的脆响,领头人开始惨叫,跟着来的其他人一时慌了神。
那个矮个子的人跑到宋晓身后,准备一把抱住宋晓,宋晓听到生意,即使往后扫了一腿,将其掀翻在地。
宋晓还未站起来,一把刀砍中她背部,宋晓身体晃了晃。
到底是没有倒下。
宋晓越发下了狠心,兜头兜脸地狠打了一气,很快,光膀子男子们都被打得满身伤痕。
几人推推攘攘的,被发疯似的宋晓逼到院门口。
那矮个子挂着两管浓稠鼻血,看着越来越近的院门,眼珠一转,不服气地狠狠道,“宋晓!你就这样把我们赶出去?!你要知道,如今我们都是光着膀子的,从你家屋子里,被你赶出去,被人看到,你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宋晓咬住舌尖,品尝着嘴里的血腥味,手下越发用力。
鹿子沟的几人退出院门,领头人看着蒙着眼的宋晓,顺手把刀抵在门上,人退出去,刀尖直对着宋晓。
“命都没了,要名声干什么?”
远处突然传来一道冷冽的声音。
方才像头愤怒的豹子的宋晓听到这个声音,浑身一颤,举着扫帚定在原处,两行清泪滚落沾湿了她眼上覆着的布条。
领头人听到这声音,想起院子里码得整整齐齐的柴垛,暗道不好,尚未来得及收手,手腕上传来一阵剧痛,松手。
他手中的刀落在地上,砸得‘哐当’一声。
这倒提醒了宋晓,宋晓扔了扫帚,取了自己的匕首,飞快扑到那领头羊的身边。
匕首刀刃正要滑过领头人的喉咙。
马车停了,宋晓听到一声极淡极淡的叹息。
“杀这种人,你不觉得脏手吗?”韩鸦道。
脏手?
谁脏?
这些人脏,被这些人缠上的自己,脏不脏?
宋晓又想起之前那矮个子人说的话,“……我们都是光着膀子的,从你家屋子里,被你赶出去,被人看到,你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宋晓手一抖,奔溃地跌坐在地上,嘴角露出一抹惨笑。
外面动静这么大,屋子里都没有回响,指不定爷爷已经……
宋晓咬着唇止不住地流泪。
她没有名声,也没有爷爷……她还有什么?
正在宋晓万念俱灰之时,她听到一道轻脆的‘嗤’声,像利剑划破布帛的声音。
模模糊糊间,宋晓看到一道黑影从她身侧飞出,很快,那几个光膀子的青年接二连三地倒在地上。
第二百一十三章 记得那个傻丫头(七)
宋晓感觉身旁有人蹲下来,心下一跳。
伸手抓住韩鸦腰间上的佩剑。
佩剑刀柄上沾染了黏腻的液体,宋晓唇角翕动,似乎想说什么。
手指抚过,剑柄上的纹路,宋晓终究是什么都没说。
韩鸦看着她,沉吟了片刻,道,“门口杂物太多,你先进去休息一下,我清理一下。”
一只铁手扶着宋晓站起来,宋晓哆嗦着站起来,呼吸急促地站在原地,手里依旧握着韩鸦的佩剑。
韩鸦犹豫了一下,拔出佩剑交给宋晓,转身拎起地上鹿子沟的人,往后山去了。
宋晓握着剑站在院门口,韩鸦沉默着离开,又沉默地赶回来。
听着他的脚步声,感受着他故意加重的脚步声,宋晓耳朵里‘嗡嗡’的,丝丝甜蜜顺着佩剑涌入身体。
原本十分膈应的一天,因为韩鸦的‘加入’如同加了蜜一般。
屋子里传出咳嗽的声音。
宋晓忙取下眼上布条,拿着剑转身进了院子,直奔正屋。
“爷爷!”宋晓扑到床边,拿着帕子擦拭宋爷爷嘴角沁出的血,“您醒了?”
久病成医,宋爷爷病了这么久,宋晓就是个木疙瘩也知道,宋爷爷快要不行了。
扶着宋爷爷坐好,宋晓去厨房倒了一碗清水出来,用筷子点了水,沾湿宋爷爷干裂的唇,又喂了水。
“咳咳,”宋爷爷喝了点水嗓子舒服了许多,清醒过来,半睁着眼看着宋晓,眼里全是慈爱自责。
“晓…晓,那位壮、壮士回来了吗?”
宋晓点点头,看着手里的佩剑,抹了把眼泪,“回来了。”
宋爷爷闻言眼睛一亮,顺着宋晓的视线,看到宋晓手里锋利的佩剑,宋爷爷强撑了一口气,爬起来,仔细打量着这佩剑,许久后宋爷爷抬头,笑着看着宋晓,直把宋晓看得脸红心跳,“晓晓,这是他的佩剑?”
宋爷爷早年是货郎,挑着担子走街串巷,知道这佩剑对于主人的含义。
“是那壮士给你的吗?”
如果是,就代表着,那壮士愿意庇护宋晓。
宋爷爷紧张地吞了口唾沫,看着宋晓。
宋晓心中一动,看着宋爷爷紧皱的眉头,心下一酸,点了点头,“是。”
“那就好!那就好!”宋爷爷闻言长长松了口气,倒在床上,望着房顶,一会儿,偏头看着正屋门框,欣慰一笑,眼神渐渐涣散。
“爷爷,”宋晓放轻了呼吸,看着宋爷爷慢慢阖上眼,慢慢的,再无动静。
宋晓跪行到床边,抖着手去试宋爷爷鼻息。
停了……
宋晓心头大震,愣了许久,伏在地上重重磕了三个头。
韩鸦站在正屋门口,直到宋爷爷去世,看一眼地上宋晓旁侧的佩剑,眼里闪过一抹犹豫,终是没有开口让其归还。
宋晓哭了一会儿,顶着两颗肿成核桃的眼睛出来。
宋爷爷死了,家里没有准备棺材,需要去山上砍几棵树木订成薄棺。
一出来,正好撞见扛着一颗一人环抱粗树木的韩鸦。
宋晓下意识握紧手里的佩剑。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没把韩鸦的佩剑还给他,他是如何取来这棵树木的?
韩鸦放下木头,转过身来,宋晓一眼看到他腰间别着刀鞘还有一把砍卷了口的普通大刀。
那大刀倒像之前那几个人掉在地上的。
韩鸦擦了擦汗,看着宋晓手里自己的佩剑。
宋晓握紧佩剑,沉默了几息,递给韩鸦。
韩鸦接过。
自己的剑握在手里,感觉大大不同,韩鸦手腕转动,挽了个剑花,‘唰唰’几下,浑圆的树木在他剑下被削去皮,砍成片状。
宋晓握紧手,尽量忽视心中空落落的陌生感觉,进了屋,拿出铁锤和道具给韩鸦,自己进屋,给宋爷爷整理遗容,换上新衣。
宋晓出来时,院子里多了一口薄棺,韩鸦正好收刀入鞘。
看着韩鸦腰间那柄漂亮的佩剑,宋晓神色恍惚了一瞬。
鬼使神差地走到韩鸦面前,一把握住剑柄。
趁韩鸦没有反应过来,宋晓猛力往外一拔。
拔了一次,没拔出来。
又拔,同样没拔出来。
宋晓冷着脸,固执地还要再拔,韩鸦按住她的小手,沉默了片刻,道,“你是拔不出来的。”
这可不是普通的剑。
韩鸦脑海里闪过紫衣一片衣角。
这把剑,是得到紫衣淬炼过的剑。
这样的剑,又怎么是宋晓一个小孩子能够拔出来的?
果然,宋晓不信邪,又拔了好几次,都没能拔出来。
他尚未说话,宋晓涨红了脸。
韩鸦忍不住笑了,眼里闪过一丝笑意。
宋晓更是窘迫,跺了跺脚,转身进了屋。
宋爷爷死了,这件事还是要通知村里的里正一声。
宋晓的父母十年前就病没了,宋爷爷接到信后,回来种地。
宋晓自三岁起,一直与宋爷爷相依为命。
家里人丁单薄,宋晓的爷爷又在五年前染了病,门口经常会有无所事事的浪汉来骚扰纠缠。
宋晓这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一手撑起家的同时,不得不想办法把自己晒黑变丑。
若不是还有些聪明彪悍,宋晓早就被人强掳带走了。
半大的男孩子,类似陆小海,都不是最让人害怕的,最让人害怕的,是那些有着隐秘心思的大人。
譬如鹿子沟的那几个兄弟。
里正也曾出手护过宋晓,但总归不是一家人,没法时时刻刻护着宋晓。
听这一听说宋爷爷去世了,忍不住叹了口气,召集了村里几个心思比较正的男女跟着韩鸦一起往宋家茅草屋赶来。
几人刚进院子,看到穿着一身黑衣、头上戴着一朵白花,打扮素净的宋晓地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把闪着冷光的匕首,与几个痞里痞气的流浪汉对峙。
原本怒目圆睁的宋晓看到韩鸦领着一队人过来,一下忍不住红了眼眶。
以前顾忌村子里的流言蜚语,不敢与村里的人互交流。
宋晓一时之间没认出韩鸦带过来的这些人是三里屯的人。
看到里正,宋晓才恍然大悟。
韩鸦的体贴入微,终于打动宋晓。
她以前受过的苦,受过的气,比这强百倍,却没有哪一次,宋晓觉得这样委屈,望着韩鸦,宋晓眼眶血红,握紧拳头,猛然转身,朝墙壁撞去。
第二百一十四章 记得那个傻丫头(八)
‘嘭’的一声,宋晓撞到一个硬挺的胸膛。
宋晓听到村民们吃惊的叫声,还有唏嘘声,然而,这些声音,都没有头顶的闷哼声来得清晰感人。
宋晓紧紧抱住韩鸦,放声痛哭,“韩大哥,爷爷走了,他们又来欺负我!”
村民们面面相觑,都有些惭愧地垂下了头。
里正面色尴尬,正踌躇间,对上韩鸦冰冷的目光,硬生生打了个寒噤,呐呐无言地垂下了头。
韩鸦安抚宋晓,脑海里转过几个心思。
他现在自身难保,一路北行到轩辕军,依照轩辕帝鸿的脾性,他结局肯定不好。
他不能带着宋晓一起前行。
宋晓还是要留下来,既然如此,不可太得罪这些村里人。
韩鸦扶宋晓到一旁坐下,看着面色讪讪的几个流浪汉,韩鸦一步一步走过去,当着三里屯里正、村民的面,拳拳到肉,痛揍了一顿,几个流浪汉被揍得哭天喊娘。
韩鸦叠罗汉似的,把他们叠在一起,出手折断他们的手。
骨头断裂的声音响彻天际。
韩鸦面无表情地把痛昏过去的流浪汉们远远扔出去。
他动作迅猛如虎又带着一股说不出的闲适优雅。
村民们都唬面无血色,挤成一堆,里正更是怕得直打哆嗦。
他家陆小海经常来纠缠宋晓,这事,村里人都知道……
里正看着一点血液都没沾上的韩鸦,咽了口口水,他怕得厉害,边后退边对韩鸦连连拱手作揖,“壮、壮士,对不住对不住,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
里正见韩鸦面无表情,面如土色,看一眼宋晓,忙垂下头,急忙找话,岔开话题,“您看晓丫头爷爷这事怎么个流程?是要大办还是——”
“爹!他一个外乡人,怎么能办我们三里屯里的人丧事?”
陆小海带着十几个半大少年走了过来。
“胡闹!”里正厉声呵道,他这里变着法儿的想要讨好韩鸦这个杀神,自家儿子倒来拆台!
里正小心打量着韩鸦的表情,见韩鸦眼神似乎冷了几分,心下一咯噔。
“小海,你个孩子家家的,胡闹什么?还不快滚回去?!”
“哼!”
陆小海哪里肯?!
他可是三里屯名副其实的小霸王,叫他滚他就滚?
他不要面子的吗?!
陆小海抿着嘴,叉着腰,不怕死地站在韩鸦对面,指着宋晓对身后的小伙伴们道,“看到没有?我说宋…宋老头死了,宋晓哭成了花猫儿!”
“陆爷爷我是不想欺负一个花猫儿!”
“我根本不怕她!”
“这下你们该信了吧!”
离开宋家后,陆小海带着几个跟班回到村里,一会儿身边就围了十几二十个人。
方圆三里的小伙伴都知道,今天,他带着人来到宋家找宋晓算账。
回去以后,有个半大孩子说漏了嘴,说陆小海被宋晓揍怕了,根本不敢踏进宋家的门,他们就在门外呆了一会儿就回来了。
陆小海是谁?
三里屯一霸,被这样一说,顿时气炸了肺,解释了一遍,没人相信他。
陆小海亲自拖拽着跟班们,过来证明自己。
说小伙伴们看着宋晓一身黑衣,腰间缠着白布条子,大家对视一眼,都有些讪讪。
“你说你想欺负谁?!”宋晓冷笑,看了眼里正还有陆小海,冲到韩鸦身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一把把韩鸦的佩剑拔出来。
‘噌’的一声。
明晃晃的剑光晃着陆小海的眼,他身后的少年们都吓了一大跳,纷纷后退,有好几个直接奔到里正带来的村民怀里,吓得浑身发抖。
唯有陆小海,他瞪圆了眼看着宋晓手里的佩剑,眼里闪过一抹耀眼的光芒。
“好,好剑!”
陆小海有些痴迷地看着宋晓手中的剑,喃喃道。
“小海!”里正看到宋晓莽撞地拔出剑后,自家傻儿子不仅不后退,还傻傻地撞上去,心都跳到嗓子眼,“回来!”
“你说!你要欺负谁?!”宋晓握着利剑,横眉瞪着陆小海。
陆小海却像没听到宋晓的威胁,呆呆地伸手去碰利剑。
韩鸦见陆小海目光澄静,看着利剑,痴迷,却毫无贪婪、狎妮之色,目光一动,反手握着宋晓的手,韩鸦轻轻向前舞动了一下。
利剑的锋芒在地上划拉出一条深深的小沟,小沟从韩鸦深浅一直延伸到陆小海面前。
正对着韩鸦的里正只能看到陆小海的背影以及……
以及地上陆小海破成两半的坎肩!
“小海!”里正一个腿软摔倒在地,匍匐这前行,爬到陆小海面前。
陆小海却像中了魔似的,看着地上的坎肩,摸了摸自己毫无损伤的胸膛,看着韩鸦手中的利剑,目光越发炙热!
跪倒在地,里正要向韩鸦求情,陆小海这破孩子居然跪倒在地,‘砰砰’地对着韩鸦磕头,他磕得特别实,几个头磕下来,光洁饱man的脑门上多了一团红红的印子。
“大侠!请收我为徒吧!我陆小海会好好孝敬您的!我对天发誓!如果您收下我,我就把您当亲爹孝顺!”
为陆小海操碎心的里正:“……”
特么!
他养陆小海养到这么大,陆小海都没说过要孝顺他好嘛!
韩鸦垂眸冷眼看着陆小海,陆小海先是害怕地往后缩了缩,可一看到宋晓,就想起宋晓刚刚拔剑的模样,眼里又恢复神采。
韩鸦的眼神倒激发了陆小海骨子里的不服输的精神,期期艾艾地蹭到韩鸦身边,陆小海做无辜状。
里正见自家傻儿子这么放肆,韩鸦都没真正伤到孩子,略放了下心,见陆小海不怕死地伸手去夺韩鸦手里的利剑,心下颤动。
果不其然,原来还静若chu子的韩鸦,动了,他单手捉住陆小海的手腕,顺着陆小海手臂往上爬,扣住陆小海的肩,轻轻一扭。
陆小海晕乎乎地转了一个圈,被韩鸦从后压着手钳住!
韩鸦反着关节压着陆小海的手腕,略一用劲,陆小海疼得大叫。
里正忙不迭地爬起来,在韩鸦面前做小伏低,求他放过自己的儿子。
“剑。”韩鸦没机会里正,对着宋晓伸手。
宋晓慢腾腾地把剑放到韩鸦手上。
小小的黝黑的手,碰到韩鸦宽厚的蒲扇似的手掌,宋晓忙缩回手,脸上渗出些许红晕。
第一百一十五章 记得那个傻丫头(九)
“嗷——”韩鸦抡剑打陆小海的p股,陆小海疼得‘嗷’了一声。
韩鸦连续抽打,庭院里只听得到陆小海的惨叫还有剑柄击在肉上‘啪啪’的声音。
里正看着眼皮直跳,站在韩鸦身边,见陆小海被韩鸦揍得嗷嗷直叫,想拦,不敢拦。
宋晓看陆小海p股上有了血痕,血液渗透出来,染红了陆小海白色的软绸裤,宋晓放轻了呼吸,悄悄走到韩鸦身边,规劝,“韩大哥,”
韩鸦手下一顿,利落地收剑回鞘,低声问陆小海,“你知错了吗?”
“呜呜,”陆小海被韩鸦反押着手,闻言也不回答,死劲地扭了扭手,倔强地抿着厚实的唇不说话。
“小海!”里正恨铁不成钢地瞪着陆小海,对韩鸦陪笑道,“壮士,对不住,小海他,他还是孩子,不懂事——”
“认错!”韩鸦再次忽视里正,压着陆小海。
“不认!”陆小海被韩鸦压着打,现在又被压着动弹不得,反倒激起一股戾气。
抬起头,陆小海看着对面十几个小伙伴,目光炯炯,仿佛天上的太阳在发光。
“上!”陆小海发出命令。
周围半大的男孩子们听到命令,都警惕地看着韩鸦,慢慢围拢过来。
韩鸦挑眉,手下松了松。
这个年纪的孩子大多初生牛犊不怕虎,陆小海长得虎头虎脑的,也有一身蛮力,感觉到韩鸦手略松了松,一个反身,朝韩鸦扑过去。
韩鸦被他压倒在地,眼神清明,眉头连动也没动。
“我扑倒你了!”陆小海兴奋异常坐在韩鸦背上,学着韩鸦刚才的动作押着韩鸦手臂,眼睛璀璨如星。
“还不快过来?!过来压住他!”陆小海兴奋得脸颊发红,忙招呼小伙伴们行动。
一声令下,七八个孩子已经朝韩鸦扑过去,压在韩鸦身上,四人抱着他的腿,四人抱着他的手。
陆小海坐韩鸦背上,打了韩鸦脑袋一下,学着韩鸦的语气,冷冷道,“你知错了吗?!”
“陆小海!”宋晓愕然地看着情势变化,正想冲过去‘救’韩鸦,不期然间对上韩鸦灿若寒星的眼睛,宋晓停下脚步。
陆小海对着宋晓龇牙咧嘴,手一挥,命令还站在原地的小伙伴们,“给我拦住她!”
这一次,剩下的小伙伴们没有犹豫,忙迎上去拦住宋晓。
三里屯的大人们还处于一脸震惊的状态,里正看着坐在韩鸦身上的陆小海,已不知作何表情。
但他抑制不住上翘的嘴角泄露了他内心真正的想法。
“我问你!知错了没!”陆小海又拍了韩鸦脑袋一下,双手扳着韩鸦的脑袋,使他转过头来看着自己。
陡然看到韩鸦冷静如寒水似的眼睛,陆小海心下一咯噔。
这人根本不怕他!
陆小海大喊一声‘撤’!
待小伙伴们都松开手跑出,陆小海松了口气,正要起身跑开,被韩鸦一把抓住衣领揪过来。
“放开我!”陆小海开始挣扎。
韩鸦不顾他的挣扎,拎着他的衣领站起来,提着他,任他在空中胡乱踢打。
宋晓忙跑到韩鸦身边站定。
韩鸦低头看了看沾了泥土的佩剑,嘴角微微上扬,“你,挺厉害!”
佩剑搁在陆小海脖颈上,陆小海细嫩的脖颈顿时出现一道血线。
“小海!”里正现在满心的惶恐,哪里还有之前的自豪?!
“放开他!”半大的孩子们见韩鸦把刀架在陆小海身上,倒比被吓得倒退的大人们勇敢一些,个个捏着拳头嚷起来。
“放开他?”韩鸦扫视了一圈,看着离他最近的一个孩子,抬手,佩剑朝他飞出。
“刘九!”天不怕地不怕的陆小海终于害怕了,骇得脸色雪白,抓着韩鸦拎着他衣领的手哀求道,“不要!你放过他!你要出气,不如对我动手!我才是对付你的‘罪魁祸首’!”
佩剑在名叫‘刘九’的孩子头顶转了一圈,又回到韩鸦手里。
陆小海看到韩鸦手里佩剑上都头发,僵着脖颈不敢回头看。
倒是宋晓看着被佩剑围着转了一圈,闭着眼,被吓得脸色惨白的少年,看着他头上顶着翔状发型,抿嘴微微一笑。
“我再问你一次,”韩鸦冷眼看着陆小海,“你知错了吗?”
陆小海没看见身后的场景,还以为自己有一个小伙伴‘遇难’了,哭了,“刘九!我对不起你!你好好去吧!你爹娘,我会当亲爹亲娘照顾的!”
里正:“……”
众人:“……”
听到韩鸦的问话,陆小海抽抽噎噎,仍旧倔强地皱着眉。
韩鸦又抬手对准另一个小伙伴,那小伙伴吓得大叫,陆小海心里一慌,眼泪鼻涕都流了出来,忙抓着韩鸦的手哭道,“我错了!我错了!”
“错在哪儿了?”韩鸦问道。
陆小海脑袋转了几圈,没找到自己错在哪里。
他从来不记错事。
宋晓这件事,他记得,还是因为,他爹来宋家提亲,宋晓不答应,村里小伙伴们便说,他是个破落户都不稀罕的,他气不过,这才来找宋晓的麻烦。
陆小海抽了抽鼻子,哝道,“我…我没错。”
“没错?”韩鸦手下用劲,衣领收紧,陆小海呼吸一下变得困难。
陆小海难受得不行,咬牙坚持了片刻,见韩鸦又要提剑,像斗败的公鸡似的垂下头,皱着眉又仔细回想了一遍,老实地摇头,十分光棍道,“我不知道我错在哪里,如果你知道,你直接告诉我!”
韩鸦再次挑眉,剑尖抬起,对准身侧的里正。
里正双腿打颤。
“不!”陆小海额头冒汗,紧紧抓着韩鸦的手,干咽了口口水,哑声道,“别,别伤害他!”
韩鸦提着剑,剑尖移动。
只用陆小海能听到的声音,韩鸦轻声道,“如果我把这里的人全杀了,嫁祸给你,你千夫所指,别人都说是你的错,你说,别人会不会认为这是你的错?”
陆小海顿时打了个冷颤。
他本来就是极聪明的人,韩鸦这样一说,他就懂了。
韩鸦是想告诉他,一来传言不可全信,二来,名声对人来说,很重要。
陆小海看着挺直背脊站在韩鸦身边的宋晓,心下一动,脑袋飞速运转起来。
第二百一十六章 记得那个傻丫头(十)
“宋姑娘!”陆小海咬了下厚实的唇,看了看冷着一张脸的韩鸦,期期艾艾地道,“对不起。”
宋晓穿着黑衣,气质清冷地站在韩鸦身旁。
这样的宋晓怎么可能是他们口中水性杨花,给他戴绿帽……那样的女子?
陆小海满脸通红,一时又想到韩鸦若当真杀了这里所有人,对外宣称是他杀死的,陆小海忍不住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讪讪地地垂下头。
他听信‘传言’误会宋晓,间接传播谣言。
他来找宋晓‘报仇’,又将宋晓推向谣言的风口浪尖。
陆小海想起之前开始见到韩鸦痛揍那几个流浪汉……
指不定那些流浪汉就是跟在他后头来,来欺负宋晓的。
陆小海想到这里,浑身冒汗,气得手直哆嗦,越发不敢抬头,心里心虚,陆小海低着头向宋晓道歉,“对不起。”
语气真诚了许多。
宋晓愣住。
“这么小声,堂堂正正的男子汉,说话像蚊子似的……你说的什么?”韩鸦漫不经心地说道。
像蚊子?!
“对不起!”陆小海怒目圆睁,仰着头大声道,“对不起,宋晓!我不该听信村里的谣言,污蔑你,还来找你麻烦!对不起!”
接连喊出几声,陆小海觉得脑袋有些发晕,人却轻松了许多,长长地松了口气。
好像道歉也不是那样难的事?
陆小海心道。
宋晓眼眶微红,深吸了口气,村民们神色各异,见她看过去,都不自在地垂下头。
宋晓神色更是复杂,回头看了韩鸦一眼,转身奔进屋。
“好,果然是男子汉。”韩鸦见宋晓进了屋,放下陆小海,顺手给他理了理衣领,“不错。”
陆小海目光一下亮了,挺了挺结实的小xiong膛。
对了!
陆小海还记得被韩鸦飞剑‘伤’了的兄弟,飞快回头,他的‘手下’顶着一头翔状头发,一脸震惊茫然地看着他。
陆小海傻眼了,定定地看了许久,直到把那小伙伴看得浑身不自在,这才‘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盛路!你怎么顶着一坨屎?!哈哈!”陆小海指着被韩鸦削了一圈头发的少年大笑。
盛路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周围的人都忍俊不禁,盛路没好气地瞪着陆小海,又小心地打量了一下韩鸦,他可没忘记利剑在他头顶‘唰唰’刮过的感觉。
“还不都是为了你!”盛路跑到陆小海身边,扶着他回到小伙伴堆里,一群人叽叽喳喳的挤在一起,说起之前的场景。
小伙伴们一边说,一遍畏惧地看着韩鸦手里的利剑。
这种传说中可以听令行事的利剑,他们还是第一次见!
不仅小孩子,就连那些壮实的大人们,这时望着韩鸦的眼神,都是又怕又惧。
这些人中,唯有陆小海,目光灼灼地看着韩鸦,韩鸦看过来时,腼腆一笑。
有惊无险。
里正看到陆小海没事,稳了稳心神,见陆小海没心没肺的模样,瞪了他一眼,走韩鸦身边,态度越发恭谨,“壮士,是否需要请几个道士来做做法,”
三里屯有钱有面子的人家办丧礼,都会请道士来诵诵经,撑撑场面。
韩鸦摇摇头。
提起利剑,在胸前横放着。
韩鸦转身,挥剑一扫,墙壁边上的柴垛顿时散开,尺长柴火纷纷断做两截。
他这一剑,仿佛连外面的风声、人的呼吸声通通割断一般,周遭一片死寂。
“啊!——”片刻后,陆小海发出一声夸张的惊呼声。
三里屯的村民们这才轻轻吐出一口气。
里正吐了口气,又倒抽了口凉气,还未缓过神来,又听韩鸦道,“…不必了,我要回军队一趟,死者入土为安,早了早好。”
回军队?!
里正打量着韩鸦,再看他手里的利剑,脸色变了几变,抚着快要跳到嗓子眼的心,里正小心翼翼地问道,“请问您尊姓大名?——”
“轩辕军中一个无名小卒,无名无姓,”
韩鸦道。
轩辕军!
周围又陷入一片死寂。
韩鸦打量着里正不断抽搐的脸颊,轻声‘呵’了一口气,“你与轩辕军有仇?”
“不不不!”里正慌乱地摆手,冷汗顺着他长了皱纹的额角滚滚滑落。
里正这下是真的怕了,轩辕军威名赫赫,其实力在整个九州都是有名的!
听说,轩辕军正整队准备南下干掉桃花坞……
里正摇摇头,甩掉这个恐怖的消息,结结巴巴道,“您——”
“轩辕军!”陆小海推开身旁两个小孩,从孩子堆里走出来,满眼崇拜地看着韩鸦,“你是轩辕军里的人?”
现在是,以后……
等他回到轩辕军,像轩辕帝鸿坦白后,他可能,就不再是轩辕军的一分子了!
韩鸦目光一闪,垂下头,没有说话。
男孩们见他没有否认,都下意识地捂住嘴满眼崇拜赞叹地看着韩鸦。
陆小海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睫毛刷过下眼睑,陆小海招呼着他的手下开始干活,“这院子,都整理一下,盛路带着几个人把这院子里的荒草除了!”
“还有这草垛!”
“爹!你买纸了没有?”
“没买?”陆小海撅着嘴,不满道,“老爹,你怎么这么不上道?买纸,买香,请道士……你怎么一件是没干?!”
里正气结,瞪了陆小海一眼,冲着韩鸦作揖,这次他腰都快弯折了。
里正直起身来,“壮士…我这小儿子,跟着我,大事小事都办过几件,还算靠谱,我这就去集市买点东西,您若有要办的事,可以吩咐我这不成器的小儿子!”
韩鸦目光落在陆小海身上,看着之前举止浮躁的陆小海现在沉稳异常,韩鸦眼里闪过一丝满意,点了点头。
从怀里掏出一颗金豆子,递给里正,“早去早回。”
“诶!好嘞!”里正诚惶诚恐地接过金豆子,作揖告别韩鸦,和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的村民们仔细交代了几声,里正这才快步离开。
韩鸦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自己很快就要离开,此去又不能带着宋晓。
他一直想要寻找一家值得托付的人。
如今看来,这里正一家都挺宽厚,倒是值得托付。
韩鸦听着屋子里传出来的哭泣声,默了默,转身进了屋。
第二百一十七章 记得那个傻丫头(十一)
宋晓跪在宋爷爷床前,双肩颤抖,哭得正伤心。
韩鸦摩挲着刀柄,走过去,蹲在她身边,“宋姑娘,我明日便要走了,我会把你托付给里正一家。”
宋晓哭声一滞。
韩鸦皱眉,从兜里掏出一个荷包,这里面装着金豆子。
韩鸦把荷包放在宋晓身前,想要起身离开。
“等等。”正在哭泣的宋晓沙哑道,抬起头来,宋晓深深吸了口气,拾起荷包交给韩鸦,镇定地看着他,“我不能要你的东西。”
宋晓又道,“多谢你。”
今日,韩鸦忙进忙出的,若不是他,爷爷的丧礼不会办得体面。
外面有人在说话,像是在讨论怎么给宋爷爷办丧礼。
“你不愿意留在里正家?”韩鸦问道。
宋晓点点头,“嗯,我不愿意。”
韩鸦有些诧异的看了她一眼,正好对上宋晓水润的目光,两人对视了片刻,又分开,“一个人生活,很难。”
韩鸦道。
冗长的寂寞,不是人人都能忍耐的。
小姑娘年纪还小,不懂这些,像他,在外面流浪了那么久,最后还是不甘寂寞,参了军。
陆小海扒在门外,他很聪明,就呆在外面,里面的话,偶尔听得到,却也听得不太清晰,可是足够了。
那个厉害的将军,果然想要把宋晓托付给他家!
陆小海想着韩鸦手里的佩剑,眼睛亮得吓人,他很激动,忍不住伸手抓住门框。
指甲在门框上刮出尖细的声音。
韩鸦耳朵动了动。
垂眸一看,看到地上陆小海的影子,韩鸦挑了挑眉。
“里正和陆小海,本分,善良,宽厚……你到他家,不用担心受欺负——”
韩鸦说一句,宋晓就摇一下头,韩鸦说得越多,她的神色越发古怪,到后来,竟现出几分偏执。
韩鸦却没注意到宋晓的样子,他专心地仔细看着自己的佩剑。
“我会给里正一家酬金,让他们养护你,包括这把佩剑……”
“我会把这把佩剑当做你的嫁妆礼赠给陆小海……你与陆小海定亲,”
“……再过几年,你嫁给陆小海,慢慢的,日子就过出来了,”
“宋姑娘,你知道吗,”韩鸦这才转过目光看向宋晓,“日子是过出来的,纠结于过往,沉迷于过去,都是没用的——”
“我不听!”韩鸦这才注意宋晓的表情,狠狠地哭过一场,宋晓眼眶、鼻头都是红红的,脸色微微扭曲。
特别是眼神,带着狰狞,“我不想嫁给他!”
宋晓怒视韩鸦,咬牙道,“我更不需要你用自己的佩剑给我当嫁妆!”
戏本子里不是写了吗?
剑客把佩剑当生命!
她何德何能能得韩鸦赠剑相助?!
再说了,韩鸦想得周全,他却不知,世人心易变,陆家父子现在看起来的确不错,可那也不过是因为韩鸦足够强!以后的事,谁说得清呢?
她在村里呆了不是一年两年,陆小海的父亲做里正不是一天两天。
村里的谣言,她不信他不清楚,可就是在他清楚的情况下,也没有一天停息过。
最令她失望的事,她曾经去求过里正,给了大把的银子,想请里正帮忙请大夫。
好几次,爷爷病得快死,也不见里正一家伸一把手。
韩鸦一走,没了压制的力量,她是孤女,又是他家的媳妇,到时孤立无援,还不知会受到怎样的磋磨。
宋晓快速伸手抓住韩鸦的手,一言不发,眼泪‘哗哗’地落下来。
院子里传来少年的争吵声,扒在门框上的陆小海久久没听到宋晓肯定回答声,眉宇之间闪过一抹不耐烦。
他没想到,看起来利落飒爽的宋晓也这么婆婆妈妈,心里的热忱少了,看一眼韩鸦手里的佩剑,陆小海握紧拳头,眼里闪过势在必得的光芒。
陆小海转身到院子,呵斥了正扭打在一起的几个少年,呵斥不管用,陆小海像个小牛犊似的冲过去。
听到他离开的脚步声,宋晓抿了抿唇,“韩大哥,我不愿意嫁给陆小海,”
看了看茅草房顶,又看了看躺在床上的宋爷爷,宋晓哽咽了一声,“我也不愿意呆在三里屯,韩大哥,你不用管我,你明日走吧,”
院子里,陆小海揍人揍得酣畅淋漓。
身体瘦弱的被他揍得哇哇直叫,间或夹杂着女人们的尖叫声。
宋晓肃容,取了墙上挂着的弓,宋晓重新回到韩鸦跟前站定,“我自己会保护自己!”
宋晓定定地看着门外。
韩鸦转身望去,就看见刚才还扭打成一团的少年们,有的躲在墙角,有的汲着拖鞋,一边哭,一边朝外奔去。
陆小海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太好强了一些,少年们都被他揍跑了,他还揪着一个壮实的妇人不放。
讲义气,不记仇。
这样的人,当兄弟,当徒弟都是极好的。
可是当丈夫……
韩鸦沉默了。
宋晓见韩鸦没有出声反对,心下松了松,紧紧抓着弯弓的双手松开,抓住韩鸦的手臂,拉下他的手掌,宋晓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韩大哥,你放心吧,我可以自己保护自己。”
韩鸦在心里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宋晓的发顶,侧身为他挡住斜射进来的刺眼阳光。
正如他说的,日子都是自己过出来的。
有的人含着金钥匙出生,手握一把好牌,最后打得一塌糊涂。
有的人天生窘困,手握一把烂牌,最后却赢得精彩绝伦。
宋晓眼睛越发晶亮地看着他。
做什么这样看着我,韩鸦微微撇开眼。
明日,他肯定是要离开的,就算他安排得再怎么妥当,若是宋晓自己想不通,最后,好牌也会打烂,若是宋晓自己能想通,烂牌也能打好。
韩鸦出门去帮忙,出钱出力,不一会儿,院子里搭好棚子,火灶,村民们回家,借来一箩筐碗筷。
很快村里其他人听到消息,陆陆续续过来帮忙。
中午时分,里正带着道士进了院子,村民们临时搭了个草屋,请道士进屋念经。
宋爷爷装敛结束,宋晓沉默地跪在棺材前,烧纸。
帮忙的人人进人出,之前请的那个大夫也在其中,韩鸦抽空上了两炷香,来到宋晓身边,看着与别人攀谈的大夫说道,“你以后若是有个头疼脑热,可以去找他,”
第二百一十八章 记得那个傻丫头(十二)
他付了不少诊金。
宋晓闻言,心里更是复杂,偏头看着韩鸦,眼里闪过一抹坚毅之色,然而她只是抿了抿唇。
这世界,护着她的人,不是父母,不是爷爷,是韩鸦。
韩鸦跪在他身边,对着宋爷爷磕头,宋晓知道,他对自己其实不过是萍水相逢,可怜自己是孤女,他帮助自己埋葬爷爷,兴许是看在那一碗饺子一碗面汤的份上……
宋晓抚着怦怦乱跳的胸口,垂下眼睫。
她好不容易遇到这样一个人……
里正带着道士来敲门,道士手里摊着一本书,他们来找韩鸦商量下祭的时辰。
几个孩子凑在一起叽里呱啦不知在讲什么,陆小海踢了其中一人一脚,撇眼看到一村妇提着一只黑公鸡过来,哎呦了一声,忙奔过去抱着公鸡。
陆小海看见站在门口处的宋晓,咧嘴一笑,抱着公鸡,在一帮孩子的簇拥下朝宋晓走过来。
“宋晓,”陆小海抱着黑公鸡,今日他换了一身打扮,被人众星拱月似的簇拥着,说起话来依旧神采飞扬,“你摸摸这公鸡,这可是要随着棺材一起下葬的,一般人不敢摸的!你摸摸!”
韩鸦和里正、穿着道袍的道士们站不远处,他们在商量下葬的确切时辰。
然后道士走了,韩鸦叫住里正。
陆小海抬头,眼睛亮晶晶地看了眼韩鸦挂在腰间的佩剑,忽然心生一计,伸手拉着宋晓的手,让她摸黑公鸡。
周围的孩子开始起哄。
陆小海狡黠一笑。
戏文里不是都这么说的吗?——男女授受不亲!男方和女方牵手,女方便会芳心暗许……
陆小海抬头看宋晓,然而,宋晓脸上没有一丝惊慌和害羞。
陆小海脸上笑容一顿,在宋晓冷静的目光中,讪讪地松开手。
周围的小伙伴‘切’了一声,陆小海脸上挂不住,转身,抱着黑公鸡去了墙壁另一角。
小伙伴们又一窝蜂似的围过去。
宋晓冷哼了一声,双手环抱,站在一旁,听韩鸦和里正谈话。
韩鸦从兜里取出一个荷包递给里正:“实不相瞒,我乃是轩辕军里的一名副将,送信途中,马匹累死,从山坡上滚下,在下摔伤了内脏,偶遇这位宋家小姑娘还有她爷爷,”
“韩某被宋姑娘救回,这才有了喘息之机,活下来。”
“可以说宋姑娘是我的救命恩人。”
里正听到‘副将’一词,早就怕得双腿直打哆嗦,在韩鸦极具威慑力的目光中,抖着手接过荷包。
里面是金豆子。
里正心下稍安。
这位副将,并不如其他轩辕军那么凶残。
中午里正到县城里打听过了,轩辕军都是些能隔空取人项上人头的怪物,听说,轩辕军每人手里都是上百条命,他们都是靠喝人血过活的……
里正啥话也不敢多说,唯唯诺诺地应了是,“大…大人,您放心,只要我陆某人活着一日,绝不会少宋丫头一口吃的。”
韩鸦:“嗯。”
宋晓抬手揉了揉发涩的眼眶。
韩鸦抬手按住腰间配剑。
宋晓下意识向前走一步,有些紧张地看着韩鸦。
不要。
千万不要。
宋晓咬着唇,她突然很后悔后悔,为什么之前她处处怀疑韩鸦。
从韩鸦一番表现看来,他真的是一个磊磊大丈夫。
韩鸦单手按着配剑:“你好好照顾她,日后我有空,会回来看她。”
里正胡子抖了抖,“您放心,小的绝不敢辜负您的信任。”
轩辕军虽不是大鼎朝的正轨军,可大鼎朝各地官府都不敢与轩辕军作对!
他一个小小的里正,对韩鸦,真恨不得把他供起来,绝不敢忽视他交代的话。
不就是照顾一个丫头片子吗?
“这是我给她置办的房屋地契,”韩鸦又从怀里掏出一张地契纸,“位置在县城东街,她长大后,交给她,”
里正目光一闪,小心翼翼地接过韩鸦手里的地契,腰杆弯得更深。
韩鸦闻言点了点头。
寄人篱下的日子,肯定不好过,他也知道,里正也好,三里屯的村民也好,这些人,刚开始时,慑于他的威力,会有些顾忌,会按照约定,对宋晓好。
可天长日久的,宋晓一个小姑娘,在自己久无消息的情况,肯定会越来越艰难。
可是没办法,他能为她做的,都做了。
他此番回军队,前途未卜,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保住命,自己都不知道路在何方。
“这是跟随了我几年的佩剑,你把这把佩刀悬挂在屋子里,轩辕军路过,见此剑,必会对你们礼遇有加。”
里正双腿一软,跪倒在地,许久后抖着声音,高声应了‘是’。
县城里,许多人都在说,轩辕军正准备南下,他正害怕家人会被残暴嗜血的轩辕军误杀!
有了这把佩剑,太好了!
漆黑的刀柄,纵横几道白色纹路,拿在手里十分沉重。
里正心里激动不已,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卑微得恨不得去舔韩鸦的鞋面,一边抖着手惶恐地去接韩鸦的佩剑,“您放心!陆某一定竭尽全力,护着宋丫头长大成人,一生安康!”
有这把佩剑,宋晓的生活就又多了一层护罩。
韩鸦心里松了口气,最后看了一眼代表着他荣誉的佩剑,松开手。
抱着黑公鸡的陆小海看到佩剑落在他爹手里,坐在一少年背上嘿嘿傻笑。
宋晓转身进了正屋,重重地摔下帘布。
韩鸦沉默了片刻,转身去找道士打听轩辕军的消息。
刚才他听到有人说轩辕军正准备南下,他一路往北,别与轩辕军错过了……
那把很厉害的佩剑,想必拿去卖的话,肯定也能卖不少钱,周围三里屯的村民人心浮动。
里正四下扫视了一圈,冷哼了一声,紧紧抱着佩剑。
陆小海放了黑公鸡,奔到里正旁边,涎着脸凑到里正身旁,趁其不备拔出剑来。
清冷的刀身,在阳光之下闪着冰冷的光芒。
半是嫉妒,半是好奇盯着看的村民们被那冷光所慑,当即吓出了一头的冷汗,都下意识地垂下头。
陆小海拿着韩鸦的佩剑‘哈哈’大笑,宋晓从门缝里看到陆小海得意的模样,心里难受,紧紧地抿着发白的唇角,任由指甲刺入掌心。
他的东西,你们也配拿?!
第二百一十九章 记得那个傻丫头(十三)
深夜,陆家家里突然传出两道吼声。
陆小海穿着亵衣亵裤,提着一把弓箭,披头散发地从卧室里跑出来。
他后面是闻声而来的里正。
“贼子大胆!”陆小海站在门口怒不可竭地吼了一声,正要拔步追去。
里正一把抓住陆小海的手臂,“小海!”
里正又是忌惮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别追了!”
怪不得世人都说轩辕军是嗜血无情的恶魔,这宋老头前脚刚下葬,后脚就有人来拿走佩剑!
能神不知鬼不觉地从陆小海海里拿走佩剑,除了那位副将,不做第二猜想!
被人涮了,出力出钱还没得讨好!
里正暗自啐了一口,面上还是死劲拉着陆小海,苦苦劝道,“小海,你听爹的!那人…那人武力高强,你不是他的对手!就算追上去又能如何?他要拿走,那就拿走吧!”
“不行!”陆小海瞪着眼睛,怒道,“那是我的!”
里正暗道‘不好’,四肢紧紧攀在陆小海身上,“小海!你听爹的!爹不准你去!”
陆小海挣扎了许久,没能挣脱,背着里正往前奔出一里。
里正被颠得脸色发白,为了这个儿子,咬着牙不松手。
追到村外,陆小海满身的汗,背着里正,陆小海提着弓箭四下扫视了一圈,没看到那人的身影,狠狠地剁了跺脚。
一脚踢在路旁的石碑上,挥舞着弓箭,箭尖在几寸厚的石碑碑面上滑过,撞出耀眼的火花。
里正松了口气,想张口劝陆小海回家,感受额咯陆小海刚松懈下来的身体顿时紧绷起来。
里正心下一咯噔。
抬头一看,就看见不远处的山路上有一个娇小的背影,正抱着什么往前跑。
又是一阵阵惊呼和犬吠。
几个村民被狗拖着从山坡上跑下来,狗的目标正好是那抱着佩剑往前狂奔的娇小背影。
陆小海冷哼了一声,脸色微微狰狞,往后退了一步,搭箭拉弓。
里正也看出来了,前头那个身影,明显不是那个赠刀的副将!
箭离弦而去。
陆小海的箭法不错,箭直接射入偷剑者的肩背。
里正心下大喜。
然而,那偷剑的贼委实不是一般人,被箭射中,也只是脚下踉跄了一下,逃跑的速度不仅没有减慢反而加快了许多,很快就把从山坡上追下来的狗和人都远远地甩在身后。
陆小海看着很快消失在山路尽头的人影,脸色铁青。
里正瞠目结舌地看着那贼像只小猎豹极快消失在眼前,回头看自家儿子脸色难看,忙千安慰万安抚,终于把陆小海带回家。
三里屯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不得而知。
宋晓抱着韩鸦的佩剑一路北行,草草处理了一下肩膀上的伤,宋晓仰躺在野外草垛里,拿起佩剑擦拭。
明晃晃的刀身,映着她狼狈苍白的脸色,宋晓抿嘴一笑。
能拿到这把剑,真是太幸运了。
宋晓小心翼翼地放下佩剑,拿出干馍馍啃。
在庭院里,韩鸦锋芒毕露,一招便制服了所有流浪汉。
宋晓捧着馍馍,消瘦的脸庞渐渐柔和下来。
“以后,这个小姑娘就承蒙你多多照顾了。”
三里屯的人,对韩鸦‘偷偷摸摸’进入村庄,还砍伤了村庄的人,颇有微词,里正带着人到宋家,打着帮忙的旗号,其实是想讨公道。
后来看到韩鸦的实力,又畏又怕,见韩鸦出手大方,便想着要从韩鸦身上刮下几层肉来。
韩鸦一看就不是热心的人。
他为何对三里屯的人,态度那样温和?
还不是因为自己?
宋晓紧紧地抱着佩剑,嘴角微翘,陷入梦乡。
韩鸦在客栈里歇脚,睡下后梦到宋晓。
宋晓满身狼狈地躺在草垛里,韩鸦吃了一惊,怎么他刚离开,宋晓就变成这样了?!
韩鸦走到宋晓身边,这个丫头刚开始时冷冰冰的,并不想理睬的自己,他离开的前一夜,这个小丫头两眼泪汪汪地看着他,仿佛随时都能哭出来的样子。
韩鸦静静了看着宋晓,目光不知不觉地柔和下来。
不知道梦到什么,宋晓眼角挂泪,脸色痛苦,好像被魇住了一般。
韩鸦心下微微揪疼。
这个他想尽法子,也要给她安排好以后的姑娘,做噩梦了,韩鸦蹲在宋晓身边,轻声唤道,“宋姑娘,宋姑娘,醒醒——”
夜深人静。
宋晓梦到爷爷,她还和爷爷生活在一起,一转眼却看到爷爷的坟墓。
宋晓心下大震。
爷爷已经去了……
这偌大的世界,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宋晓哭得很凶。
就在她哭得伤心欲绝时,她听到韩鸦的声音,宋晓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韩大哥!”宋晓睁眼,撑起身,她还在那片荒芜的草地里,背靠草垛,满脸湿意。
身旁没有韩鸦。
宋晓站起身来,眼神坚定地望着远方。
这些年,为了给宋爷爷治病,她曾随着镖队一起北上卖货,她比韩鸦更熟悉这里的路。
走山路到下一个集市,比走大道省一半的路程。
宋晓从怀里掏出几根中药了扔到嘴里咀嚼着,一路往前追去。
越过无数座黑黢黢大山,穿过几片草茫茫的野地,宋晓伏在河水边,鞠水洗脸。
与之前相比,宋晓黑了,皮肤粗糙了许多。
肩膀上的伤凝结成一个黑疤。
望着不远处起了烟雾的集镇,宋晓悠悠地吐了口气。
这爷爷吃了药之后。宋晓又开始做饭。
韩鸦要到集镇进行补给,她很快就能看到他了!
脚上汲着一双破烂不堪的鞋子,宋晓脚下略为一顿。
这一路,韩鸦休息了两日,他的身体到底还是没有完全养好。
宋晓干裂的嘴唇微抿。
……
韩鸦来到集镇,牵着才换的高大骏马,站在宝和堂门口看着大夫和病人来来往往,按住闷痛的胸口喘了口气。
站了一会儿,韩鸦转身离开,拉着马匹到一家小摊贩面前,带走几个干饼。
宋晓在一家酒楼的侧面探出头来,韩鸦脚下虚浮,一看就知他伤势加重了。
宋晓看了看宝和堂的鎏金的招牌,眼眶渐渐红了,
他没有进去,是因为他手里没钱了。
他手里为什么没钱?
是因为,他把大部分的钱,都留给自己了……
第二百二十章 记得那个傻丫头(十四)
宋晓泪眼朦胧。
一个错眼的功夫,那个强大的男人,晕倒在街道上。
“韩大哥!”
人流略停滞了一瞬,就恢复正常,有人悄悄蹭到韩鸦马匹身边,拉住了马缰绳。
宋晓看见了。
然而,她管不了那马。
她眼里,只有韩鸦。
宋晓望着许多人在韩鸦身上踩过,气冲到头顶,宋晓红着眼冲出来,扒开人群。
拥挤的人群发出不满的声音。
宋晓冲到韩鸦身边,抱着他,护着他往外走。
模模糊糊中,韩鸦清醒过来。
看到宋晓,韩鸦以为自己在做梦,宋晓护着他,用她小小的肩背挡住人们恶意的踩踏。
直到宋晓护着他到墙角空地,双手托着他的肩,韩鸦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眼前的人,是真的宋晓。
不是他幻想的。
“你?”韩鸦躺在宋晓怀里,还有些不敢置信,“怎么会是你?”
“怎么不会是我?”宋晓看着他一张俊脸惨白,心里有气,气他这么大的人了,却还不会照顾自己,“你小看我?”
对上韩鸦担忧责备的目光,宋晓瘪了瘪嘴,冷声道,“我可一直跟着你,越过大山淌过大河,”
“你不也没发现我吗?”
一直跟着他?
韩鸦吓得不知如何是好。
如果她当真一直跟着他,那她到底吃了多少苦?
他怎么也没想到,他身后会跟着一个小姑娘……
轩辕军就在下一个集镇背面。
韩鸦挣扎着推开宋晓,提了一口气,瞬间晃出宋晓视野。
宋晓脸色惨白地看着茫茫人海中,韩鸦落荒而逃的背影,差点咬碎一口白牙。
“韩鸦!你好狠!”
韩鸦撑着一口气来到郊外,咳嗽了几声,仰天轻吹了一口口哨,没多久,一匹骏马从市镇的马鹏里奔出,疾快地奔到韩鸦面前。
韩鸦拉着马,到河边打了水,翻身上马,调转马头,正打算离开,感觉不远处好像有人在朝这里跑来。
韩鸦一下就想到宋晓那张巴掌大的小脸,头皮一阵发麻,骑着马朝树林飞快地奔去。
树林不大,韩鸦担心宋晓真的跟着他到轩辕军里,韩鸦特地绕着树林绕了几圈,折返,又从树林另一端出去。
宋晓果然被杂乱的马蹄印乱了心神,转了几圈,找不到路。
他以为,这样便可以甩掉她了?
她这一路,也一路打听着轩辕军所在的位置,她给自己预定的最后一条路,便是直奔轩辕军大营所在。
若是他始终不肯见她,她便去轩辕军军队里见他!
可是,如果这样的话,他的伤便不能得到及时的治疗。
宋晓坐在地上,抓着药包的手指微微发白。
她可以的!
她知道轩辕军驻扎的大致方向,她更为熟悉地形。
韩鸦骑着马一路狂奔,到身体实在坚持不住时,他跌下马,许久后才扶着树木站起来。
宋晓跟得紧,她见到韩鸦时,韩鸦两眼无光,看着一颗一人环抱粗的树木歇息喘气。
这次,她并没有贸然上前。
韩鸦定定地看着翻过小山丘,朝他走过来的宋晓,眼神一言难尽。
他骑着马一路狂奔,一般的高手,徒步前行都不可能跟上他的速度!
可宋晓一个小女孩,居然能够靠着走山路,用双腿,硬是追上自己。
距离宋爷爷离世,有十余日了,宋晓身上还穿着黑色衣裳,头上依旧戴着白花。
甚至是,她的眼神也是哀伤的。
若不是她脚上的鞋子破烂得不成样子,他会以为,这是在三里屯,宋爷爷刚去世不久……
“你,认路?”韩鸦抚着仿佛快要炸裂的胸口,眼神肯定地看着宋晓,“这一路,你靠双腿,”
韩鸦喉咙有些发堵,深吸了口气,才沙哑问道,“你这一路,超捷径尾随我?”
宋晓没有回答。
定睛看了韩鸦一会儿,宋晓径直走向一旁大喘气的马。
取了马背上系着的水囊和包裹,宋晓默不作声地把包裹裹在自己背上,转过来,神色淡漠地看着韩鸦。
“带着我,我可以给你带路,我有经验,”宋晓道,“你走大道,还要三日才能抵达下一个市镇,三日,他们可能早就离开了。”
“而我,”宋晓拍了拍衣玦上的灰尘,“只需要一天一夜的功夫,便可以到达下一个市镇。”
韩鸦打量着宋晓,皱起了眉头,缓慢道,“我不需要你带路。”
在路上耽搁时间太久了!
这次,他回军队,明显是去送死!
宋晓跟着他回去,会被视为同党,肯定难逃一死!
一直坚持到现在都没哼苦哼累的宋晓,闻言身体晃了晃,脸色一下像覆了白粉一样惨白。
韩鸦看得心里一软,面上却越发冷硬,“你回去吧,我不需要你带路。”
宋晓手握着包袱系带,良久后,惨笑了一声,“你知道的,自我救起你的那一刻起,我便再也过不了平稳安稳的日子了。”
“他不会放过我的,他终究会找上我,如果我一个人的话,我肯定会被欺负得很惨。很可能,我都活不过一年……”
韩鸦面色微变。
宋晓说的是三里屯的陆小海,韩鸦却想到轩辕帝鸿……
他遇到宋晓,他帮助宋晓埋了宋爷爷,这些事,轩辕帝鸿一定会查出来,到时候,宋晓只怕也难逃一劫。
“你想跟着我,也可以,”韩鸦闭着眼,沉默几息后,叹了口气,“只要你答应我一个要求。”
宋晓眼前一亮,忍不住露出一丝笑容,“什么要求?”
抬头看着眼前神色坚定的小姑娘,韩鸦徐徐道,“你把我送到军队后,立刻离开,以后隐姓埋名生活,不许同任何人说,认识我。”
即使他不让她跟着,宋晓也有办法跟着,最可怕的是,如果他不让她跟着,她肯定会走捷径,在他前面进入轩辕军。
不如让她跟着自己。
冲她认路的这个优点,他可以更快地赶回军队。
到时他把事情和盘托出,可以求将军看在他拼命赶回来送信的份上,让宋晓去过安稳的生活。
韩鸦喝了一碗苦药,翻身上马继续赶路。
有了宋晓陪伴,韩鸦轻松了许多,两人越来越靠近轩辕军。
韩鸦先把宋晓送到轩辕军驻扎营不远处的茅草屋里。
“记住,你是被我逼迫着,拉过来带路的,记住了没?”
韩鸦反复叮嘱宋晓。
宋晓揪着衣角,轻轻点了点头。
第二百二十一章 记得那个傻丫头(十五)
一身西装革履的轩辕帝鸿下了山,站在山脚,轩辕帝鸿回头。
山壁上的佛寺被熊熊大火淹没。
轩辕帝鸿低头,手中躺着寒鸦给的回转符,沉默了片刻,轩辕帝鸿闭上眼,金色回转符自动化作一缕金光没入他掌心。
韩鸦以受过万年供养的回转符为礼,求他为他筑一个梦。
梦回大鼎朝。
那个千疮百孔,令人愤懑、憎恶、却难以忘记的王朝。
轩辕帝鸿面色怔忡地站着,树影婆娑间,他仿佛站成一樽石像。
……
大鼎朝的一切,都是那样鲜活,除了韩鸦,还有他,从不曾忘却。
那日,韩鸦从南方归来,累得从马上跌落,硬撑着向他禀告,说,紫衣在南方。
其实,他早就知道了。
他还知道,紫衣和韭羿关系匪浅。
不甘、嫉恨灼烧着他的灵魂,他命人将韩鸦带下去充当先锋军,他杀了冒充紫衣的女子紫藤,转身就遇到抱着包袱孤身闯进轩辕军的宋晓。
宋晓瘦瘦小小的一只,置身在轩辕军中,脸色煞白,双腿发抖。
她来求他,求他放韩鸦一命。
他坐在高座上,俯瞰着跪在地上的宋晓,她以头点地,明明怕得不行,却从不后退。
他命令她抬起头来,问她,他为何要放过韩鸦。
宋晓说了很多理由,最后,她说,她和韩鸦是患难夫妻,韩鸦不可能抛弃她选择与紫衣私奔。
那个可怜的小女娃,看不见他心里的愤怒和嫉妒。
他愤怒,是因为宋晓竟然还敢将韩鸦和紫衣相提并论;他嫉妒,是因为他爱的人变了心,而宋晓,一个普通人,以蚍蜉之力不遗余力地护着韩鸦。
韩鸦得到宋晓的爱!
而他,失去了!
“我不信你,韩鸦可没提过你,”轩辕帝鸿歪靠在座椅上,懒洋洋地,扬了扬手,似对宋晓的说法十分不屑,他指了身边的人,冷声吩咐道,“拉下去。”
宋晓却突然发了狠,推开身旁的人,拔出旁侧侍卫的刀,抹了脖子。
不过,没死。
幸好没死。
轩辕帝鸿不过一愣,回过神来,又吩咐人把她拉到军队不远处的茅草屋里。
“你要如何才能信我?!”宋晓被人强行拖走,她依旧没有放弃,“剑!”
“韩大哥为了护我,赠出自己的佩剑!”
宋晓见高座上像个煞神一样,气势凌人的轩辕帝鸿,在他像看蚂蚁似的目光中,抖着嗓子道,“他不曾对你提起我,是因为,他想要保护我!”
轩辕帝鸿冷冷地看着侍卫将她拖走。
韩鸦被他派往前线,九死一生。
在他归来之前,宋晓自缢了。
自那以后宋晓就成了韩鸦的心结,他眼睁睁地看着韩鸦从一个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青年,变成一把心怀执念的刀。
“你寻她,找她,护她,”轩辕帝鸿从尸山上爬起来,看着身旁的寒鸦,扯了扯唇角,“不过是因为愧疚,你本就不爱她。”
可怜宋晓,傻丫头一枚,为他赴死,最后只得这么个结果。
韩鸦闻言没有否认,离开了,再次归来,令轩辕帝鸿吃惊的是,他身上萦绕佛香,他的魂魄淡得快要消散。
韩鸦回来求他救他一命。
他是帝王命,化作僵尸,亦身怀紫气,挽留区区一只魂魄,于他而言,不过举手之劳。
“是,我能救你,”轩辕帝鸿背着手,站在底下宫殿里,昂首挺胸看着身旁溅了鲜血的石柱,“可我为什么要救你?”
这是他的宫殿。
登基三年,二十五岁殁。
轩辕帝鸿伸手搭在石柱上,石柱上刻着醒目的人物像——戴着面罩的窈窕少女。
“因为,我能追踪灵魂。”
轩辕帝鸿利目倏地一窄。
收紧手,石柱被他按碎了一角,石柱上的人物像却依旧完整无缺。
“你说什么?!”千百年来,轩辕帝鸿的情绪,终于有了波动。
“我能追踪逝者的灵魂,”韩鸦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轩辕帝鸿,他张开双臂,露出灵魂上拓着的佛印!
一只被佛法超度过的孤魂野鬼,跑到他面前来求拯救。
真好笑。
轩辕帝鸿‘哈哈’大笑。
可他的确想救他……
轩辕帝鸿慢慢平静下来,幽幽道,“刚苏醒时,你魂体虚弱,曾寄生在乌鸦身体里,现在,说起来,这乌鸦的身体,可是绝妙的魂器,”
轩辕帝鸿随手抓了一只乌鸦,“以后,你就叫寒鸦吧。”
留下寒鸦,除了因为寒鸦能追踪逝者灵魂以外,还因为,寒鸦同样放不下宋晓。
无论他爱不爱宋晓,宋晓都成了他心中的执念。
与他一样。
无论他爱不爱沐伊,沐伊都是他心中的执念。
他亲眼看着,一世又一世轮回,寒鸦找到宋晓。
可怜的人啊,一次又一次错过。
每次在危急关头救下宋晓,最后都会把她推给别的男人。
宋晓那个傻丫头,每次都会对韩鸦动情,每次却都不得不接受他的安排,嫁给别人,寡淡无味地度过一生。
直到这一世,寒鸦终于意识到,他离不开宋晓。
可是太晚了。
宋晓求了回转符,把自己所有运道都转给他。
韩鸦为她积累了万年的运道又如何?
她的魂魄,被鼠怪吃了,灰飞烟灭了,再无转世的可能!
几世之景闪现,轩辕帝鸿想到宋晓,想起她在昊宇公司里战战兢兢,想起她从一无所知,到无所不知。
最后定格在她拔了侍卫的佩剑,举头撞向剑锋时的场景。
山壁上的火光越燃越烈,山石头树木都被烧光,壁石在烈火的焚烧下,变脆,成片成片地从山坡上滑下。
一只火鸟从火中飞出,带着金黄烈焰,发出三声愉悦的鸣叫,最后‘嘭’的一声,碎了,碎成点点金光,像烟火,渐渐消散在空中。
韩鸦的灵魂,也随之消散。
最后三声,是他在告诉世人,在梦里,他找到宋晓了。
轩辕帝鸿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
找到了,那又如何?
终究是梦!
他从不做这种自欺欺人的蠢事!
弱小如宋晓,被动如韩鸦,不过徒增遗憾和悲哀。
他只会掠夺!
他只会疯狂地追逐力量!
沐伊,他要;乐荻体内的能量石,他也要!
魔阻杀魔,神阻弑神。
第二百二十二章 主神与分魂
沐伊沉沉地睡了一觉,她又梦到那个被囚在铁笼里的,头发花白的‘沐伊’。
她闭着眼。
沐伊却总感觉,她能看到自己。
拖着沉重的步伐挪到‘沐伊’身边,毫不意外,沐伊听到一道清冷的冷哼声。
“轩辕帝鸿和乐荻是同一个人,”沐伊伸手抓住铁柱,铁柱上的寒霜顺着爬上沐伊苍白的手臂,“谁是主神,谁是分魂?!”
沐伊肃容凑到‘沐伊’身边,见她不为所动,咬了下舌尖,一口血沫喷到她脸上,“说话!”
‘沐伊’脸上顿时被灼出几个黑洞,空中响起一阵痛哼声。
沐伊脸上不见一丝喜色,反而神色凝重。
这人说过,她与她的关系,与乐荻和轩辕帝鸿之间的关系相同。
她用两个‘幸运包’换得一个线索——万年前,乐荻与轩辕帝鸿是同一个人。
这不就是说,他们两人中间,必有一人是主神,另一人是分魂。
主神对分魂影响很大,乐荻与轩辕帝鸿几乎已经摆明了敌对机场。
在这个,她很快就能完成任务的当口,如果爆出乐荻是分魂这种劲爆的消息,她估计能当场晕厥过去!
“原来,您也有这么蠢的时候,”天空中响起女子沙哑沉闷的声音。
沐伊目光一动,“不要转移话题,他们两个,谁是主神,谁是分魂?”
沐伊想要蹲下来,膝盖一阵刺痛,两条腿顿时像被冰冻了一般,沐伊疼得满脸冷汗。
“呵呵,”女子的声音带着幸灾乐祸,“原来,您不是蠢,您是蠢到无可救药了!呵呵!”
沐伊冷下眉目,伸手一把揪住‘沐伊’的衣领,灰蒙蒙的、肉眼可见的寒霜从她身上顺着手臂,传到沐伊身上,沐伊被那彻骨的好冷一激,打了个寒颤。
好冷。
沐伊牙关哆嗦了一下。
“叫得这么亲re,唔,我似乎已经好久没听过这样称呼了,”
沐伊眉目上结了一层灰白色的冰霜,这女子阴阳怪气的嘲笑声,提醒了沐伊。
“在你回答我的问题之前,我想提醒你一件事,你曾说过,我和你的关系,如同乐荻与轩辕帝鸿一般,”
“我是不是可以这样认为?我是主神!你是我的分魂!”
沐伊的手顺着那女子的脖颈朝上,掐住沐伊脖子,手上爆出两朵黑金色金花。
黑金色金花之间连着黑金色带刺藤蔓,尖锐的刺,扎进她喉咙。
分魂‘沐伊’喉咙里发出两道‘喝’声,沐伊听到她痛苦的吞咽声,心下一松。
看来她猜对了,她是主神。她也没有做人分魂的癖好。
沐伊撇撇嘴,手上越发用劲,拉着分魂凑到她眼前。
她手上脚上,两条玄铁铁链晃荡出清脆的声音。
这……
沐伊目光微滞,眼里闪过一抹疑惑,这两条链子,明明是系在她手腕和脚腕上的。
这具分魂明显已经实体化。
实体化的分魂,除了灵魂还受主神控制意外,身体是独立的。
不应该啊。
要知道,这种玄铁铁链,连她的本命魂力都拿它无法。
沐伊看着自己手腕脚腕上系着的玄铁铁链,脑袋里一片乱麻。
不管了。
先探到乐荻和轩辕帝鸿的消息要紧!
以额抵额,沐伊正要使用搜魂术搜寻分魂脑袋里的消息,脖子上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刺痛,紧接着,灵魂被刺中的灼热感铺天盖地地袭过来。
沐伊忍不住松开手,往后退了两步,止住身形,沐伊抚着空空如也的脖子,谨慎地盯着铁笼里的分魂。
分魂‘沐伊’被她扔到地上,她委顿着坐在地上,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多了两分笑意。
黑金色金花的紧锢下,她的脖子上,流下两道黑色缓流的血液。
沐伊只看了一眼,那伤仿佛是伤在她脖子上一般,沐伊靠着过人的自制力,勉强制止自己想要撤去黑金色金花的冲动。
“您的自制力,真是的……一直都这么强,”天空中响起分魂懊恼的声音,“一点都不好玩。”
“不过,挺疼的吧,”分魂‘沐伊’似乎十分欣赏沐伊此时狼狈的模样,“您还可以再给我加一层禁锢,嘻嘻,”
“这样的话,指不定我一下耐不住疼,就把您想知道的告诉您了呢!”
闻言沐伊脸色发黑,“是吗?”
她还偏不信这个邪!
沐伊抬手,手上出现五朵黑金色金花,天空中得意洋洋的声音消弭了。
沐伊微笑,“我觉得您的建议非常中肯,决定采纳!”
话音刚落,沐伊手里的金花飞出去,罩在分魂‘沐伊’头上,收紧。
天空中突然传来一阵凄厉的惨叫,沐伊没看清铁笼里的紧张,抱着头疼欲裂的头跌倒在地上。
“沐伊!沐伊!”
现实生活中,乐荻摇晃着仿佛被冻成冰棍似的沐伊,紧紧抿着唇。
沐伊唇色惨白,浑身半石化,又冰又冷。
终极傀儡术,又往前推进了一步。
很快,沐伊就会变成傀儡。
乐荻心下一片乱麻,蹬了鞋子爬上床,拥着沐伊。
脑海里响起白倚雯的讥笑,“怎么?后悔了?!你们男人啊……”
“都是些骗人的鬼!”
“可怜她堂堂一界真神,竟沦为你手下一介傀儡,啧啧,真可怜”
“闭嘴!”乐荻厉声喝道,他脸色微微扭曲,抱着沐伊的手臂环抱得越紧。
沐伊脸色越来越差,她拧着眉头,十分痛苦的模样。
乐荻脸色比她还白,给她擦拭着脸上的冷汗,摸到她尚且带有温度的脸,乐荻皱眉,手滑下,扒开沐伊后背衣领。
白皙的后背,没有囚禁法纹。
乐荻心下一咯噔,“不对!不是终极傀儡术!”
难道是梦魇了?
“沐伊,醒醒!”
乐荻抓住沐伊的手,拇指狠狠掐在沐伊虎口处!
皮肤柔软,不似之前那般冷硬。
乐荻更加确定,此时,沐伊这样,绝不是终极傀儡术起作用的缘故!
乐荻白着脸抚下身。
……
异次元空间里,沐伊抱着头在地上打滚,空中回荡着分魂尖厉的惨叫声。
沐伊脸上滑落斗大的汗珠,正疼得脑袋发昏之际,沐伊听到乐荻的呼唤声。
一声一声,殷殷切切。
然后,舌尖上一阵钻心刺痛,沐伊浑身一震,猛地睁开眼,苏醒过来。
第二百二十三章 真实的身份
“沐伊!”乐荻对上沐伊黑幽幽的眼珠,忍不住舔了舔唇角,“做什么这么看着我?”
沐伊垂下眼睛,摇头,“乐荻,我想喝水。”
喉咙干涩发紧,疼得厉害。
沐伊揉着酸疼的额角,缓缓躺下,头下枕着干净清爽的枕头,沐伊才有活着的感觉。
在那灰蒙蒙的地方,脑袋疼痛,她以为,自己快要疼死了。
“我去给你倒水,”乐荻看着面色苍白的沐伊,抿了抿唇,起身去倒水。
沐伊看着乐荻的背影消失在门外,闭上眼,熟门熟路地再次到达那片灰蒙蒙的地方。
她已经知道,这片异次元空间,其实就存在在她脑海中。
沐伊看着地面上覆了冷霜的石头,走到铁笼前。
铁笼里,面色冷艳的分魂‘沐伊’闭着眼,七窍流血,看起来很吓人。
沐伊抬手抹了抹唇角,不出所料,指头上出现一块红艳艳的血迹。
沐伊眼色微沉,细细摩挲着血液。
两道血液从她下眼睑滑落。
她同样也七窍流血了。
沐伊脸色凝重。
她只听说过,主神可以控制分魂,没听说过,分魂受伤,主神也会受伤。
“我真好奇,如果我杀了你,”沐伊走到铁笼旁,手里两簇黑金色火焰熊熊燃烧,“我是不是要为你陪葬?”
沐伊手握成拳,手里的火焰被她甩出,变成一条黑金色的铁链,圈住分魂‘沐伊’细嫩的脖颈。
“你疯了?!”天空中响起‘沐伊’沙哑迟缓的声音。
沐伊嘴角微翘,手下陡然用劲,“我没疯,我只是想知道,杀了你,我会不会为你陪葬!”
“疯子!”空中的声音变得急躁,分魂‘沐伊’不动如山的神色龟裂了,沐伊听到一道与她一般无二的娇喝声,“你住手!”
铁笼里的分魂被沐伊拽到铁笼边,分魂‘沐伊’狼狈地抓着铁柱,指节青白。
“杀了你我会不会死?”沐伊手下毫不松懈,分魂‘沐伊’脸色涨红,慢慢转青。
喉咙好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禁住,窒息的感觉接踵而来。
“住手!”分魂‘沐伊’受伤程度比她更甚,白嫩的脖颈上被本命魂力灼出一道黑色疤痕,空中的声音接近歇斯底里,“我叫你住手!”
“你不就是想知道答案吗?!我告诉你!”
“你告诉我?”沐伊咬破舌尖,脸色虽然难看,但语气依旧平静从容,“我想知道的,有点多。”
沐伊抬腿蹬在铁柱上,脖颈上,温度渐渐升高,沐伊脸一沉。
“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松开!”铁笼里的分魂开始扭动起来,玄铁铁链撞在铁笼上,发出‘叮叮’的清脆响声,“松手!我死了,你也得不了好!”
沐伊不为所动。
“咳!咳!”铁笼里的分魂‘沐伊’抬手抓住脖颈上的黑金色铁链,一阵‘嗤嗤’的灼烧声,她的手指都被本命魂力灼出几个黑洞,分魂‘沐伊’惨叫了一声,倒在地上,翻滚过来,沐伊看到她酱紫色的小脸。
脖子上像系了一层火圈,沐伊摇晃了一下,咬牙坚持,见分魂一脸的倔强,沐伊忍不住冷笑了一声。
说这人是她的分魂,她倒有几分相信了。
“得不了好?”沐伊往后撤了一步,铁链紧紧锢入分魂‘沐伊’的血肉,“放过你我能得什么好?!”
沐伊探手按住她额头,默念了几句,一缕黑金色本命魂力从她丹田处身体,游鱼是的窜过沐伊心脏,往手臂游去。
原本有恃无恐的分魂,此刻真的慌了,抬手拽住沐伊手臂,一股黑色魂力挡住那缕黑金色本命魂力。
分魂‘沐伊’语气尖锐焦急万分,“你真的不打算放过我?”
“放过你?”沐伊憋了一口气,缓缓推着黑金色本命魂力前行,“我放过你,你可会放过我?”
“不要!”分魂‘沐伊’睫毛剧烈地颤抖起来,小脸扭曲,“你真的好狠!一直都这么狠!”
她脸上极快地划过一抹犹豫。
沐伊看着她眼皮下不断转动的眼珠,默默催动体内魂力,逼迫那缕黑金色魂力前进!
“你想知道什么?!我什么都告诉你。”
空中的声音虚弱得像一缕白雾,又突然高亢起来,“沐伊,你不在乎你自己的生死,那乐荻的生死呢?韭羿的生死呢?”
“你能眼睁睁地看着韭羿去死吗?你别忘了,都是因为韭羿,你才有了姓有了名,有了记忆!难道你连他的生死都不管了?!”
“什么意思?”沐伊心下茫然了一瞬,收了手上的铁链,抬手翻过分魂,用手臂紧紧勒住她脖颈,“都是因为韭羿,所以,我有了姓,有了名?有了记忆?”
分魂‘沐伊’抬手抓住沐伊的手臂,大口大口呼吸,她能感受到,随着呼吸,血液从脖颈伤口处涌出。
闻言,‘沐伊’冷笑了一声,“你真的都忘了,我的真神大人,您还真是一个健忘的人。”
“看来您是真的忘了……”
“一万年前,您从九天之上坠落,撞碎人界护罩,为了护住人类,您卸了功德、功力,为人界重建一层护罩,”
“随着功德、功力流失,您的记忆也流失了,”
“不过,就算不流失,也没多大关系,”‘沐伊’咳嗽了一声,谑笑道,“就算没有流失,您也没有名字,庸庸碌碌许多年,来来回回都是那些破事,记不记得又有什么关系?!”
沐伊手上略一用力,分魂脖子上的血液流得越发汹涌,“我没时间陪你唠叨,我问什么,你答什么!”
沐伊:“我是真神?”
‘沐伊’:“如假包换。”
沐伊:“接着说!说重点!”
“重点就是,在韭羿为你取名之前,你一直是个无名无姓的人!”
“韭羿为我取名,”沐伊低声喃喃道,脑袋里划过大鼎朝时期,她附身在一只紫色狐狸身上,韭羿为她取名木伊,那时她还以为是巧合。
“万年前,”沐伊神色一正,“我被空间黑洞吸入镜像空间,镜像空间里发生的一切,我看到的,经历过的都是真的?万年前,我是一只狐狸?”
第二百二十四章 你爱你自己
“狐狸?”‘沐伊’讥笑出声,“可不就是?您若不是狡猾若狐,又怎么想得出,把我拎出来,以身养我,万年后,让我给你做替罪羊这种主意?”
信息量太大了。
沐伊勉强听了个囫囵,“我是真神,还是狐狸?”
‘沐伊’懒洋洋道:“真神。”
狐狸只是假象,沐伊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就如同系统能把她变成真正的人类一般,兴许,也有办法,把她变成一个真正的‘狐狸’。
远处吹来一阵凉风,一股陌生又熟悉的气味就过来,沐伊心里警钟大响。
有人闯进来了!
分魂‘沐伊’脸色诧异,待那股气息近了些,喃喃出声道,“竟然是他?”
沐伊心里越来越不安,手下紧紧扣着分魂的脖颈,凑到她耳边,低声问出自己最在意的问题,“乐荻和轩辕帝鸿,谁是主神?!”
分魂‘沐伊’迟疑了一下,沐伊手下狠狠压了一下,动脉破了,分魂‘沐伊’脸色一下变得灰白,“乐、荻、是、主、神!”
“我以身养你?你为什么这么说?我何时让你做了替罪羊?”
疑问太多,沐伊头脑一阵阵发晕,狠狠撞在铁柱上,才维持了一瞬的清醒,“你为何会被囚禁在我精神世界里?”
眼前出现一个高大的身影,那身影越来越清晰,云雾从他身周散开,露出他如刀削一般的面容。
轩辕帝鸿。
是他。
他竟然能不经过她允许的同意,以实体状态,闯进她的精神世界……
沐伊抿了抿发白唇角。
“沐伊,”轩辕帝鸿垂眸看着跪坐在地上,面色苍白吓人的沐伊,又看了眼委顿地被囚禁在铁笼里的分魂‘沐伊’,轩辕帝鸿平整冷硬的唇角轻掀,“好久不见,”
“你想知道,她为什么会存在在你的精神世界里?”
轩辕帝鸿的目光再次回到沐伊身上,分魂与主神再如何相似,就算她与主神有同样的命格,身上终究是没有沐伊作为真神主神,天生地长、与生俱来的磅礴紫气。
“你想知道?”轩辕帝鸿走到沐伊身边,见沐伊往后退了两步,警惕地看着他,轩辕帝鸿停下脚步,眼里闪过一抹哀伤与讥讽,“万年前,你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紫衣,孤在你手下可吃了不少苦。”
“怎么多活了一万年,你倒是变得胆小了?”
轩辕帝鸿拍了拍衣玦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沐伊没理她,手指捏成兰花指,手腕转了一圈,四周的雾气在她指令下缓缓流动,连天上的雾层都流动起来。
轩辕帝鸿和分魂‘沐伊’一站一坐,在波云诡谲的腾腾雾气中岿然不动,似乎丝毫不受影响。
沐伊闭了闭眼。
精神世界的掌控权依然在她手里,可她居然拿闯入她精神世界的分魂‘沐伊’、轩辕帝鸿毫无办法。
他们二人都处在她精神世界的独立空间里。
“她是你亲自请进来的,”轩辕帝鸿突然道,“万年来,她一直存在在你的精神世界里,你以精血为魂,以自身血肉之躯,逆天养出一个命格与你相同的分魂,”
“如果我没有料错,”轩辕帝鸿幽深的眼底滑过一抹欣赏,“你应该在一万年前就预料到,这一世,你会有一劫——你的真魂,会被你信任的人,囚jin。”
“所以你提前养出一个命格与你相同的分魂,用来代替自己。”
所以,这个分魂,是她自己养的?!
沐伊抿了抿唇,垂头看向铁笼,铁笼里的分魂‘沐伊’依旧闭着眼,她脸上的怨恨之色溢于言表。
沐伊移开目光,看向轩辕帝鸿,“你怎么会知道?”
“因为,”轩辕帝鸿倒是没想隐瞒,他伸出蒲扇一般大的手掌,一个金黄色的虚影——金色回转符出现在他手心。
“它告诉我的,”轩辕帝鸿道。
“回转符!”灵光乍现,脑海里闪过一个常识,沐伊忍不住低声道,“怪不得!”
怪不得轩辕帝鸿会知道这么多!
有了回转符,就意味着,有了与神交流沟通的介质!
回转符是个好东西!
沐伊目光微闪。
它承载着人们的执念、祝福、祈求,以及无数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香火供养!
这些,足够为轩辕帝鸿开劈一个独立的空间,护着他不受她精神风暴的危险!
“沐伊,跟我走吧,”轩辕帝鸿收了回转符,背着手站在原地,矗立许久,缓缓道。
时隔万年,这句话,他终于说出口。
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在想,如果,那日在桃花坞,他没有那样强势地命令她,没有一言不合就对她出手,结果会不会不同……
轩辕帝鸿就站在沐伊十步远处,认真又执着地看着她。
沐伊哑然。
平心而论,她并不讨厌轩辕帝鸿。
可世事无常,命运似乎早有定论,万年前,他与她,是敌人;万年后,他与她,依旧是敌人。
一万年前,她作为‘真神’,算到她今日会有一劫,会被人囚禁,不知那时的她,有没有算到这些。
在沐伊沉默的时候,轩辕帝鸿提脚,稳步朝她走来。
沐伊敛容。
这哪里用得着算?!
依轩辕帝鸿的脾性,她与他,迟早都要走到对立面!
轩辕帝鸿边走,边从他身前的虚空里拔出帝鸿剑。
帝鸿剑一出来,带出浓郁的煞气,四周原本凝滞不动的雾气,开始疯狂地涌动起来。
沐伊面色一白,偏头吐出一口鲜血。
一道凌利的剑气从上滚落,沐伊侧身躲开。
坚硬的地面顿时裂开一条指宽的裂缝,沐伊又呕出一口鲜血。
“沐伊,你逃不掉的,”轩辕帝鸿动作轻柔地抹了抹剑身,叹息道,“这个空间是你的精神世界。”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即使你的真魂逃了,你的精神世界也逃不了,”
轩辕帝鸿瞬移到沐伊跟前,伸手抓住沐伊小巧的下巴,目露怜惜,“沐伊,跟我走吧。我爱你。”
铁笼里传出分魂咬牙切齿的声音。
沐伊倒是一脸平静,沉默了几息,沐伊突然道,“轩辕帝鸿,其实,你不爱我,你爱的,是你自己,一直是你自己。”
“跟你走?!”一道饱满怒火的声音凌空炸响,两只手从天空里伸下来,“做梦!”
一只手抓住轩辕帝鸿,将他扔出此界。
另一只手抓住沐伊,将她拉出精神世界。
沐伊睁眼,对上乐荻饱含着隐怒、忐忑、难过、不知所措的面容。
第二百二十四章 你真的不恨我
“喝水吧,”
端着水杯凑到沐伊身边,乐荻暖暖的琥珀色瞳孔,像易碎琉璃一般。
乐荻目光专注地看着沐伊,轻声道,“早前,你说要喝水,我记得。”
沐伊没有拒绝,低头小口小口地啜着水,沐伊趁机联系系统。
沐伊:“系统君,我的‘病’有解吗?”
系统沉默。
沐伊高高挑了挑眉,冷哼了一声:“本真神严重怀疑,你和乐荻关系匪浅。”
以前,她与白倚雯、花木蕊等人交手,有致命危险时,系统都会及时提醒,并且提出最合适的建议。
这一次,她几乎已经算是‘病入膏肓’了,系统居然一直沉默,直到现在,它都没有出声提醒一下她。
系统的要求……系统从千千万万人群里,选择乐荻做她的被守护者,这件事本身就值得怀疑。
她毫不犹豫地接下这张任务,除去系统威胁等因素,最重要的原因,是因为,乐荻曾在她在人界游历时,出手帮助她挺过最难的一关。
想到这里,沐伊轻轻呼出口气。
就冲这一点,乐荻就算真的对她出手,她也不会怪他。
乐荻把水杯放下,站在柜子前,许久许久,回身走到床边,踢了拖鞋,躺在沐伊身边。
两人并肩躺着,肩膀隔着一个拳头的距离。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不过短短一个拳头的距离,乐荻却觉得如同天涯与海角一般。
伸手捉住沐伊的手,乐荻冷着脸仔仔细细地反复观看,直到看到她手上覆上一层石质化的皮。
目光一顿。
乐荻深吸了一口气。
手心里涌现一层层金光,手覆在她冰冷僵硬的手上。
手背、手腕、手心……乐荻依旧来回按摩。
原本石化的手臂渐渐暖和起来,与冰冷如铁的双腿截然不同。
沐伊能感受到血管里流动的血液的声音。
乐荻真的强?
沐伊讶然了片刻,继而看到乐荻手上的金光时,了然于心。
她倒是忘了,乐荻继承了圣师的功德与功力。
他身上所负气运,较之拥有回转符的轩辕帝鸿,有过之而无不及。
沐伊覆下眼睑,看着两人紧紧相握的手,暗自在心里叹了口气,“乐荻,是不是我说过的,你都会记得?”
乐荻怔愣了一下,垂下长长睫毛,轻‘嗯’了一声。
腿,完全不能动了。
沐伊脸色一白,伸手抓住床被。
“怎么了?”乐荻看着沐伊惨白的脸色,看着沐伊淡淡的目光,乐荻突然想到什么,迟疑了一下,伸手掀开床被。
床被下,沐伊双腿已经完全石化,像两条石雕,毫无生机地搁放在床上。
与暖色的浅黄色被子形成鲜明对比。
乐荻倒抽了口凉气。
双手颤抖着抚上沐伊膝盖,乐荻眨了眨眼,“很疼吧?”
他知道,终极傀儡术会把沐伊变成傀儡,可是,具体的内容,他却不知道。
如今,他知道了。
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一点一点的……
她几乎是亲眼看着自己一天一天地变成傀儡!
一天一天地,亲眼看着自己的双腿变成石头,那得多疼多怕啊!
乐荻瞳孔如同千万即将发射的银针,猛地收回,瞳孔缩成一点,乐荻呼吸急促地看着沐伊,“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他的手,像两把铁钳,紧紧地抓着沐伊的肩膀。
沐伊定定地与乐荻对视良久,任由他灼热的呼吸喷在她脸上。
沐伊看着他翕张的鼻翼,最后面色平静地撇开眼。
她确实早就知道了。
她的腿,时常处于凝滞状态,她再傻,也意识到不对了。
许久后。
“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乐荻张了张口,目光迫视着沐伊,嘴角绽放出一朵璀璨夺目却又脆弱无比的笑容,“回答我!!!”
沐伊仰靠在墙上,轻‘嗯’了一声,现在问这些有什么意思?
他已经对她动手,而她,并不打算报复他。
“什么时候开始察觉到的?”乐荻呼吸清浅,带着生怕惊动尘埃的小心翼翼。
什么时候?
沐伊眼神茫然了一瞬,又渐渐清晰起来。
在那日,她梦到铁笼,梦到分魂‘沐伊’时,心里便有了疑问。
以后,她再次去精神世界闲逛,不过是想确认一下。
终极傀儡术……
沐伊半阖上眼。
终极傀儡术起始来源,它的施术要点,施术法则,在脑海里徐徐展开。
分魂‘沐伊’和轩辕帝鸿口中,深受她信任的人,便是乐荻吧。
乐荻想要把她囚jin起来。
囚禁……
一辈子,只能待在那个不毛之地?
那个荒芜的地方?
沐伊脸色有些难看,“有一段时间了。好久了。”
乐荻脸色比她更难看,闻言乐荻着急地跪坐起来。
捧着沐伊的头,乐荻抿了抿唇,眼里水光闪烁,他的害怕恐慌,像即将碎裂的玉器,全堆在脸上。
乐荻张了张嘴,终是苦笑了一声,“你是不是很恨我?”
恨?
沐伊摇头。
他困住的,并不是她本尊,所以,她不恨。
“不恨?”乐荻声音惊讶地提高,惊讶地瞪大了眼,屏住呼吸许久后,乐荻眼神恍惚地看着沐伊,“我这样对你,你居然不恨我?”
沐伊偏头若有所思地看着乐荻,从他脸上,依稀能看得见,他小时候的影子,沐伊再次摇摇头,“不恨。”
沐伊的目光依旧澄澈,其中的亮光,像小溪中激荡出来的漂亮水花。
乐荻面色恍惚,“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不恨我?若有人要把我变成傀儡,我得恨死他不可——”
乐荻毫无防备地喃喃道,说完,他才意识到不对,小心翼翼地看向沐伊。
他不仅打算囚jin,他还实施了,更过分的是,他居然在沐伊跟前念叨……
沐伊费解地看着乐荻。
他在求她恨他?
沐伊偏头沉思许久,最后缓缓道,“我不恨你,乐荻,我不是你,你不能把你的想法强加在我身上。”
乐荻几近崩溃黑化的灵魂被这句话拉回来。
比起他对她做的事,她更反感,他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在她身上。
不知从哪儿吹来一阵凉风,乐荻满身冷汗蒸发,凉习习的,乐荻喉咙发紧,“你真的不恨我。”
沐伊点头。
沐伊:“系统君,怎么突然冒泡了?”
突然良心发现,特意将终极傀儡术展现给她看,是何居心?!
傲娇系统:“这终极傀儡术可是个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