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我靠编草鞋上岸成为大匠师TXT下载我靠编草鞋上岸成为大匠师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我靠编草鞋上岸成为大匠师全文阅读

作者:悟空嚼糖     我靠编草鞋上岸成为大匠师txt下载     我靠编草鞋上岸成为大匠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66章 夜半谈心

    已往之事不提。

    午时骄阳如火,王葛推着独轮车往家走,大父母在她侧后方。

    随天气炎热,畜圈的蝇虫成群结队,又不能一直熏艾,忙活一上午了,疲惫的祖孙三人都不大说话,但心里欢喜得很。

    无米粮之忧的日子就是好,踏实!

    至于日常的护卫数量,王葛跟程亭长商量好了,只要她人在亭里,每天除了郡兵伍长赵力,再轮换出两人随行即可,其余人或开垦土地,或充当亭卒。

    迎面而来一户人家,姓田,相互招呼后,田翁问:“亭吏说你家今年不要地,真不要啊?”

    王翁板正面孔:“这种事哪敢说假?”

    田家人就这么停在道上,看着王家人走到前头拐弯的地方。田小郎不解,问:“王匠师刚归家的时候好威风,怎么现在自己推车,兵士不帮她呀?”

    他阿父:“谁知道呢。不过有人说,这拨兵士本就是县里派来给苇亭开荒的,凑巧和王匠师归家赶到了一起,要不那些猪、羊咋直接就拉到亭署的畜圈里了?”

    田翁催促:“行啦,别看了。先想想明日抽签立契的事!”

    再说王家三人,都快到家了又遇一邻,是个鳏夫,姓殷。“王翁,亭吏说你家拿钱买粮缴租,真的啊?”

    王翁:“亭吏都说了,还能是假的?”

    “那得多少钱哪!你家为咱苇亭着想,亭署不得帮你家出点?”

    王葛笑了,回此人:“你现在去跟亭长说不要地,用钱买粮抵缴,不就知道亭署帮不帮你家出钱了?”

    殷郎君惶恐摆手:“王匠师说笑,我胆小,见到亭长一句整话都说不出来。”

    “无妨,我帮你说。”

    “不了不了不了……”

    重新推车前行,贾妪才反应过来:“他是不是拿话坑咱?”

    王翁:“哼。原先真没看出他有心眼,他说害怕亭长,咋不怕赵伍长啊?”

    赵力目光询问王葛:要我查刚才那人么?

    王葛向他轻摇下头。把车竖到院门旁,王菽也回来了,一起进院,王艾懂事的早舀好水,都洗掉一脸汗,周氏喊饭好了。

    正好,王二郎、王蓬归家,叔侄俩真是不嫌热,一路快走加小跑,背后全汗透了。

    一家人边吃边说,得知亭署分地法以后,老两口同时叹气,对殷郎君没那么厌恶了。自家才从苦日子过来,能不知吃了上顿愁下顿的苦涩么?能忘记每顿都吃不饱,肚里难受的煎熬感么?

    往后县署不给苇亭粮食了,亭民更得节衣缩食,更得拼命开荒,更得指望上天风调雨顺!这种情况下,能活着就不易了,还想让泡在艰辛里的人、惶恐中的人,时不时抬头看看,看看富裕者施了什么善举?

    阶层,就在今日,逐步将王家跟其余亭民分开界限。

    王禾晚上又带回来个好消息。苇亭一年年扩建,亭卒不足,县里给苇亭增十个亭卒名额,王禾在名录内,吏职为“亭子”,虽然每月只有一斛五斗的俸粮,但毕竟是正规亭卒了。

    这可是大喜事!王葛立即嘱咐赵伍长,明早宰一头猪。

    贾妪扇蒲扇的动作加快,王葛知道大母心疼,说道:“咱家没地方养,早宰杀完,免得旁人说咱家占亭署的利养自家畜。”

    王艾撅嘴:“那另头猪也得杀掉了?”

    “来。”把幺妹唤到身边,王葛说:“当然可以继续养着,但得贱价卖给亭署,这样的话,它可以活到过年。你选吧,是尽快吃掉还是给亭署?”

    啪啦啪啦啪啦……贾妪的蒲扇快要扇出火星子了。

    王艾瞧到了,“噗”声捂嘴笑:“大母说。我听大母的。”

    这还差不多。贾妪做主:“一头自家吃,多出来的肉腌起来。另头、剩下的羊全贱卖给亭署。”

    “哦,有肉吃喽。”王蓬早迫不及待,欢快声刚落,不知哪家响起哭声。

    夜深了。

    王葛翻个身,小声问:“大母还在想分地的事?”

    “不是,我在想家里的钱。前年你二叔续弦,纳征下聘礼,给周家……”

    “大母,我不爱听这些。”

    “家里的钱都是你挣来的,哪能不跟你说呢?”

    “那当年我阿母和我的命,全是我二叔救的呢。前年我不在家,我若在家,聘礼更多。”

    “耙子手。”祖孙俩都笑了,贾妪道:“其实大母睡不着,是想跟你商量攒嫁妆的事。往后你还会挣钱,那么这钱就得有个说法,就跟亭里分地的道理一样。”

    王葛握住大母的手,安静聆听。

    “你有本事,就得对三个弟妹有担待,还得公平。阿蓬、虎头、阿艾,你给他们各留一成,给你阿父留一成,剩下的六成做你嫁妆,如何?”

    “这世道,女娘想跟儿郎论公平,太难了。给阿艾留两成,这两成不动,一直攒到她出嫁。大母莫急,听我说其中道理,你若觉得不对,我再听你的。阿艾过继到长房,就是我亲妹,将来她的夫家能不拿她跟我比么?在嫁妆上,她夫家只会将阿艾跟我比较,不会跟阿菽去比较。这点对阿艾来说,岂不是受我牵累?”

    贾妪哑然,是这个道理。

    “再给阿菽留一成。”

    “啧,阿菽有你二叔管。”

    “我二叔救我阿母时,可没分该谁管?没去想他能不能逃脱虎口。该是我报恩的时候了。阿禾是儿郎,有闯的心,也闯出来了,阿菽不一样,她性格软,没嫁妆撑腰,到了夫家受气怎么办?她若过不好,我二叔就过不好。再说了,我不信你和大父瞧不出来,程亭长家是不是相中菽妹了?”

    “就你眼尖。其实私下已经提了,等你及笄后,程亭长家就请媒。”

    “所以啊,咱不能让阿菽在嫁妆这件事上没底气。”

    贾妪心疼长孙女,抹眼泪,又欣慰得很。

    “再就是给你和大父留一成。”

    “你就是讲出天大的道理,这一成我们也不要。”

    王葛撒娇口吻道:“比天大。官家宣扬孝道,大母想让旁人诋毁孙女不孝敬你们么?再说了,我、阿菽、阿艾的钱都不动、全攒着,我们仨那么能吃,你真不心疼?”

    “这孩子!快睡吧。”

第367章 中匠师王葛

    兴许是睡前谈二叔这房谈多了,王葛梦到一只花斑大虎把二叔顶翻,然后二叔一动不动,梦境里她挪不了步、叫不出声,崩溃无助时,两道光从天而降,同钻进二叔头中。

    梦里二叔醒没醒她不知道,因为她醒了。

    卯正。

    分到课田的亭民有二十七户,今日都得抽签立田契。

    近处的田地全部归属亭田。

    所谓抽签,抽的是极远处的荒地,按方位划分出来二十七片,亭民需按签上标注的方位,跟随亭吏去数荒地亩数,再从开垦出的耕田外围往内数,数够自家的课田亩数,合计便是一户人家丁男、丁女、次丁男占田的最高额。

    然后立契。

    大晋的田契不写耕种年限,比方王葛家在坡田开垦出来的地,现在都归王竹了,并不会因三房只有王三一个丁男,收回超出五十亩占田最高限额的其余耕地。

    言归正传。

    荒地的远跟远又有区别,为免争端,抽签的方法为:每户择一人出来,从布袋里掏一泥丸,捏碎泥丸,里面木块上刻着的字就是荒地范围,如东近、东远、东次远、东最远。

    争先的不一定运气好,推让的也不是谦逊。亭吏不催促,反正今天立不了契,等于放弃分地。

    接近辰初的时候,王葛一家路过,看到亭子被人围的里三层、外三层。因为得逮猪,赵伍长把郡兵都叫上了,郡兵和王葛全家均精神抖擞,真是一条窄道,两种人生。

    王艾跟在王葛旁,仰起小脸,细声细气道:“我看到有人哭了。”

    王葛知道幺妹在想什么,小孩子嘛,心灵纯净,觉得亭民一个个愁眉苦脸的,自家却要宰猪烹肉,心里会产生一种犯错的愧疚感。于是她问:“那你知道长姊为了挣今日之功,在苦寒的平州哭过多少回么?”

    小女娘愣了,连带脚步都滞缓,紧接着埋头跟上。王葛偷瞄阿妹,示意家人别管,让阿艾自己思考其中道理。

    王葛说服家人今年不要地,购粮抵租,是因为近期郡署会考察她的品德才能,这半年是她晋中匠师、大匠师的重要时候!但不能因为不要亭田等做法,给几个孩子产生错误引导,只看重旁人的苦,轻视她的付出与艰辛。

    到畜场了,一进院,挨着东墙的是马棚,因马匹增多,新的更大的马厩在建了,位置就在骑射场。从明天开始,王葛得去练射箭,隔行如隔山,她吐口气,暂不想。

    王艾误会了,伸出软软的小手指往王葛蜷起的掌心里勾动:“长姊别生气,我错了,我怎能不心疼你,反而心疼外人呢?”说到最后,她嘴巴瘪起。

    王葛算发现了,论模样,阿蓬、虎头、阿艾其实都随大母,尤其哭起来,下嘴唇能兜出上嘴皮子一寸。“长姊交给你个任务,看好二叔母,一会儿逮猪的时候别让二叔母靠近,长姊就不生你气了。”

    “嗯!我一定做好。我现在就看好二叔母,长姊放心。”

    孩童的情绪来去都快。

    郡兵们跳下猪圈,追猪、猪边窜边叫时,王艾已经乐得合不拢嘴。王蓬忙坏了,一会儿跳脚大叫,一会儿跟阿父说逮猪情况。

    王翁老两口在灶屋烧足开水。

    辰正,烫毛的气味飘满了畜场,王葛最讨厌闻这个味,觉得比猪粪还臭。

    接下来的两天,她半天练射箭,半天和家人一起制腌肉。程家小郎被王菽叫来帮忙,回去的时候让程小郎捎走一瓮肉,转天小郎就带来一篮蛋、一瓮果酒回礼。

    六月二十八,县署的循行小史来了。一为巡视亭田丰收、分配情况,劝农继续开荒;二是给王葛送中匠师的文书。此文书郡、县均存,这份由她自己保管。

    现在起,她,是中匠师王葛。

    七月初十前,她得去县署签吏契,吏职为匠肆主事,至于哪家匠肆,小史不知,看来桓县令别有安排。

    未时,王竹驱牛车载了一车新粮来,过磨麦场的路口时,被罗娘子看到。她牵住驴,阴阳怪气道:“是竹小郎啊。你大父母有那么些钱,都能买粮缴租了,还管你要粮?咋,他们没跟你说么?哼。”

    王竹被太阳晒得微眯眼,回道:“我家跟罗娘子家不一样。我家不论长辈富或贫,晚辈都得孝敬。”拉你的磨去吧,幸好二伯没相中你。

    王葛正要去骑射场,见王竹来了,立即让护卫卸粮。知道王竹午食肯定没吃,她赶忙热麦饼,舀卤肉。

    “从姊,饼不用热。”

    “你快坐着去吧,跟你大伯、阿艾说会话。”

    “我路上遇到罗娘子了,从姊知道罗娘子么?”王竹声音减轻,怕二伯母听见。

    王葛看眼二叔母,周氏正坐在墙根的阴凉地里做针线活。她“嗯”一声:“是不是跟你说大父母买粮抵租的事了?”

    “是。我……”王竹把自己怎么讽刺回去的话讲了。

    “回的对。有些人自己不要脸,就不用给她脸。”

    “其实今年坡田收成好……”

    “尝尝咸淡。”王葛往王竹嘴里塞块卤肉,“好吃吧?明天回去的时候捎两瓮,不是心疼、不舍得你多带,天热,拿多了放不住。”

    太好吃了!王竹嘴里的没咽下去,就盯住碗。

    王葛把碗塞他手里,塞好瓮。“我知道你想说,坡田的收成凑一凑,说不定够我们这边缴租。但是分家了就是分家,不然将来二房立出去后,拿不出多余的粮贴补大父母,二房怎么想?”

    王竹咀嚼的动作停住,是啊,是这道理!

    “分了家,你过好自己的日子,闲时来苇亭探望大父母,让他们少牵挂,这就是最好的孝敬。不过嘛,你的想法该提就提,大父母虽然拒绝,知你孝顺,心里会很开心的。”

    王竹眼泛酸,这番话后,知道葛从姊真正原谅他了,当他是自家人了。“嗯!那我现在就找大父母去,和大父母提。”

    “先吃完呀……”

    他回头笑,跑出院子。

    周氏朝王葛招手:“阿葛,来。”

    “二叔母。”

    “试试头巾。”

    “这是……给我的?”

    “对呀,我知你不喜太艳丽,但是花一样年纪,还是得稍微有些红艳相衬。我用栗色线在这一角正反都绣了鲤,到时被风吹起更是好看。”

    王艾跑过来:“我给长姊系。”

    “好的。”她感受幼妹小手在发后的轻拂,面对着侧头打量、教阿艾怎么系头巾才最好看的叔母,而后视线下移,周氏的腹隆起明显。

    得预备着找产婆了,真正懂医的产婆。

第368章 训诂,说文,立言

    偷得浮生一月闲,半围篱笆别声远。

    七月初九一早,王葛没让家人远送,与十五名护卫轻装策马出发,转过弯道她回首,家人仍在院前,都知道她会凝望这一眼。

    下午至县署,仍旧是门下史将她迎进县令廨舍。

    难怪前些天小史不知她将至哪所匠肆为主吏。桓县令直言:“城内只一所官署木肆,城郊两所。按匠师令,县级别的木匠肆,每所只能有一名主吏,如今皆满。以往的解决办法是荐你去大族木匠肆,等待合适位置腾出。”

    王葛心里一动,那就是这方法不适合她,正好,她的盘算更有实现可能。

    门下史解释:“县令虑及你不同于别的匠师,顺利的话,年前能晋为大匠师。去年扬州改了政令,大匠师不能进任何私营匠肆,要么在郡级别的匠肆任主吏,要么在郡、县任职吏、散吏,或特殊营造匠肆任主吏,或任常主考官。”

    严格讲,大匠师才真正进入官场。按照匠师令,大匠师的吏职举荐不采用“九品官人法”,而是汉代盛行的“辟除”制,因此诸州郡对于匠师人才的选任不尽相同。

    王葛:“我明白了。”如果荐她去私营匠肆,可能刚立足就得离开了。“在襄平县时,我询问过辽东郡晋大匠师的条件,最重要的除了三次州首名、更高等级的匠师举荐外,最好再达成至少一种利民、或利兵的器具改良。不知本郡……”

    桓县令:“此项条件为额外项,各州郡通用。因为大匠师跟中匠师不同,需定等级,高等为州级,良等为郡级,寻常的为县级。区别的是,富庶州郡的县级大匠师不能晋宗匠师。不过你不必担忧,一是东夷府的文书中对你大加赞赏,加上宗匠师的举荐,不出意外,应定为州级。”

    王葛略作腼腆状:“据我所知,州级之上,还有至高级。”

    至高级有另个称呼:准宗师!

    门下史欣喜,立即问:“王匠师志向远大,莫非又有改良想法?”

    王葛先看眼桓县令,再点头:“是。半月前我和家人去野山河,见木船、竹筏顺水而行,几乎不用撑篙推桨。回家后我想,夜晚船、筏闲置,能不能也将其利用起来……”

    接下来,不必对方问,她阐述打造筏碓、筏砻的构想。

    早在襄平改良水碓时,王葛就有类似构想,但那场郡比的考核时间太短了,她修修改改,制出了蒙冲小舰,“船碓”的理念反而没被采用。后来王葛琢磨原因,应当是舰体作为战船来说不大,但当成船碓就得在水下打桩,固定船身。此法若被推广,很容易被谍贼势力利用,在重要河道里设桩,阻断辎船运输。

    但野山江水域无妨。一是没见有辎船往来,二是河面宽,即使挨着石滩的近岸处,水流也颇疾,三是鱼伯一家的生活既然能越过越好,为何不鼓励临江而居的百姓进山砍竹制筏,白天捕鱼,夜晚利用水力舂米、或驱动砻磨。

    就这样,王葛从未时说到酉时,确定下先制两个筏碓、两个筏砻,在南山江试。一旦可行,立即在野山江建第四所官署木肆,王葛为主吏。

    住宿地也安排好,这段时间王葛、二十名护卫均在吏舍居住。

    公事说完,她请求一桩私事:“我已是中匠师了,想去拜见授业夫子,见一见昔日同门,但我不知南山馆墅许不许我进?且江岸建了许多匠肆,以前的渡口应该不在了。”

    门下史笑了。

    王葛惊喜望向县令,难道桓县令猜出她要去南山,帮她安排好了?

    果然!桓县令说道:“后日一早,我带你去新的渡口,需要准备些什么,稍后佐史告诉你。”

    她笑眼弯弯,赶紧说:“不必麻烦佐史。给两位夫子、诸同门的礼我都备好了。”

    “给夫子备的何礼?我看一下。”

    王葛随身携带着,取出,是两个鬼工木球。乍看不起眼,一个雕刻“训诂”二字,另个雕刻“说文”二字,字体之外均是镂空的祥云与飞鹤。桓县令拿起“训诂”,王葛主动将另个木球递给门下史。

    两人透过镂空发现木球内部有一小圆球和一四角星体,小圆球与星状木咬合,它们中间有视线可见的缝隙,随外球晃动,始终咬合着一起移动。

    “这……”门下史面现惊色,再重新看外球,无任何榫卯拼接的痕迹,说明什么?说明外、内三块木料是整木雕刻!“这,这得费多少工夫?”

    王葛:“弟子事师,敬同于父,费再多工夫都是应当的。”

    桓县令:“没猜错的话,此雕琢寓意的是日、月、星?”

    “是。”

    “好。”他探手,把门下史手中的“说文”拿过去,透过镂空细看里面,又看回“训诂”。

    好尴尬。王葛都伸出手准备拿回了,拿了个寂寞。不是,桓家人都这样吗?“我现在雕鬼工木球的技艺更精进了,年前必能雕刻更好的给县令!”

    “鬼工木球,鬼工……取自梓庆削木为鐻?”

    “啊?”这句她听不明白,削木为锯?

    桓县令:“我的鬼工木球上便刻……立言二字。”

    “是,我记住了。”立言,她确实知道,出自《左传》,立德、立功、立言,为三不朽。

    门下史带王葛一行人去吏舍,边走边说,她才明白后天南山馆墅、清河庄的大学学童要在楼船上进行一场学术交流。南山馆墅的大学有不少女弟子,也就是说,这次郊游算是一场大型相亲。

    难怪让她提前做准备,沐浴更衣、好好打扮的意思呗。

    很快,门下史匆匆回廨舍,给桓县令回报:“都跟王匠师讲明了,到底是去过边郡、有见识的女娘,我一提,她就明白了,没有拒绝。”

    “那便好。”该大方从容时当从容,两所学馆不尽是豪族子弟,希望借此机会,王葛能遇到良缘。

    更大的惊喜在吏舍等着王葛。

    她把阿薪等匠徒带到会稽郡时,原以为此生没机会再见了,没想到曾朝夕相处的四个匠娘在院里等着她,一个个也不知道去阴凉地等,晒得汗流浃背。

    砻(lóng):一种谷物脱壳的农具,用竹、木、泥制成。

    鐻(jù):古代一种乐器。

第369章 同门重逢

    阿芦抹着眼泪说:“王匠师,郡官长把我们的契书交给踱衣县了。此县官长说,往后你去哪里任主吏,我四人便跟随你去哪里。”

    四人中,阿芦与阿薪十岁,前者活泼、表述事情最利落,阿薪最勤快,很多时候不用王葛吩咐就能看到活,把活干好,缺点是嘴笨。阿楚和阿蒌八岁,跟阿薪相反,啥活都得先嘱咐才会干,好在都很听话。

    原先还有个阿芒,是王葛最看好的,她真动过收对方为徒的心思,但年初遭遇谍贼时,阿芒为护着她被一箭穿背,没救过来。

    不敢回想。

    “好,跟着我,以后都跟着我。”

    有小女娘在身边,不论传话、办事都方便许多。阿芦带着阿蒌去领晚食,院中木料、竹料、草秆都给王葛预备了,连麻绳也有一捆,她没休息,开始制筏碓、筏砻模器。

    王葛作为中匠师,打造器具不能再和以前一样,粗略画几张图便不管了。从现在起,画图、制模、实物的打造与监管都得抓起来,这是主管匠吏必须担的责任!再者,学会抓了,才能学放手。

    月上墙头,她才觉出饿,慢慢嚼着麦饼,全当休息,然后在院中踱步,一步一尺距。

    基本功,她一天也没放下过。

    次日上午,她先把筏碓的模器制出,置于大陶盆中,将一侧盆底垫高,盆面稍微倾斜后,筏翘起的前端抵住盆壁。

    赵伍长将门下史请来后,王葛让阿薪、阿芦一起舀水冲击筏两侧的木轮,轮转轴转,筏上的四个小型木碓被轴上四个短板拨动,开始运作。这证明在筏上置碓、置砻,用水力驱动的想法是可行的,因为单砻磨绝对不会重于双碓或四碓。

    下午,王葛洒身濯发,试穿县令遣属吏送来的新衣新履。

    七月十一。

    她随桓县令到渡口。

    巳初,船至。除了郡兵伍长赵力必须跟随王葛,其余护卫、包括县兵都得留在岸上。

    清河庄的学子在昨日汇于南山,于下个渡口一起登船,因此现在船上只有楼船部曲。

    此楼船三层,谢氏所有,王葛跟着桓县令一层层观看。每层舱外都用彩帛装饰,舱门与几处窗口悬挂贝壳、珍珠相穿的珠帘,随着船开动,琳琅闪烁、脆碰相击,当真声声悦耳。再看筵席崭新,案桌、食器全具备,皆是漆面绘彩。出舱,外廊层层宽阔,舱壁与栏杆雕琢着骑士狩猎的花纹。

    船绕山而行,王葛仰望高峦,处处薄雾青翠,山花璀璨,一时间有种人在画中的不真实感。

    桓式则一手把着栏杆,望江水被船分流,归于平缓。短暂的出神后,他说道:“昨日桓真来信了,他已平安回到洛阳。”

    “太好了。在边郡那段时间,我等最大的期盼就是‘平安’二字。”

    “莫老气横秋。王葛,你的人生好比此船,刚启程,谈感悟尚早。好了,你既无紧张局促,那我便不管你了。”

    没多久,船行减速。

    王葛往下走,一边往岸边看。船停稳,这个渡口她熟悉,通往山间栈道。等候在此的学子可真不少,有着青衿服的,也有着便服的。此次郊游当然不全是冲着相亲来的,也供志合者论经择友。

    当先登船的是两所学庄的夫子,因此夫子间出现两个小学童极其惹人注目。

    王葛喜出望外!

    是谢据和卞恣!走在他们前面的,正是郭夫子与左夫子。

    蹬蹬蹬蹬蹬……她快步下到最底。“浮云一别,江岳三年。学生王葛拜见恩师。谢同门,卞同门,别来无恙。”

    “哈哈,”左夫子畅快而笑,“王葛,正是知你来,我才答应带上这两个难缠的弟子。这里吵,走,寻个清静地,你跟我们好好讲讲边郡经历。”

    “是。”

    “王同门,诸同门让我代他们问你安好。”卞恣与王葛并行,小女娘长高,较从前瘦了。卞恣非司马南弟那种明媚的长相,但眉眼散发英气,有种别样的清丽,与众不同。

    王葛笑眼弯弯:“那一事不劳二主,待江游结束后,再请卞同门把我备给诸同门的礼带回馆墅。”说完,她回头看眼谢据,故意小声但能让他听到,“阿恣真好,和我没生分,不像有的同门啊,才两三年没见,连个笑模样都没有。”

    “我没和你生分。”谢据装着看江水,重逢之喜与先前的失落似水流一样搅来搅去:我怎会和你生分,只是听说你上月就回来了,便一直等你书信,却没等来。

    此时大部分学子已登船。

    卞恣抿嘴笑,主动拉住王葛的手。“这木梯好窄。”

    王葛知其意,感其意。

    有一少年注意到王葛,忍不住问:“那名女弟子是清河庄的么?刚才在岸上没看到她呢。”

    “她是木匠师王葛,三年前在你们南山馆墅修学过一段时间。”

    “你是?”

    “我是清河庄弟子,孟通。”

    “南山弟子,纪远之。”

    这时王葛几人跟着两位夫子到了三层,此层舱开窗最多,江风习习吹人襟,正是细述重逢的好地方。

    众人坐下来时才察觉不对劲,后方的兵士一直跟着,原来不是凑巧。

    王葛向赵伍长示意,对方挨着舱壁坐下。她略作解释:“我在平州遇到过几次刺杀,回本郡后,为防万一,官长给我配了护卫。”

    郭夫子:“哦。我之前也去过平州,那里异族百姓多,的确乱。”

    这时又上来三人,当中便有桓县令,另两人都是年纪长的夫子。王葛、卞恣、谢据起身行礼,夫子间和县令仅简单而礼。

    桓县令三人择另个窗下的位置坐。

    王葛转回目光,继续刚才的话题:“别的也还好,就是冬季漫长,三月仍下大雪。”

    左夫子:“上月底,桓县令来过一次南山大学。他左边的是陆夫子,曾在太学担任过《春秋》博士,桓县令拜访之余,把你归乡、晋中匠师的事跟我们说了。短期内不会离开了吧?”

    “两年内应都在县里。”她余光见谢据始终闷闷不乐,愧意道:“弟子本该一归乡便去拜见夫子,委实是……在边郡屡次遭险,不知多少次目睹好友、护卫,一次次为护我周全死于谍贼迫害,这才在家休息缓解,让心稍稍宁静,免得不自觉带了戾气,冲撞夫子与诸位同门。”

    谢据皱起眉头,不再沉闷,取而代之的是关切。

第370章 江鸟风波

      此舱陆续上来人,楼船士给每处坐席摆放果饮、稻饼。谢据借此机会往王葛身边靠近。

      卞恣说道:“我季叔去的也是平州。”

      王葛:“对,他到过襄平城,当时与一位傅郎君同行。”

      卞恣惊喜,这种消息好比简短的家书,尽管只言片语,也拉近与家人的距离。

      郭夫子:“来,共举杯盏,敬边郡将士之精勇,敬年少有志者之无畏。”

      左夫子:“风积厚而负巨翼,水积厚方可载大舟,学积厚而存立言。望你三人始终以品行为修身之本,牢记利世之求学初心。”

      王葛三人齐声应“是”。不再打扰夫子,三人去甲板,正好看到几个学子捏碎稻饼喂飞鸟,引着十几只飞鸟逐船。近旁有两个女郎倚栏观看,她们梳着芙蓉髻,白衣彩裳,身姿在江风吹拂下皎皎似仙。

      芳菲韶容!王葛暗赞对方时,二女郎也隔远望她。

      卞恣察觉,告知王葛左边的女郎姓诸葛,另个姓邓,都是南山大学的女弟子。

      其实王葛不知,她身后始终跟着个护卫,不管走到哪,同样是这艘楼船中最引发人好奇心的女郎。

      “葛阿姊,给。”谢据伸出手,原来离席时他掰了一小块稻饼。将这小块饼再分为二,另块给卞恣,他自己不要。“别在手里拿着,放栏杆上吧。”

      船行的速度慢,把几块饼屑放在靠舱近的栏杆处,吹不飞,很快便有飞鸟靠近,离近了发现它们个头都不算小。

      谢据有先见之明,船头那群学子突然吆喝,原来是有人被鸟翼打到脸了,惹事的烂鸟好死不死,疾扇翅膀飞到王葛这边叼饼屑吃。

      “是那只,逮住它!”

      好几个人轻手轻脚过来,且尽量放轻声音喊:“快……再喂饼,引着它别让它跑。”

      其实事情到这里很寻常,几个想捉鸟的学子只是想先捉住它,王葛未听从他们,还拉着卞恣、谢据退后,这些学子并没呈现出迁怒。

      结果这只烂鸟看到王葛、卞恣手里还有饼,又故计重施,“呼”一下飞过来,被赵伍长手疾眼快一掌劈中!他力道多大啊,鸟尸跟箭速似的,被劈落到想捉它的中间那学子脚前。

      “啊!”此人受惊,大叫着把旁边同伴拽到了鸟尸前。被拽的毫无防备,正好踩到翅膀上,脚一滑,“砰”声坐地。

      后方哄笑声连连。

      谢据小声道:“这下可糟了。”

      王葛:“嗯,结仇了。”

      有楼船士过来收走鸟尸。

      王葛几人都不傻,立即回舱,此时郭夫子、左夫子已经跟桓县令那席合至一处。郭夫子、陆夫子对弈,另三人观棋。

      “看,这边风景好。”王葛走至距离桓县令最近的窗。

      “是哩。”谢据、卞恣都点头。

      刚才被吓叫的学子站在舱口,他身侧还有一人,两双眼睛锁定王葛四人、尤其赵伍长。

      谢据:“这两人应该是清河庄学子。”

      赵力是普通兵士出身,平时跌打习惯,哪寻思打只鸟有这么严重的后果。“匠师,我刚才不是有意的。”

      王葛一笑:“你做得对。你只管尽职,其余事情由我管。”

      桓县令起身,为官久了,一举一动皆具威势,才往舱口瞥,那俩学子便离去。“出了何事?”

      她不藏掖、不夸大,三言两语描述刚才的事。

      清河庄部分学子是靠着家世争取的修学名额,桓县令没轻视这件小事,嘱咐道:“到彩石滩后跟紧你们夫子,跟着我也可。”

      “是。”王葛转头嘱咐谢据、卞恣:“咱们三人别分开。”

      彩石滩是南山底下的一处翠谷入口,也属谢氏产业,因卵石铺陈,艳色缤纷而闻名。午时楼船停靠在此,渡岸边上栽着不少柳,阔叶的矮植向翠谷方向延伸,可见两处亭尖隐于谷前。

      下来船,卞恣感叹:“我也才来第二次呢。”

      王葛回神,这里层层叠叠的彩石好似浓妆艳抹的琉璃,美得触目惊心!她原以为会跟野山江石滩差不多呢。“我,我早知道带个筐了。”

      众人笑。谢据拣起一块杏红色的圆石给王葛,说道:“这种颜色最少见。南山、连带着彩石滩,都是成帝赏给我谢族的,那时我谢家才开始往踱衣县迁。听我阿父讲,此处本没有这么多彩石,是常年从各处河滩挑选、运到这里,久而久之,原来的河石早被压到泥里。”

      卞恣:“那有人从此地拣到七彩玉石、还有水玉,是真的么?”

      “真的。”

      七彩玉石?水玉?天哪天哪!王葛顿时猫头鹰附体,视线扫描周圈。然后发现谢据抄着手、歪头在笑她:“你真信啊?”

      “假的?”她一脸凶相再瞪卞恣。

      “哈哈,你真是……”卞恣大乐,认真问:“葛阿姊,你这样在边郡不会被骗吗?”

      好丢脸!“走走走,咱们跟紧夫子。”

      一个着学子服的郎君过来,揖礼道:“我是清河庄学子孟通,前些年与诸位在古墓山见过。”

      谢据和卞恣都记不清了,王葛回道:“以前孟兄和我同乡刘泊常在一起。”

      “是的,一晃三年,刘同门已经去都城,凭他的才识,应能考进太学。”

      “孟兄也可以的。”

      “借女郎吉言。滩石宽阔,竹植丛生,诸位莫远离人多之地。我去寻同门,不打扰了。”孟通说完告辞。

      卞恣终于记起来了,当初司马南弟跑去刘泊的斗帐,考对方一加一等于几,结果刘泊装哑,孟通上当了。

      刚才王葛看到县令、夫子都往翠谷方向走的,于是她一手牵一个:“咱们找夫子去。”她觉得孟通应是听到什么了,特意过来提醒。

      转过一簇簇竹、矮植,赵伍长步子慢下来,王葛后知后觉停步,回身。

      是那个惊叫少年和他同伴!她瞧出来了,这是丢大脸了,不敢气别人,想把气撒到她和赵力身上。

      “我们继续走。”王葛边走边扬声:“躲躲藏藏,鼠辈就是鬼祟,永远只敢用损招害人。”

      惊叫少年也扬声:“呵,刘同门还记得我家匠肆有个投河死的匠娘么?可惜了啊,有双巧手,没有脑子,竟想着攀富贵,结果呢,死得不明不白。”

      王葛指天:“哎呀快看,岸上也有这种飞鸟呢。切莫学你同类胆怂嘴贱,不然也一巴掌扇死你。”

第371章 三件事

    惊叫少年嗓门再提高:“方以类聚,物以群分,可蠢人是不懂这道理的,还以为能神不知鬼不觉混在我等学子里。啧啧啧,出门前也不照照,常年遭风吹雨淋的女娘,能跟常年诵书写字的女娘一样么?就算穿身好衣裳也像偷来的!刘同门,你说,我这番话有没有理?”

    啊……真是好贱的嘴!谢据和卞恣都受不了了,刚想回身,被王葛扳着肩头继续走。

    损人这块,王葛上辈子都没输过:“有句话叫……兽同足者而俱行!凡獐头鼠目者,为何装成人、勉强直立行道了,还得叫上另个贼眉鼠眼的陪他尾随在人群后?因为鼠辈均改不了怂怯的本心,即使出门前用鼠尿照影,自觉像两个人了,出了鼠窝后,仍胆怯到杯弓蛇影,被只死鸟吓出鼠叫声。”

    刘姓少年瞠目:好歹毒的嘴,这是连他也骂上了?

    哪知王葛没骂完呢:“所以是人是鼠,只凭受惊吓时的叫声就能分辨。女子被吓,声脆而亮,男子被吓,声短速止。唯有那男不男女不女的声,自顾着躲危险不算、还把同伴往坑里推的,就是怂鼠。不躲此类怂鼠远些,还往跟前凑的,便是怂鼠同类!”

    最后几句骂话中,刘姓少年伸手踢脚、被惊叫少年捂着嘴往树丛中拽。前者使劲挣开后愤怒质问:“你拖我干什么?被她这么骂、就这么放她走?”

    那怎么办?“我,我还没想好怎么回嘴。”这种情况继续跟着不就继续挨骂吗?

    “嗤。”纪远之与孙绰从一处大石后方走出。

    俩鼠辈不知是谁发出的嗤笑,但纪远之、孙绰眼中均现鄙视,俩鼠辈还是能看出的。惊叫少年先发制人:“小人行径,躲在后头偷听!”

    纪远之:“我二人刚寻好清静地,划地为盘,以石子为棋,是你们有洞不钻,在地面上乱跑,扰人清静。”

    孙绰鼓着腮帮努力憋笑,这次郊游没白来。

    刘少年歪头龇牙:“你骂谁?”

    纪远之:“骂鼠辈。”

    “你才是鼠辈!”

    “哈哈……”女郎的笑声轻扬。

    惊叫少年转头前就慌出一背汗,打量,果然是心仪许久的诸葛女郎和邓女郎。完了!他又在二女郎面前丢人。

    诸葛女郎唤道:“纪远之,上回对弈没分出输赢,可敢再比一次?”

    惊叫少年看呆,好似女郎唤的人是他:真是人比花娇啊。

    “啪”,他头顶挨一扇,刘少年面目狰狞,怒其不争:“我若再跟你走一起,我就是猪!”

    不提这俩鼠辈反目。另处竹丛后的彩石道上,桓县令刚与司隶从事史王悦碰面。王葛和学子的对骂终于停了,二人相视而笑,王悦说道:“这次我急着来踱衣县,有三件事。吸取祖约之乱的教训,也是为四年后的远航筹划……中军,要在踱衣县择一地建火辎贮备库。”

    “我定全力配合。”桓式面上平静,心里波澜起伏。

    中军三十六营是陛下的亲军,建火辎贮备库,就得驻扎中军。连踱衣县这样的偏县之地都被选中,可推算其余郡县也会建各种贮备库。陛下先是选拔世家少年进州护军营,再将中军遣至各地……自太康三年开始的州牧制废除,历经四代帝王,州郡兵终是要被陛下全盘掌控了。

    而桓家,自被成帝重用,必然世世代代效忠陛下。陛下强,桓家就强,这点无可置疑。

    王悦:“第二件事。以南山馆墅、清河庄两所精舍为试地,包含小学,推广一种新算器,算盘。以算盘替代算筹。”

    桓式轻“咝”一声:“我记得王葛考准匠师时,改良过游珠算板。”

    “对,就是她改良的。这些年集国子学、太学的算学博士推演,总结出整套算诀,完全可替代筹算。被选中推广算盘的郡县,明年起均要增加新的职吏……算吏。”

    “我懂了,我会让乡吏各择私熟同时推行。那第三件事?”

    “王葛的事。我带来了将作大匠的举荐文书,荐王葛为至高级大匠师。”

    桓式先惊后笑,鼓掌道:“这可是开大匠师举荐先例啊。前天王葛还忐忑,想着将船筏改良为筏碓、筏砻,思虑能不能凭此功得至高等级的大匠师。这回稳妥了,呵呵。”

    “改良船筏?是预备新建一所官署匠肆?”

    “是。现有的几所匠肆,主吏已满。”

    “建肆之地定了?”

    桓式收了笑容,边回边打量王悦神色:“将定未定,暂拟在瓿知乡、浔屻乡之间的野山河畔。”

    王悦手挑一叶挡道的斜枝,笑模样活像只白衣狐:“巧了,火辎库的地点,也定于野山。”

    桓式:“或在南山、清河庄边择一隅也可。”

    王悦:“还是在野山吧,免得晴天打雷,吓坏连江鸟都惧的学子。”

    “晴天打雷?何意?”

    这时王葛已经找到了左夫子。

    七彩食肆,倚翠谷而建,以细竹为篱,七色美石为道,下船时看到两处木亭之一就在此食肆内。院内、院外已经铺设了筵席,美景入目,再感受着江风吹送竹树的清香,委实令人心旷神怡。

    亭内,左夫子正与纪夫子对弈,周围观棋者有夫子也有学子。这位纪夫子之前游走于会稽郡各处精舍授地理学,年初才决定留在南山,暂于馆墅教学三年。

    王葛几个没进亭,在邻近的一处空席坐下,她倒是心情愉悦,看迎客来来往往呈食具、饼饮。

    谢据、卞恣还在想刚才的事呢。

    “葛阿姊,”谢据问:“平州是不是好多凶人?”

    “嗯,很多。”

    卞恣:“所以经常吵架?”

    “不。一般是直接动手。”

    谢据喝到嘴里的果饮差点喷出去。卞恣乐的露出小米牙,向往道:“待我长大,一定也去平州游历。”

    王葛点头:“到了那里你会知道,女娘有多飒爽、多英勇、多自在。她们跟儿郎一样驰骋沙场,跟谍贼斗智斗勇,丝毫不惧。还有,襄平城箭术最好的就是一女娘,她射出的箭,能预判鹰隼飞翔的路线,将隼射杀。再有一娘子,擅使剑,连剑鞘也是她灭杀谍贼暗箭的利器……”

    别说小少年、小女娘了,来到此的诸葛女娘、纪远之等人也随王葛的娓娓讲述而热血澎湃,恨不能现在就去平州见识一番。

    只是总有恶人讨嫌!

第372章 学子反目

    刘姓少年气不过自己无端被骂,匆匆追来,也不管旁人愿不愿和他同席,找处清河庄学子的筵席空处一坐,待王葛话语刚停,他便嘲讽:“你说的那些女娘确实令人钦佩,但怎么越听越奇怪?哦,我知道奇怪在哪了,你讲述诸多危险境况时,好似你也在场,你也跟她们一样的威武、机智。呵,所以……你是把自己也并入她们当中了么?好让旁人往后夸赞那些女娘时,代入之身影却是毫不相关的你!”

    太阴险了!“咿……”谢据、卞恣磨着牙看王葛:快骂他!

    王葛轻松应对:“刘学子是吧?回你之前我需先确认,你怎知我当时不在场?”

    “哼,我当然知。”

    “去年你在平州?”

    “未。”

    “那你如何知……去年在平州的我,当时不在场?”

    “猜也猜得出,还用亲眼看吗?”

    “那你猜……攻入丸都山的前锋营是哪所?”

    “你知?”

    “我知。襄平城百姓人人皆知!是丸都山防戍营!荀太守亲率的骑士营!你再猜……高句丽贵族从地道逃跑,我军是怎么精准抓到他们的?”

    “怎么、抓到的?”有学子听得入迷、紧张,情不自禁询问。

    “是我……改造了侦听器具,若干斥候可随身携带,置于山城外各处侦听地道动静。刘学子,你继续猜,射隼的娘子为何射隼?谁引来的隼?隼要杀谁?”王葛怒目直视,句句喝问,一句比一句声高。

    “你,你……”这怎么猜?刘学子脑催嘴、嘴催脑,整个人已经窘懵了,双腮筛糠般哆嗦。

    许多人听得身上起鸡皮疙瘩,连亭中下棋、观棋的夫子们都停下来,齐齐望向对峙的二人。

    “你不知吧。所有事情你都不知,你凭什么猜测?你哪来的脸、哪来的胆猜测?”王葛声音缓下来,“若还有旁人跟你似的脸皮厚,倒也有一桩好作用,便是全拉去平州筑城墙!用你的厚脸皮加固防御,也算你为国为民尽力了,而非厚颜无耻坐在这里吃饱饮足,闲出嘴来议论我的是非,诋毁我的功劳。”

    刘学子没等说完便掩着面落荒而逃,跟急不可耐的惊叫少年差点碰撞。

    “哎?”惊叫少年没喊住对方,算了,等回学庄再找机会缓和,他已想出法子了,必让王葛当众出丑!但见他一步快一步,匆匆进食肆,看到匠婢竟与纪远之、诸葛女郎几人坐到一起。哼,也好,现在此婢有多得意,马上就有多丢人!

    他先寻一处空席坐下,这个位置正好直视王葛,懒得周旋了:“王女郎年少有为啊,听说前两年就考上了匠师,不知王女郎在南山修学时,进的是小学,还是大学?”

    院落顿时肃静,言谈声、笑语皆停。

    集众目睽睽,惊叫少年头回领略志得意满的滋味。

    坐在王葛左边的谢据隔着她递给卞恣一块稻饼:“这个香。”

    卞恣则端给谢据一盏果饮:“尝尝这个。”

    王葛平静而视挑衅者:“小学。”

    惊叫少年:“小学啊,那女郎现在会作诗么?还是只会诵《篇》、《章》?”

    王葛双眸里一闪而过不屑,此种久为强者的不屑,令纪远之的心霎那怦然而动。“看来你熟作诗。既然你想比作诗,那得由我拟题,五个数内作出,比试诗意高低,不必作全首。可敢比?”

    在场学子目瞪口呆!只听过曹子建七步作诗,没听过五个数内作诗的。数慢些还行,若是数快了……

    惊叫少年眨巴眨巴眼,不该这样的,自己怎么又被动了?“那若是我作不出,你也作不出,如何算?”

    “算你赢。为求公平,再加一条,我出题,我先作。”

    这可是你自找的!“好!”

    “以鸟为题众鸟高飞尽孤云独日闲一二三四五。”

    噗……不知谁没憋住笑。好个妙女娘,喘气慢者一个呼吸都不够呢,她便出题、作诗、连带数数一气呵成。

    汗水从惊叫少年的额头滴落,他没敢擦,因为擦汗会显自己心虚。他敢挑衅就早准备好诗句了,尤其以“鸟”为题的诗,可他再自负也知道自己备好的诗,比不过匠婢这两句。怎么办?作还是不作了?

    岂知王葛根本不给他机会:“五个数后你未言,此回合你输。听好,仍以鸟为题春去花还在人来鸟不惊一二三四五。”

    汗浸到少年眼里,不擦睁不开眼了。“江阔……”

    “已超时,作出也不算。再给你一次机会,继续以鸟为题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一二三四五。”

    “江、江……”他余光不敢打量周围,丝毫不敢打量,可是没用!他知道所有人肯定都在注视他、讥笑他、蔑视他。完了,完了,怎么办?他比不过的,说出备好的诗更徒增笑柄。他咽口唾沫,嘴皮子一跳:“你盗诗!”

    王葛猜这厮会如此说,随即问:“盗谁的?”李白、王维、杜甫,一个都没出生,他们死后挪用叫盗,生之前挪用叫借!

    “我怎知?!”

    此话一出,清河庄之人再无半点颜面,刚才刘姓少年子虚乌有,此学子又如此。

    王葛:“不知就去找。一日寻不着我盗诗源头,你一日不能归清河庄念书,如何?”

    “凭什么?”

    左夫子愤而出亭,声起的太高,脖筋都蹦了:“凭她是我南山弟子!”

    郭夫子比肩而立:“凭王葛是南山馆墅的正式学童,岂容人诋毁盗诗恶名!凭她不靠家世、不靠他人、只靠自身本事已是中匠师!够格么?你清河庄就是这样教弟子的么?!若不逐此竖子,怎还我南山弟子清正之名?!”

    谢据、卞恣、纪远之、诸葛女郎先站起:“还我南山弟子清正之名!”

    南山所有弟子怒目,激昂之声穿云裂石:“还我南山弟子清正之名!!”

    一场郊游,谁都没预料到是这个结果,谢氏楼船把清河庄弟子扔在了彩石滩,有本事游回去!

    两所大学从夫子至弟子,险些反目。

    虽然发生些不愉快,王葛却也结识了不少品行端良的学子,女娘有诸葛文彪、邓葳,儿郎有纪远之、孙绰。

第373章 雨灾

    整场风波在桓县令看来更不算什么,回县署后,他一直思考王悦所说的火辎库。野山三峦嶂,跨瓿知、浔屻二乡,需得在八月前定下库舍的位置,明年孟夏之时建好,中军正式驻扎。

    让属吏勘察地势他肯定不放心,但自己难腾出闲时,因为本月要将各乡、亭的吏治进行考核,下个月收粮租,紧接着是案户比民。

    全都是拖不得的事啊!还有,朝廷为何徵聘王葛为火辎库主吏之一?

    凡中军库肆,主吏的人数最少得两名。按惯例,徵聘匠师为主吏,级别得是宗师。王葛以准宗师身份被徵聘,前所未有,那么将作大匠的举荐,代表的是陛下之意?

    昨日王悦没向他透露更多消息,只言涉及机密,待中军进驻野山时,他便知道了。火辎库……王悦的慎重……王葛……东夷府诸多不提内容的文书……

    桓式想,难道他自认足够重视了,其实仍轻视了王葛的才能?莫非她在平州造出什么了不得的……与火辎有关的兵械?

    南山江边。

    烈日炎炎,匠工们正按照王葛的吩咐,参考着模图和模器凿制木轮、支架、轴、杵、臼。

    竹筏与竹砻是现成的,筏不需任何改动,竹砻的改动也不大,仅需把穿过上磨的横档木,更换为六个木辐(相当于木齿轮)。因此凿出两个水木轮后,便可以先试筏砻了。

    不以渔船作为碓、砻的载体,为的是避免在水底打桩。竹筏的重量轻,在岸上打矮桩,然后用三根绳索牵制住筏足够了,不令筏被水冲走。

    每个立式水木轮有六个板,每个轮板的宽度五寸,厚五分,轮径暂定为二尺五寸,必须根据试水时候的水流力量、竹砻被驱动的快慢,对水木轮径长做尺寸调整。

    下午,天变。乌云裹挟着雷电滚滚而来,匠工们把筏拖到提前挖好的浅坑里,王葛与护卫、匠徒往最近的王氏匠肆跑。

    风雨来得太快了,半刻不到,昏暗覆盖天地,连对岸的南山都在视野里消失。谁都没预料到,从这场雨开始,踱衣县不见晴天。

    七月二十三,斜雨如丝,王葛一身泥泞回苇亭,和她担心的一样糟,亭田排涝不及,全被淹了。自家院里到处是水,靠十几块石头垫出进屋的道。

    她下马,吩咐赵力一众护卫:“在院外挖渠。”

    谁都没想到王葛今天回来,以至于进来主屋的门,王翁、贾妪、周氏都愣了。

    王大郎心有所感:“是……虎宝么?”

    “是长姊,我长姊回来了。”王艾来到身前。王葛握住幺妹的手,拧眉头打量屋里,草秆垫在席下,虽未有漏雨处,但满屋潮气顶翻屋梁。

    “我二叔、阿菽、阿蓬呢?”

    贾妪、周氏、王艾的眼皮都肿着,一看就是刚哭过。王艾嘴利索,立即说:“二叔今早又回村了。我三兄被禾从兄带去亭署了,亭署有吃的,禾从兄说不能把我们全带过去,一天带一个……”说到这她泣不成声,坚持说完,“菽、菽从姊,还是去编、编草鞋。”

    这些话间,王葛注意到周氏脸色发黄,跟她离家时判若两人。她拉阿艾坐回阿父身旁:“大父,家里的情况跟我说说吧。”

    王翁一叹:“唉,多少年没下过灾雨了。咱家还好,其余人家漏雨漏的……唉!你二叔之前回过村里一趟了,坡田五月才种的黍、咳……咳咳……”

    老人一急,咳得脸发胀。王葛慌忙给大父捋背,周氏要起身,被贾妪摁下,给夫君倒来水后,贾妪带着哭音接替说:“坡田才种的黍、小蒜和芜菁,头一年啊,你从弟想着多种茬胡麻,全淹了,呜……虎宝,这可咋整啊,啊……要人命啊这是……”

    王葛搂住大母,心疼不已,大母又瘦了。“没事,没事,有我呢,大父大母、阿父,没事。二叔母也别愁,真的,有我呢。”

    王翁眼涩喉咙哽,身体拧过一边,背对着家人,不愿让家人看到自己这个顶梁柱无能。

    王葛冷静又快速道:“你们听我说。咱家不必担心饥荒,这话非我虚言,真的。来之前我算过了,现在我每月可领六斛谷粮,这个月的带回来了,是我着急回家,粮车在后头,一个时辰便能到。阿禾每月的粮俸是一斛五斗,平常我不在家吃,阿禾再时不时去亭署吃,算下来你们吃的粮跟平时一样。而且最多两个月,我的俸禄会更多。”

    缺粮恐慌令一家人顾不上询问她最后一句话是何意。贾妪抽泣着掰手指头算,问:“是么?真够吃?”

    王翁转回身,伤心、难堪,欲言又止。

    王葛两世为人,岂能不懂长辈的心思:“大父,我记得你教我的话,一直记得。你说过……长房兴旺是正道,能容下别房依靠,更是正道。这种天灾时候,我不会弃三房不顾。今次回来,我多买了三车粮,明天去野山江的时候交给竹从弟,一车他自留,两车给两户佃农,咱家能熬过这场雨灾的,我保证,也不让三房难熬!大父放心。”

    贾妪不用夫君交待,利落地抹把鼻涕:“我这就拿钱。”

    “不用。我给匠肆制尺挣钱,不用动积蓄。”

    一家人全露出不敢相信的神情,同声问:“真的?”

    “我何时骗过你们?”

    王大郎紧攥的手松缓,这段时间他更早起、更晚睡,想着多编筲箕,能换出半升粮也行啊。

    周氏则捂住脸,终于敢哭出声。这次遭灾,她娘家不是不帮她,实在无力帮。自家无地,全靠鼓刀屠宰过日,雨接连下,她眼看着姑舅、夫君发愁,啥忙都帮不上,就这样一天天愧疚、一天天难安,有时甚至觉得怀这个孩子不是时候。

    王艾懂事地给周氏擦泪。

    王翁第一个反应过来:“雨停了再给阿竹送粮,不急这一两天。”

    咋能不急啊,她从县署来还能不知道么,百姓刚收的粮食怕受雨浸,恨不能提前缴租,家里能存几日谷?

    但这种时候就别直言了。王葛解释:“今天不是休沐日,县里在野山江建一所新匠肆,木料、竹料都囤好了,我为主吏,以后都在野山江做事,顺道给阿竹捎粮。”

    徵(zhēng)聘:指朝廷招聘贤才。

第374章 百规百矩千尺

    一家人总算展露欢颜。其实从苇亭至野山江匠肆的距离,跟离县署之距差不多,但家人就是觉得以后她离家近了。

    外面有人喊:“雨停了。”

    王葛随大父站到屋门处,赵力等人全在铲泥、运泥,择院门偏东位置丈远处挖坑,暂时将院里积水泄到大坑里,天晴后再填坑就行。

    众人穿蓑戴笠,还是能看出阿薪四人跟护卫们不同。

    王翁疑惑:“那是女娘吧?”

    “是。从辽东郡带回来的匠徒,县署让她们四个以后还跟着我。”

    这时附近人家也出来屋,都朝王家这边打量,知道是木匠师王葛归家了。

    阿薪进院,先揖礼叫人,再拿起大扫帚扫院。

    王翁:“这雨还得下,阿葛,别让她忙活了,扫了也是白扫。”

    王葛转述大父的话,喊阿薪:“雨还要下,别扫了。”

    唰唰唰……阿薪生怕自己干活慢被嫌弃,把扫帚挥得更利落:“我、我,我这就扫完。”然后把扫帚立回原来地方,询问,“翁,匠师,家里被褥肯定都潮了,我想烧上柴火,把各屋被褥都烘一遍,行吗?傍晚前一定烘好,耽误不了烹晚食。”

    王翁指旁边的次主屋。好吧,他明白了,啥样的师带啥样的徒,都闲不住。

    “长姊,长姊!”王蓬得到消息朝家跑,赵伍长怕这孩子跌倒,快步过去把王蓬夹在腋下搂进院。

    一时辰后,车队进苇亭,这回载来的物真多,前车停在了院门口,队伍末尾还没拐上这条道。

    王葛解释,不只有粮,还有木柴、席子和干草。绵延不停下雨,她尽可能的考虑需替换之处。每辆车上都覆着两层油布,挨车揭开油布检查,还好,物资没被雨浸。王葛熟练的分配护卫,很快,住人的三间屋里,草和席子全部更换,粮食只卸下三袋,其余的让赵力领路去亭署,借亭署的粮库放。

    满载的牛车往来,看见这情景的亭民怎能不眼馋不羡慕?

    贾妪担忧:“阿葛,要是有人管咱家借粮,借是不借?”不借怕损孙女声名,借的话,舍不得啊。

    又开始飘雨丝了。

    “要借也是向亭署借。不管谁来,你们实话实说,咱家没富到借粮的余地。”

    王翁:“听阿葛的。谁脸皮薄、嘴怂,说不出拒绝的话,就把自己的饭省一顿借给别人。”

    王蓬立即保证:“我嘴不怂。”

    王艾:“我也不怂。谁要是不服气,我还会跟他们讲理,我家有粮是我长姊辛苦挣的,每粒粮都是用辛苦换的。哼!”

    “哎哟。”王葛喜欢不已,搓着幺妹的小脸蛋。

    离王家较远的罗家,连日被雨水浸,昨天开始,驴不吃、不拉,罗家除了种地,全指望这头驴给亭里拉磨挣点口粮呢,这可咋整?罗娘子来亭署找亭吏帮忙给驴看病,正好遇到王家的粮车过来。

    人的命咋就差距这么大?这一刻罗娘子又钻了牛角尖,想不明白,真想不明白!她整日忙个不停,会种地、敢自己骑着驴走远道进野山,挖回来那么多野萝卜,每次都是挑出好的、腌好了给王家,她不怕苦累,怎么王家就相不中她?非得娶个模样不如她、家里还没有地的周氏?之前那周氏不也是寡妇么?哪点比自己强?

    罗娘子灰心之际,听到一名护卫跟亭吏在交谈“招募野山领道”的话,立时来了精神,一询问,原来是县署在野山江边建了匠肆,王葛是主吏,因以后要常采伐竹、木,需开辟几条上山、下山的运输道。

    亭民如果被召,明早就得跟着王匠师走,总共干一个月,一天给四升麦谷。

    四升麦谷啊!她离开家,家里就少张嘴讨食,且她省着吃,一个月后能带回家好几斗粮!

    傍晚,求盗卢五来王家一趟,合适的进山亭民有三个,一是王葛的二叔王二,再是赵家大郎,然后是罗家娘子。

    王葛:“我二叔不去。让赵郎君、罗娘子带好行囊,明早卯正过来。”

    王菽给卢五两篮子刚烙好的饼,卢五很明白:“放心,交给程仲的时候一定还热乎着。”

    王禾也回家了,好些天没吃过饱饭,他鼓着腮问:“为啥不让我阿父去啊?”

    贾妪呼他肩:“吃都堵不住你的嘴!”罗娘子去了,自家二郎肯定不能去!

    周氏听过亭里有人传夫君和罗娘子的事,她根本没当回事,自己的枕边人自己了解,夫君要是有那心,怎会舍近娶远?

    王葛往饼里夹满肉酱,递给阿父,然后跟王禾说:“你寻思这是好活呢,你问大父母,贾地主家没开山道前,进野山有多费劲?咱家又不缺这口吃的。”

    王翁:“阿葛,你回来后忙这忙那,大父没来得及问,你制尺挣钱,是咋个制法?这么些粮啊,得制多少尺?实在不行咱家买粮吃,你可不能光顾着家里,不顾着自己。”

    其实王大郎早想问了,可自己这种情况既帮不上父母,也帮不上长女,着着慌慌询问,会显得二老不心疼阿葛一样。

    王葛笑着道:“大父再不问,我就主动引着话说了。是这样的,大匠师晋宗匠师,除了得考取一次国考首名外,还需要在‘百规矩千磨砺’中择一样完成。”

    百规矩,就是需要制最少两种固定角度的规器,每种一百件;或者一百把矩尺,正、反面都要有度线段。

    千磨砺,是指制一千把直尺,按惯例,制九百把、单面有度线段即可。

    “不管选哪样,都得在主吏事务之余打造,所以晋升宗匠师之路,也叫‘熬宗匠’。”

    一家人有还没反应过来的,有欣喜若狂,还有忐忑、生怕自己想岔的。王大郎:“这么说,大匠师也快了?”

    王葛:“昂。我下午刚进家时说了啊,一、两个月以后俸禄会更多……”

    啪!贾妪气笑,一蒲扇呼王葛背上:“这孩子!你这叫说了?多大的事啊,稀里糊涂不讲明白。”

    王蓬:“我看出来了,咱家还真不是我长姊最威风。”

    啥意思?

    王蓬先把大母的蒲扇拿过来,才说:“我长姊再威风,敢打官么?我大母就敢。”说完他往屋外跑。

    正好,院外头,赵伍长认出是王二郎和王竹回来了。

第375章 秩干匠肆

    叔侄俩冒雨赶路,是因为野山江水泛滥上岸,周围良田全淹了,以致村里人心惶惶。王二郎当机立断,把值钱的粮、酱、几床好铺盖装到牛车上,饭没顾上吃便和王竹逃回苇亭。

    一家人担忧着千万别有洪灾,唯王葛犯嘀咕,以前二叔给她讲前两世经历时,可没提过贾舍村有洪灾,只言自家霉运接连,不得不自卖于贾地主家做佃农。

    但瞧二叔现在对洪涝的恐怕劲,不似装的(装也没能耐装这么像),所以要么他把前世经历忘了?要么,他以为天灾这种事,会随这一世大晋的皇帝变化而变化。

    后种可能……王葛摇下头,二叔是憨直,憨直不是傻。忘记前世,倘若真有这可能,不就跟没重生一样么?

    “虎宝?虎宝!”王二郎抬高嗓门。

    “啊?”她回神。

    “明天你咋去野山河?道全淹了。”

    “这样我更得去了,总不能新匠肆受没受灾、有无被淹,我这做主吏的全不知情。”

    王二郎犯愁,侄女说的在理。“那明天带上我,哪里水深水浅我知道。”

    “你在家吧,我比你熟悉野山江。”王翁说道:“阿葛,我跟你一道走。”

    王葛心中温暖,这样的家人,她怎样付出、保护他们都不为过。“县署安排了临水亭吏在村口接应我,你们都放心。还有,二十八那天我回家,我问过了,虎头月底休归。”

    那可太好了。贾妪从孙儿那夺回蒲扇,屋里闷热,她慢慢给王葛扇凉,一边感慨:“野山江周遭的好田,都是贾地主家的,这回遭的灾真是麻烦了。”

    王翁:“嗯,那些田里种的全是粳稻。”

    五谷里属稻米的价贵。

    王竹:“村里人传,贾地主家把气撒到佃农身上,骂佃农的时候还说……这场灾雨晚下半个月就好了。”

    一家人唯王艾不明白,晚半个月,粳稻就能收获,这是说贾地主家只顾自己,不管别的农户死活。

    王翁:“没根据的话听听就算了。管好自己的嘴,别跟着乱传。”

    王竹:“是。孙儿绝不跟着乱说话。”

    既然王竹回来了,王葛次日启程,就只带上给两户佃农的粮。昨天倒腾出的空车全要带去新匠肆,还有几辆满载的,是护卫、匠徒的行囊和食粮。

    罗娘子跟在队伍尾,借着告别家人看向王二,不知为何,心里的结突然松了。

    一路小雨转停,停又小雨。快到贾舍村时,五骑披蓑戴笠者驻于道边。

    “任亭长。”王葛记得对方模样,下马揖礼:“我是秩干匠肆主吏王葛。”

    “秩干”是野山河这所新匠肆的名,寓意山垅之水。

    任溯之:“王主吏,道不好行,咱们边走边说。前天我遣吏去匠肆看了,那里地势高,雨水顺坡入江,木料、竹料都没受损。现有匠工二十人,隶臣三十人,都住在草棚里,没有伤病者。就是屋舍、围墙得缓建了。”

    “人无恙、连木料也能保住便是万幸,建屋建墙不急在一时。这次出来我等带了油布帐,行囊齐全,只需亭长指条稳妥的道,我们自行至匠肆。”天气不好,若对方同行至匠肆,根本没法返回临水亭。

    任溯之粗嗓门一“哎”,说道:“那可不行。有一长段难行的路,伤到坐骑、损坏车就麻烦了。”

    “有劳了。”王葛不再客气。

    “那个……王主吏,还记得我外甥么?”任溯之清楚记得数年前贾舍村修路时,刘泊去王家送过吃食。

    “我阿弟也在清河庄念书,怎会不记得。半月前我见过刘郎君的同门,说起刘郎君去洛阳的事,只是再详细的消息就不知道了。”

    “考进太学了。”

    王葛赶紧道贺。她不多问,任溯之自然不好继续讲刘泊的事。过了寿石坡,视野内尽是微荡漾的污水,草枝、各种污浊横飘,难闻的气味充斥着整个村落。

    任溯之长长叹气,自认倒霉,这两年他吏绩刚有起色,灾雨又来了。“唉,沟渠灌满无法排涝,好在临水亭地势高,受灾情况不重。苇亭如何?”

    王葛:“刚栽下葱和芥菜,雨便下个没完没了。且从今年起苇亭正式成为野亭,开始缴租,县署不再给粮,亭民愁上加愁啊。”

    到坡田与野山的分岔路了,一名去过坡田的郡兵带着两名勇夫、阿芦和阿蒌,去给佃农送粮。王葛嘱咐这五人,送下粮在坡田的棚屋凑合一宿,明天去三房宅院修补屋漏,然后直接回苇亭。

    这种天气舍家的时间一长,屋子、院墙更易塌坏。

    离开官道后,马蹄渐被泥泞裹缠,这种靠脚力走出的小道被浑水覆盖,只能靠经验辨别了。

    罗娘子坐在牛车里,不时四顾打量,偶尔也偷看队伍前方的几骑。她一路的自满已被打消掉,知道倘若换成她带路,可能真会把队伍带进淤泥地。

    另外,那个和王匠师并骑的人,身板真宽,是谁啊?比王二威风多了。

    秩干匠肆建在野山下,实际上离山体有段距离,既与江岸接边,又高出将近一丈,估计雨灾后落差能到一丈半距。地面跟江岸相接处筑着长土堆或插竹篱,防备有人离近掉到江里,每隔二十步距空出一缺口,应是给观察江水留出的位置点。

    匠工管事姓吕,带着数名匠工快步过来,雨不大,他们只戴竹笠。吕管事告诉王葛,每堆木料处都搭有草棚,现在的分工是……匠工看守材料和工具,已经制出十几个筏了。隶臣妾干杂活,没发现有多言抱怨的。

    任溯之指着西南方向:“三里地外便属于浔屻乡地界。”

    吕管事:“是。我就是浔屻乡人。”

    任溯之眼一瞪,吕管事心慌垂头,明白自己多言了,等对方和王主吏走出三步远,中间再隔上两名护卫,他与诸匠工才重新跟随。

    任溯之问王葛:“县官长跟你说了么?隶臣妾全由郡署挑选,从山阴县过来的,此三十人为首批,后续再增。匠工皆出自本县。”

    “告诉我了。县令还说下个月初由郡署遣乡兵来,正式搭建匠肆,到时免不了向临水亭借人。”

    任溯之一脸愁苦望山,这里借临水亭的人,他忙不开向哪处借人?又想,才几年啊,那时王葛还是寻常农家女,可现在……跟自己吏级别一样了。如此看,自家外甥也没那么值得炫耀哩。

第376章 王南行之死

    众人不歇,赵伍长令隶臣妾卸车,给护卫们搭手撑营帐、建灶棚。

    吕主事跟着王葛和任溯之检查材料各区与匠工生活区、制筏区、废料区、隶臣妾的生活区,都走一遍后,天彻底黑下来。

    又一次雨停。江水在夜晚的流淌声格外大,轰隆隆不绝,让人睡不踏实。

    突然,赵伍长翻身而起:“警戒!有骑队动静,快,都别睡了!”

    临水亭吏挤在护卫们营帐里,任溯之拱出脑袋,心道:睡懵了吧,除了江水声他咋没听到其他动静?

    赵伍长把听枕塞给另名郡兵,他去喊王葛,此郡兵迅速躺地聆听、色变:“有踢踏声,好近!”

    一个个有病吧!任溯之讶至一眼大、一眼小,刚才被赵伍长吼醒,害他左、右脚的鞋穿反了,能不踢踏么?

    他揉搓眼垢,弯腰撅腚正想细看这郡兵为何枕倒在地上时,王葛出来营帐,远处断断续续的呼喊声传来:“主吏可在?故人桓真来访……主吏可在?”

    声音确实像桓真。王葛赶紧跟赵伍长说:“应是我故人。”后者行手势,勇夫们放低弓箭。

    任溯之不好奇这种恶劣环境,什么样的故人会来这里寻王葛,他只好奇郡兵怀里的长枕,莫非有听瓮作用?

    成群结队的骑士黑隆隆出现于视野,纷纷勒马停住。

    唯三骑缓慢向前。

    或许是上天窥见世人的心意,这一刻乌云终于分散,月亮出来了。中间的少年骑士摘掉竹笠,正是桓真。

    “桓郎君。”真是他!王葛快步上前,因不知发生了什么要紧事,令对方深更半夜找到这来,她顾不上揖礼,紧张问道:“一路无恙?家中无恙?张夫子无恙?”

    桓真下马,向她笑:“皆安。我急着来只有一事,得知江水泛滥,确认你安全到达,无恙就好。”

    王葛猛然忆起乘云船离开平州时桓真的不对劲。麻烦了,这少年真有那种心思。快刀斩乱麻?如何斩?一时间她不知该回少年什么话。

    “咳!”任溯之清嗓。

    桓真揖礼:“任亭长。”

    任溯之回礼后畅笑:“几年不见,快来一叙。”

    “是。”桓真先嘱咐部曲首领高月、高明听从王葛安排,然后向她点下头,随任溯之去营帐。

    高月是女娘。非王葛自作多情,她觉得桓真这种性格带客女出行,目的应该是留给她用,就像把铁风、铁雷留给阿荇一样。

    部曲共二十二人,经王葛询问,桓真一行是先到的县署,再至的苇亭,没在苇亭停留,直接寻到了这里。所有人一天都未进过食、饮过水。

    客女除了高月外,还有二人,分别是冯衣、冯织。

    王葛越琢磨越奇怪:桓家部曲都是双胞胎基因么?尤其冯衣、冯织,无论模样、身形,简直如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

    她分配十二人去匠工棚住一晚,九人睡到牛车上,留高月住自己帐篷。没多会儿,赵伍长于帐外传话,桓真在任亭长那睡着了。

    王葛舒口气,想了想,还是问高月:“桓郎君这次来踱衣县,说没说过呆多久?”

    高月先坐起,再恭谨回话:“说过。桓郎说八月九月期间,荇郎的休归期长,桓郎用这段时间带荇郎去洛阳见张夫子。”

    王葛激动,阿弟真的能去洛阳长见识,拜见张夫子了。那她也得备礼,让阿弟带给夫子。“提具体启程之期了么?启程前留在踱衣县么?”

    “我不知。桓郎未提,我等不敢询问。”

    如果时间来得及,王葛便雕刻鬼工木球作为礼,以示自己不负当初那个“路”字。

    江水的轰隆声在王葛梦里渐似鼓声,又变成心跳声。梦境里,她眼前漆黑,什么都看不见,诡异的是能感觉自己跟爬山似的不断往上行,除了急剧的心跳声,还有林下偶尔的说话声。

    听起来他很累:“我心不变。哪怕阴阳隔世,永不会变。”

    王葛默默冷哼。

    林下:“我把你最珍惜的刻刀、篾刀,带上了,还有我们的桃符。”

    王葛眼前终于能视物,原来林下一直背着王南行,他把王南行放倒在地,然后他的大手在王葛视线中放大,朝她抓来。王葛在梦里喊不出声,只听林下说句“刀掉了”,她便被林下抓起来放到王南行怀中。

    他再坐下,把王南行抱到怀,接下来的话全如窃窃私语:“以为你很轻,背上山还是把我累坏了。”

    王葛:那是你虚。

    王葛的视野前变成一片空旷,林下这是……把王南行背上悬崖了?

    林下:“听我心跳声,吵着你了吧?我自己都觉得跟鼓似的。呵呵,我不想看日出了,不愿等了,你呢?”

    王葛心惊胆战:自己前世的死因终于要揭开了么?

    林下:“南行,我后悔,一直未告诉你,‘桃符’其实是我的小字。我这一生,最放不下的就是你,带上你,带上你为我们刻的桃符,还有你的刻刀和篾刀,我们就都没遗憾留下了。我们不熬了,好吗?我们赌另种运气,好吗?若是赌输,你一定要怨我,怨我才能记得我……”

    “啊!”强烈的失重感让王葛叫出声,梦醒。

    高月、阿薪、阿蒌随之都醒。阿薪给王葛擦泪,向高月解释:“主吏每隔段时间便做噩梦。”她轻拍王葛的背,主吏这次的梦一定特别可怕,哭得这么厉害。

    王葛摆手,拿过手巾,悲伤充斥胸膛快要撕裂她!她说不出话,也不想说。林下死了,原来林下也死了,和她同时死的。

    他抱着她跳山自杀了!

    她记起来了,王南行最后的日子时常昏迷,一天天步入死亡,没法救治了!林下不想继续煎熬,背王南行登山的时候,王南行回光返照,意识反而胜过往日的偶尔清醒,可惜王南行体弱,睁不开眼皮、开不了口。

    林下确实是凶手,杀了他自己。

    跳崖前,林下反复告诉王南行的还有:“倘若赌对了,南行,你记住,我还有一个名字……司、马、攸。我在晋朝,我叫司马攸,小字桃符。”

    诈尸夺位的成帝司马攸吗?

    王葛用手巾捂在脸上,泪如泉滴根本来不及擦。林下,如果你真是司马攸,那这个大晋的不同就有原因了。可如果你真是司马攸,我生你已死!

    我生你已死!

    这算什么啊,这也叫运气么?

    林下……

    林下!!

第377章 你退我进

    悲伤来不及收拾,次日卯正,王葛顶着肿眼给众人分配活。雨过天晴,先得扫净积水,然后铲运淤泥、灭鼠窝蚁窝,所有防水布悬挂晾透后贮存。待灶棚飘出谷粥的香气,任溯之和桓真一前一后出营帐。

    邋遢者更邋遢,衬托倜傥者更精神焕发。少年换了崭新衣裳,头束黑绸缣巾,同样的黑绸内衫宝蓝襦,襦上有黑丝、银线交错而绣的兽图,翠蓝、浅栗拼色的交窬裙随他走动,与地面浅浅水迹的倒影交相辉映,别说女娘们忍不住多瞄几眼,就连忙忙碌碌的护卫也侧目赞叹。

    桓真来到王葛后方,她有所察觉回头。华丽衣饰令她恍惚,不知司马攸年少时,是不是和眼前儿郎一样的伟岸才貌?

    “帐里进毒蜂了?”桓真故意打趣。眼肿成这样,哭了很久吧?她性格坚韧,会因何事伤心如此?

    “是江岸湿潮……”倦感如江波,一波接一波要淹沉王葛,她实在没心情编理由扯谎。

    桓真指下灶棚,示意自己先跟任亭长去吃早食。转过身的工夫,对她的敷衍转为释怀,甚至有一丝别扭的欢喜。王葛若非完全信他,认定他愿包容她,以她素日小心翼翼的处事方式,岂会敷衍他?

    早食一过,临水亭众吏告别。罗娘子推着独轮车避道一旁,这次她壮着胆子看到任溯之的长相。早知此郎君瞬间在她心里替代了王二,不如不窥这一眼。对方还会再来匠肆吗?他再来的时候,她会不会不在这里了?唉,琢磨这些做什么呢?他这个年纪肯定早有新妇,儿女绕膝。

    “情”字有人谋,有人避。

    王葛有意躲着桓真,交待完吕匠工如何统计材料工具,又交待筏工不能只知制筏,耗竹情况、用掉多少辅助材料都得一筏一记,再下令今日起开始制木碓和竹砻。隶臣妾除了日常杂务,还需伐薪割草,搭建更多的屋棚。

    至于赵大郎、罗娘子这两个领道人,暂干杂活,待山坡能攀爬后登山探路。

    巳初,高月找到王葛:“我等这就离开,桓郎让我告知,主吏忙,不便打扰,不必相送。”

    糟了,一听就是气话。王葛小跑着来江边,桓真一行人全上马预行。她扬起笑脸快语解释:“野山风景好,我以为桓郎君要在这里留两天,才想着赶紧交待完匠工做事。”盯着他神色变化,她心里一咯噔,喊阿薪,“去牵马,前路难行,我送桓郎君一程。”

    晚了。桓真:“野山风景……真好?”

    “优势是占了个‘险’字,论壮阔比不得会稽山,论秀丽比不上南山。”

    “王主吏常登野山?”

    “没有。桓郎君还是叫我王葛吧。”

    “这话你曾跟我说过。”

    “是。”

    “你既一提再提,我便留几日。”

    “是。”真难缠啊,留就留吧,继续躲他、撵他当真结仇了。

    桓真把鞭朝高明一扔,得意下马。

    王葛:“昨夜没来得及问,桓郎君可如愿进入司州护军营?”

    桓真笑着点头,说道:“在司州,少年护军营也叫牙门军预卒。中军,分宿卫军与牙门军,两军共三十六营,每营三千二百人……”

    王葛知道桓真是在教她,阿薪提前在灶棚边铺好筵席,二人坐下后,桓真继续说:“以后诸州少年护军营,武比之后,全要进入牙门军预卒营,待成年后通过武比进入牙门军。牙门军与宿卫军一样,分骑兵、步兵、射声兵……”

    渐渐的,二人又像前往平州路途上一样,一个讲述认真,另个学习认真。王葛原本就有进将作监的筹算,为弄清林下是不是司马攸,更得去洛阳!

    江水起,江水落。

    两天后,野山江跟没造过孽一样,退回原本的水位线。但贾舍村里菜蔬遭殃、畜禽生病,都随着气温升高愈发严重了。百姓从早到晚哀声不停,奔波于临水亭、乡里。亭吏、乡吏不可能顾上每一家,无奈下,有百姓来秩干匠肆求助。

    桓真的部曲有五人擅治畜病,高明、高月均会医疮疾,冯织会医折伤,冯衣擅诊带下病(妇科疾病)。

    七月二十八,桓真留下大半部曲为周围乡民排忧解难,携五人和王葛队伍一起回苇亭。

    路过贾舍村时,一些村民正在贾地主家带领下清理官道上的淤泥,到处充斥着恶臭,但大片的积水没有了。

    王葛不放心三房宅院,还没到村北,就看见王竹扛着耒耜迎面而来。“阿竹。”

    “从姊。”在这段路遇上从姊,王竹知道从姊是特地来看他的,赶紧先说:“昨天我让护卫阿叔们回去了,他们把家里漏雨的地方都修好了。”

    “村外的路还很难走,佃户粮够,你过两天再去坡田。”

    “我知道,我是去村西官道铲泥。从姊放心,我自愿干活,不向贾家讨粮吃。”

    官道想维持久,除了自身质量达标,也得人力给予养护。这种活通常由乡野大户招募,受招的人能得到些许谷粮。由此可见村东贾家现在的家长非一无是处,至少比那个吝啬鬼贾风强。

    已经走到这了,和从弟告别后,王葛仍从宅院过路。桓真与她并骑,问:“你幼年和同伴斗鹅玩耍么?”

    “没有。那时家里买不起鹅。”

    “和同伴骑竹马争输赢?”

    “也没有。我阿父不能视物,那时不像现在走路好,我一眼看不见他,他怕我跌倒,我怕他跌倒。”曾经那么坎坷的生活,度日如年,原来用一句话就概括过去了。

    “那也没玩过弹弓了?”

    王葛笑:“没有。”

    “你以后时常在外奔波,靠人不如靠己,练弓最适合。但这个年纪才开始练稍晚,加上臂力欠缺,练大弓不如练弹弓。我教你吧。”

    “谢桓郎君!我一定用心学!”

    从文渴望名师,从武也一样。桓真的弹弓本领强,必然是刚入门时就有好的武师教。她跟着桓真学,相当于跟良师学。

    阳光真好啊。桓真心里问:那我再教你斗鹅、骑竹马吧,假装我们从幼年也这样相知相识。

    他自小性格偏执,自己也知道这点,不知何时、为何动了心?那动了就动了!何所惧!天地再险他都敢闯,王葛再狡智,他也敢求!

第378章 孟家提亲

    再说县署。

    桓县令没想到那场不欢而散的郊游后,纪家开始打听王葛。纪家祖上是丹阳名门,踱衣县这一支是桓帝在位时迁来的,虽然纪氏不如从前兴旺,但望族终归是望族,桓县令想来想去,本县纪家适龄的子弟只有南山学子纪远之。

    此纪家,不是一直与临海郡邓家结好么?为此邓家把女郎邓葳送至南山馆墅修学。

    所以得查明,是纪家后辈自作主张打听王葛的情况,还是纪家长辈有此意?

    门下史请见:“县令,桓郎来信,他去苇亭了。”

    桓县令一怔。

    桓真被东夷府举荐有功,准许进牙门军预卒营。或许是中军将分配兵力至各州郡的原因,待到十月,预卒营正式练兵。

    距十月,不短也不长,桓真匆匆而来,所说理由是带王荇去洛阳拜见国子祭酒张季鹰,但为何不赶紧出发?清河庄的袁夫子还能不放王荇吗?

    那天桓真来县署,脚没站稳便离开,本以为去吴郡查看产业,怎么兜转几天往回走了?去苇亭要么找程亭长叙旧,要么找王……按清河庄休归惯例,王荇明日才能归家。

    倒是王葛告归之期是今日。

    心存了怀疑,桓县令越分析,越觉得族侄种种举动异常。

    苇亭骑射场。

    王葛随桓真一圈圈驰骋,逐鸡撵鸭,弹弓射丸。太难了,地上被她打出那么多土坑,累的鸡鸭都懒得跑了,她仍丸丸打空。

    夕阳西下,王蓬来喊他们回家吃饭,桓真假装牵阿蓬的手,一下把阿蓬提到了马背上。

    “啊……喔?”王蓬非害怕骑马,而是第一次见桓郎君对他笑,不敢相信对方愿意和他嬉闹。

    二弟都察觉的变化,王葛更察觉。

    桓真:“我已把弹弓发力诀窍教你了,剩下的靠勤奋练习。这次我与阿荇一同离开,会托放心的人送他返家。进入预卒营,我将有很长一段时间……”

    王葛明白他未尽之意,与他再相见真得隔许久了。她把阿蓬抱下来,示意二弟先回家,然后她揖礼相谢,诚恳道:“桓郎君对我一家的恩情,在我家人心中,隔再远的距离不会变淡,隔再长的时间也不会变轻。”

    “那我就放心了。”

    王葛微垂着头,桓真只能看到她发顶和鼻尖,察觉不到她对这句话是何反应。他再道:“水玉的事情有着落了,试出结果后我告知你。”他阿父把那片磨成双凸圆的水玉、连同她画的图一起呈进宫里了。

    有人觉路长,有人觉路短。

    看到自家篱院,王葛舒口气的时候,桓真似自语、似向她保证道:“我做事和你做事一样,必有始有终。”此话过后,直到他带着王荇离开,未再单独与她交谈。

    桓真跟中午时候一样,仅在王家略坐就去亭署。

    夜深了,他仍与程亭长饮酒,高歌,顿足起舞。当初建苇亭,大至一屋、一井,小至一车、一苗,全是他用私钱建筑、购买,为县署养活二十余户难民,在桓真心里,苇亭才是他的第一桩功勋。

    王葛也未眠,埋头书案,准备给张夫子的礼。来不及雕刻鬼工木球,为表述自己踏入了匠师大道,她将自己密契之外的改良一一画图,标注器物名称、作用,尽绘于纸上。从火折子开始,一直画到曲辕犁、风转翻车、筏砻,此举也算是她从匠童到中匠师的历程总结。

    一夜肯定画不完。

    次日午正,王荇归家。短时相聚,长时别离,下次归家得仲冬了,好在王家人已经习惯。

    铁风、铁雷均随桓真回洛阳,高明、高月、冯衣、冯织全部留给王葛,需要一提的是,部曲高明与客女冯衣是夫妻。

    桓真和王荇哪知道,他们刚出踱衣县,浔屻乡一孟氏人家就请乡媒来王家说亲了。

    媒吏言:此郎姓孟名通,年十九,在清河庄大学念书,家境虽称不上富裕,但是供孟通读书足够了。

    这是告知王家,莫担心以后反让王葛供夫念书。

    还言:孟家钦佩王葛之才,将来绝不会将王葛困于内宅,且孟家在乡里有私塾,就算王荇以后不在清河庄继续修学,也能进私塾,不致中断学业。

    美中不足的是:孟通十六岁时成过亲,不到三个月,新妇病亡。

    如今稍有身份的人家说亲基本如此,请媒三次甚至四次,女家若同意,男家会征询女家,择合适的吉日正式纳采。这样做,两家都有准备,不会难堪。哪跟上回山阴彭氏似的,征询都没有就直接上门,还张张扬扬载那么多车的礼,让人议论了王家好久。

    王葛未在家,老两口和王大郎虽不情愿这桩媒,也没当即拒绝,给了媒吏五升麦粮为脚力之谢,说要考虑半月。

    按理,孟通自身跟中匠师身份的王葛还算相配。读书人地位是高,可孟通年近二十,若声名显、被官长举荐过,媒吏能不讲么?由此可见,此郎出仕的可能不大。

    王大郎:“咱家家境现在比不上孟家,阿葛晋大匠师以后,很快,孟家就比不上咱家了。”

    贾妪最不愿意:“他丧过妻,就该找寡妇提亲,咋好意思登咱家门。”

    王翁:“啧!愿不愿意全在咱家,人家又没强迫,又不是没把话说明白。还有,往后媒吏来,只要提的人家不很差,你不许冲媒吏拉脸!大郎,我的意思是让二郎去趟匠肆,把这事跟阿葛说一声。她见识多,想得远,婚事上或许有更多考虑。”

    知女莫若父。知子莫如父。

    王大郎知女,怕阿葛为了自家的老老少少,反愿意找个处处不如她的夫婿。婚姻干系一生,缺少才华的儿郎,阿葛怎会中意?

    王翁知子,担心大郎因爱女之心想偏想窄,最后给阿葛增添烦恼,让她为了孝,于婚姻大事上为难,最终阻碍仕途进取。

    八月初三。

    王二郎火急火燎来到秩干匠肆,可是侄女笑嘻嘻一句“知道了”,便事不关己似的,带他观看匠肆,尝山果、饮竹茶。

    次日,王二郎喜气洋洋载着几大麻袋野瓜、山枣、野粟、山柿子,并两笼小野兔回苇亭。王翁拧着眉头问:“你侄女没说啥时回来?”

    “她那里忙得很,正在建屋哩,短期回不来。”王二郎摇头。

    “那孟家的事她咋说?”

第379章 王葛的愤恨

    “我侄女说……呜、嘻嘻……”

    “呜”是预知得挨揍,先替自己哭一声。今天是王二成亲以后第一次挨打,老两口把他撵到亭署也没解气,贾妪倒杵耒耜,就站在回家的道口等着,不信这竖子不归家。

    此事王葛是故意的。自忆起林下的死因,她悲伤积于心,整日不敢清闲、无处倾诉,真快憋死了。好奇怪,捉弄一回二叔,她心情好多了。

    至于孟家……王葛不嫁强势之族,不等于想扶贫,孟通无论自身能力还是家境,相比将成为大匠师的她都弱,二叔回去后,大父母、阿父肯定明白她心意。当然,二叔已经挨上揍了吧。

    隔日巳时,桓县令、兵曹史率乡兵至,任亭长与上次来的四名亭吏也在队伍里。县吏均穿裋褐,乡兵有人背行囊,有人负箭,有人握斧。兵曹史把这段时间招募的探山百姓喊到一起,下令他们带上被褥、麦饼,午时开始攀当前山峰,确定伐木路线。

    王葛不知火辎库的事,趁县令跟前无人,赶紧拍马屁:“此山向阳地势探的差不多了,我跟上山就行,不劳县令……”

    “对。你也去,匠肆暂由临水亭监管。”

    “是。”她原地掉头进屋棚,换裋褐,多带双草鞋系到腰间。她上山,护卫、匠徒也忙碌准备,都得跟着去。

    刚开始登山,人数看着多,爬到山间全隐在郁郁葱葱中,根本不显。罗娘子不甘心的频频回首,那郎君又来了,这回连逢面的机会都没有,她就又被遣上山。

    来秩干匠肆,确实和罗娘子起初想的一样,能攒下粮。但每回下山必须摘一筐山果、药材,或逮到野兔,一筐之外的收获才是自己的。谁爬山能携两个筐?罗娘子啐口唾沫,全当啐王葛。

    王葛体力很好,不过护卫多,用不着她背物资,因此唯她和桓县令、兵曹史自在,边攀山边欣赏风景。

    柿子树黄灿灿,枣子红莹莹,过膝的一簇簇紫黑色圆果,前世王南行管它们叫野葡萄,叫不上名的野花更是颜色缤纷,与野草争相生长,难说谁的生命力更强。

    凡探过的路每隔一段距离均做标记,要么在枝头系麻绳,要么在树下围一圈石头。

    王葛对何种竹、木、草了如指掌,一一指给桓县令,她擅察言观色,对方有兴致,她便讲述哪样材料可制哪种器械,若对方敷衍而“嗯”,她就不多言招人厌烦。

    藤枝交错的山地越来越陡峭,走在最前头的领道人是浔屻乡民,他停下向后喊:“过去上面峭壁就平坦了。”

    无数山鸟被人声惊飞,发现无危险后重栖树梢。

    桓县令侧目王葛一眼。

    “县令。”

    这有眼力的模样,差点逗笑桓式。他道:“考你一题。五数字内以鸟作诗,不必作全首一二三四五。”

    “蒹葭苍苍,白鸟为霜!”

    “那以山为题就是……”

    “蒹葭苍苍,山露为霜。”

    “哈哈哈。”桓式笑过,颇随意的问:“所以那天真是盗诗?”

    “我岂敢。在襄平城我最先遭遇的刺杀,是谍贼利用秦吉了引鹰隼袭击,那段时间我见禽生恶,为克服恐惧,常与护卫们以禽作歌,久而久之攒下三句不全诗。”解释完,王葛又补一句:“若让我作全首就露馅了。”

    “跟你以诗作赌的学子叫梁咏,回清河庄后自行弃学。梁家,有请媒之意。”

    “此梁家与安定梁氏……”

    “是同宗。”

    安定梁氏兴旺于汉时,至今仍是名门望族,梁咏在彩石滩丢那么大脸,看来梁氏要替梁咏夺回颜面啊。好损的招,请媒?呵,这是做给真正许意王葛的人家看!谁敢与梁氏儿郎争?

    王葛家又不傻,怎会答应梁氏,因为同意了只有一条路,被弃!然而拒绝梁家一次,梁家会二请媒、三请媒……直到把她拖过二十岁,由官署许配。

    知道怕了?桓式叹口气:“从事史王长豫已书信梁氏,等商量结果吧。不过你以后切记这次教训!”

    “是。”王葛垂低头,状似听从,心内愤恨!自己辛辛苦苦挣来那么多功劳,就因一场年少斗气而面临无计可施的戏弄。那么多的功劳,抵不过豪族随意弹出的手指头!

    安定梁氏,是么?

    安定梁氏!!

    天一暗,桓式下令停止爬山,山中不能燃火,乡兵劈木插篱,以篱阻挡野兽袭击。所有人都不能离开聚集地,渴了饮山泉,饿了食野果或麦饼,待天亮后继续攀登。

    王葛吃半块麦饼后,坐着出神,阿薪以背而抵充当凭几。夜枭在月当中掠过,跟剪影似的,又一只掠过。“阿薪,人总有一天会飞上半空,比夜枭飞得高。你信么?”

    “只要是主吏说的,我都信。”

    王葛笑:我也信,总有一天,不会太远!

    山间的晨曦充满盎然生机,数十丈高的峭壁上斜出一松,令人感叹天地造物之奇。沿峭壁上行,到达领道人说的平坦地势。这里虽属山体之南,但中午之前阳光会被峭壁挡住,或许是这个原因,树木稀落。

    兵曹史:“好阔的地方。”

    桓县令:“再探。”此地离山底不够远,建火辎库容易被侦查到。

    离开这片空旷地回望,峭壁不似刚才乍见那么惊艳了,四周奇形怪状的山石多了起来。

    “这块石头上有字!”高月一直走在王葛前面,有字的石头拱出地面半人多高。

    应是受前段雨水的冲刷,王葛定睛,上面刻的字全很清晰:不以我归,忧心有忡。

    宋体字!

    桓县令过来,给她和兵曹史讲:“这两句出自邶风《击鼓》,是说兵士久不能归家,心怀忧忡。”

    罗娘子不知何时靠近:“我阿父阿母说,很久以前有贵人来野山,教两乡人唱歌,还教人认草药。”

    两乡自是指瓿知乡、浔屻乡。

    桓县令继续行,兵曹史等人赶紧跟上。

    王葛故意放慢脚步,一副不舒服的样子揉眼睛。放开手后,双眼红且流泪,她苦笑:“不知道什么草籽飞眼睛里了。好难受。”

    好难受。

    这世上除了她,还有谁会宋体字?

    前世林下说过,他和王南行是天赐的缘,名字含在一首叫《击鼓》的诗中。

    王葛再搓揉眼,调整呼吸。这一会儿她才明白,成帝司马攸在会稽郡多划出一县,“踱衣县”是多一县的意思。

    此县共三乡:瓿知、荷舫、浔屻,是“不知、何方、寻人”的意思。

    很久以前来野山游历的贵人,和在石头上刻字的是不是同一人?是司马攸么?是……林下么?

第380章 磨砺千把尺

    八月十四。

    距离探山之行过去好几天了,王葛恢复主吏的忙碌,累的时候仰望高峰,感觉山是林下,树是林下,山谷吹来的风是林下。

    有时候她不知不觉流泪,庆幸几十年前他来过的地方,她也来了。遗憾的是太晚。

    可再一想,她与他的足迹终归重叠,她愿把这种重叠视为重逢。

    便是在这种压抑和悲伤中,王葛制尺本领小突破,于一把尺上将每个分距精准等分为五,离最高的度师“制毫”境界更近了。

    至今她仍不知刻尺技能存在境界划分,意识到自己的进步后,她打算提前准备“百规矩千磨砺”。

    大匠师晋宗匠师的过程叫“熬”宗匠?她偏要破惯例,不仅选择熬时最久的“千磨砺”,还要制足一千把直尺!

    且每把尺刻双面线段!正面最小刻度仍是分距,反面最小刻度为……双毫!!

    素尺材料有严格标准,横长十一寸,竖宽一寸,截面厚度一分距。起始线同样严格,从半寸开始刻。加强自我挑战,她先刻双毫那面。刀下几乎无声,速度为每息一刀,刻法仍是由下至上,到达较长的寸线段时,同样行云流水。

    翻面。

    由难变简,速度加快为每息两刀,尽量保持相等腕力。王葛把想弄清林下是不是司马攸的期望,把对安定梁氏权势相压的愤恨,全化为奋进动力。表现于制尺时,便是下刀的力度也苛刻到相等!

    尺成。

    阿薪、阿芦负责校验每把尺是不是完全相同。刻速跟验速基本一样,仅从速度比较,王葛远超将作监招募的同等境界之尺匠。

    八月十七。

    临水亭吏带来第二批建匠肆的隶臣妾,这次有五十人,还是郡署派遣。按交接程序,王葛要核对人数并一一对应罪徒籍贯,没想到啊,隶臣里竟有当年司马韬找来害她的四个市井无赖。

    布大郎是无赖里记性最好的,五官谄媚成一朵枯花看着她。

    王葛问:“当年你们有七个吧?”一共十人,被徒兵歧郎君和亭吏打死三个。

    “回主吏,去司州的路上跑死三个,祸害全死啦!剩下我等全是良善人哪,嘿嘿。”

    另三个无赖没站在一起,声音倒是齐:“我等全是良善人哪。”

    死少了!王葛冷着脸清点完人,让吕匠工把隶臣妾带走分配活,她把任亭长请到灶棚外的筵席处,斟上柏子粉泡的水,说道:“近日匠肆采摘了不少枸杞、山枣,柏子已晒干,挑出好的装袋了,下次亭长来时可得把空车还我。”

    “哈哈,我就不与主吏客套了。哎呀,靠山吃山,匠肆建在这虽然偏,其实比县里好。”他这次去县署接罪徒,听人议论王葛无出身、资历浅,被县署找了处偏壤临时建肆打发,换成别的中匠师,即使官署匠肆无主吏空缺,也会进大族匠肆为主吏。还有,别的官署匠肆配有数名察验匠吏,唯独秩干匠肆直到现在仅王葛一名主吏。

    “我也如此想。”王葛让阿薪取来两把尺,搁到一浅底箧笥里。“以前亭长对我家多有照顾,尤其我从弟王竹的事情。提谢礼显得疏远,这是我制的尺,跟寻常匠肆卖的尺不一样,望亭长莫嫌弃,一定收下。”

    任溯之的欣喜可不是装出来的,他自有消息门路,知道王葛的匠师天赋非同一般,她制的尺,应比市面上能买到的尺标准。回亭里后,他才发现两把尺均是双面刻线,细密线段的一面,细密到他用手指头边退边数、还是很快数乱。

    天啊!这两把尺上的线段要全是准的,可传家啊!

    晚阳落,几个探山百姓陆续下山,匠肆骤然多出五十隶臣妾,来来往往抬木料、推车,把苇亭的赵大郎吓一跳,还以为自己下山走错道了。

    罗娘子想法别致,先寻思带这些罪徒来的人里有没有那宽背郎君。她借着卸野果、搬柴、推车,各个角落的活都忙,可是没看到人,明白宽背郎君就算来过,也在她下山前又走了。

    更打消她荒唐念头的是,探山任务结束,匠肆会给足说定的谷粮数,明早领了粮后她得离开匠肆了。罗娘子鼓足勇气想找王葛问明宽背郎君是谁,没等走近被众护卫的威势吓退。

    八月二十四,王葛快马加鞭回县署,令高月和几名乡勇驱十辆牛车,先至王竹那卸下一车山货,剩下的全部载回苇亭。

    王葛去县署述本月事务后,把俸禄领了,报休沐归家。各州郡的俸禄不同,同一地官与吏俸粮的种类也不同。踱衣县只有县令、主簿、主记的俸粮是新五谷,县令的以粳稻居多;众门下吏、曹官、亭长,是去年产出的五谷;再低的吏虽同是一年前的陈粮,但只有黍和麦。

    因此家里就算每月吃不完王葛的俸粮,也不能抵成田租缴纳。

    昨天乡吏就来苇亭了,收租的时候,顺便将亭民人口数、重要的财畜资产与去年比对。王葛主动去亭署找乡吏登记,顺便把野山采摘的三车特产给程亭长。

    人情往来,也属学问。

    这次王葛从野山运回的还有木料和竹秆,除了给弟妹刻凭物识字的木块,还要给阿蓬做一种玩具,叫“升官图”,也给阿艾做一种玩具,叫“彩衣偶”。

    升官图的玩法,文字记载最早见于宋代钱易所著的《南部新书》,内容为……李郃出贺州,人言不熟台阁,故著骰子选格。

    这段话的意思是,唐代一名叫李郃的状元,为了让人们熟悉三省官制,发明了掷骰选格的游戏。具体为:先在一张纸上画格,大小不一的格中写着不同官职,然后掷骰,根据骰上的数字和颜色,在官职图格上进、退不同的格数,进为升官、退为降职。

    到了明代,骰子选格被称为“升官图”。2006年,被第一批列入国家级非遗名录的“朱仙镇木版年画”种类里,就包含升官图。

    “彩衣偶”的名字是王葛起的,原本是流行于宋代的儿童玩具“磨喝乐”。简单说,就是一种能更换衣裳、首饰的偶人,偶人可用泥捏、木刻、骨雕,或更昂贵的材料制作,偶人不仅能掰动四肢与脑袋,连眼珠也能随丝线的挑动而转。

    “磨喝乐”这种玩具包含在七夕非遗项目里,可是现代的孩童只知同样玩法的芭比娃娃,有几人听过“磨喝乐”呢?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40015/ 第一时间欣赏我靠编草鞋上岸成为大匠师最新章节! 作者:悟空嚼糖所写的《我靠编草鞋上岸成为大匠师》为转载作品,我靠编草鞋上岸成为大匠师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我靠编草鞋上岸成为大匠师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我靠编草鞋上岸成为大匠师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我靠编草鞋上岸成为大匠师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我靠编草鞋上岸成为大匠师介绍:
传统手工匠师王南行,一朝穿越,成为清贫农家女王葛。
既无系统空间辅助,也无天赐金手指外挂。
农家小户如何才能真正崛起,跻身庶族寒门?
王葛摇摇头,庶族只是跳板!
要知道,富贵传家,不过三代!耕读传家,才能绵延不绝!
穿越,架空!我靠编草鞋上岸成为大匠师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靠编草鞋上岸成为大匠师,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靠编草鞋上岸成为大匠师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