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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于康熙末年全文阅读

作者:雁九     重生于康熙末年txt下载     重生于康熙末年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五十章 双朝

    城,曹府。

    迷迷糊糊醒过来时,曹颙还是习惯性地往枕头底下抹去,摸了半天没摸到怀表,方睁开眼睛。入目的红帐子提醒他,这里是他的新房,不是葵院。

    曹颙坐起来,往炕里看去,却是空的。

    “额附,你醒了?”欢喜中略带羞涩的声音。

    曹颙顺着说话声望去,在窗前喜字围屏前,那个穿着红色旗装的小女子正略带着一丝羞涩看着自己。他又看看窗外,天色渐白,却未大亮:“初瑜,你怎么起得这般早?昨儿我不是告诉你了吗,父亲母亲不在这边,没有那么多说头!”

    初瑜指了指围屏前将要燃尽的龙凤喜烛,回道:“咱们忘记了守花烛!”

    这是的婚俗有这一条,就是两位新人通宵不眠地坐守花烛,主要是怕喜烛漏损,出现不吉之兆。左烛寓意新郎,右烛寓意新妇,哪边先燃尽就谁先亡故。为了取夫妻结发、同生共死之意,就要在一烛灭时,立即熄灭另一烛。

    曹颙披了件衣服下床,走到初瑜旁边,看那对红烛。虽然心里不相信这些,但是毕竟是新婚大喜,想要避凶趋吉也是人之常情。

    却是左边的红烛燃得快,眼看就要燃到底,曹颙笑了笑,不知是该庆幸自己不会做鳏夫,还是该担心历史没有发生变化。

    初瑜虽穿着整齐,但是或许是自己梳头不便,头发只是柔顺地散垂在肩后。她也站在围屏前,望着那红烛,眉头微蹙。

    曹颙伸出胳膊握住她的左手,笑着说:“我比你年长呢!”

    初瑜用着柔若无骨的小手回握曹颙,却仍是将盯着那左边的红烛。过了一会儿,那红烛将要燃尽,烛芯倒在殷红的蜡油上。

    看着烛光渐熄,曹颙的心境突感悲凉。就是烛光熄灭那刻,右边的红烛也几乎同时熄了。

    曹颙看着那还剩下小半截的红烛。不由一愣,随即侧过头去看自己的小妻子。

    初瑜放下右手中备着熄灯的团扇,抿着嘴,冲曹颙笑笑,满脸满眼地欢喜。

    曹颙也不由的笑了,窗外已经大亮。两人就这般手拉手站着,一时之间谁也没有说话。

    院子里开始有人走动,婚礼次日。又称“双朝”,曹颙要带着初瑜祭拜神、佛、宗亲三代。虽然曹寅夫妇不在家,但是平郡王夫妇与曹颐夫妇却是要过来的。

    曹府这边,紫晶带着人过来。却不好叫门。淳王府陪嫁众人中,因初来乍到的,也不好上前。大家在院子里左右分站,泾渭分明。

    珠儿翠儿因怀着心思。对主母陪嫁过来的侍女也就多看了几眼,越看越是心里没底。这八人,都穿着相同样式的藕合色旗装,容貌也具是出挑的。其中有一人。更是尤显出众,姿色较众人更胜。

    那人似乎察觉有人看她,抬着下巴往这边看了一眼。神色却是淡淡。

    翠儿忙扭头避开。珠儿却抿了抿嘴。回望那人,倒也并不胆怯。郡王府出来的又如何?往后不还是在同一个府里当差。

    那侍女略显意外。多看了珠儿两眼,瞧她穿戴不俗,又站得靠前,便也知道是个体面地,微微点头示意。

    珠儿微笑着点头回礼,随后收回视线,只往前正房方向,心里却是堵得不行。

    站在八位陪嫁侍女前的,是初瑜的乳母叶嬷嬷,四十来岁的年纪,身子略显富态,长着一副笑面,看着很是和蔼。她见上房还没动静,看了看天色,笑着低声对紫晶道:“紫晶姑娘,这还有贺红之喜,还要拜祭神佛宗亲,误了吉时却是不好!”其实,她想去叫门地,不过因不知道郡主额驸脾气秉性,怕触了他的霉头,让郡主跟着为难。

    在陪嫁过来前,大福晋就特地训诫过,这边府里虽然没有额驸亲长在,但是却也不要任意妄为,给淳王府抹黑。瓜尔佳嬷嬷、额苏里嬷嬷两位则私下交代过,这边的内宅府事却是一位年长的侍女掌管地,不可怠慢了。

    紫晶看出叶嬷嬷的顾忌,笑着说:“嬷嬷说得是呢!”说着,往前走了两步到窗下,试探着唤道:“大爷、郡主,可起身了?”

    方才叶嬷嬷与紫晶说话,虽压低了声音,因曹颙与初瑜站在窗前,却是听见了的。初瑜是新嫁娘,第一日就害得众人在外头等了,脸上就带着几分羞涩与不安。

    曹颙低声劝慰道:“不碍事!”

    初瑜抬头,见曹颙满是关切与鼓励,大力点了点头,深吸了一口气,渐渐褪去羞涩,显出端庄稳重来。

    。

    听到紫晶在窗外唤了,曹颙道:“嗯,起了!”

    外边有脚步声,掀门帘的声音,初瑜忙从曹颙手中抽出手来。珠儿、翠儿捧着曹颙地官服进来,因一会儿的拜祭,要穿得郑重。差不多随她们一起进来的,是几位陪嫁侍女。

    珠儿、翠儿因是第一次见到初瑜,虽然自己两位小姐与常来地宝雅格格都是美人,但眼前这人却是更胜一分,两人齐齐俯身拜倒:“奴婢见过郡主,给郡主请安!”

    初瑜见她们两个进来侍候曹颙穿衣,知道是近身侍候地,便叫起了,又让旁边地侍女取赏。都是进门前就已经备好的,每人一双金镯子。

    珠儿与翠儿又俯身谢了,方接了赏。

    几个陪嫁侍女那边也给曹颙请安,曹颙这边却都是紫晶备下地。

    紫晶本来随着叶嬷嬷在外厅给两位准备梳洗之物,听到里面的请安声,方晓得自己疏忽了,没有交代曹颙准备好的那些备赏之物在外间百宝格上那个檀木匣子里。只得唤了环儿,让她给曹颙送进去。

    虽然紫晶心里视曹颙这位小主子为幼弟,并没有什么可避讳的,但是却碍着郡主在里间,又是没梳洗的,怕这般见礼不郑重。

    叶嬷嬷在旁见了,心里对紫晶又高看几分,又佩服曹府下人的规矩,思量着要好好告诫那些陪嫁侍女,不可少了礼数。让人笑话。

    翠

    陪嫁侍女出来,端了梳洗之物进去。

    紫晶与叶嬷嬷都站着厅上,等两位主子出来。

    这边正房共五间,东边两间是卧房与起居室,中间两间厅房,西侧一间小书房。

    这边的家具摆设,都是淳郡王府那边陪嫁过来的,都是大气雍容。与民间所出自有不同。

    紫晶一边望着这些家具摆设,一边思量着郡主的模样人品,暗暗祈祷这位皇孙女是个脾气秉性都好的,千万别委屈了大爷。又想到大爷是自己看着长大的。相貌人品都是没得说,又不是轻浮风流之人,这位郡主却也是有福的。

    里间,曹颙已经穿戴整齐。望着初瑜脚下刚穿上地那双足有三四寸高的花盆底,不由担心道:“扭了脚怎么办?换了吧!”

    初瑜站起,看着曹颙,带着几分忐忑与祈求道:“一会子要拜祭。还要去见姐姐她们,换了显得不庄重!”

    她本是中等身量,穿了旗装。再踩上这花盆底。显得亭亭玉立。已经到曹颙的鼻尖。

    曹颙想起昨晚洞房的情形,不由低声问道:“你。身子不乏吗?”

    初瑜刚要开口答话,方明白他所指,顿时羞得不行。

    曹颙话说出口,方晓得失言,见珠儿、翠儿并那几个侍候初瑜的侍女都望向自己,干咳了一声,对初瑜交代一句:“我出去等你!”便快步出去。

    到了厅上,紫晶对曹颙说了叶嬷嬷的身份。曹颙很是客气地问好,感谢她对郡主的照顾。

    叶嬷嬷连道不敢,心里却是不由得替郡主欢喜。这额驸不仅模样长得好,待人还这般和气有礼,这小两口真真的天赐姻缘,很是般配。

    话间,初瑜已经梳妆完毕,走了出来。

    紫晶心里暗赞了一句“好相貌”,同时已经很是恭敬地要俯身见礼。

    初瑜早就得过嫡母地交代,知道这边府里有位年长未嫁的侍女身份不同,是带过额驸的。原本还以为那人得三十多岁,没想到却这般年轻,看上去并不比自己大几岁。

    这礼却不好受,忙上前两步扶住,却不知该如何称呼,初瑜只得笑道:“客气了,请不要多礼!”

    紫晶却不是失礼之人,口称:“奴婢紫晶见过郡主,给郡主请安!”仍是拜下。

    曹颙在旁不禁摇头,这两年因“奴婢”二字他劝了紫晶好几次,但紫晶却始终不改口。

    初瑜往曹颙身边退了半步,没受紫晶全礼,用目光询问曹颙。

    曹颙道:“紫晶原是祖母身边的人,我小时受她照顾颇多,这两年也多劳烦她。”又对紫晶道:“郡主虽出身尊贵,往后却是咱们自家人,你这般客气,倒是拘得慌!说起来,她比萍儿、二弟两个还小呢,往后也少不得你多费心!”

    一句话,说得初瑜与紫晶两个都笑了。初瑜是因那“自家人”三个字,心里甜丝丝地;紫晶则是看出曹颙对郡主的宠爱之心,看出两人琴瑟相和,甚是欣慰。

    钗儿来回话,厨房那边已经准备好了。曹颙带着初瑜去祭灶,紫晶与叶嬷嬷去卧房收了喜布,装好,安排人去淳郡王府报喜。

    紫晶年纪虽大,却是姑娘家,叶嬷嬷本来担心她不自在,没想到她却是平静无波的模样,心里暗暗称奇。

    按照祭灶规矩,本应由男家长拈香,新夫妇三叩,然后将临时设位供奉的灶神纸像取下,与一些纸钱一并在院内焚化。因曹寅不在京,讷尔苏是姐夫,外姓人不宜做家长,就由曹颙亲自拈香,而后与初瑜拜祭。

    拜祭完灶神,又去兰院地佛堂拜佛,程序与祭灶差不多,只是曹颙按照规矩,还要恭读几句祝文,什么“男室女家,人之大伦,礼重婚姻,嗣源所系”、“迎娶爱新觉罗氏初瑜,共承宗祀”、“特伸昭告”等。

    因还要拜祖宗祠堂,这边府邸无无祠堂,便在兰院上房临时设置祖先位。曹颙与初瑜三叩首,算是带着新妇拜过祖宗,并且祷告“仰冀昭鉴,俯垂庇佑”。

    这一番叩拜下来,曹颙没事,初瑜却是额上见汗。曹颙忙扶住她,还想着要不要劝她把那累人的花盆底换下,小丫鬟通报:“大爷,福晋、王爷与三姑娘、三姑爷他们到了前厅,二爷在那边陪着,紫晶姐姐叫奴婢来问大爷,是不是眼下就过去。”

    初瑜脸上显出一丝紧张,曹颙握住她的手:“别怕,姐姐、姐夫你早就认识的。三妹妹、妹夫与二弟他们都比咱们小!”

    前厅,众人听说曹颙夫妇在拜祭,都耐心下等着。曹佳氏拉着妹妹地手说话,讷尔苏他们几个则坐在另一侧的椅子上。听到新妇就要到了,曹颐、塞什图与曹颂都起身,曹佳氏则到丈夫下首坐了。

    曹颙牵着初瑜的手进来,引得众人侧目。初瑜越发紧张,曹颙因在场地都是至今,没那些顾忌,便大方地走了进去。

    堂上并排放着两把太师椅,上面披着红缎绣花椅披,是翁、姑地位置。因曹寅夫妇在江宁,所以空置,夫妻两个只冲南面双双三叩首。起身来,却是要先给曹佳氏这位大姑请安地。因讷尔苏与初瑜同宗,满俗又是以出嫁女子为重,便不受初瑜的礼,只受了曹颙地。接下来,是曹颐夫妇,塞什图也是避开初瑜的礼,最后是曹颂。

    幸好是平辈,都是请安作揖就成。而后,曹佳氏与讷尔苏两个就给新人送了拜敬。初瑜又拿出准备好的礼物,送给曹颐夫妇与曹颂,算是见面礼。

    这番请安作揖下来,就是定了名分,认了打小。曹佳氏与讷尔苏是见过初瑜的,自不必说;就是方见到她的曹颐与曹颂,因这位大嫂温柔美貌,也都是打心眼里为哥哥高兴,待她很是亲近。

第一百五十一章 回门

    婚后第三日,是回门的日子,依规矩“回门不见婆家早早就要派人出来,必须在破晓之前将新姑奶奶接出婆家门。

    初瑜回门的日子便是十二月二十八。

    幸而这是腊月底,基本上要辰初一刻(上午七点十五)左右才会日出,因此淳王府那边通知的来接时间是卯正二刻(六点半),叫小两口不必那么早起。但两人还是寅正(五点)就起了。

    梳洗完毕,珠儿等人抬上来吃食,初瑜只喝了一碗奶子,吃了两块饽饽,就撂了筷子。

    曹颙瞧了,劝道:“怕又是如昨日般,拜来拜去的,怕是要到下晌才能吃上饭。若是直接进宫,那就更完了!你这会儿还是多吃些吧,到时候可没东西垫点的。”

    初瑜乖乖地夹个块饽饽吃了一口,方放下筷子:“确是吃好了。”因见曹颙挑了挑眉笑望着她,她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便又拿起筷子,吃了两口菜,又瞧曹颙,那目光似是在说“实在吃不下了。”

    曹颙便也不再勉强她,扒拉完碗里的饭,叫人撤下炕桌。见屋里没人,曹颙拉了她到身边,低声问她:“想回家了?”

    初瑜一怔,下意识道:“没,没想……”说着仔细瞧了曹颙脸色,见他没有生气的样子,才微微点了下头,喃喃道:“……有些想额娘了。”

    曹颙有些心疼:“待会儿就见着了。咱们晚点儿回来,你多和你额娘说会儿话。”

    初瑜红了眼圈,重重点了点头。

    曹颙怕她感伤,便逗着她说别的话:“今儿不知道你的哪个兄弟来请我吃回门酒。”

    按规矩是需新郎的内弟来接姐夫吃回门酒,淳王府现在的三个阿哥弘曙、弘、弘都和初瑜同母,因初瑜是长姐,最疼这几个兄弟,所以曹颙才这么问逗她开心。

    初瑜果然忍不住笑了,佯嗔道:“还能有谁?弘、弘才多大点儿,怎么能让他们出来?必是弘曙的。”

    淳王府的马车来时。果然是只弘曙跟来的。他比初瑜小一岁,早就在上书房见过曹颙的,但是却没怎么说过话。在曹颙的印象里,他和弘、弘三兄弟里,只有最小地弘性子脱跳些,另两个都是很安静的少年。

    弘曙规规矩矩地上来给曹颙请了安,收了喜封,然后二门处请家姐上车。见了姐姐。弘曙显然没那么拘谨了,过来陪着姐姐一道往马车那边走,悄悄地和姐姐说笑着。

    这会儿初瑜却没了小女儿之态,言行之间颇有长姐风范。

    曹颙远远瞧了小妻子的端庄模样。不禁莞尔,待两人到了近前,弘曙依规矩恭请姐姐姐夫上车。曹颙两人相携同上了马车。

    到了淳王府里,曹颙夫妇依足规矩拜了家堂里的神、佛、祠堂里的宗亲三代牌位。然后到了正堂给七阿哥夫妇行三叩首的拜岳父岳母礼。

    因在年根底下,各府事务都忙,这一日并没有皇子阿哥来观礼,曹颙夫妇倒是省了不少事。少行不少礼。只是叩拜礼自然有红包可拿,这没拜诸位皇子“叔叔”在,省事是省事了。红包却也少了。

    女家的亲族长辈里。只嫡福晋的父亲并几位娘家兄弟。算是曹颙夫妇地外祖和舅舅,是可以受礼的。但等级又摆在哪里,只受得拜礼,受不得叩礼。

    淳王府还没有曹颙夫妇的晚辈,只有平辈的弟弟妹妹,三个阿哥三个格格,最小地格格尚在襁褓中未满百天,所以这给出的银钱也是有限。

    这得到的多给出的少,一番拜见之后,曹颙夫妇也有两千来两银子进账,倒是笔小财。

    而后依照规矩是女家设宴宽待新姑爷姑奶奶,但因曹颙夫妇还要到宫里给康熙和太后请安,因此这宴席就推后了。七阿哥叫小两口先进宫请安,然后再回淳王府饮宴。

    曹颙夫妇就上了车往宫里来。因外藩几位蒙古王公前来朝正,要康熙接见,因此康熙只抽空见了小两口一面,说了几句寻常话,就让两人去见太后了。

    七阿哥生母成嫔也在太后这边,她是个极安静地人,只受了两口子的拜,说了几句要好好相处早日开枝散叶之类,赏了东西就罢了。倒是太后见了曹颙夫妇一对儿璧人极是欢喜,问长问短好一阵子,本来叩首之后已是赏过喜封的,走时却又赏了几件摆设并首饰。

    待从宫里出来,已过了晌午,初瑜却是有些饿了,想到早上曹颙叫她多吃的事儿,这会儿有些不好意思说。心里寻思左右就要到娘家了,少一时就吃席,也没什么。于是一手悄悄移到胃上按着,心不在焉地四下张望。

    曹颙本闭目养神的,车一颠簸,便睁了眼,正瞧见妻子神情有些倦怠,不由笑道:“乏了?坚持下吧,回头到家就睡觉。”

    初瑜咬着下唇摇了摇头,曹颙这才瞧见她手捂着心口,忙问:“怎地?不舒服?”

    初瑜红了脸,低声道:“没……只是……有些饿了……”

    曹颙哭笑不得,忍不住伸手把她揽到怀里:“怎的不早说?”说着侧身从一侧暗格里取出了个果匣子,打开来里面盛地是甜咸四样点心,又向一旁拿了个小紫砂茶壶出来,递到她眼前:“就担心你饿着,叫人下备点心地。快吃些垫个底儿吧,想来到了王府,离开席也得一阵子吧!”

    初瑜抿嘴一笑,拿了块桂花糕慢慢吃了,心里却是比嘴里还甜。

    曹颙夫妇回了淳王府,王府才开始摆席。依规矩男眷桌新郎首座,女眷桌新姑奶奶首席,曹颙和初瑜虽知道规矩,但到底推让了一番,最后还是被叫坐了上座。

    因有规矩,这一月里新房不得空,所以新郎新娘是不能在娘家过夜地,所以这顿酒吃的并不

    众人只小酌了几杯便散了。

    初瑜被福晋叫进了内院叙话,曹颙则被请进了七阿哥地书房。

    落了座。茶水奉上,七阿哥端着茶饮了一口,问道:“一直也没得空问你,在户部做的怎样?想来应也没人为难你,若有,怕也是施世纶了。”

    曹颙回道:“差事熟悉的差不多了。同僚都是十分关照的。施侍郎虽严厉了些,却是事事分明的。”

    七阿哥点了点头:“倒是也听人夸了几次你的好,却是怕奉承的。不实在。施世纶不是个好相与地,他若不刁难你,必是你做的不错。”

    曹颙笑道:“只是份内的事都做毕了。施侍郎也不会来硬挑毛病。”

    七阿哥笑道:“搁我这里不必自谦。”他顿了顿,示意房内侍立的太监都退下去。然后方问道:“你家在户部的亏空,可有眉目了?”

    曹颙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劳岳父挂念,我父子尽力筹措呢。”

    七阿哥道:“圣心还在。既能叫你去户部,想来是无碍。”又道:“现下你虽在福建司,江南司那边的事,你也机灵着些。多听着些。”

    曹颙一时揣摩不透七阿哥的意思,只点头应了声。

    七阿哥瞧了他两眼,半晌才道:“江南总督噶礼和巡抚张伯行的事。年后怕还得大肆察审一番。因也有你家地账。论理不当调你去查。但你也要心里有数,指不上圣上一时高兴。就派给你这个差事了。你现在多留心些,总没错。”

    曹颙心里一动,猜是噶礼和张伯行互相弹劾的折子又到御前了,却不知七阿哥只是给自己提个醒,还是他得了什么风声,暗示自己将有这事发生。

    瞧七阿哥的脸上什么也没带出来,曹颙便恭恭敬敬应下了,心里盘算回去得同庄先生好好商量一下对策。

    七阿哥见曹颙脸色郑重,点了点头,然后不提官场,谈起了些个轻松的话题。

    榴花院

    初瑜给淳王福晋见了礼后,被她拉上炕坐了。

    淳王福晋笑问她道:“依规矩问你句,这婚事可是满意地?”

    初瑜红着脸点了点头,低声道:“额驸人极好,家人待我也好。”

    淳王福晋笑道:“既你这么说,我们也就放心了。倒是桩天赐良缘。早那些话也都同你说过了,便不再说,省得啰嗦,有句话却是还要讲的,做了人家媳妇了,出去行事带着的是两家的体面,有些个事要三思了再做,且做什么事都给彼此都留个脸面,才能和和美美地,方是兴旺之家。”

    初瑜自小受嫡母教养,这些话也都是极明白的,当下点头应了。

    淳王福晋又问了在曹家饮食起居诸事,初瑜一一答了。末了淳王福晋瞧了一眼一旁的初瑜的生母侧福晋纳喇氏,笑道:“我也没什么交代地了,你们娘俩回房好好叙叙吧。”

    纳喇氏笑着谢过福晋,拉了女儿到自己院里。

    纳喇氏是七阿哥身边最得宠的侧福晋,共为七阿哥诞下三子二女,现下淳王府的三个阿哥皆是她所出。初瑜是纳喇氏第一个孩子,也是淳王府第一个孩子,一直被七阿哥和她当作掌上明珠。虽然初瑜被放在嫡福晋身边养大,但因嫡福晋地知礼和七阿哥地偏爱,初瑜也常跟纳喇氏一处,因而母女之间关系十分亲近。

    纳喇氏到房里就拉着女儿上上下下看了一番,怎么看也看不够似地。

    初瑜不由握着母亲的手,笑道:“额娘,我才走了三日。”

    纳喇氏却是湿了眼角,把女儿揽到怀里,还像小时候那般摸着她地头发:“虽只三日,我的初瑜却是人家媳妇了,额娘是又欢喜,又伤怀……”

    初瑜也红了眼圈,闷声道:“我也想额娘了。”

    母女相拥了片刻,纳喇氏慌忙拉了女儿起来,给她抹了眼泪,道:“大喜的日子,瞧我,倒招了你哭。”

    顿了顿,她又道:“听你刚才跟福晋报的都是喜,额娘却要问你,可是真好?额娘是过来人,自是知道人家的媳妇不好做,你若有什么委屈,别憋闷着,只管和额娘说,说出来就敞亮了。”

    初瑜笑道:“不曾报喜不报忧,他……他待我真的极好。额娘就放心吧。”

    纳喇氏长出了口气:“若当真如此,那我便放心了。阿弥陀佛,倒真是良缘。”

    初瑜红着脸躲到母亲怀里。纳喇氏笑着摩挲她头发,又细细问了和曹家人的相处、管家持家等事,和初瑜说了好一阵子话。

    直到有丫鬟来报说是时辰郡主额驸回府了,纳喇氏才放开女儿,忙不迭叫丫鬟端水给女儿洗了脸,又叫补了胭脂,收拾妥当了,才拉着她到嫡福晋这边。

    初瑜给嫡福晋行了礼,被嫡福晋送到二门。

    那边曹颙已经是带着车等在二门外了,两厢告别后,曹颙携了初瑜同上了马车。

    纳喇氏自是不舍的,眼巴巴瞧着马车去了,嫡福晋转身回院,她也不好多留,又瞧了一眼女儿的马车,这才转身跟着嫡福晋进去了。

    初瑜心里也是舍不得的,几次想掀了帘子回头去瞧瞧。但碍着曹颙在,怕自己恋家他不高兴,便强忍着,一双小手紧攥着衣襟。

    曹颙见了,只她心思,便伸手揽了她到怀里,轻轻拍了拍她后背,安慰道:“只这一个月,讲究单九双九的日子,待过了这个月,你想回去随时都能回去。到时候想你额娘了回去看她就是。且先忍这一个月,嗯?”

    初瑜心里又酸又甜,顿了顿,到底伸手抱了曹颙,把头埋在他怀里,轻轻“嗯”了一声。

第一百五十二章 早春

    熙五十年正月初八,曹颙休罢了婚假,再度开始了衙点一线的当差生涯。

    曹颙才到户部大门口,便碰到本司的两个同僚,主事傅显功和彭铸。都是素日和曹颙交好的,两人过来打千请安,又向曹颙贺了新喜。

    曹颙笑着回礼谢过,又向他们说这一个月没来部里,问差事如何,有没有新差事。

    傅显功道:“却叫大人问着了,这阵子福建倒是不太平。去岁十一月遭了灾,百姓无粮,海上那几伙海寇因而北上,然在浙江叫官军堵个正着,被击溃四处流窜。这群凶寇却是丧心病狂,返回福建的便再度上岸杀戮劫粮,这百姓可遭了殃。现下司里正核查报上来的损失账目,怕是上面要再度调粮到闽,安抚百姓。眼下看来这一开年咱们就要忙上一阵子了!”

    曹颙叹道:“去年年中我在江宁时也听过福建海盗北上的事,七八月间就说被剿了,这才到年下便又出现了!”

    彭铸也道:“可不是!实在是大患。也不知多暂能尽数剿灭了!福建这一年大灾之后又大劫,唉,咱们也跟着脚打后脑勺地忙!”

    话间,几人已经进了福建司,和诸位同僚一一见礼招呼。一个小吏向曹颙道:“郎中大人方才交代了,若曹大人来,请曹大人过去一趟,有事相商。”

    曹颙点头应了,彭铸在一旁笑道:“大人瞧着吧,必是海寇的事!”

    曹颙笑而不答,去找了李其昌。两人见面寒暄了几句,李其昌开口提了正事,果然是让曹颙协领几个下属,稽查福建地方报上来的损失账目。曹颙自然一口应下。

    傅显功正是管这摊儿的,听说曹颙做督官倒是十分乐意,曹颙也知道他能干,也是称心,于是叫上他并几个笔帖式。这就开始稽核。

    跟傅显功忙了两日,曹颙又从他嘴里听得些别的消息,正是相关江南司的。本来礼弹劾江南地方官员多有挪用公款,江南司就一直在查这亏空问题,去年年底刚把苏州知府陈鹏年拖下马,本当顺着这线查下去,今年年初却歇了那边,反倒添了项别的。要查守海驻防的奉饷账目。

    曹颙想着十几天前淳郡王的提点。当日他回去后和庄席先生商议,两人都觉得淳郡王说的应该是噶礼和张伯行互相攻讦之事,怕十是八九还是围绕着江南亏空问题。这会儿听说江南司开始查起了兵饷,曹颙倒有些出乎意料。莫非礼参不倒巡抚张伯行,又要拿提督那边开刀?

    曹颙听了就听了,只暗自寻思着,面上没什么表情。下边一个正做录撰写地笔帖式听了傅显功说的,不由嘀咕了句:“这要是江南守海驻防的奉饷也被挪用侵占,苦了兵丁,怕也没人奋勇杀敌了。那这海寇早就祸害浙江了。哪里还会跑回来祸害福建?”

    傅显功本就是个敢说话的,又因眼前这几个笔帖式都算是他心腹,他也知曹颙不是个搬弄是非的。听了那笔帖式的话便笑了一回。然后低声道:“那也没有叫匪杀退了官兵的理儿!依我看。还是有些个事故在里面。你们说,要是他们肯杀敌。还不杀个溜干净,还能让海寇有命回福建?”

    在场的几个人都点了点头。又一个道:“不是下官说嘴,这福建驻防地奉饷不是咱几个查的,咱不知道,这要是细细查,怕也不好说。就像大人这般说,若是肯杀敌的,那福建也没个海寇了不是!”

    曹颙想起在扬州,听那两个捕快说绿营军的种种积弊,也知地方这些个兵丁十之八九是不顶使唤地。若是再没个兵饷,搞不好会比匪还能祸害百姓,更别说叫他们去剿匪。

    几人见曹颙这员外郎面露无奈,且轻轻摇着头,便知道他也是晓得其中弊病的,当下也就没什么顾及,又压低声音七嘴八舌地聊了一会子。

    曹府,葵院。

    虽然曹颙不在这边上房住了,但是这边的陈设摆设铺盖被褥却是半点没动的。初瑜看着眼前地一切,想着这些都是额驸用过的,细细地看过,满是好奇。待看到床铺上的被子都是细布的,她不禁讶然,回头问紫晶:“紫晶姐姐,额驸怎么用这个?”

    钗儿刚好送茶过来,紫晶笑着说:“郡主先吃口茶,再瞧也不迟!”

    初瑜本来很为难,不知该如何称呼紫晶地,后见曹颐与曹颂两个都称她“紫晶姐姐”,便也跟着这般叫起来。

    虽然叶嬷嬷与喜云她们都觉得这般抬举紫晶,实在太过了,但却也不好相劝。曹颙心里本来就没有视紫晶为仆,自然不会觉得这般称呼又什么不妥当。就是在他小时候,不也是乖乖地叫了好几年姐姐。

    紫晶本不应承,

    几次,最终却只得由她。紫晶原本管理内宅府务,今有了正经的女主人,早早就就要交账册钥匙。

    初瑜年岁不大,因自幼在嫡福晋身边长大,对管家诸事也不算陌生,而且自指婚后,嫡福晋也开始有意教她些持家之道,如今她也是懂得了不少。只是她来这几日,见府里上下有条不紊的,自有章程,不愿贸然插手。实在是紫晶说了又说,她方收了钥匙,但上下诸事仍是托给紫晶。

    叶嬷嬷瞧在眼里不禁暗暗着急,想着格格未免太实在了些,眼下方进门,不竖竖威风怎么服众?虽然她身份尊贵,但是毕竟已经是曹家长媳,若是这一开始就显出好性子来,往后额驸有了侧室……

    却说初瑜端起茶来,就闻到浓浓地枣香,不禁拈起碗盖查看,却是一盏浓浓地红枣茶。

    “如今天色正寒,又听说郡主方才不适,这个却是可以补补地!”紫晶笑着说。

    初瑜想起在王府时额娘也曾刚给自己熬过红枣茶,眼圈不由有些红了,不好意思叫人看见,就低着头喝茶。暖暖的,甜甜地,身子却是比刚才舒服多了。

    紫晶见她身上不适。还不在那边院子调养,这般过来却是有些怪怪的,却不好直接问什么缘故,就说起方才她问过的话题:“大爷的性子虽说极好,却也自小带着几分古怪,吃的用的却也不与众人同!”

    初瑜果然很是好奇,忙抬起头还问道:“额驸哪里古怪了?紫晶姐姐是看着额驸长大地?”

    紫晶笑着说:“算是,却也算是不是。奴婢到老太太的萱瑞堂侍候时。大爷已经五岁,却不似寻常孩童那般淘气,粉雕玉琢的,极是乖巧!只是经过那年……”说到这里。方察觉失言,立时顿住。

    初瑜因要嫁到曹家,对曹家的祖上倒也知晓些,知道额驸的先祖母是皇玛法的保姆嬷嬷。虽然这位先祖母已经故去。但是因额驸与皇玛法的缘故,她的心里还是生出几分敬意。

    初瑜正想着额驸幼时模样,却不知到底是什么样子,到底有什么古怪地。因此见紫晶停顿,忙追问道:“经过那年什么?”

    这却是秘辛了,紫晶正想怎么岔开才好。初瑜却已经看着她似有顾忌。便抬头对整理炭盆的喜云与喜霞道:“天怪冷的。你们回去,取了我的那件狐腋斗篷来!”看到紫晶满身素淡。又吩咐道:“将前两日找出地那两件小毛氅衣取来,是绛色的与宝蓝色的那两件。”

    喜云与喜霞看了眼格格身上穿着的貂皮斗篷,应声下去了。

    屋子里只再无旁人,初瑜道:“额驸地事,我都是很好奇呢!我与额驸已是夫妻,又受他照顾良多,却不知能为他做什么。看他这边的陈设铺盖,却是与那边截然不同,却是为了迁就我,没有露出半分不适。我很是不安……”说着说着,声音也带出几分忐忑。

    紫晶见她神情带着些忧虑,不禁劝道:“郡主是身子不适的缘故,本应好好调息,这样胡思乱想却是伤身呢,倒叫大爷回来惦记!”

    初瑜脸上浮出笑意,道:“我只与紫晶姐姐说这些个,在额驸面前,我尽是欢喜,什么都不会想。”倒不是她脸皮厚,随意对人说起这些个,而是着实是欢喜得不行,紫晶虽不是长辈,却似姐姐般,让人信赖与倚重。

    紫晶见她见提到曹颙,两眼亮亮的,看出是真情实意地喜欢,很是为这小两口高兴,就道起曹颙地童年趣事与爱好忌口,只是瞒下七岁那年夏天被拐的事。

    初瑜仔细地听了,暗暗记在心上。

    过了一会儿,喜云与喜霞捧了斗篷与两件小毛氅衣过来。初瑜亲手接了,搁在紫晶眼前的桌面上:“紫晶姐姐年纪又不是很大,哪里好整日这般素淡?这几件衣服是我地陪嫁之物,并没有穿过地,姐姐要是客气,就是不把我当自家人了!”

    紫晶本不想收,但是听她这般说,也只好收下,郑重谢过,而后劝初瑜回新房那边。这边屋子半个月不住人,虽然点了两盆炭,但还是没有什么暖和气。

    初瑜笑着点了点头,神色却有丝勉强。紫晶见了,心里不放心,便道有事要找珠儿,正好与她顺道回去。

    初瑜便与她一起回了新院子那边。紫晶没有进上房,直接去了后廊珠儿、翠儿地住处。

    初瑜因珠儿翠儿这四个大丫鬟是侍候曹颙的,便要都安排在这边院子。然而,钗儿对曹颙求了情,留在葵院那边跟着紫晶,环儿又本是处处依赖钗儿地,便也没有过来,因此如今只有其珠儿翠儿安置在后廊那排屋子里。

    “珠儿可在?”紫晶站在窗下唤道。

    “紫晶姐

    却是珠儿、翠儿两个开门,将紫晶迎了进去。

    珠儿一边倒茶,一边问道:“姐姐怎么得空过来?有事唤我们过去就是!”

    紫晶问道:“方才郡主到葵院去,我瞧着却是有些不对劲。昨儿晚饭后见,还是好好的,这是怎么着了?”

    听了紫晶的话,珠儿与翠儿对视一眼,神色很是古怪,却都没有应声。

    紫晶点点头:“看来是有缘故了,怎么,却是不能告诉我的?”

    珠儿仍是不语,翠儿忙道:“就是姐姐不问,我们也是要去对姐姐说的。还要请姐姐好好劝劝叶嬷嬷!”

    “叶嬷嬷?”紫晶不解:“她是郡主的乳母,看着又是懂规矩的,自有心疼郡主的,还能给郡主气不成?”

    翠儿低声嘟囓道:“怕是疼得过了,太操心了些!”

    紫晶见她满脸怨气,正色道:“她是郡主的乳母,又是陪嫁过来的,就是大爷。也要客气三分,哪里轮得找我们这些人编派,这是哪家地规矩?”

    翠儿忙认错:“紫晶姐姐,是我的不是。以后再也不敢了!只是今儿她实在过了些,因郡主身上见红,她就叫人烧了上房外间的炕!”

    紫晶微微皱眉,上房外间与卧房连着。中间只隔着百宝格,若是有通房丫鬟上夜,就在外间安置。因曹颙不耐烦这个,这些日子上房晚上一直没留人侍候。

    “郡主同意了?”紫晶问道。

    翠儿咬着嘴唇。道:“郡主年少,又性格柔顺,就算是不情愿。又哪里好开口!”

    “可是选了那个叫喜雨的?”紫晶问的。就是陪嫁来的八人中容貌最为出色那个:“你们两个也同她们相处了些时日。可知道这喜雨是什么来历,郡王府那边怎么会安排这么个人过来?”

    翠儿道:“倒是问过喜彩。八人中,却只有云、烟、彩、霞四个是自幼服侍的,雨、雪、霜、露这四个却是福晋身边的嬷嬷后挑出来地。”

    这却是房内事了,就是紫晶也是不好多说的。她本还不放心郡主,不过再想想自家大爷的为人秉性,知道自己却是多虑了。

    曹颙忙完差事,回到府里已经是申正(下午四点),因想着请庄席先生来说今日听得的事,便没有先回内院。庄先生已是在书房等他多时了,却是曹寅来了家书。

    曹颙拆看完,将外事那几张递给庄先生,待他看完,才道:“下晌听说江南司在查守海驻防地兵饷,我还道噶礼要对提督那边下手了,原来却还是冲着张伯行来的!”

    曹寅信上说了噶礼十二月上折子告了张伯行的黑状,说的正是福建这伙海盗到了浙江,浙江守军巡查失利才未能尽剿了匪徒。噶礼声称自己欲出海坐镇,而张伯行“非但无意出海,还再三反问‘何必出海’”,即说张伯行是存心回避,不肯诚心巡查。

    最离谱地是噶礼称提督师懿德非但没率兵来,反而带了数名弹唱孩童,在上海县小河上与张伯行同驻月余。字字句句所指,那朝廷的兵饷没用来犒赏剿匪的兵士,倒用来给提督巡抚垫了卖唱童儿的水粉银子。

    曹颙道:“怕这才是上面让江南司稽查守海驻防奉饷地原因。这显然还是打着张伯行的主意,看来噶礼是不把张伯行扳倒不罢休了。”

    庄先生叹了口气,说:“张伯行又何尝不想把噶礼扳倒?只没得什么把柄,又没噶礼这般下作!噶礼如今是句句诛心,却是生死相搏了!若兵饷查出星点事故来,噶礼都能大做文章,张伯行必然革职;若查不出来,噶礼便是诬蔑命官,那就看上面那位对他荣宠几何,若失了圣心,他便是万劫不复。”

    曹颙皱了下眉:“噶礼不像个能赌上性命的人,莫非他能做什么手脚……”

    庄先生道:“户部这边张鹏如今也是立场不定,若他偏袒噶礼,那就无甚好说了!但老夫看来,噶礼怕还是赌地圣心。上面既然叫查了,至少信了他六成吧!”

    曹颙默然,沉思半晌,才问道:“那前几日淳郡王地提点……依先生看,我能被搅进去吗?”

    庄先生想了想,摇头道:“除非有人想叫噶礼败了,才会把你安排过去。上面那位现下不会。礼是九阿哥地姻亲,想来八阿哥那边自然不会。瞧四阿哥的行事,便是他想保张伯行,也不会叫你去查便是,一早就会安排旁人去了。如此算来,颙儿你当放心了。”

    曹颙长出一口气:“但愿如此!”曹家好不容易方从江南政局抽手,他可不想再搅和进去。

第一百五十三章 规矩

    过二门,往右手拐,曹颙想起自己的小新娘,脸上不意。

    进了院子,就见两个侍女刚刚从廊后过来,看到曹颙,都俯身见礼。因陪嫁这八个侍女都穿得一样,曹颙一时也分不出谁是谁,挥手打发两人起身。

    听到院子外的脚步声,上房门帘掀开,露出一张笑脸的不是初瑜还是哪个?

    “额驸!”初瑜笑着迎出来。

    虽然眼下春寒,但是曹颙的心里却是热乎的不行,只眼下不是感慨地时候,忙上前两步:“外头怪冷的,快回屋里去!”说话间,已牵着她的手往上房走。

    初瑜的手一抖,曹颙才想到自己打外头回来,手冷的却是自己,刚想着要放手,那双热乎乎的小手却又回握过来。

    两人进房,曹颙觉得屋子里比往日要暖和。珠儿与翠儿都进来侍候,曹颙换了外头衣服,洗脸擦手。

    初瑜安排人摆了饭,却是将炕桌摆在外间。曹颙走到炕边,见是两人的碗筷,微微皱眉:“不是中午打发人回来过吗?告诉你别等我吃饭,拖到现在你饿着了可怎么好?”

    初瑜笑着说:“我那会子吃了点心,并不觉得饿呢!”

    曹颙摸了摸炕,却是热热的,怨不得屋子不同往日,笑着对初瑜道:“早先怎么没想到,这外间的炕早该烧了,咱们在里面也能够暖和些!”

    初瑜没有应声,只是点了点头。曹颙还是大清早吃的,眼下却是真饿了,见初瑜还在地上站着,便过去将她推到炕边坐了,自己坐了对面。

    这几道菜却是不同往日,其中有两个都是曹颙喜欢吃的。曹颙实在是贴心得不行,伸出筷子夹了菜到初瑜碗里:“这是跟紫晶打听过了?我一个爷们,对这些有什么挑的,往后你叫厨房准备你喜欢吃的就好。”

    初瑜想起紫晶白日提过的。但凡白米饭与白色切丝的东西他都是不吃的,再想想这半个月来,可不正是,厨房就算是上等米做饭,里面也常放了豆子染色的,像鸡丝、豆皮这类的东西,他都是避开地。自己却一时没有注意到这点,实在不应该。她不禁有些愧疚。

    曹颙见她没有夹菜,也不应声,微微低头不知在想什么,问道:“可是一个人在家闷了?有什么喜欢得没有?喜欢看书的话。一会儿我叫人将前院书房的书挑些过来。要不就找紫晶说说话,她一个人也够没意思的!”

    初瑜笑着点了点头,就着曹颙给夹的菜,吃了半碗。曹颙知道她饭量小。但是想着她正长身体,便逼着她又吃了半碗。

    吃罢晚饭,天色却是渐黑,两个侍女将内外间的灯点了。

    曹颙因要给父亲回信。便叫人将东边书房的也点了,与初瑜说了一声,过去给父亲回家书。

    就算是这两日父亲的信不到。曹颙也是打算给江宁那边去信地。虽然年前父母来信对他的这门亲事并没有询问什么。但是他知道两位长辈肯定也惦记得不行。他要告诉他们。他们有个性子温柔乖巧的好媳妇。

    曹颙笑着从笔架上拿起一只毛笔,旁边已经有个侍女过来侍候磨墨。毛笔在砚台里舔了墨。他却忽然闻得有淡淡的幽香传来。“红袖添香”,他地脑子里突然出现这四字,不由抬头看了眼那侍女,却有些眼生,并不是初瑜身边常侍候的那几个。

    过来侍候笔墨的正是喜雨,见额驸看她,不禁低头,脸上浮起一层红晕,偷偷抬眼时,却发现他正望着穿过客厅,望向西面卧房。

    “请郡主过来,叫她披件大毛衣服!”曹颙一边低头在纸上落字,一边随口吩咐道。半天没听到动静,方起头来,略带疑色地望向喜雨。

    那喜雨这方如梦初醒,应声下去。

    不一会儿,初瑜从西屋过来,不仅乖乖地披着大毛披风,手上还搭着一件:“额驸唤初瑜?”

    “嗯!”曹颙笑着点头,见还有两个侍女跟着进来,便吩咐道:“这边不用留人侍候,你们下去吧!”

    初瑜把披风给曹颙披上,曹颙抬了下手中的笔:“父亲来信了,母亲很惦记咱们地亲事,没能过来,却是伤心的。你做媳妇的,也写上几句,给公公婆婆请安问好。”

    初瑜欢快地点了点头,因见曹颙拿着笔,便拿了砚台边的墨去磨。她哪里动手做过这个?虽然是小心翼翼,却仍是有墨汁溅了出来。她略带几分不安与懊恼,抬头看曹颙。

    曹颙却是正在给父母提及初瑜地人品相貌等,并没注意她,待到去蘸墨汁时,方发现初瑜的手上溅上两大滴墨渍。他放下毛笔,随手拿起张宣纸给她擦拭,却仍留下淡淡的墨痕。

    曹颙因问道:“这是先去洗了,还是先写信?”

    初瑜只是不语。

    曹颙觉得不对劲,看

    见她虽然已经是克制,却是红了眼圈。

    曹颙不由问眉:“这是怎么了?可是又想王府那头,想你额娘了?”

    听着曹颙这般关切地言语,初瑜再也克制不住,低着头点了点头,眼泪一滴滴滑落。

    曹颙心里叹了口气,虽然看着像大人了,到底是个孩子,拉了她过来,一边帮她擦泪,一边高声唤道:“喜云在吗?”因喜云、喜彩是常在初瑜身边侍候地,所以他记得她们名字。

    喜云应声过来,见额驸搂着郡主,忙低着头不敢看。

    曹颙道:“打发个人去二门,叫前院准备马车,就说我立时要用地。”

    喜云应声去了,初瑜却不由得握住曹颙的袖子:“额驸要出去?”

    曹颙将她圈在胳膊里:“咱们一道出去!你不是想王府那头吗?虽然依着规矩,咱们不能进去,在外头看看也是好地!且忍忍,这不是都过了小半月,忍过这个月就好了!”

    虽然曹颙有心带着初瑜登郡主府的门,但是也知道满人最重规矩的,那样只会让初瑜与福晋为难,便想出这个折中的法子。

    初瑜迟疑了一下,伸手回抱曹颙,在他怀里摇了摇头:“不要烦劳他们了……初瑜是想额驸了!”越说声音越低。若不是曹颙留心着,差点错过。

    曹颙搂着她的手臂不由得紧了紧,越发拉近两人距离:“我也很是想你!”

    这一折腾,信却是没心思写了,曹颙牵着着初瑜出了书房,过了客厅,想要回卧房。西外间,叶嬷嬷正坐着椅子上。对喜雨低声交代什么,见了曹颙与初瑜进来,忙起身行礼。

    初瑜羞得不行,却只是低下头。没有像往日那般避开。

    曹颙冲叶嬷嬷点了点头,随后对那喜雨道:“告诉喜云,就说我不出了,劳烦她再打发人二门说一声。另外准备壶茶到上房来。”说完,又对叶嬷嬷道:“天晚了,嬷嬷也下去安置吧!”

    叶嬷嬷望着两人手拉手,心里叹息一声。却是没动地方,笑着说:“额驸,今儿格格身上不方便。还得请您在外间歇呢!”说着。又对旁边那侍女道:“还不快去端了茶来。然后侍候额驸安置!”

    那喜雨答应一声,低头退了出去。

    初瑜身子一颤。曹颙的神色却冷了下来,看着那叶嬷嬷没有说话。

    叶嬷嬷被瞧得浑身不自在,笑着说:“知道额驸怜惜格格,定是懂得这些规矩的!”

    曹颙没有搭理她,牵着初瑜要进卧房,叶嬷嬷急着唤道:“额驸,这不合规矩!”

    曹颙原本不愿意在初瑜面前给她没脸,眼下却是忍不住,回头喝道:“谁家的规矩?到了这府里,就要按照我地规矩来!!”

    想起初瑜身上不舒坦,她们这些身边侍候的,不仅不细心照看,还折腾这些刺她的眼,曹颙实在恼火,见叶嬷嬷还要再说,呵斥道:“出去!”

    叶嬷嬷原当额驸是脾气好的,这些日子都没见他冷过脸,哪里想到会是这般凶,吓得一激灵,却是退了出去。

    喜云与喜雨刚好结伴回来,曹颙见是方才与叶嬷嬷说话的那个,就皱了皱眉,对喜云道:“我不耐烦人多,往后我在时,这上房只许你与喜彩、珠儿、环儿进来!”说完,也不看她们,就牵着初瑜进去。

    回到房里,曹颙却放了初瑜的手。初瑜因他恼了,忐忑不安。曹颙想着她吃饭时与方才书房的模样,心里定也是不愿意这样安排的,心头一软,不忍心责怪她,但是有些话还是要说清楚。

    这一晚,夫妻两个自是说了不少悄悄话,内容却是无从知晓。只是次日初瑜又恢复往日地欢快样子,也叫人烧了外间的炕,额驸说的对,这样屋子确实暖和不少。

    正月十二,平王府那边过来曹府报信,说十一日戌时(晚上七点),宫里陈贵人诞下皇子。

    往日宫里得了皇子皇女,其余皇子府送的洗三添盆礼都是有大概定例地,初瑜原也是知道的。但现下她晓得那陈贵人是曹家表亲,因此这添盆怕还要厚上几分,另也需送些滋补之物,她便有些拿不定主意,忙不迭叫来紫晶来一同商量。

    紫晶因为去年九月得知陈贵人有身孕时,就打点过一次礼物,当下把旧年的礼单找了出来,又问了初瑜皇子府的规矩定例,两人商量着拟了份单子出来。

    当晚曹颙回府后,初瑜就拿了单子给他过目,问他可要添减。

    曹颙掐着单子,想着新出生地皇二十一子,有些哭笑不得。说起来他和康熙一家子的关系着实混乱,这陈贵人是他的表姐,却是初瑜奶奶辈的;从自己这边讲当叫这孩子“外甥”,从初瑜那边论却是叫“叔叔”。

    初瑜见曹颙表情奇怪,还道礼单有些

    忙道:“若是瞧着不妥,初瑜再拟就是。”

    曹颙道:“单子没有不妥。你自己拟地,还是和紫晶商量的?原来府里的礼尚往来都是紫晶打点地,你多问问她。”

    初瑜笑道:“自是和紫晶姐姐商量了地。”

    曹颙点点头,顺口道:“嗯。那就送去平王府吧!”

    初瑜一愣,半晌才道:“那初瑜,和姐姐一道入宫么?”

    曹颙却是忘了这事地:“是我忘了。原先这些都是烦劳平王府那边送进宫的。以后你送就是了。也去问问姐姐那边,和她一道入宫也好。”

    初瑜笑着点头应了。

    这几日里,朝堂上下大抵都在谈论这个新生地皇二十一子,他与皇二十子的诞生相隔五年之久,众人不免都在猜测皇上地喜悦心情以及陈贵人能否进位、陈家能否进位。

    户部自然也充斥着这些个言论。

    曹颙既对分析这些事毫无兴趣。又因跟皇室、跟陈家都沾了亲,也不好谈这个问题,便只是听着众人议论而已,自己不置一词。

    傅显功也是多年的资历攒出来这主事的官位,多少有些瞧不上那些因裙带关系而居高位的人。因他性子直,听几个笔帖式闲聊时,便插了两句嘴,言语之中多有讥讽。

    其实在场几个人都不知道陈家和曹家有亲戚关系。但是笔帖式里有不乏有眉眼的,一个叫察德的瞧见曹颙脸色尴尬,忙悄悄捅了下傅显功。

    傅显功也不是傻子,才想起曹颙也算是靠着权贵关系上来的。他是最早和曹颙混熟了的。因觉得曹颙勤勉,办事利索,为人和气,便忽略了他那显赫地身份背景。这会儿忽然想起这茬来。不由尴尬,刚才那骂陈家的话,倒是捎带上了曹颙。

    傅显功虽是反应过来了,一时却也不知道怎么办好。要是道歉。他又觉得自己没说错什么,多少有些舍不下脸,况且真要道歉。就显得真是把曹颙骂成那等人了。可继续这个话题显然也不合适。怎么才能不动声色茬过去呢。他倒犯了难。

    察德颇为机灵,见状忙拿了刚腾好的一页账。给曹颙审,又说了几个账目上的问题,这才把话儿给圆过去。

    曹颙原也不是因傅显功他影射了自己而尴尬,本身他对自己是个权贵子弟这事没什么感觉,办起差事就更是不注意这个了,不过是因为和陈家是亲戚,听了傅显功贬斥陈家,他也不那么自在就是。

    傅显功之后地尴尬表情曹颙也瞧见了,可他也是不好说什么,自然乐不得察德圆场,也就跟着瞧了帐,讨论起那几个问题来。

    傅显功瞧着曹颙神色如常,这才放下心来,他也不是第一日认识曹颙了,对曹颙的脾气也知道一二,料他是不会怪罪,也就笑呵呵的跟着一道说了那几处账目问题。

    几人正讨论着,彭铸从外面进了来,进门就笑问傅显功:“帐可对毕了么?那边可是要等着帐出来拨粮赈灾了!”

    因他是负责五城赈粟部分事务的,这么问来却是往福建拨粮地事要准了。

    傅显功皱眉道:“哪儿有这么快对完的。怎的,下了圣旨要拨粮了?”

    彭铸跟众人都熟了,也不客气,自己拉了个凳子过来坐了,道:“圣旨没下,但是却已经筹备着,却是要依着你们这边最后核对出来损失的账目来拟拨粮地。”

    “已是在赶着做了。”曹颙奇道:“原来不都是先拨粮的么,去年十一月时就是吧?况且这次海寇劫粮也是年前的事了,这会子还等着账目出来再拨粮,那百姓还受得了?”

    彭铸道:“大人是不知道。这不江南司又开始查账了,大抵是不准备从江南调粮了吧!可能是湖广。听闻湖广去年雨水不好,不知道是不是这粮食不多,这才要先瞧了账再拨粮。”

    曹颙点点头,又问道:“前儿傅主事还说江南司查兵饷呢么,也查粮草?”

    彭铸神秘一笑,把头凑过来,低声道:“何止粮草,还在查漕运总督地手底下。”

    曹颙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不住摇头。这礼是唯恐天下不乱,他到底想做什么?搅得江南官场一摊浑水。

    几人中最是口没遮拦地笔帖式石德金在一旁插嘴道:“便是查了,不过是帐上地事,实物要作假早就做了,还能拿这赈灾做多大的文章?何必从湖广调粮那么麻烦!”

    彭铸“哼”了一声:“谁说不是呢,麻烦透了。偏上面不信这个。瞧着,上面是想彻查了?谁知道呢!”

    傅显功笑着向彭铸道:“你小子不是怕调粮麻烦,是嫌湖广司地图明安不好相与吧!”

    彭铸也笑了一回,摇头道:“他却是个大麻烦。却也莫说他,湖广司哪个是好相与的?都是横挑竖挑的。”

第一百五十四章 上元

    月十五元宵节,宫内照例赐宴外藩王、贝勒、贝子、及内大臣、大学士、侍卫等众人。

    曹颙夫妇自然是要进宫。开宴前,初瑜跟着淳王福晋一道女去眷那边去了,曹颙则被十六阿哥拉走说话。

    曹颙是除夕夜吃席时见着十六阿哥一次,到今也有小半个月,尽管不情愿,因在人前,也不得不行了个晚辈礼。

    十六阿哥笑嘻嘻地受了,方拍了拍他肩膀:“得了,原不过是逗个乐子,知道你是不爱行礼的,还是从前的规矩,这礼都免了吧!”然后又道:“这也有日子没瞧见你了。还不抵从前,如今我想混出去玩儿都没人陪着了!”

    曹颙见他得了便宜又卖乖的样子实在可笑,却也懒得与他计较。想到从前哪一回跟着出去不是提心吊胆的谨慎再谨慎,虽然知道十六阿哥是个不听劝的,但到底话赶到这里,便很是正经地劝了两句。

    十六阿哥摆摆手:“没事儿,就是你们瞎操心!”

    曹颙心里翻了个白眼,也不再劝他。

    十六阿哥笑道:“过俩月就好,十三哥要分府了,回头出宫就到他府里玩儿去!”

    曹颙问他:“年前就影影绰绰听说过几次,一直也没准信儿,这次是准了?多暂开衙建府?”

    十六阿哥道:“这次是准信儿了!其实内务府筹措了好一阵子了,这次十二哥和十三哥一起分府,不是二月底就是三月初,吉日还没选。府邸收拾妥当,还差盛京的粮庄和人丁没拨过来吧!”

    曹颙点点头,十三阿哥分府了对他来说也是个好事,至少下次请安不必进宫这么麻烦,只是这乔迁之喜的礼还得好好想想,最好的自然是又实惠又不张扬的。

    十六阿哥兀自羡慕了一会儿这些分了府的阿哥们,不必像他这般拘在宫里不得自在。又叨念着自己多暂能分府。末了,又有些怅然道:“要是十三哥早些个分府就好了,他的府邸在金鱼胡同,那边有灯市儿,说是可热闹了!要他早住过去了,这两日就能想法子溜出去瞧瞧!”

    正月十五日叫正灯,而灯节实际上是从正月十三始到正月十七止,市肆张灯结彩。挂灯的卖灯的都有,还有有卖烟花的、卖吃食地和七七八八的小物什的,点缀节景,十分热闹。

    曹颙去年已经去瞧过一回。虽热闹,但也没什么好灯,笑着摇摇头道:“京里虽好几处灯市,但哪里比得上宫里的灯多?又何必跑出去。怕是那些灯也入不了你的眼,不过又是想着凑热闹。”

    十六阿哥也笑道:“还是你知我,自不是看灯的花样,民间自有民间的乐子。岂是这红墙黄瓦的大院子里能够比地?不过说起来,今年工部又进了几个新样子的灯,回头咱们瞧瞧去。”

    待宫里宴席散了。天上稀稀落落的飘起了小雪花。

    初瑜还有些没看够彩灯烟火。临上车前。身后夜空上正爆开了大朵亮红的烟花,她忍不住停下来仰头去望。待烟花陨落才恋恋不舍地上了车。

    曹颙见了便说:“家里也有烟火,你既喜欢,回头叫他们点了你看!”

    初瑜笑着点了点头:“咱家后院那两个园子地彩灯也是好的,若衬了烟火就更好看!”

    车从西斜街过,恰要横穿丰盛胡同,那里也是一处灯市,老远就听见热闹喧杂声,初瑜忍不住竖着耳朵听起来。

    “是灯市。”曹颙解释着,见她不好意思挑车帘看,就把替她把车窗帘子挑了个半开。

    初瑜看了一会儿,车过去了,才收了视线:“我还不曾见过外面的灯市,原来是这般热闹。我只有一年中元节,跟着额娘在庵里住,瞧过周围的百姓放河灯,有荷叶地、莲花的、鹤鹭的……各个都是极好看的。”

    曹颙想起早几年在江宁每到中元节也曾去河边放过河灯,眼前又浮现起秦淮河上地波光桨影,热闹喧嚣,不由笑道:“等得空的,咱们回去南边儿,在秦淮河上看灯,也是美不胜收!”

    初瑜听了不禁神往,乐呵呵地想了一回,可转而思及不知哪年才能去南边儿瞧瞧,便又有些怅然。

    曹颙笑了笑,攥过她的小手:“今儿天晚了,又下着雪,冻着了不是闹着玩地。明儿部里地差事也差不多结了,我早些回来,咱们晚上去灯市看灯去!”

    初瑜眼睛亮亮地,笑着瞧着曹颙,止不住点头。忽然想起了什么,又皱了眉,将车窗帘子挑了个缝,瞧了眼外面细碎的小雪花,摇头道:“这一个冬天都没怎么下雪,临打春了却飘上雪花儿了。眼下瞧着不大,却不知道明儿怎样!”

    曹颙忍不住拍了拍她地头:“

    明儿只要他们出摊子,就是下雪,咱也打着伞去看。

    初瑜“嗯”了一声,又想起了什么:“那回去叫人把最厚的大毛衣裳拿出来,备着明儿穿!”

    雪没下多一会儿就停了,正月十六,倒是个晴天。

    福建损失的账目审核完毕,曹颙与傅显功拿了最终的账目交到郎中李其昌手里。经由李其昌大致审过,再发到五城赈粟彭铸那边筹备调粮诸事,曹颙几个人的差事算是结束。因这阵子众人一直在忙,现下又没那么多活了,李其昌便叫他们早些回去。

    曹颙早早地打部里出来,打道回府,走到巷子口,碰到宁春从那边过来。

    宁春老远就冲他打了招呼,催马到近边笑道:“正从你府上过来,就晚了一步。”

    曹颙笑道:“也不晚,就请景明兄打马回转,到府上喝杯茶。”

    “不了!”宁春摆了摆手,“我就是送几盏灯过来,给你与郡主赏玩的!”

    曹颙奇道:“什么灯劳你大驾亲自送来?”

    宁春道:“部里元宵节新扎的巧活儿,走马灯。昨儿贡到宫里,龙颜大悦,不少人得了赏!”因见曹颙皱眉,他不由笑道:“甭那模样,我能拿上贡的东西给你吗?我这当哥哥的。还用你来担心这些个?是一样的,却没宫里那么讲究就是,料子珠子都没僭越,却也是极精细的。原留了八盏要给你和永庆对半儿分的,后想起来他家孝期不能挂,就都给你拿来了,或自己家挂,或留着送人吧!”

    曹颙笑着谢过:“那就更应请你过来喝一杯了!”

    宁春笑着摇了摇头。凑近曹颙,低声道:“今儿才得的信儿,秋娘有了身子,我这赶着回家前到她那边瞧瞧去!”

    曹颙忙给他道喜。又道:“这两日我就叫紫晶送东西过去,有需要的叫小嫂子尽管打发人到我府上来找就是!”

    宁春道:“少不得烦劳你这边。”又捅了捅曹颙,一脸坏笑:“弟妹那边,有没动静。嗯?”

    这新婚还不到一月,曹颙耐着尴尬,说了因郡主年纪小,怕她生产时有危险。想向宁春讨个避孕法子。

    宁春听了不解,皱了皱眉:“如今已是年后,郡主这都十六了。还小?且也只烟花巷里是有些个药方。却是不敢拿来乱吃地。这女人生孩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劝你啊,还是歇了这心思吧!便是你不着急。伯父、伯母还是早想着抱孙子呢!”

    曹颙摇了摇头,宁春见他不想说这些,就岔了话儿:“还有件事你得贺我,哥哥最近却是要高升了!”

    曹颙忙问详细,宁春回说是工部一位主事以病乞休,上面准了,他活动了一下谋了这个缺。曹颙又是一番贺喜。宁春笑着约了他改日喝酒,然后告辞而去。

    宁春送来的走马灯果然十分精巧,初瑜上元节时在宫里见过工部献的,原就喜欢,现在瞧了这几个格外高兴。

    初瑜取出四个分别包装好,叫人两个送去平王府,两个送去觉罗府,剩下四个找妥当地方挂好了,她就站在哪里怎么看也看不够,只到丫鬟来请吃晚饭,才肯挪动脚步。

    吃罢晚饭,小两口穿了厚衣裳,乘马车去了丰盛胡同的灯市。

    彼时北京城里最大的灯市并不在城西,而是在城东,东四牌楼和崇文街两处,那边大抵是整条街满满的烟花***,而丰盛胡同的这处规模要小得多,彩灯烟火样式相对也要少。

    饶是这样,初瑜也看得津津有味。她挨个摊子瞧过去,许多东西都是从未见过地,觉得十分新奇。曹颙见有做工精良些、初瑜又流露出喜欢的物什,便立时掏银子付账买下来。

    在回程时,马车已经装了小半下的各种物什。其中还有些个做工十分一般,但别致又有趣的小花灯,初瑜虽嘴里说着要回头去淳王府时捎给弟弟妹妹拿着玩,可这会儿却爱不释手,自个儿擎着反复把玩。

    直到回到曹府中,初瑜还沉浸在快乐状态,小脸红扑扑地,也不知道是冻的,还是兴奋的,眉眼间尽是欢喜。

    瞧得曹颙不由心动,这边小两口熄灯安置不提,同一个晚上,千里之外的江宁,有人正挣扎在生死线上。

    江宁,曹家西府。

    “啊……”一个女子凄惨地叫声,在午夜时分传得甚远。

    并不是每个母亲都期待孩子早日降生的,就如此刻的路眉。

    早在去年六月间,她就由原来的南侧院迁到了后面花园边缘这处院子,而后再也没有在人前露过面。打陆家陪嫁过来地丫鬟浮云还有个姓贾的嬷嬷也被遣回路家,曹在给路道台的谢贴中

    楚,“深感”其用心,只是眼下路眉既然进了曹家地上路家地婢子下人。

    曹家并不好欺,曹寅病愈,曹颙将迎娶皇子府地格格,谁会这个时候来触霉头?原本他们安排路眉进曹家,也不过是因曹寅病重,想要在曹身边搅和一下,谋划曹家的产业。若是能够拉拢最好,就算拉拢不上知根知底地也好想法子应对。其实,在曹颙打京城回江宁后,他们就想改变主意,将这“美人计”使到曹颙身上,只是因顾忌到淳郡王那边,不敢下手罢了。

    道台因得罪了曹家,自然心里惶恐。向噶礼去讨主意。

    礼因五月间折损了那些人手,也是恨曹家恨得牙痒痒,可是再恨又能够如何?他不过是因帝宠,十来年间顺风顺水,巡抚、总督地做下来混出点权势,而曹家,却是承康熙倚重五十来年。

    初到江南时,他不是没打过曹家的主意。也上了折子弹劾曹李两家侵占国帑,私下结交皇子阿哥之事。

    康熙压下了明折,回给噶礼的批示,只说尽知。而是还说了等曹寅上京再问他此事。

    结果呢,曹寅尚未到京,提升爵位的圣旨已经明发到江南。在曹寅进京溜达一圈后,好嘛。成了皇子的亲家。长女为铁帽子王福晋,长子为皇孙女婿,江南谁能撼动曹家?

    幸好接下来,曹寅病得要死。礼才算松了口气。曹家已经抬旗,曹颙自不会继任其父的官职。剩下曹颙年少,曹平庸。哪个能够挑大梁?就是因存了轻视之心。他方会允许儿子干都算计来江南的珠商。未尝没抱着一石二鸟的用意,却是惨败。

    望凤庄事发后。礼与干都父子两个对曹颙地毒辣很是心惊,开始私下查探曹家这位大公子的为人处事、脾气秉性,然而却是越查越迷糊。除了康熙四十年夏,传闻他被拐过两月外,进京前他一直生活在江宁,却是很少出现在世人前。进京后,先与郭络罗家的子弟发生纠纷,随后在塞外与镶黄旗子弟斗殴,结果却是步步高升,先是御前侍卫,成了皇子伴读,这其中皇帝的偏袒可不是一星半点。

    曹家,背后站着的是皇帝,噶礼很是无奈地认清了这点。再加上,如今巡抚张伯行与提督交好,隐隐有架空他这个总督的趋势,他有些焦头烂额,也就顾不到曹家这边。

    总督都忌惮曹家,路道台怎么会有胆子挑衅?他已经是万分后悔,为啥么听着一时贪心,任着上面打曹家的主意。不管他到底如何感慨,却是再也避开不提路眉此人,如同根本就没有过这门亲事般。

    就这样,路眉彻底断了外头的音讯。她被软禁在花园旁地院子里,被两个健仆守着,这这样过了半年。

    眉心里有鬼,当然明白是东窗事发,却是倚仗着肚子里有了曹家的骨肉,曹又是爱色的,想着要哀求于他。曹却是不知该如何面对她,除了最初的探问外,再也不愿踏进这边院子半步。

    眉绝食,想要用肚子里地孩子辖制曹,却只换的一碗药。曹叫婆子传话于她,若是不想要这个孩子,就喝药吧,省的孩子到人间受苦。

    眉是说不出的悔,却也无人会听了,她知道曹至今没有处理他,怕也是看在她地肚子,到底是亲生骨血。她渐渐瘦下去,整日里动也不动,想不出有什么能够绝处逢生的法子。直到中秋后,听那两个看守她的健妇提到,东府的高太君过来瞧太太,还给襁褓中地四姑娘好些见面礼。

    “高太君”、“李氏”,想到她们两位,路眉终于有了些指望。她也不过是可怜女子,生在青楼,不知父姓,自幼被当成摇钱树培养的,又哪里做了万恶不赦的坏事?

    接下来地几个月,她一直找机会逃走,并且相信只要到了东府,自然会求得庇护,但是却始终未能如愿。随着肚子越来越大,她就越来越焦虑,越来越惶恐。

    府里,难受地并不是只有路眉,兆佳氏却也不好过。生了个女儿不说,与夫君地关系也不协,二房又被当成宝贝似的迁到后院去。虽然府里没有人敢当面嚼舌头,但是私下里说七说八地却是免不了的。

    兆佳氏咽不下这口气,想要去找路眉的麻烦,却是连院子门也进不去。那两个嬷嬷虽是曹家的下人,但却是曹自织造府那边叫来的,并不买这位“二太太”的帐。

第一百五十五章 家事

    佳氏几乎要呕死,难道她真是那歹毒心肠、谋害丈夫妇?至于这般防备,连带着大房那边都插手过来。

    而累日里曹不是歇在宝蝶房里,就是歇在翡翠那边,对庶子曹项的照顾也比过去精心,唯独对兆佳氏,却是见也不爱见的。

    兆佳氏想要如过去那般教训宝蝶与翡翠,却是不能。除了陪嫁过来的下人,不仅没有人敢动手,甚至还有人拦着。兆佳氏委屈得不行,实在不知道自己待产坐月子,不过三两个月时间,这府里怎么就回发生如此的变化。

    直到有一晚,曹没有去任何女人房里,只自己个儿在书房喝得酪酊大醉。兆佳氏正攒了一肚子火要撒,怒气冲冲地赶过去,使劲发了一通脾气。

    曹却混不在意,直到被兆佳氏抢了手中的酒壶,方抬头道:“你不配做嫡母,我不配为生父,我却没甚资格说你。只是你也是做母亲的,却怎会如此狠心!”

    兆佳氏听得迷迷糊糊,曹又道:“如今我没了一个女儿,不愿意再失去一个儿子,老四,往后就由宝蝶带,不敢再劳烦你费心!”

    兆佳氏横眉竖目,想要辩白辩白,却想起今儿正是十一月二十二,曹颐出阁的日子,也是带着几分心虚,终没有再说。她原想着等丈夫醒过酒后,再细语宽慰,好解了嫌隙。没承想,直到过了年,曹仍是冷着脸。

    她心中也生出些许悔意,不仅对曹项比过去好些,就是路眉这边,也想着等孩子生下,要好好相处,挽回丈夫的心再说。她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娘家又不是寻常人家,谁还能够越过她去不成?

    眉的房里。仍是不停地传出凄惨的哭喊声。

    曹站在院子里,叹了口气,心里说不出的纠结。他既期望这个孩子能够平安降生,又希望他不要到人间受苦;他既想要放过路眉一条生路,又不愿意留着任何关系家族安危的隐患。

    曹还在长吁短叹,里面那惨叫声却越来越弱,在灯光摇曳下,能够看到屋子里人影晃动。随着脚步声。一个婆子掀了帘着出来,惊慌道:“二老爷,姨奶奶却是凶险,怕是要都保不住!”

    曹的心里“咯噔”一下。伸手退开那婆子,进了们去。屋子里的几个婆子进到他进来,忙劝他出去,直说产房污秽。

    眉惨白着一张脸。躺在床上动也不动,因先前出汗的缘故,额前的头发都贴在脸上,再也没有往日地娇艳与妩媚。露在被子外头的胳膊。也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骷髅般骇人。

    到底是做了两个月的夫妻,往日恩爱还历历在目。曹心里也是酸酸的。对她的怨恨也少了大半。

    一个婆子取来人参片。塞到路眉口出,又在旁不停地唤着。过了好一会儿。路眉方幽幽醒来,见到曹,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睛。

    曹叹息一声,终是开口安慰:“且宽心,不要胡思乱想,先把孩子生下来,还搬回南院吧!”

    眉闭上眼睛点了点头,却是泪如泉涌,似乎要流尽这半年的心酸与委屈。旁边的婆子又劝了曹出去,方道:“姨奶奶再使点儿劲,挺挺孩子就出来了!”

    眉睁开眼睛,望着房顶,想要大喊,却委实是没了力气,只微微地动了动嘴唇。

    “哎呀,姨奶奶,这般可是不成啊!您得再用力,再用力啊!”产婆还在喋喋不休地劝着。

    眉的泪顺着眼角滑落,伸手去摸自己地肚子,这是自己的骨血,这就是往后自己的依靠。男人的恩宠算什么,还不是说翻脸就翻脸,往后自己安安分分地带孩子,往后自己规规矩矩地做个良家妇人……

    或许是想到以后地安稳日子,路眉突然觉得自己多了不少力气,她狠狠地攥住被子,用了吃奶的劲地大喊着,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让肚子里的孩子平平安安地来到人世……

    正月十六,曹家又多了位小姐,却是个福薄的,生而丧母。

    闻信,兆佳氏松了口气,想要抚养庶女,以示贤惠,却没有如愿。

    织造府内院,高太君房里,看着摇篮里地孱弱得像猫儿一样的女婴,高太君直念“佛祖保佑”,想到孩子去了的生母,不由得红了眼圈。

    京城,户部衙门。

    福建海寇损失账的差事做完了,曹颙带带拉拉地帮着彭铸忙了几日从湖广调粮地事务,与湖广司的人混了个脸熟,却也知道了彭铸口中所谓“湖广司最麻烦”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湖广司的人和福建司大有不同,去年九月里被卖出去地官缺不甚多,绝大部分是入部多年地官吏。这些人大抵是老油条,像傅显功、彭铸这样地实在人基本没有,都是些个滑不留手

    ,打哈哈地人多,做实事的人少,又是势利的紧。分的复杂,相互之间摩擦不断,办事拖沓可想而知。

    而主官郎中图明安又是这群麻烦中的大麻烦。一方面,他因有些个后台眼高于顶,对低于他官位的这些个主事、笔帖式都有些瞧不上眼,素来带搭不理的,摆得架子似乎比侍郎甚至尚书都高;另一方面,他又是个极其苛刻的人,账目到了他那里,总是横挑竖挑,非给你摘两个错处打发你回去再忙活一回不可,极少有痛快通过什么事的。

    彭铸是一百二十个不乐意和图明安打交道,前头几天还耐着性子,后来却是也没好脸挂着,虽然不敢直接顶撞上官,却是每每那边受气,就回来关起门大骂宣泄一番。直到曹颙来了,他才算得以解脱。

    曹颙话不多,但思维敏捷,常常一句话就说到点子上,湖广司的人想和他打哈哈,常常是两三句就被拐到正题上。想不做事?却是没门!

    又因为曹颙那一叠串的身份在那里摆着,谁也不敢得罪于他,便是图明安也对他十分客气,账目上没刁难过。

    彭铸发现这件事之后。念了多少句佛,然后就连磨带恳求的,央着曹颙,凡往图明安那边送帐都是他去。

    曹颙自然知道他那些个小九九,不过确实自己出马要比别人出马效率更高些,也就顺势应了下来。彭铸没口子地谢过,又许下了多顿酒席。

    这一日,曹颙正和彭铸盘账。忽然有小吏来请曹颙过去,说石侍郎有请。

    曹颙有些奇怪,这石侍郎就是石文桂,太子妃的亲叔父。去年十一月被康熙贬斥“软弱无能”,和施世纶调换了官职,成为户部右侍郎。石文桂安安静静地上任,而后也一直十分低调。没有任何动作,似乎消沉了一般。曹颙都快忘了户部还有这么一号人,这会儿实不知他找自己所为何事。

    曹颙往石文桂那院子走过去时,正瞧见李其昌从里面出来。面色铁青,紧锁着眉,一脸的不快。瞧见了曹颙。他明显一怔。然后似是若有所思。曹颙过去俯首行礼。李其昌客客气气地虚扶了他,而后快步离去。

    曹颙微微皱眉。莫非出了什么岔子,这是从上到下一级级的追究责任?他自信最近从手上过的账目都是没问题的,一时也想不出哪里出了状况。

    石文桂被康熙骂作“软弱”,可这体态形象可一点儿都不软弱。他身体微胖,一张国字脸,因为年迈,双腮的肉微有下赘,使得整张脸看上去十分地严厉。即使他满是笑容,瞧着也不是什么好脸色。

    曹颙进来时,石文桂就摆着这么一副自觉是十分和颜悦色的表情,然落到曹颙眼里,却是一种皮笑肉不笑的阴险模样。

    抛却表情,石文桂的言辞还是相当温和的,先问了几句进来的差事做得如何,然后又对他之前协理福建海寇损失账目的事作出嘉许,最后多有勉励之词,又道“前程不可限量”。实质性的话是一句没说,就打发曹颙回去了。

    曹颙听得莫名其妙,想了许久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他旁敲侧击地打听,这一日石文桂只见了他和李其昌,再没找过旁人,而李其昌从石文桂那边回去之后,除了表情凝重外,并没有其他异常,也没有重新审查什么出现纰漏地旧账,仍是继续做手头天津海税的差事。

    曹颙也懒得去想那么多,石文桂若是有所图,终会露出端倪来的。虽说是太子妃的叔父,曹颙却也没什么忌惮地,眼下太子的日子并不好过,连带着这些与太子有干系的权贵也个个老实得紧。就算石文桂想要算计点什么,却也要掂掂分量,应该不会轻易拿他开刀。因此,曹颙又回彭铸处,依旧处理调拨赈灾粮食事务。

    新院子不能老没有名字,曹颙与初瑜商议了,又比量着原有院名,最后就起了“梧桐苑”。想着等天气暖和些,植两株梧桐过来,也算是合了意思。

    因前些日子“通房”之事,曹颙对叶嬷嬷有些不放心,就将初瑜托给紫晶,请她每日多照看些。

    紫晶本也喜欢初瑜,待她就越发亲近,又怕她待着闷,每日往桐院来得就频繁些个。却是有人欢喜有人忧。珠儿、翠儿因多了女主子,又有七八个不比她们逊色的侍女比着,本是没什么底气地,紫晶常来常往的,倒是能够让她们有“多个主心骨”的感觉。

    忧虑皱眉的,自然是叶嬷嬷与喜雨几个。因喜雨长得好,淳王福晋本是不愿意她随着陪嫁地,可还是被瓜尔佳嬷嬷与额苏里嬷嬷劝着应下,原是为了防着这边的紫晶。

    照她们两位说的,额驸这边虽然虽没通房丫头,或许是不解情事地缘故。等到娶了亲,晓得床第之欢,还

    男子能够抵住美色地诱惑?虽说紫晶年纪大上几岁,轻,容貌又好,又是有着多年侍候地情分,且温柔知礼,处事周到的。若是让这样一个女子做了妾,怕是连格格都要顾忌三分。

    喜雨便是相貌好些,却是淳王府地包衣下人,爹娘兄嫂都在那边府上当差的,还能够飞上天去?而且她是个聪明的,自然知道利害关系。哪敢越。用王府这边的陪嫁侍女做通房,总比曹府这边的几个强,省的有不懂事的,捣蛋惹得格格伤心。

    淳王福晋听了这些劝,这才依着她们俩,把喜雨等四个丫鬟交到叶嬷嬷手里,又交代了一番。

    叶嬷嬷奶大地这格格,心底早当自家闺女一样看待。疼得紧。格格嫁过来这些日子,因额驸爱静,上房是不留人值夜,也不知两位主子的房事如何。她私下问过格格。却是新妇腼腆不肯应答。

    待到格格小月,依规矩也是要夫妇分床睡的,叶嬷嬷便想安排喜雨去侍候额驸,早早定下通房的名分。也省得节外生枝。没想到不仅惹恼了额驸,连带着格格也对她有几分埋怨,心下已是懊恼不已,又瞧着近日来格格和紫晶十分的亲近。心里忧虑着急,却是没法子说出来,只十二分的精神提防着。生怕格格吃一点儿亏。

    这日紫晶来梧桐苑。找初瑜商议给曹颂过生日的。曹颂正月二十五的生日。衣服鞋袜是早就准备下地,只差这生辰酒。因曹颂爱热闹。去年也是给他请了戏班子回来的,紫晶便向初瑜说了,又商量要不要请上些亲友,吃上一日酒。

    这是初瑜嫁过来后第一次主持宴客,自然要好好筹划的。两人商量了女客的单子,除了两位姑奶奶,还有宝雅格格,兆佳府地太太小姐并其他几家常走动的女眷。外客却要曹颙与曹颂兄弟两个来拟。

    初瑜虽年纪比曹颂还小一岁,只是在娘家为长,下面弟弟妹妹又多,又因着曹颙,心里便将曹颂看成与弟弟们一样的,平日在他面前很有嫂子的做派。见初瑜言语庄重,曹颂也收了素日地随性,在这小嫂子面前很是服帖。只是初瑜离开后,他没少向紫晶感叹:“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呢,这小嫂子绷着脸说话的神态,可不是像极了哥哥!”

    因等给曹颂过完生日,就是正月二十六,初瑜嫁过来满一个月,按照规矩,还要回王府“住对月”。到时候,曹颙也要随着过去的,带的衣物,随行侍候地人都要提前打理。说妥了曹颂的生辰酒,初瑜和紫晶又商量起这事来。

    喜云送上茶来,刚好听到初瑜与紫晶提及二十六回王府带谁回去侍候,不由低声道:“格格却不要忘了后廊‘病’着的那个!”

    她是初瑜自幼地贴身侍女,自然一心想着主子这边,对叶嬷嬷为额驸安排通房之事颇有微词。格格金枝玉叶,又是这般品貌,难道还需要靠着丫头笼着自己地夫君不成?况且额驸是真心疼爱格格,两人感情正浓,哪里轮得到外人多事?

    后廊‘病’着地,自然是说喜雨。

    现下喜雨处境十分尴尬,那晚曹颙说“不耐烦人多”,在场的几个谁不知道说得就是她?就是其他侍女,见不得她地小意殷勤,却也是背后好好地笑了一回。又因着她,使得大家都引了额驸的忌讳,冷言冷语也是不少。

    喜雨虽然包衣出身,却也是爹娘宠溺着长大,若不是瓜尔佳嬷嬷与额苏里嬷嬷打着福晋的名义选人,她也不会陪嫁过来。

    喜雨是聪明人,通过几个嬷嬷的交代,晓得自己通房丫鬟的使命,却也是真心愿意服侍格格与额驸的。原本她还觉得委屈,哪个女子不想着找个好郎君,做个平头妻?待进了曹府,见到了额驸的相貌人品,看到他对格格的怜惜疼爱,便也就认命了。没想到,却是尚未近身,就引得额驸的厌恶,怕是他将格格的委屈都算到她上头。她也不是那没脸没皮之人,就道病躲在后廊屋子里,鲜少到前边来。

    听到喜云的话,初瑜却是有丝为难。虽然喜云劝了她好几次,叫她早日打发了喜雨出去,但是毕竟是陪嫁过来的,又能打发到哪里去?喜雨不过长的好些,又没犯什么错处,那样待她也是不公。

    额驸对自己这般疼爱,自己却要生生摆出那般妒妇嘴脸,倒是污了他的清名,实在可僧,那般下作,怕是自己也要瞧不起自己了。想到这些,初瑜就笑着对喜云摇了摇头。

    喜云知道自己格格是个心软的,心里叹了口气,望向紫晶求助。紫晶也知道喜雨的事,但是她的身份却不宜就这院子里的事情多说。

第一百五十六章 远虑

    石文桂找了曹颙嘉勉一番之后,再没找过他,却是又两次。

    据那些个喜好听墙角的小吏传出来的小道消息,石文桂和李其昌还发生过一次争执。当然,这些小吏是没胆子进院子偷听的,只在院子口探头探脑罢了,所以谈话内容不得而知,只影影绰绰听见两位大人争吵声,以及石大人摔了个茶盏而已。

    虽然只是枝末细节,部里的人自然说什么的都有,绝大部分人,还是觉得李其昌自寻死路。

    石文桂满门显贵,从祖辈起族人就一直位居一品、二品高官,他这一辈兄弟里也是总督、都统、尚书皆有,更不必提其兄石文炳两个女儿,一个为太子妃,一个为十五阿哥嫡福晋,皇亲国戚。

    石文桂若想让区区一个毫无背景的五品官李其昌在户部消失,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当然,也会有人赞赏李其昌,比如傅显功。

    “李大人风骨实在让人佩服!”傅显功私下里一直这般说,连带着彭铸几个也都对李其昌赞不绝口。

    曹颙听了,不置可否。风骨固然是有的,但是这么硬碰硬值得不值得?不提权贵与否,石文桂毕竟是上司,虽然也知道倘若石文桂仗势欺人,李其昌一味忍着也落不了什么好,但多少还是有些替李其昌可惜。

    曹颙与庄席谈及户部差事时,也提起此事。当日石文桂先后找李其昌和曹颙两个训话,李其昌又是那样个表情。曹颙和庄先生就料石文桂是一面向曹颙示好,一面向李其昌示威。

    毕竟曹颙是以御前三等侍卫转到户部,当是五品郎中的位置,只是年轻少经验不好做主官,这才以从五品地员外郎屈居李其昌之下。石文桂拿“提拔曹颙取而代之”来威胁李其昌,也说得过去。如今石文桂和李其昌不和的事传出来,越发印证了这点。

    见庄先生沉思不语,曹颙笑道:“先生别担心,我有分寸的。不会叫石文桂得了便宜去!”

    庄先生点点头:“虽说李其昌在京城没什么根基,不必惧他如何,但毕竟是你上官,若他生了疑心。故意要为难与你,你的差事怕也不好做,起了纠纷却容易落下口舌。”

    曹颙明白庄席的顾虑,无非怕自己顶撞上官。落下年少轻狂、不服管束的恶评:“其实他要生疑,怕是早就当生疑了。他最初只供着我不让我做实事,未尝不是一种提防。如今他既然肯交差事与我做,当是信了我的。观他为人,也不是石文桂这般三言两语就能挑拨了的。”

    庄先生道:“也不尽然。彼时无事,倒好说;一旦生出些事故来。他自身难保。难免疑神疑鬼!”

    曹颙听了。心道确实有理。同僚之间信任度能有多高?上下级之间呢?更何况如今和李其昌多少还是有些利益冲突的。

    “不信任也无法了!”曹颙最终说。其实也不必说李其昌是否信他,单就信任而言。他曹颙对李其昌地信任也是不及对傅显功、彭铸等人的信任多。他道:“我只做分内之事,左右账目差事上他挑不出我什么毛病,别的什么他也奈何不了我!”

    庄先生喟然道:“防人之心不可无,这人心却是无从可防。李其昌算不上什么,石文桂这边却需要提防,若是他想要打你的注意,那也是不小地麻烦。回去我叫人多注意他家宅门户,若有异动,咱们也好心中有数!”

    几日来,曹颙倒是没有什么麻烦,石文桂还是盯着李其昌不放,寻着由子又训斥了他两次。在他第三次训斥李其昌后,李其昌以身染急恙为由请了病假,再不来部里。

    曹颙是立时就知道这件事情的,因为当时他刚好完成了调粮的账目,同彭铸一起去找李其昌交差。

    彭铸一脸阴郁,忍不住道:“李大人不在,这帐拖到什么时候去?”

    曹颙也无可奈何:“怕是只得往上面递了,这也不是能拖的事儿。”

    曹颙便是一百八十个不想见石文桂,到底还是站到他面前,交上了最终调粮账目。石文桂简单看了看,就通过了。曹颙刚想带着账目退出去,却被石文桂叫住。

    石文桂仍是摆出那副皮笑肉不笑地模样,慢悠悠向曹颙道:“李郎中抱病卧床之事,想来你也是知道的了!”

    曹颙心道,这不是废话!若李其昌不生病,犯得着来找你么?但还是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石文桂又道:“司内诸事不能没个做主的,李郎中乃是一司之主官,这如今他抱恙,这些个差事难免要被耽搁下来。有些个差事或能等上一、二日,有些却是不能的。因此现下就由你暂代李郎中之职,全权处理司内事务。”

    曹颙一愣,其实他知道这规矩,主官不在,副官可以暂代主官之职,去年曹寅病时,亦是副官代为处理公务地。但是若说石文桂完全是按规矩来,没一点儿别的意思,曹颙是断然不会相信的。

    尽管不相信,却没有理由拒绝,曹颙只得应下。

    石文桂又貌似关照斗地嘱咐了他几句,才打发他去了。

    正月二十六,待曹颂生辰过后,就是初瑜要回淳王府住“对月”。原本新郎是可去可不去地,但是瞧着初瑜满脸期待地模样,曹颙就任由她张罗两人地行装,自己到前院打发人去部里请假,要迟些过去。

    叶嬷嬷听说定下带喜云、喜彩与珠儿、翠儿四个跟过去侍候,不禁皱眉,终是忍不住私下劝道:“格格,这回娘家带着姑爷的贴身侍婢,是何道理?就算是格格不喜喜雨、喜雪那几个。带着喜烟、喜霞就是!”

    摇了摇头,道:“额驸要在那边府里住几日,肯定不般方便,身边再没有熟悉地地人侍候,该多不自在?”

    叶嬷嬷叹了口气,又道:“格格与额驸都过去,那府里这边,竟全交给紫晶姑娘不成?”

    “嗯!”初瑜应着:“我回去住一个月,额驸过几日就回来。倒是没有什么可不放心的!”虽然她心里是想让曹颙陪她在娘家那边住一个月的,但是想了又想,还是怕太拘了他,只是住上几日。礼数都到了就是。

    “格格!”叶嬷嬷又道:“这可是整一个月呢,这般新婚燕尔,断了房事,额驸这边……?”

    初瑜听到问起新婚房事。脸上本有几分羞涩,但是听到后来竟似提点她防备额驸了,不由得侧过头道:“嬷嬷,我不想说这些个!”

    叶嬷嬷还要再劝。喜云来报,王府的马车过来接了。

    等到初瑜带着人出来,曹颙扶她上了马车。自己则骑马随行。到了王府。淳郡王还未散朝回来。曹颙便没有多留,对妻子交代了几句。便去户部了。

    忙完差事,回到淳王府,已经是未时(下午一点)。

    淳郡王也从礼部回来,换了便服,两人说了会儿话,等着几个小阿哥回来,一道用了晚饭。

    按照规矩,新郎就算是留宿这边,也是不能与新妇同房的,否则就不吉利。因是姑爷,住在客房又太生疏,福晋与王爷便请曹颙在弘曙院子里安置。

    弘曙本就认识曹颙,如今也熟了不少,不像先前那样拘谨。他虽然平日话不多,但却是喜欢骑马射箭的,又知道姐夫手下有几分真功夫,便拉他去较场射箭。另外两个阿哥弘卓与弘,一个十二,一个十岁,也是爱动的年纪,都嚷着要跟着哥哥姐夫同去。弘卓这会儿瞅着比弘还欢实,与在上书房时的沉静性子大不相同。

    拿起弓箭那刻,弘曙挺直了腰板,多了几分英武之气。连着射出几箭,除了有一支微微偏了一些,其他的都正中靶心。弘卓与弘拍手叫好,曹颙也忍不住笑着点了点头。

    弘曙却是有些沮丧,抓了抓头,道:“跟着十四叔学了这些日子,什么时候能同十四叔那般厉害就好了!”

    曹颙早也听说过,康熙诸子中,除了已经被圈禁地大阿哥外,数十四阿哥算是个热衷兵事的阿哥。再想想上辈子所知的历史,曹颙不由得再次打量弘曙一眼,问道:“你随着十四爷学射箭?”

    提到十四阿哥,弘曙满眼的崇拜,点了点头道:“不仅是我,还有两位弟弟,就连弘晟、弘昇、弘智他们也都爱去找十四叔!”后边这三个是三阿哥与五阿哥府地皇孙。

    见着曹颙没应声,弘曙笑道:“姐夫,我正同十四叔学习兵法,日后找机会定要随着十四叔去疆场建功立业,为阿玛与额娘争口气!”说到最后,神态越发坚定。

    曹颙虽是笑着听着,心里感觉很不好,要知道那十四阿哥的前程可不是光明的,看弘曙这样子,对十四阿哥的亲近不是一星半点,怎能不让人担忧?

    或许是见曹颙一直没说话,弘曙扭过头道:“姐夫在户部当差,那有什么意思?整天来像阿玛似地,与那些官儿应付来应付去,想想也是闷,为何不担任武职?”

    曹颙没回答,也拿起弓箭来,对着靶子射出几箭,幸好手下争气,没有脱靶的。

    弘卓与弘忙围上来,这个道“姐夫好厉害!”,那个说“姐夫教我!”,原本还存着的些许生疏都无影无踪。

    弘曙直直地望着那靶心,看了好一会儿,方转过头来:“早就听人说过姐夫的弓箭是好地,因这两年姐夫在书房半点不显,还不相信来着,看来却是真的了!”

    曹颙略一思索:“这也不算什么,我家二弟也喜欢这个,府里还特意请了两个武师傅,倒也是有些本事的。往后你下了课,也可以去那边,他比你大点儿,也是个一直想着做将军地!”

    弘曙听得心动,虽然堂兄弟中有年纪相仿地,但是因种种忌讳,鲜少往来,伴读什么地又都是恭恭敬敬,算不上伙伴。素日在上书房,他却是很羡慕十六叔与曹颙的交情。

    但想到家规森严,他还是不禁又皱了眉:“阿玛那边……”

    曹颙笑道:“又不是别人家,王爷不会约束地。那边府里人口简单,除了我与你姐姐,就只有这个二弟在!”

    此时人都是算虚岁的,弘曙虽然方十三周岁半,但是按照虚岁却是十五了,大家都当他是大人看,这边王爷福晋对他管得也越发严了些。他正是拘得难受之时,听闻姐夫这个建议,不由喜出往外,忙大力点了点头,神情之中越发透着亲近。

    就连弘卓与弘两个,也俱是欢喜,直嚷着也要跟着过去玩儿。

    曹颙道:“都过去才好,叫你们姐姐置办好吃的给你们,那边的厨子也会几道拿手的。”

    弘仰头道:“那姐夫呢?可会教我们射箭?”期待中带着一丝紧张地问道。

    曹颙笑着说:“好,若是赶上我在家,自然不在话下。我在昌平还有个庄子,正好靠着山,等天气暖和了,咱们一起过去打猎!”

    一席话,引得三个小阿哥都生出不少的盼头来。曹颙心里却觉得自己有些可笑,怎么都有些拐骗几个小妻弟的嫌疑,虽说这手段有些不光彩,但是只要能够疏远了他们与十四阿哥的关系就是大善

第一百五十七章 查账

    病休假显然是早就备下的无奈之策,而李其昌是个好代管李其昌的职务后得到这个结论。因为李其昌在“生病”之前,已经将手头上所有的账目工作全部完成。而此时部里几个大宗事务原就剩下彭铸这边调粮一桩,这事完成后,也没什么可叫曹颙终审定论的,因此曹颙轻轻松松接了手,倒是悠闲了小半个月。

    直到有四阿哥遣发的公文送来。

    前些日子,圣驾就往通州巡视河堤去了,太子、四阿哥、五阿哥、八阿哥、十四阿哥、十五阿哥、十六阿哥随扈。眼下四阿哥正和韶屯伴驾阅河,却发了加急公文来,叫户部重新盘查去岁海税与海寇损失。

    康熙二十三年正式停止的海禁,翌年在粤东的澳门、福建的漳州、浙江的宁波府、江南的云台山,分别设粤、闽、浙、江四处海关,管理对洋贸易。

    在户部这边,广东司、福建司、浙江司和江南司都是涉及到海税的,而因福建的海寇北上在沿海诸多地区上岸抢劫,各地都有报损失,所以,福建司、浙江司、江南司并山东司又都有海寇损失账目,这一番重新盘查却是让半个户部的人都忙了起来。

    福建司两者都有牵涉,其中海寇损失还是曹颙亲自参与审查的,因此组织人手盘账时,他回避了再次盘海寇损失账目,而是带着傅显功几人去盘海税的账。

    左右无外人,傅显功瞧着账目倒忍不住替李其昌打起抱不平来:“拢共五、六万两银子地事。这帐还能有错?李大人真是冤枉!那人实是欺人太甚!”

    一句话既出,虽然在场的都算是他心腹至交,但一个个未免皆是心惊——他虽没点名道姓说石文桂,但谁还不知道他指的是谁?那日石文桂拿海税的事发作李其昌,是众所皆知之事。

    察德几个都不由道:“大人慎言!不要惹祸上身!”曹颙也委婉提点傅显功注意言辞。

    傅显功一拨浪脑袋,声音压低了几分,却仍满是不忿:“没由头生生寻由头,海税还能做文章出来?曹大人,你说。他不是欺负人是什么?”

    曹颙拍了拍他肩膀,无甚可答。这就是明摆着的事。

    康熙年间海关课税定得十分低,闽海关关税定额才三万两,这一年福建又是大灾又是大劫。贸易额降低了不少,这关税也大大缩水,至多两万余。福建司又兼稽查天津海税,这些年天津与东北关外往返发送粮食作物收的关税是大头。定额才两万五千两,别的零星拢共也没多少。

    这两边加一起,李其昌这海税的账上满打满算也就五、六万两银子的事,比起别地动辄几十万上百万两的账目。这算是最简单最没可能出错的了。偏石文桂就能挑这个错儿出来,想必李其昌便是“生病”也是被气的。

    但便明知道石文桂鸡蛋里挑骨头地找茬又能怎样?他分明就是故意为之,前几次和李其昌争执大抵是关起院门吼罢了。小吏们只传出些个摔杯子的事来。这次却是连口角内容都传出来了。而且小吏们还说不只一个两个人听到!

    心知肚明是一回事,说出来却是另一回事。这般私下议论上司无论如何算不上什么好事。

    曹颙对傅显功印象颇佳,不愿看他因口舌引起什么麻烦,便岔开话题:“雍王爷既然能发了加急公文回来叫查账,必是有些个缘故的,咱们还是仔细看看,别出什么纰漏才好。”

    几个都点头称是,方才不说什么了,埋头干活。

    曹颙一面对着账目,一面思索,突然让查海寇损失和海税看上去像完全不搭边的两回事,不知道让一起查到底是什么意思。若说海寇影响了海外贸易,那是一定地,但是海税本身定额就不多,甚至可以说在目前全部税收里,怕是连百分之一都占不到,何必这般大张旗鼓?

    曹颙正寻思间,忽然听笔帖式察德那边低低惊诧一声。因屋里安静,虽然他声音不高,大家都听得分明,便一齐往他那边望去。

    察德见大家询问的目光,有些个不自在,张了张嘴,却没说出个所以然,又摇了摇头。另一笔帖式金杰性子最急,忍不住道:“没事你‘咦’个什么?有事就说!”

    察德叫他说的有些尴尬:“瞧着有点不对……待我再查查……”

    众人都是一怔,忙问他:“什么不对?账目不对?”

    察德犹豫了一下,还是腾了一页帐,拿了到曹颙和傅显功这边来,众人聚到一处瞧。察德拿着笔圈了几处商船,道:“这边写了因海寇,船上货物折损,没收税。但是……前几日恰是我稽的商船这块,并没见这几个……”

    众人都陷入沉默,之前大家都是提李其昌打抱不平地,这会儿见出这等事情,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所有人都在想,莫非石文桂不是故意找茬,李其昌真有问题?

    很快,这个想法就被傅显功否定了,他最先开口:“不是我说,李大人的为人我是信得过的,想必几位也是知道地。再说,这几条船也就千八百两银子地事,要说抹掉图私利,那也当抹个多些地!”

    曹颙点点头,这事确实蹊跷,他虽然是才接触财务账目没多久,却也知道这要想做假账,是要把相关账目都做平了的,且不说李其昌会不会为了区区千两银子地事作假帐,单说他作为一司主官,这些账目最终都是要在他手里过的,他把两面的帐都做平了再容易不过,怎么会留下这样的漏洞给人察觉?

    回去去庄先生说了,却也一时之间找不到

    L|.个假,那样的话可真就是蠢得不可救药了,难道当康熙老爷子是摆设不成?

    虽然曹颙在淳王府只住了三日,初瑜还要在郡王府那边住到二月末地。就算是惦记她,曹颙也不好每日过去,每日回到府里,感觉甚是清冷。

    这一日,吃罢晚饭,天还大亮。曹颙百无聊赖,就去榕院找庄席下棋。

    虽然已经是二月中旬,天气暖和了不少,但是庄席畏寒。还是懒得出门。见曹颙过来,又不像是个有事的样子,庄席就笑了:“可见这是新婚燕尔,两个人方分开几日。就觉得日子难熬了?”

    曹颙也不拘泥,笑着点了点头:“先生说得正是,原不觉得,现在回到房里却是空落落的不自在!”

    庄席摸了摸胡子。打趣道:“公子这是晓得闺房之乐了,看来年内令尊抱孙有望!”

    刚好惜秋送茶上来,曹颙不经意看了一眼。发现自己似乎忘记了点什么。惜秋有所察觉。忙低下头退下。庄席在旁边咳了一声。打断曹颙的沉思。

    曹颙看看惜秋的背影,转过头对庄先生道:“记得前两日。听紫晶提过先生这边的怜秋病了,还说请了外头的大夫过来瞧过。因这几日差事多,倒是忘记问了,不知痊愈了没有?如今正是乍暖还寒之际,别耽搁了病。先生这边也是,身体也不好,再传染上怎么办!”

    庄先生脸上却是少有的不自在,看了看曹颙,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这可太不对劲!曹颙看着他这般,不由得心生疑惑,不过是侍女生病,有什么不能提地?难道有什么隐情,需要遮掩?

    庄先生见曹颙这般看他,摸着胡子讪笑两声:“原想着找个日子跟你提的,今儿既然话赶话说到这里,就对你说了吧!”说到这里,又顿了顿说:“本没起什么续弦纳妾的心思,但是怜秋、惜秋姐妹两性子温顺,这两年侍候得也尽心,实在是……”

    怜秋、惜秋姐妹两个?曹颙不由目瞪口呆。这两年也劝过庄先生娶个填房,省得老来孤寂,都让庄先生给推了,这边却是姐妹两个,又是什么缘故!

    庄先生本就有几分不好意思,见曹颙不应声,有点抹不开了,老脸泛红。

    曹颙见了,不知是先道“恭喜”,还是先说什么,想到怜秋那说不出口得病,难道是有了?

    虽然心里敬重庄席如亲人,但是怜秋与惜秋不过十七、八的年纪,若是两人心甘情愿还好,否则地话实在让人感慨。

    “先生,她们姐妹两个……”曹颙有些尴尬,不知该如何开口询问。虽然怜秋与惜秋姐妹是下人,买来后又一直在这边侍候,但曹颙心里却没有看轻她们的意思,也不会为了安庄席的心,强迫她们两个做什么。

    庄席与曹颙相处了一年多,知道他的脾气秉性,当初芳茶那般刺头,他都不会任意处置,指给魏白,便笑着说:“我只是因喜欢她们姐妹两个性子柔顺,想着有着她们做个伴也好,自然是要她们心甘情愿地,难道我是那急色小子不成?”说话间,隐隐带着几分得意,也不再自称“老朽”,颇为精神焕发,倒显得年轻了好几岁。

    这不显山不漏水的,一次就收了两个,曹颙见不得他的得意样子,看着他道:“先生既不是急色的,那怜秋小师母到底是何恙?莫非是我误会了,她不是有了喜?”

    庄席正喝着茶,闻言差点呛道,却没有尴尬,倒是越发得意地摇头笑了两声:“不过是一次,谁承想倒是有了结果,真是没想到啊!”

    曹颙想着他夫多年,也是孤苦,心里对他“老不修”地不满去了大半,认真道:“先生愿意续弦,也是好事,况且也算是双喜临门。等初瑜回来,咱们在府里好好操办操办,这边的屋子也好好布置布置。”心里想着明儿就打发人去衙门,将怜秋与惜秋姐妹两个的奴籍消了,再让紫晶帮着准备两份齐整地嫁妆,别委屈了她们。

    庄席忙摇头,叫曹颙不必太声张。他平日在府里众人面前,都是端着长者做派,如今要纳自己侍女,还是未婚先孕,想想也觉得臊得慌,所以才迟疑至今,也没好意思开口。

    曹颙这里还罢了,情分这这里,能够体谅;郡主是刚嫁过来不久,还是要顾忌三分。因此,庄席只说选个日子,请紫晶打发两个嬷嬷给她们姊妹开了脸,再摆上两桌酒请请府里几个管事地,便罢了。

    曹颙见外头天色黑了,便不多留,笑着告辞回去。

    次日,曹颙将榕院地事告之紫晶,将她帮着庄先生操办操办亲事。紫晶听了,寻思了一会儿,道:“大爷,奴婢听着庄先生这意思,像是纳妾,可不像是要续弦!”

    曹颙略带疑问道:“难道是顾忌到两人的身份,这边自会去消了奴籍地!”

    紫晶看了曹颙一眼,苦笑道:“大爷待人都是好的,并不轻看奴婢下人,世人又有几个如大爷般?‘婢做夫人’,这要被人讲究两三辈子的,就是子孙也要跟着蒙羞!”

    曹颙摇摇头:“先生素日性子豁达,不是在乎这些世俗规矩的人。”

    紫晶沉思下,道:“就算庄先生自己不在意,也是顾忌到其他吧!虽说他女儿已经嫁人,但是娘家这边也不好胡乱行事!”曹颙听了无语,没有再说话。

第一百五十八章 伊始

    新盘账各司进度不一,曹颙几个虽然早早就把海税的好,却一直扣下没有声张。待福建海寇损失的账目递到曹颙手里后,曹颙叫上傅显功、察德几人,私下将两边账目细细对了一遍,又研究了一遍,海税那看上去毫无漏洞的账目,却拢共差了一万七千四百两银子。

    傅显功的态度依旧是“我信李大人的人品”。而察德几人位卑,虽也流露出相信李其昌的意思,但是却都明确道:“一切听曹大人的处置。”言下之意,曹颙若是相帮李其昌,众人愿意瞒着;若是曹颙要揭发,众人也肯佐证。

    没等曹颙做出决定,随着圣驾的回京,更多的消息传了出来,在雍亲王下公文让重新查核海寇损失及海税之前,吏部、兵部给事中王懿上折以海寇猖獗为由奏请禁止海洋商贾。

    “书生之见!岂能因噎废食?”听了曹颙的复述,庄席不禁出言反驳道。

    曹颙微笑道:“折子被驳了,听说圣旨申饬了,问‘不知海洋盗劫、与内地江湖盗案无异。该管地方文武官。能加意稽察、尽力搜缉、匪类自无所容。岂可因海洋偶有失事、遂禁绝商贾贸易’。连带着吏部、兵部也受到牵连,说不肯尽力,不顾全局。”

    庄席听了抚须,笑道:“皇上英明。这王懿虽然刚正,却是木讷得过了!”

    曹颙一愣:“这王懿是个刚正不阿的?”

    他心底原还想着这王懿会不会是某个阿哥地势力,这次借机生事。那边上奏折请禁海。这边海税账目就出了问题,这等巧合实在没法让人不多想。

    庄席道:“此人我也略知一二,他确实为人正直,又是个敢说话的。康熙二十七年的进士入的翰林院,颇得皇上称许,还曾被拜为经筵侍讲,十足地严师,皇子违学规也照罚不误,三阿哥、四阿哥、五阿哥他都教过。后来官至……”

    “四阿哥?”曹颙大奇。忍不住出言打断庄先生的话。

    见庄席点头称是,曹颙微微皱眉:“皇上虽然驳斥了王懿,四阿哥这边却下公文叫清查海寇损失和海税,别是在搜罗证据。真想禁海?”

    曹颙知道清朝中期就实行“闭关锁国”政策直到鸦片战争,却记不得到底是雍正年间还是乾隆年间开始的,因此颇为担心这“闭关锁国”、害得中国走向殖民历史的实际上是四阿哥及其幕僚的政见。

    庄席不解道:“搜罗证据?何出此言?”

    曹颙沉思片刻,道:“也许是我想得复杂了!实际上从长远来讲。海外贸易是绝对有利的,但是短期内,因海税本身不高,如果上面有人不能顾全大局。只见明面上地海税不多,海寇损失又大,从而认为利小于弊。就此禁海……”

    庄席道:“也不无这个可能。毕竟还是急功近利的人多。若真如此。也无他法,你广东那边的生意要叫人收一收了!”

    想着“闭关锁国”对国家的消极影响。曹颙心中对四阿哥也开始犹疑起来,若是真是他一意孤行,那自己该如何应对?总不能揪过他来告诉他禁海地危害,告诉他若是那样,国家只会越来越落后,一百余年后,将让洋人用枪炮轰开国门?

    若是四阿哥真受了老师的影响,有着禁海的打算,那自己就眼睁睁地看着不成?虽然胸无大志,没什么忧国忧民的想法,但是熟知后世中国那段屈辱史地曹颙,怎么无动于衷地袖手旁观?

    “若上面真想着禁海,那就糟糕之至,子孙后代都将由此受损。先生,可有什么法子化解没有?”曹颙开口问道。

    受时代限制,其实庄席本人也只是觉得开海贸易可使得民间财货流通、沿海诸省多有裨益,是利民的政策,并没有特别深刻的认识。所以这项政策实行,他固然是举双手赞成,若不实行,他也不会想到有什么影响到子孙后代的极大危害。

    庄席疑惑地,是曹颙对政事的态度,原先见他只是云淡风轻,除了家人,对诸事都随性的模样;如今,却是主动关心政事,还是与自己差事不相关地,这预示着什么?

    曹颙目光清澈如昔,并没有被权欲熏陶过地野心,看着与往日并无不同。

    庄席心里摇了摇头,看来是这两日在惜秋房里折腾得狠了,自己有点精力不济,开始胡思乱想了。或许是曹颙放不下广东那边地收入,才会对禁海之事格外上心。因此,他笑着安慰说:“不管四阿哥什么意思,上头有皇上在,这些年禁海的折子上了不老少,都是徒劳罢了。账目作伪固然可能是减少本就不多地海税,越发显得海寇损失大于海税收益,好证

    海禁。但王懿确是刚正,而且给事中不过五品官职,户部人为他大改账目。这次四阿哥让彻查这两项,也许是为的清查贪墨!”

    “贪墨?”曹颙道:“去年九月草豆案户部刚刚被革职一大批人,这些人还敢顶风上?”他想起海税账面上那对不上的万来两银子,摇了摇头:“这账目也不是一个人两个人能够改得了的,不过万把两银子,值当这般费事?”

    庄席笑道:“颙儿是生得富贵,不知贫苦。一个五品年俸不过八十两,千两银子都需要多年积蓄!”

    曹颙点点头,确实是自己眼界变高。这平时交往的诸家,除了觉罗家都是非富即贵的,像那几家王府,一次走礼都可能用掉千八百两银子;进了户部,日里看的都是动辄几十万、上百万的账目,因此对银钱没了概念,看多少都不算多,没将这万余两银子当回事。

    若是贪墨。那自然与自己无干系,自己年前因为成亲,拢共不过当了一个月差。曹颙懒得再想,他心里对这些贪官蛀虫是全无好感的,巴不得四阿哥能够多查些出来。

    至于郎中李其昌,他倒不担心。李其中去年九月升得郎中,三个月地时间,怎么会贪墨一年的银钱?当能查得他清白吧。

    公事公办,曹颙没有自己查案的兴趣。在雍亲王例行巡视户部时。曹颙谨慎措辞,将账目不有疑之事报了上去。

    剩下的,就让有心的人操心去好了。

    现下天气暖和了,等初瑜从王府住完“对月”。曹颙就决定按照先前所想到,移植两株梧桐到这边。因花匠小厮要过来,等曹颙去户部后,紫晶就将初瑜先过葵院这边。那边留叶嬷嬷带着几个婆子照看。

    初瑜穿着乳白绉绸祅外罩嫣红江绸五彩丝马褂,两把头上簪着两朵红宝石串米珠头花,并无其他首饰,却是不显素淡。映衬着人越发清爽。紫晶给她倒了茶,又细细打量了一遭,笑着说:“奴婢瞧着郡主倒是比上个月丰腴了些!”

    “可不是吗!”初瑜摸了摸自己的脸。无奈地笑道:“几位额娘轮番地给我补。整日里不是鸭子就是鹅的。虽然实在是腻味得不行,却也不好驳了长辈们的好意!”

    紫晶笑着道:“先前郡主有些清瘦。现下是正好呢,大爷这边也会高兴!”

    初瑜听提到曹颙,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我瞧着他倒是比先前清减了!”想起在王府那边几位福晋的教导,尽是叫早日生子、开枝散叶地,心里又是期待又是担心。又想起早上曹颙接她,送她回来时的炙热眼神,又不禁甜蜜起来。

    紫晶对初瑜说了怜秋、惜秋之事,之前曹颙去王府探望时已经讲过。因庄先生年长,怜秋又有了身子,曹颙与初瑜商议后,便没有等初瑜回来,就依着庄先生的意思,请了酒抬举了怜秋、惜秋两个。紫晶又选了两个小丫头过来时候,还给两位新娘子准备了一份嫁妆。幸好榕院宽敝,也不用重新换地方,收拾了两间新房出来,就给两位新姨娘开了脸。

    初瑜边听边点头,怜秋、惜秋两个她只见过一面,还是新婚次日拜祭完神佛祖先、认了亲戚后,府里众下人都来给她磕头请安时。

    当时随着她身边的叶嬷嬷还奇怪来着,原以为曹颙身边地几个丫鬟就是出挑的,没想到榕院与槐院这几个也不逊色。后来私下打听了,知道这四个与随着三姑娘出嫁的几个都是李氏夫人前年在京时买下的,本是要叫她们去葵院伺候地,不知为何那边一个没留。

    就因为这个,叶嬷嬷还特意探问了几次郡主与额驸的房事如何,也是担心曹颙异于常人或者有什么怪癣,委屈了郡主。

    彼时,若是公主成亲,都是有宫女充当“试婚格格”,在正日子前去额驸家,与额驸同床的,次日在回到宫里向太后详细禀告额驸身体是否有缺陷,性情是否温柔等。再三确定无碍,才会接着举行婚礼。郡主却不许这般,只能盲婚哑嫁,听天由命。

    初瑜只红着脸笑说叶嬷嬷多虑了,叶嬷嬷才放下心来。

    等紫晶又说了这个月府里些杂七杂八的琐事,初瑜方叫喜云递来个小包,打开来,是一双石青缎女鞋。初瑜双手拿了,递给紫晶:“这是我前些日子做地,本想绣些个花草,但想到姐姐素日不喜那些个带绣的服饰,便就这般了,紫晶姐姐不要嫌手工糙才好!”

    紫晶一怔,忙摇头道:“这可是折杀奴婢了!”并不伸手接过。这回娘家时,亲手做几双鞋子,对月后带给婆家这边的家人,也是婚俗,紫晶地身份却

    。

    初瑜直接搁在紫晶手中:“并不是看着额驸这边,就是初瑜自己,也是觉得紫晶姐姐亲近!”说着,扳着指头道:“除了这个,还有额驸地,二弟地,南边公公的、婆婆地,外祖母的,整整六双!”

    两人正说着话,环儿来禀告,昌平庄子的管事来了,是来见大爷回事的,现下大爷不在府里。大管家叫问紫晶,是不是请郡主出去拿个主意。

    紫晶询问初瑜地意思,初瑜想了想,对喜彩低声吩咐两句,便起身随着紫晶去前院。

    在偏厅里与大管家曹忠说话的,正是昌平庄子的管事何茂财。“年前就一直没下雪,年后虽然飘过两次雪花,却是地面也没盖住。原指望立春后会好些,却仍是少雨……”何茂财忧心忡忡地说着。

    见到初瑜与紫晶进来。何茂财忙跪下请安。初瑜回王府前,他曾来请过两次安,这并不是头一次见面。

    初瑜微笑着落座,并请何茂财与曹忠也坐下回话。两人皆道不敢,站着说了何茂财回京的原由。因冬春少雨,而下天气又照往年异常,何茂财担心今年的年景。想着是不是在几处田庄多打几眼深井,以防着干旱。不过眼下正是春耕时节,打井的各种费用就要贵些个,所以他方到京城来请示。

    初瑜没有直接说是否同意打井。而是问道:“不知如今良田多少银钱一亩,与往年相比,是便宜了。还是贵了?”

    何茂盛道:“因这两年粮价走高。这京畿附近土地的价钱也跟着长了有半成。如今上等田差不多到九两一亩。”

    初瑜点了点头,又道:“我有处庄子。也在昌平那边,赶明儿打发人带你过去看下。有五十顷,若是能够寻到人,就出手了吧!”

    一句话,说得厅上其他三个都愣住了。郡主陪嫁过来五十顷地,这他们都是知道的,只是这卖地又是什么缘故?

    “出手什么?”随着问话声,是曹颙办完差事回来,听说何茂财来了,在偏厅这边,便过来看看,正好听到初瑜的后半截话。

    初瑜起身相迎,何茂财又要跪,被曹颙拦住。曹颙笑着说:“怎么得空过来?我可是正月就说过地,今年开春要再植上一些桃树,‘桃三杏四’,前年那些树明年就该能结桃子了!”让何茂财与曹忠坐了,曹颙方回头问初瑜:“寻什么人,出手什么?”

    初瑜笑笑说:“是说我那几十顷地呢,咱们家有好几个庄子,又不缺那一处,我就想着看看能不能让何管事张罗张罗转手!”

    那五十顷地是初瑜陪嫁的田产,按照时下规矩,可由她自由支配,通常都是要留着亲生子女的。因此,大家听着才会觉得奇怪,曹颙则摇了摇头,笑着道:“好好的,卖什么地?让人听了还以为咱们入不敷出,要靠着你地嫁妆卖了银钱!”话说出口,心中一动,又望了望初瑜。

    初瑜听曹颙这般说,才知道自己还是年纪小,想得不周全,这卖地虽是好心,但是却伤额驸的颜面,就是王府那头也未必能够谅解。这样想着,她脸上不由多了几分愧色,心中有些不安。

    曹颙见了,没有多言,听何茂财说打深井的事。年前,几处庄子收上来六千来两银钱,魏信也曾打发人送回来过些,虽然嫁妹娶亲花费了不少,但是随后收的份子又将账面平得差不多,眼下却是宽裕得很。

    曹颙对农事是外行,可也晓得庄稼没有水是不行地,若是雨水少,就要减产甚至绝收,便让何茂财找人打井。

    何茂财又说了在山上植桃树的事,怕要再等等看,若是到了清明谷雨还不下雨,就是植了也难存活。山上不比山下,就算是浇水,也都渗下去了。

    曹颙想起这两年去昌平那边见过的佃户,若真是今年要旱的话,自己不过是少了几千两银钱地收入,对庄子上的几百佃户来说却是关系到生计的大事。想到这些,曹颙便又吩咐何茂财,不必在乎银钱,多打上几眼井。

    何茂财都一一应下,曹颙见初瑜有些不自在,便笑着对她说:“何叔与土地打了一辈子交道,是个省事地。既然他说怕要大旱,那就是八九不离十了,你那处庄子,也打上几眼深井吧!就是王府那边,明儿咱们也打发个人去告诉一声!”

第一百五十九章 盛世

    亲王查账是毫不含糊,很快海税账面上差的银子就被司和浙江司两处差了四万一千两,然而只揪出来浙江司两个主事。福建司这边,如曹颙等人所料,所有的责任都被推到李其昌身上。

    虽然李其昌手下跟着做账的几个笔帖式前后口供不一,颇有闪烁之词,但在这种情况下也无法确认李其昌与伪帐毫无关系。

    不知道是康熙深晓其中猫腻,还是适逢万寿节在即,又恰巧刑部奏报江南总督噶礼、福建浙江总督范时崇疏报缉获海贼郑尽心及其党羽,引得龙颜大悦,康熙并没有深究李其昌的责任。然而,他也没能留任京都,而是被平调为云南按察使司佥事、提调学政。

    余下涉案的几个涉案主事毫无疑问的革职,并勒令补回亏空,浙江司郎中穆恪勋虽未涉案,却有失察之罪,也被叫分担了部分亏空。

    至于石文桂,对他的处理实在耐人寻味。他被提升为正白旗副都统。明面上是被提了一级,但实际上,这副都统基本上属于闲职,远没有六部侍郎有实权。此项任命无异于明升实降。

    福建司不能没有主官,不知几位尚书侍郎私下经过什么较量,原本想要安插人手过来的也熄了动静,最后将曹颙推了出来。

    曹颙在员外郎的职上不到半年,升为五品郎中,因前边已经代管了月余,诸事上手。倒也并不忙乱。

    随着新的户部右侍郎吴一蜚到任,户部新一轮站队又开始。曹颙无意牵扯其中,他大部分地注意力都放这渐渐显露的旱情上。

    何茂财来的次日,他就去了淳郡王府那边,随后同淳郡王一起去钦天监查了晴雨记录,越查心里越沉重。“入春以来、雨泽沾足、无风”,最近虽有两日阴天,但是“云气方起、即继以风”,再对比往年的记录。这样的无雨天气持续下来,只有一个结论,那就是“交夏必旱”。

    淳郡王上个月虽然没有随扈去通州,可是也听回了的人提过。因去年冬天无雪,河道水位较往年低不少,皇上又亲自下令修彻与新建了几处水坝,今年直隶将不会有水患。去年雨水多。引发洪水,淹了直隶还几个县。眼下,大家都防着水灾,谁会想到大旱方面去。

    从曹家与淳郡王府开始。平郡王府、觉罗家、兆佳家、宁春家和永庆家,找人打井的人家越来越多。虽然打井费些银子,但是同一年收成相比。孰轻孰重大家心里有数。京畿土地。除了这些权贵名下的。还有不少平民小户,他们哪里能够拿出银钱打井?

    几日后。淳郡王就冬春少雨打井防旱之事,上了折子给康熙。康熙询问了钦天监官员,却始终得不出有用的结论。

    虽然旱情初显,但就要到万寿节,又赶上康熙登基五十年,满朝文武都在忙着“恳祈诞受尊号”,感恩颂德不已,谁会这个节骨眼上去关注民生,谈什么劳什子来地灾情不灾情。

    曹颙虽然每日仍是户部到家中,但是却总是不自觉地望望天,而后看看魏家兄弟,想着他们的出身来历。他们兄弟就是农户出身,因遭了天灾跟着父母逃荒,后来父母都饿死了。若不是遇到他们的师傅,他们估计也随着父母团圆去。再想想家中婢女,除了家生子外,其他的也多是因灾难被家人卖了地。

    曹颙虽然没有亲眼目睹过灾民惨状,但是在江宁时就听过一些。

    江宁繁华,每年因旱灾水患过来乞讨的流民却是不少。因怕这些人身边带着疾病时疫,历届知府通常都将他们专门安置在一处。老太君与李氏都是信佛的,每年秋冬两季流民进城时,都会支起粥棚施粥。城中其他富户,也有不少人家如此。各个寺院道观,更是免不了的。

    曹颙那时年幼,行动坐卧,都有人跟着,根本没机会看到那些灾民,更不要说接触到他们,所以并没有什么特别感觉。当时,他正因被绑架留下地后遗症,全部心神放在强身健体上,对外界的事务统统不理会。

    曹颙原来的目标只有两个,那就是避免早夭的命运与挽回曹家地败落。如今,亏空的问题已经解决了,他的身体也请老太医检查了几次。除了腿上地伤口在阴天下雨时有些发痒外,他实在是健康地不能再健康。若是这样还是不能避免早夭地命运,那他也是没有法子。

    他心中想着家族安危,连在二废前避出京城地打算也早就想好。眼下,却想踏踏实实地做点事了,不是为了家族荣誉,也不是为了个人权利。

    这是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感觉,就好像男人就该为自己订立个目标,然后奔着这个目标使劲似地。但是他又能做什么?天天对着账册,听着同僚七嘴八舌谈论官场是非,还是凑到康熙、四阿哥前边,晃晃尾巴做个服帖的奴才,两个都不是他所愿。他每天就想着打井这个问题,怎么能够多打几眼井呢?

    一时半刻,却没有妥当的法子,总不能自己使了银子去打吧?那才是作死,有个“施恩”的帽子下来,就能够砸死他。想到后来,曹颙不由得有些心灰,无休止的人事倾轧,贪墨成风的官场,这就是被粉饰赞扬的“盛世”!

    这日晚饭后,因嫌屋子里闷,曹颙与初瑜就叫人搬了两张躺椅出来,在廊下坐着。喜云带着两个丫鬟给院子里的两株梧桐浇了水后,退了下去。

    因近几日曹颙有些沉默寡言,初瑜不禁有些担心,试探地问道:“额驸是身子不爽快?用不用请太医过来看下?”

    曹颙看着初瑜略带担心的小脸,笑了摇了摇头:“没事。约莫着是前些日子对账费了精神,有些乏了,过了这两日就好!”

    “既然这般,就算不请太医过来,也用些人参、燕窝补一补吧!”初瑜还是不放心。

    看着初瑜绷着小脸,认真地说着,曹颙点了点她地鼻子,低声道:“只是精神头不足罢了,我是不是

    的。别人不知,你还不晓得吗?”

    初瑜顿时满脸羞红,偷偷地瞧了瞧四周遭,却是再无其他人。方轻轻地捶了曹颙两下。

    曹颙拉了初瑜的手,放到自己胸前,闭着眼睛,陷入沉思。

    “额驸在想初瑜?”初瑜问道。她也不知自己为何会这般问,只是看着曹颙直觉就是这般。

    曹颙睁开眼睛,望着初瑜,点了点头:“不止在想初瑜。还想母亲。母亲早就惦记我的亲事,要是见到初瑜,定会喜欢得不行!”

    类似的话。曹颙原本曾说过的。初瑜当时还以为是安她的心。现下听着,却不知为何莫名带着丝感伤。

    曹颙握了握初瑜的手:“胡思乱想什么?只是大半年没见到父亲母亲。有些想念他们。父亲的身体不算很好,年纪又大了,我这做儿子地,不能够在身边侍候,实在是不孝!”

    初瑜不解:“前些天,公公婆婆不是来过家书吗?家书尚好勿念,还说二叔正月里添了个女儿,眼下在外祖母身边带着。”

    曹颙摇了摇头:“父母亲就是这般,因不愿意儿女跟着忧心,都是报喜不报忧的。去年春天,父亲大病,始终瞒着没有给我送信。后来还是其他官员在折子里提到,皇上知道了,命我回去侍疾,我才晓得!”

    初瑜不由得担心起来:“那怎么办?要不咱们等万寿节后,回南边去!”见曹颙没应声,以为是因为差事的缘故:“咱们请阿玛向皇玛法求情,将你外放到江宁当差,咱们就可以在公公婆婆身边尽孝,省得额驸挂怀!”

    真是小傻瓜,若是有那样简单就好了?为了慢慢消弭曹家在江南的影响,使得曹家不会这般碍眼,他这个嫡长子哪里都能够外放,就是不能够回江南。而父母那头,为了康熙面上好看,也离不开江宁,否则也显不出康熙“恩厚”来。想要接两位到身边养老,怕是要等雍正朝了,还需十一年。

    曹颙正想着自己十一年后将是什么模样,怕是孩子都有几个了,就有小丫鬟来报,言道是前院有客人来,管家打发人到二门传话,请大爷过去。

    这时候登门拜访,曹颙看了看夕阳,心里猜不出是哪个?难道是宁春来了,这小子,因这顿日子老往秋娘那里去,又要瞒着家里,便拿着与朋友吃酒地筏子出来,其中自然少不了曹颙。

    来得却是十六阿哥,沉着脸坐在客厅,满眼满脸压抑不住的怒气。见到曹颙,也不应声,扭过头去,冷哼一声,又不像是冲着曹颙发火。

    这孩子怎么了,平日里嘻嘻哈哈的,哪里受得这样大的气?曹颙略带疑问地看向随着十六阿哥来地小太监赵丰。

    赵丰躬身道:“曹大爷,我们爷刚从能特大人宅里出来!”

    曹颙在十六阿哥对面坐了,问道:“去拜见未来的岳父了,吃了闭门宴不成,恼成这样?”

    月初宫里刚刚指的,三品官能特之女郭络罗氏为十六阿哥嫡福晋。说起来,这能特家与曹颙还打过“交道”,前年他初进京,遇到的那个纨绔贵山,就是这个郭络罗氏家地。能特是贵山的亲叔叔,为人很是低调本分。曹颙自然也不会忘记,贵山还有位姑母在宫里,就是五阿哥与九阿哥的生母宜妃。

    十六阿哥这会子怒气平了不少,皱着眉对曹颙抱怨道:“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啊!原本还想着能特向来本分地,没事稍话要见我做什么?却是郎图与贵山这几个。”

    郎图是内务府副总管,贵山地岳父,还有个女儿是九阿哥地妾。

    “不就是打那几处茶园的主意吗?值当着你这般生气?”年后曹家地茶园算是正式上交了,内务府这边的几个头儿都各有主意,私下里为几个茶园的管辖闹得不可开交。虽然名义上归了皇家,但是只要将经营权拿到手中,其中的油水自然是不会少了的。

    “他们狗咬狗的,咱们看看热闹也就罢了,我气得是他们竟这般迫不及待地算计起我来!”十六阿哥冷笑一声:“还定是我那个九哥想出的法子,想要拖我下水呢!他们争来争去的,没个结论,就想着推我出去做个幌子。”

    “你要管内务府这块?”曹颙摇摇头:“这个实在太琐碎了,你有那耐心法儿吗?”

    十六阿哥笑道:“还是你知道我,我哪里是那块料?虽说阿哥兼管内务府不算什么,九哥也曾做过,但是我委实没那个兴致。就算要学着当差,也是看好七哥那边!”

    想想户部那些整日翻不完的账目,曹颙不禁羡慕起十六阿哥,若不是自己的老丈人七阿哥在礼部,他还真想活动活动,跟着十六去礼部。

    想来郎图他们没少在十六阿哥身边磨嘴皮子,使得他有所警戒。他除了恼那些家伙算计自己外,还恼八阿哥、九阿哥那边。他心里清楚,这门亲事里,少不了九阿哥与宜妃他们的推波助澜。难道以为这般,就能够拢着他,不过是痴心妄想。

    太子储位不稳,是众所周之之事,但就算如此,十六阿哥也没有参合一下的想法。老老实实站在皇父身后,做个本分的阿哥,才是他想要的。

    想到曹颙如今在官场,怕是说不定什么时候牵连进去,十六阿哥不禁告诫道:“不管是威逼,还是利诱,你可千万别趟这浑水,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就是四哥,你也需远着点。若是他们敢逼得紧了,还有我与皇阿玛,定不会让你吃亏就是!”说完,他自己都笑了:“倒是我多虑,就你那懒散性子,怕是给你个拥立之功,你也懒得去接!”

    两人又说到十日后的万寿节,十六阿哥正在为敬献什么寿礼发愁,与那些开府分封了爵位的阿哥们不同,他银子不多,手下也没有门人去张罗。

第一百六十章 万寿节

    宁,清凉寺,住持堂。

    望着棋盘上将要收宫的一条大龙,曹寅很是自得。坐在他对面的慧空方丈,看着棋盘再无转机,就将手中拈着的棋子放回蛊中,颔首道:“曹施主,倒是越发悠闲自在!”

    曹寅一身青色绸布长衣,穿着双同色的千层底鞋,看着像个寻常文士,哪里还有半分显贵勋臣的模样。虽然仍是清瘦,精神看起来却是不错。

    听了慧空的话,曹寅点点头道:“我活了五十多年,直至如今方晓得什么叫做真自在!”说到这里,他不禁陷入遥远的回忆。

    自记事伊始,父母在耳边教导的就是要“皇恩浩荡”,就是要“效忠皇上”。他自幼就较同龄的孩子要强,极爱读书写字,那是期盼着自己长大后能够在学问上有所建树。当时入宫的诸位伴读中,他年纪最幼,功课却是最好,被众口赞为“神童”。年岁再大些,便是琴棋书画无所不精。到了十六岁,完结伴读生涯后,他又被选为御前侍卫。他亦是能诗善文,兼擅词曲之人,但是却在权势场地耳濡目染中失去灵性。

    看着自幼结识的天子除鳌拜、平三番,一步步走上帝王的巅峰之路,他亦是热血沸腾。在他的心中,对康熙是崇拜与感激的,心甘情愿地摒弃自己的理想,为待他如手足般的帝王奉上全部忠心。

    繁华落尽,就这般过了大半辈子。

    背负数百万两的亏空。举家还债,他心不悔;一废太子前后地诬陷攻,他心不悔;并入膏肓,看着儿子满身风尘从京城飞驰回来,他仍不悔!

    只是,累了而已。

    再也没有精神去揣摩圣心,再也没有精神去应付各种阴谋与角力。

    身体渐愈,只挂着江宁织造,卸下其他差事这大半年里。曹寅成了清凉寺的常客。与方丈下一盘棋,听着寺庙里的钟声,再读上半本经书,念上几句禅语。使得他竟蒙生出几分弃世出家之心。因顾及到长子年少,妻子情重,他终究是熄了这个心思。

    由己推彼,想到自己当年送儿子来这里修行。曹寅不觉有些后怕。他当时想的是化解儿子心中的郁结,让其能在平和地心态下学习谋略之术,为其将来继任自己的职位做准备。

    如今想到这些,曹寅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荒唐的感觉。自己这般做,与当年的父母又有什么区别,就差提溜着儿子的耳朵说:“天家恩重。定要忠心谨慎!”

    这“忠心谨慎”二字。束了自己五十来年。难道还要让他去束自己地儿子不成?过于执念,累己累人。

    “万事随心”曹寅想到这四字。身上松快了不少,指了棋盘道:“来,来,老和尚,咱们再来一盘!”

    谁说出家人“四大皆空”的,慧空因上盘输了,这盘却是步步紧逼、寸土不让,迫得曹寅节节败退。真是某足了精神,才弄成了个和局。

    撂下棋子,曹寅笑着叹道:“同老和尚下棋,就是畅快!想想你我结交近三十年,当初还是我指点你的棋艺,如今却是此消彼长,想要赢你一盘确实不易!”

    慧空道:“曹施主人在红尘,心中有所忌惮,行棋布局之间难免有些思虑过甚。虽终是竭尽心力,却不过是个不败不胜的局面。说到底,终是施主将这看得重了!胜亦由他胜,败亦由他败,尽由他去!”

    这其中却有点拨之意,曹寅正色谢过。

    看看窗外,天色过午,想着妻子还等着自己晚饭,曹寅向慧空告辞。慧空请他稍等,而后叫了两个沙弥,捧了两只两尺来长、一尺来宽地木匣过来,说道:“这个是寺里新制的香,前两年大公子曾特意要过几次的,今儿正好请施主带回。”

    曹寅谢过,心里却不由生出两个疑问,四阿哥真如他表现得这般无欲无求吗?儿子连着送了几年香,只是单纯地报恩吗?随后,想到方才慧空说的“胜亦由他胜,败亦由他败”,看来自己实在是操心过了,儿子自幼异于旁人,这些年来又哪里用自己操过半点心儿。

    回到织造府,曹寅简单地问了下衙门地事,便回开阳院去。

    李氏坐在西间炕上,摩挲着手上的新鞋子,脸上满是欣慰,眼角隐隐有泪痕。见曹寅回来,她放下鞋子,起身相迎:“老爷回来了!”

    “嗯!”曹寅望了望她:“这是怎么了?收到孩子们的家书了?”

    李氏用帕子擦了擦眼角,打发几个绣鸾她们取水传饭,然后方对回道:“是咱们儿子与媳妇来的信,上封信颙儿就是将媳妇夸了又夸,这封信里也是!怨不得有句俗语说,‘娶了媳妇忘了娘’,我这做母亲地心里都忍不住吃味!”

    曹寅见妻子满脸的高兴,却偏可以摆出

    厉婆婆的模样,笑着摇了摇头:“别说是儿子,就是地,还没见过媳妇儿,不也是整日间挂在嘴上!”

    丫鬟们端上水,投了毛巾,李氏一边递给丈夫,一边笑道:“原本还担心媳妇儿出身尊贵,颙儿素日里对女子态度又是不冷不热地,怕两人年轻,拌嘴斗口。现下看来,却是我多虑了!”

    待曹寅擦了脸,她将炕上地新鞋示意给曹寅看:“这是媳妇儿亲手制的‘对月鞋’,瞧着这针脚,活做得倒是仔细,难为她这份耐心!”

    曹寅点了点头:“先前就对你说过,七阿哥母族不如其他几位年长阿哥那般显贵,却是个明白人,他家地格格,家教定会是极好的!”

    话间,饭菜已经摆好。曹寅到炕边坐了,见六道尽是素菜。刚想问李氏怎么想起吃素来,就想起今儿是十六,再有两日就是万寿节。这些年来,若是不能够进京贺寿,就是这般斋戒三日,为万岁祈福的。

    三月十八一早,曹颙就换了侍卫服,进宫去了。虽然京城百官张罗得热闹,但是不知康熙老爷子怎么想地。并没有要大肆操办之意。昨儿才奉太后自畅春园回宫,按照往年惯例,今早他要率领诸王、贝勒、贝子、公、内大臣、大学士、侍卫等,到太后宫中行礼。

    随后。康熙在太和殿举行大朝会,接受王以下文武百官的上表朝贺。

    三月二十二,他又奉太后、移驾畅春园去了。

    王公百官不禁傻眼,谁也揣摩不出康熙到底是什么用意。让大家费劲心思筹划的万寿节这这般平淡无奇地过去。

    十六阿哥却是高兴的,他听从曹颙的建议,派人在大兴、宛平、良乡三县远离河道之处打了百眼深井,并且选了三地百姓敬献的几处土仪做为寿礼。在为康熙拜寿时,言道请赐御酒一坛,分倒京畿百眼水井。让京畿百姓得以沐浴皇恩。康熙龙颜大悦。准奏。大赞十六阿哥孝心可嘉。

    圣驾回畅春园这天,是十三阿哥分府的日子。也是十三阿哥嫡子百天,十三府便为了省事,两宴并在一起。

    十三阿哥同他低调的四哥一样,设的宴席并没请什么外人,只是简单十几桌席,请了自家兄弟,姻亲兆佳府数人并几户常走动地宗室人家。

    曹颙与初瑜自是要去的,曹颂算起来是十三嫡福晋兆佳是的堂外甥,又因着曹颙的缘故,也在被邀请之列。

    只是曹颂受身份所限,跟着哥哥给十三阿哥奉了礼单,贺了喜,便退下去了,出去寻丰德丰彻等几个兆佳府地嫡系子孙那桌坐了。

    因十六阿哥也在厅上,曹颙便被叫着留下来说话。

    闲聊了两句,厅上的人基本上都入席去了,十三阿哥见也没外人了,便笑着向曹颙道:“这些个日子忙分府的事,也顾不得旁的,听说你在户部差事做地不错,升了郎中了,很是不错!”

    “十三爷谬赞了,也都是些份内的事。”曹颙道。

    这倒不是自谦之词,实在是曹颙对这次升迁并没有太多的喜悦感,想起户部那些没完没了的账目就有些头大。最近瞧着六部里地常有人被平调,他心底便时不时也盼着能平调到个闲衙门才好。

    只是除了礼部外,六部里实在没有太过清闲的去处就是,吏部稽勋司的差事相对好做些,但因需掌管官员名籍、丧养,还不是得和账目打交道!若转了一圈还是看帐,那还不如不调,更别说那边地水也不浅,各方势力也纠结着。

    十三阿哥摆手道:“什么爷不爷地,你也该改了口唤十三叔了!跟我这儿就不必打这些个官腔。那些事我知道些,四哥也赞你来着。”

    十六阿哥在旁笑着看着,十三阿哥又是正经八百说地,曹颙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十三叔说笑了,并非与十三叔打官腔,实是没做什么,都是那边的同僚辛苦。”

    能投上雍王爷地喜好,说难不难,说易不易。雍王爷信佛,曹颙弄些个佛香之类的来,也有投其所好之意。这雍王爷恨贪官,他虽是知道,却也没法子凭空造两个贪官出来给雍王爷修理。这次实在是机缘巧合,不过能得雍王爷一声赞,应该不算是坏事。

    十六阿哥却没把这雍王爷的赞当作好事,听十三阿哥提这话,他倒怕曹颙被拉去站队,忙插口道:“十三哥可别赞他,我是知道他的,最是懒散得紧,不过是个摆设罢了,才不信他能勤奋些!”

    十三阿哥看看曹颙,点了点道:“户部确实有些个气闷,谨言慎行也是好事,这就需要你耐着性子了!”说着,又向十六阿哥道:“倒是小十六,你要往哪边当差去?”

    十六阿哥笑嘻嘻地道:“十三哥还

    我?比曹颙还要懒散三分,倒是只盼着不必去上书房工夫出来遛遛儿。往后我是会常来十三哥府上的,十三哥别嫌我闹得慌就好。”

    十三阿哥摇摇头道:“只怕你拴上了差事,到时我想请你来。你也是不肯来的。”

    十六阿哥端起茶盏,做了个敬酒地姿势:“十三哥这边要是有好曲子有好酒,我就是拼了逃了差事被皇阿玛骂,那也是要来地!”

    话间,下人过来回说到开席的时辰了,十三阿哥一边站起身,一边向十六阿哥道:“那就现在去听听戏,尝尝酒,估量一下?今儿叫的集兴班。没三喜班那般名气,功夫却是扎实,嗓子也透亮。”

    拐到园子里戏台边儿,十阿哥瞧见十六阿哥过来。打老远就招呼,直喊他过去。

    因十阿哥素来如此,往常十六阿哥对其意心知肚明,便总是嬉皮笑脸的。只跟他们打哈哈。只是之前有了郎图、贵山的事情,十六阿哥今儿的笑容就有些个不自在。

    瞧了眼坐在十阿哥身旁满脸笑容的八阿哥,和不动声色抿着酒的九阿哥,十六阿哥应了一声。这步子却是迈的越来越小。

    他脸上挂着笑,却和曹颙嘀咕道:“哎,要是能坐你那桌就好了。瞧着他们就不耐烦。当谁都是傻子呢?还得想法子开溜。可惜了今儿你跟大格格一块儿来地。不然还能招你出去逛逛。”

    来道贺的女眷,都在内院。原本七阿哥和十三阿哥并没有什么结交。两家人也就交情寻常,淳王福晋过来不过场面上的客气一番,也就出去入席了。倒是十三福晋因为曹颙的蛇油精治好了十三阿哥地腿,因此对曹家人另眼相待,连带着对初瑜也格外亲近,拉着她问了几句话。

    初瑜不知道曹颙小时被拐之事,自然也就不晓得十三叔对他有救命之恩。但因之前商量给十三府乔迁并嫡子百日贺礼时,曹颙特地叫她加厚一些,又都是挑着实惠的东西送的,她也看出他对十三叔亲近。加之她性子使然,十三福晋待她好,她自然对这个婶婶也亲近不少。

    初瑜笑着和十三福晋应答了几句,外面又报兆佳府的太太和小姐到了。在曹颂地生辰酒上,初瑜是见过兆佳府女眷的,因此也笑着跟她们问了好。十三福晋又叫乳母嬷嬷把小阿哥抱了出来。

    那孩子虎头虎脑的,黑溜溜的眼睛四下望着,毫不怕生,又是极爱笑地,旁人一逗,他就笑个不停,实在可爱之至,大家又不绝口地夸赞了一番。

    初瑜家里年幼弟弟妹妹多,最小的妹妹还没满周岁,她是极喜欢小孩子的。这会儿见了这小阿哥这般可爱,又触动了心事,她眼里不由流露出些情绪来。

    兆佳府地四太太年轻,和初瑜也十分投缘,因没有外人,又见初瑜眼巴巴地瞧着小阿哥,不由笑着推了推她,悄声道:“格格想什么呢?格格自己,可有动静了?”

    初瑜被说中了心事,不由红了脸,轻轻摇了摇头,微有些怏怏地。

    十三福晋就在初瑜旁边,听了四太太的话,笑着把话题岔了过去。待入席时,她拉了初瑜一道走,在初瑜耳边低声劝道:“你呀,别把那些个话往心里去,你才成亲多少日子?就开始担心这些个,我还不是成亲三四年才得了我家大格格。这些事急不来。”

    十六阿哥到底半路开溜了。曹颙因要同初瑜一道回去,自然是等到了宴会快结束时才走。幸而他这一桌坐地皇孙、额驸们没有太讨人嫌的,一顿饭吃的还算乐呵。

    待回了府,两人换了家常衣裳,初瑜叫端了醒酒汤来给曹颙喝了,又给曹颙讲了些今日的见闻,当提到那个虎头虎脑的小阿哥时,她的脸上流露出异样的神采。

    望着她亮晶晶的眼睛,曹颙猜到了她的心思,却终究不敢冒那个险。

    当夜,少不了曹颙又给初瑜大致普及了一次生育知识。其中,有初瑜听福晋前提过的,也有她首次听闻的。躺在曹颙怀里,她红着小脸听了,遇到不明白的地方,忍着羞涩低声问了。待到曹颙说了,他们这做父母的要先前准备,先要调理好自己的身体,才能够生出健康的宝宝,初瑜又眼巴巴地问需要准备的时间。

    曹颙见她可爱的模样,嘴里说着不需多久,心里却懊恼不已。为何她年纪不再大上几岁,每次都临门克制,他真怕时间久了自己折腾出毛病来。

第一百六十一章 交夏

    寿节过后,京城又是一番新的打井热潮。因满人入地,所以京畿土地兼并比较严重,土地多集中的权贵手中。他们不会去考虑到佃户的生计,主要是怕庄子里没了收成,影响一年的花销。

    工部都水司也渐渐忙碌起来,因人手不够,从其他几个司调主事过来,宁春就是其中之一。都水司是掌河渠航道、道路桥梁等事务的,他们主要是的任务是疏通河流,要千方百计把提灌工作做好;在没有河水水道的地方,打抗旱井。

    宁春锦衣玉食长大,虽然当了半年差事,却多是笔头上的,这次却派驻到保定府去了。

    今年是康熙等级五十年,其他地方遇到天灾还罢了,若是天子脚下闹出这些,可实在是打了“盛世明君”一个大大的耳光。毕竟此时人们认知有限,并不知道雨水风云都是自然变化,非外力所能干预。

    在人们的认知里,自古都是因朝廷政事有违天和,才会得到老天爷的惩戒,引来天灾。当然没有人敢指责高高再上的皇帝,皇帝也不会拉下脸来认为自己哪里做错了。从宋朝开始,每逢大范围的水灾、旱灾等自然灾难时,宰相就要成为“替罪羊”,被罢免或者贬到地方,用来平息老天爷的怒气。

    偏偏有清一代,皇帝为了集权,虽然设内阁学士,有宰相之名,却是没有宰相之权。这“替罪羊”不好找了,使得皇帝对天灾就有所避讳。

    眼看就要立夏。却还是晴朗干燥的天气,只零星下了两场雨,却是地面也没打湿就歇了,水井里地水位已经降低了不少。任是谁也晓得京城怕要大旱,却并不是谁都如曹颙一般,因干旱想到得是那些依赖于土地的农民。

    对于那些出身权贵的官僚来说,已经在自己的庄子打了井,那就是老天爷再旱也与自己不相干了。他们关注的是这场干旱,对政局的变化。对自个前程的影响。

    皇帝登基已经五十年,历朝历代,在位五十年的屈指可数,京城大旱是不是预示着这“天”要变了呢?皇太子虽然复立两年。但是亲信党羽早已被砍得差不多了,只要不是傻子都能够知道他不过是个摆设。京城政局,不知不觉诡异起来。

    就说户部,从三月下旬开始又是一系列的调任。侍郎鄂奇被平调为兵部右侍郎,而刚刚上任一个月地侍郎吴一蜚被平调为吏部右侍郎。在一些人的巴巴算计、翘首以待中,康熙却是升任两位内阁学士李仲极、敏图为户部侍郎。户部诸人多是惊疑不定,之前走了门路站好队伍的那些人更是傻了眼。

    曹颙虽无法揣摩康熙的意图到底是什么。但就这么个调任法,倒是能少些个结党营私之事。现在这些个人怕都要观望一下,瞧自己地上司到底能做多久。才好站队吧。

    四月初二。康熙下旨给诸位大学士、九卿。时值立夏,天气渐热。监禁人犯易于染病致毙,甚为可悯,除情实死罪外,其余刑囚命刑部皆酌量宽宥。这是要大赦了,虽然圣旨没有明说是为了京城大旱,但是大家都心知肚明。

    剩下的,就轮到这些大学士、九卿头疼了,要想法子为皇帝脱“罪”,还要相措辞来主动“认罪”,这“替罪羊”总要有人当的,既然一个人分量不高,大家只好就一起上。

    户部郎官说起这些时,都忍不住带着幸灾乐祸的口气。很快众人地视线就转移了,圣旨颁布了各省乡试新增名额,又开始指派各地正副考官。依照朝廷惯例,并不是只派翰林院的人下去各省主持乡试,各部的郎中、员外郎乃至主事都有资格做这个正副考官。

    这做考官可是个大大的美差,不仅能够到地方游山玩水、吃吃喝喝、收受孝敬银子等诸多好处不提,还可以收拢些个“门生”,往后都算是人际网上地一环,甚至能成为官场上的助力。因此户部这些个人也都是挖空了心思活动,想谋个考官的差事做。

    户部诸人求亲拜友,一番争夺,最终却是陕西司一个不大显眼地主事黄叔琬被指做了云南乡试地副考官。众人虽是不满,却也无话可说。黄叔++:.以“五子登科”名满京城——黄叔琬与同父地四个兄弟皆是进士,其中长兄黄叔琳在康熙三十年时仅二十岁就一举夺了探花郎,是当时一甲进士中最年轻的一个,一时被传为佳话。

    曹颙倒也想着做个考官,不为别的,能够偶尔离开京城,透透气也好,最后再想法子带上初瑜。不过,只是想想罢了,这些考官素来都是进士出身为之,他却同弟弟曹颂一样,都是自幼纳的监生,离进士还差两个等级

    作罢。

    自通过宁春知道工部诸人低调出京后,曹颙就想着怎么尽些力。他想到司里兼管着直隶民赋,就将近二十年的账册记录都寻了出来,喊了笔帖式察德、石德金做助手,用了半日功夫,将历年因灾减免附随的县都统计出来。而后又托淳郡王从钦天监查了这二十年的雨水,将旱灾水灾的县区别开来,最后统计出数个容易旱情严重的县。

    户部的数据不能随意外泄,他只把最后统计的这些县名列了一个单子,又写了封信,派人送往保定府宁春那边。就算是工部官员有所疑惑,只要派人照着单子,向当地人打探,自然能够核实历年的旱涝情形。

    曹颙默默地做这些,只图心安而已,并没有求名求利之心。淳郡王看着这点,越发肯定自己选女婿的眼光,待他越发亲近。

    或许这就是物以类聚吧。淳郡王少年遭遇变故,在世情方面较其他人看地透彻。曹颙没有权贵之弟的轻浮,又肯脚踏实地做事,待人处事不需长辈操心。因欣赏这个女婿,他就默许了几个小阿哥对曹颙的亲近,对他们隔三岔五就到曹家腻上半日的行为也没有制止。

    最近户部没什么大宗账目,各个职位也尘埃落定,户部那群人便也没什么可闹腾了。曹颙整理完给宁春的那个表单,落得个手头耳边都清净。每日里早早地做完手上之事回府。

    曹颙在门口瞧见看到曹颂也回来,有些奇怪,因还没到他下学的时辰。

    曹颂下了马,没等曹颙问起。就抹了把汗,主动交代道:“哥,我这可不是逃课,是学堂里的先生病了。放了我们的假!”说着,不由得抬头,望了望日头,抱怨道:“这才立夏几天。就热成这样,这到了暑天还叫人活不活了!”

    “再热还能热过南面去?”曹颙说道:“我要给父母去信,问问那边的天气。若是那边也这般异于往年。那实在不妙。你也给二叔二婶写封信。好一并带过去!”

    曹颂知道哥哥不放心伯父地身体,想了想。说道:“哥哥别担心,咱们江宁那里守着秦淮河呢,断不会像京城这般干巴巴的热得人闹心抓肺!”

    曹颂如今已经同曹颙一边高,身子壮壮的,看着很是健硕。曹颙看了他一眼,不知不觉当年那个虎头虎脑的孩子竟成了大人。

    “还有几个月就乡试了,你可拿定了主意,到底是要考文举,还是武举?”曹颙问道。

    曹颂握了握拳头,神情很是坚定:“自然是武举,就算不能像先祖那般青史留名,也要如高祖、曾祖那般在马上建功立业!”

    曹颂所说地先祖,是宋朝开国大将曹彬。曹家竟是曹彬的后裔,这个是曹颙在初次祭祖时才晓得的。

    曹颙知道这个弟弟自幼就是好武的,见他意志坚定也为他高兴,只是还是忍不住说道:“这你可要想好了,若真要做了武官,在京城惑江宁还好,若是外放到其他地方去,可就都要靠你自己了!”

    曹颂点了点头:“我这般大了,本就不该靠着家里与哥哥才是!”说到这里,脸上浮出一丝愧疚:“这些年家里地情形我也知道些,原先还没觉得什么,到了京城方知道哥哥很是不容易,我这做兄弟的却什么都帮不上!”

    曹颙见他懂事很是欣慰,却不想他就此有什么负担,当下摇了摇头:“说这些做什么!快回院子换衣裳吧,出了这么多汗!”

    曹颂应声去了,曹颙回了梧桐苑。

    初瑜在厅,正在同几个丫鬟分~;问好,随后有两个眼生地低头退了出去。

    “好新鲜!南边刚贡上来的吧,是王府那边送过来的?”曹颙换了衣服,问初瑜道。

    “嗯!”初瑜点头:“是阿玛派人送过来地,却是皇玛法指名赏给咱们的!我想着平王府那边自然有份的,要分些给小姑那边送些,剩下地咱们府里,小叔、紫晶姐姐、庄先生这三处自不必说,还有魏管事,老管家他们也送些,让大家都尝尝鲜儿。额驸看,可还妥当!”

    曹颙点了点头,因想到宁春,又到:“单留出一份来,叫紫晶安排人给宁春他们家送些!”

    初瑜见过宁春,知道是丈夫地至交好友,笑着应下。

    次日,等曹颙去了户部后,初瑜就紫晶商议着打发谁去觉罗家送~,因那边有长辈,不可像宁春家那样随意,不好巴巴地只送这些,还有再添些时令东西方好。两人还未商量妥当,喜云打外面进来,回说三姑奶奶回来了。

    紫晶与初瑜都起身,出去把曹颐迎进来。

    两厢见礼,初瑜瞧着曹颐眉宇间带着忧色,忙问她:“妹妹

    是有急事?”

    曹颐点点头:“我们太太病了,找了两个大夫,吃了几副药也没见好转。想来求嫂子,拿哥哥拜贴去请陈太医给我们太太看看去。”

    陈太医与曹家几代地交情,但与觉罗家没走动过。曹颐也不好贸然去请他,只得来哥哥这边求助。

    初瑜忙吩咐喜云出去找管家拿着曹颙名帖相请陈太医,又问:“亲家太太怎么病地?那几个大夫都说什么了?”

    曹颐皱眉回道:“我家太太一向身子硬朗,前几日出去上香,怕是山上风大吹到了,回来说有些个头疼,后半夜泄了两回,身子就有些虚。次日微有些发热,又添了咳逆呕吐。直说嘴苦。找大夫来瞧,就只说是风寒,抓药吃了,也未见大好。只稍稳当些,但时不时地还是又泄又吐。因此我有些信不着那起子大夫,便想着请陈太医。”

    初瑜关切道:“老人家这般这折腾不得的,家里还有些人参药材。且拿些个回去,便什么都吃不下,也熬了参汤顶着。再要什么就打发个人来说,何必自己跑来。你既忙我也不留你。只是你自个儿也注意着身子,别累到了叫这边惦记。”

    曹颐无暇客气,点点头谢过。跟着紫晶去取了几支参回去。

    待派去请陈太医的管事回来。初瑜传他到前厅问道:“可跟着一道去了觉罗府?老太医怎么说?”

    那管事回道:“老太医说也是风寒。又吃了些性凉的吃食所致。说是前面两位大夫的药猛了些,他开了一副温补的药。并交代了些个饮食事宜。”

    初瑜心里有底了,便交代他每日都去觉罗家探问,回来禀告,便打发了他去。

    晚上曹颙回来,初瑜把这事跟他说了。曹颙想那老人家也是五六十岁年纪,刚一换季的时候难免染病,只是这病症未免折腾人,不止她自己难受,怕也忙坏了曹颐。因此又问初瑜曹颐瞧着怎样。

    初瑜道:“瞧她只是急,略带了些疲态,倒没显出旁的来。已是嘱咐她注意自个儿身子了。又交代了人每日里去觉罗府探问,有什么事及时回禀。”说到这里,想到~|。明儿再准备些其他补药食材,我同紫晶姐姐过去探病!”

    曹颙点了点头,又向初瑜说了,虽然现下天气干热,但是吃食上也别贪凉,初瑜笑着应了。

    过了几日,觉罗太太病症减轻,身体渐渐好转,众人才放下心来。曹颙与初瑜又备了东西,去探望一遭。

    到了四月中旬,仍然是无雨,各县开始有旱情报了上来。

    户部地气氛又紧张起来,因为圣旨明发,言道大旱,或是“政事未尽合宜”,或“用人未能允当”,命内阁大学士会同九卿彻查大小官员,看是否有“暗结党援”、“残忍之人”尚居职位;催促刑部清查监狱,看是否有无辜之人。

    圣旨都指明方向,一场自上而下的彻查在六部与其他衙门里轰轰烈烈地展开。高品级的官员,伸手势力交错,岂是轻易能够动得了的?重点目标,就是那些四五六品地小官,拔出萝卜带着泥的,牵出一串来。就是户部里,也有几位郎中主事中的。

    折腾了几日,闹剧落幕,大学士与九卿都上了祈罪折子,将“天时稍旱”的原因,归咎为他们“奉职无状”地缘故。自然,康熙作为皇帝是半点错都没有的,行政无阙,用人都妥当得紧。他们又痛斥那些结党营私与存心险恶、馋毁嫉妒之人,祈求皇帝严加处分。

    福建司这边,因为主官曹颙为人就是不喜张扬、四下结交的,顺带着这些主事、笔贴式这些日子也跟着安分不少,却是刚刚避过这场无妄之灾。

    想到那些被摘了顶戴,因一场旱情、因为了维护帝王体面而断送了前程的各部郎官,众人不仅心有余悸。十年寒窗苦读又如何,进士出身又如何,若是没有势力倚仗,在权贵眼中不过是草芥而已。

    众人待曹颙地态度,亲近中带着恭敬,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庆幸,有这样一位主官。只要他们本分行事,就算是有人想要打他们的主意,也要顾忌到主官曹颙。

    曹颙还是往日模样,只是对所谓“政治”认识地更深刻些。

    既然对这场旱情有了结论,原先因旱情引起地阴霾仿佛烟消云散,又是清朗世界般。

    书中日期都是阴历。。。

    一二三月是春,四五六月是夏,七八九月是秋,十到十二月是冬。。

第一百六十二章 时疫

    月二十二日,康熙奉皇太后自畅春园启行,避暑塞外礽、五阿哥胤、七阿哥胤祐、八阿哥胤禩、十二阿哥胤祹、十四阿哥胤禵、十五阿哥胤禑、十六阿哥胤禄以及十七胤礼随驾。

    随着圣驾的离去,京城各衙门的紧张气氛渐渐消散,众人渐渐安逸下来。

    这日,曹寅来了家书。曹颙班回来先到书房同庄席看了信,就曹寅所提江南诸事商量了几句,人后才回梧桐苑吃晚饭。刚走出书房,就见紫晶往这边寻来。

    曹颙问道:“可是有事?”

    紫晶回道:“正要寻大爷回话。方才秋姑娘那边的管事媳妇常贵家的来了。急得什么似的,说秋姑娘这两日害了病,宁爷又不在京城。那常贵夫妇因着秋姑娘有身孕,不敢担干系,故此依着从前宁爷交代的,寻咱们这边来了,想求着大爷打发人往保定送信!”

    曹颙点点头:“晓得了,我一会儿叫吴茂带两个去趟保定找宁春。那边说缺什么了么,比如药什么的,送些与她,再给她那边送些去,叫她寻好大夫瞧,她有身子,可不是小事。”

    紫晶道:“常贵家的并没提缺什么,我想着回了大爷知道,明儿得空去瞧瞧秋姑娘。待见了她缺什么再拿吧!

    曹颙又到前院,叫人找来吴茂,让他带两个人收拾收拾,去保定找宁春报信去。这秋娘可是宁春的心尖子,怕是得了信定要即时回转地。

    回了梧桐苑。珠儿正命叫两个小丫鬟往院子里的青砖上洒水,见了曹颙回来,都俯身行礼。

    曹颙点了点头,又看了看院子里的那两株梧桐,虽然每日浇水,但是却还是不显精神的样子。初瑜在上房听到动静,笑着迎出来。

    曹颙见她手上戴着顶针,不由皱眉道:“又做针线了?如今天气这般闷,好好歇着就是。还这般费神!”

    初瑜却只是笑着,将曹颙迎进去。曹颙拿了她的右手查看,果不其然,手指上有多少针眼。西侧间的炕上。放着一件尚未缝完的细布中衣。初瑜是个外柔内刚的性子,认准了什么事,就是曹颙劝也只是听过就罢了。

    自打嫁过来后,曹颙的贴身物件她都是亲手缝制地。她自幼锦衣玉食。长大了学女红也不过是竹个帕子荷包的消遣消遣时间。曹颙不愿她辛苦,劝了好几次,她都是这个样子,只笑着听着。过后等曹颙出去当差,就又在家里摆弄这些个。

    曹颙无奈地摇了摇头,换了衣裳后。叫翠儿取棉纱过来。他将初瑜拉到炕边坐了。先用湿帕子将她右手的几个手指头擦拭干净。又用棉纱缠好,最后自针线盒里寻了线系好。

    初瑜望着五个被包的严严实实得手指头。不由得苦了小脸,歪着头满是祈求地望着曹颙。

    曹颙只做未见,叫人摆饭,又特意吩咐给郡主准备调羹。喜云与喜彩都笑嘻嘻地去了,珠儿与翠儿见着大爷待郡主这般温柔体贴,心中说不出是嫉还是羡。

    次日,曹颙到户部,就听主事傅显功与彭铸提到李相卧病之事。他们所说地李相,就是文渊阁大学士李光地。

    李光地是康熙九年的进士,自翰林做起,累官至大学士,被人称为“官场不倒翁”。虽然他行事低调,近些年来潜心理学,但是却丝毫不减其在官场上的影响。他的门生故旧,虽不能说是遍及朝野,但是做到都抚尚书地大有人在。

    又是生病?曹颙听着微微皱眉,不过想到李光地已经是七旬老人,也就不足为奇。

    因都是年底年初忙,眼下司里实在是清闲得不行,只有各省文武乡会试支供这块需要盯着些。曹颙实在无聊,就随意找了本书,翻看起来。

    好不容易挨到中午,曹颙收拾收拾,打算对其他人说声,手头办完差事的可以下家去,就见察德过来:“大人,方才贵府长随托人传口信,说是有急事,请您赶紧回去呢!”

    户部外,魏黑魏白与小满他们都望着这边,旁边还有个满头大汗的半大少年。见曹颙出来,小满忙迎上去:“大爷,管家打发小六子来报信,说是紫晶姐姐病了,庄先生请您快些回去!”

    早晨出来前还见过,都是好好的,怎么说病就病了?曹颙问小六子道:“到底怎么会事?怎么病地,大夫请过去没有?”

    “大爷,小的也不知详情,只是瞧着庄先生与大管家都满是忧心的。小地出来时,管家已经另安排了其他人去接陈太医!”小六子答道。

    曹颙听了,心里“咯噔”一下,若是寻常病状怎么会是劳烦陈太医?庄先生也不会特意打发人来寻自己。

    幸好是天近正午,路上行人不多,曹颙几个一路快马赶回曹府。

    去接陈太医地人尚还未回来,曹颙见到庄先生与曹忠两个,忙开口便问:“怎么好好地就病了,可是早上吃了什么不洁净的东西?”

    庄先生神色凝重,一边劝曹颙

    心,一边对曹颙说了原由。紫晶上午去了茄子胡同,地秋娘。见了秋娘的病症,她心中骇然,因为这与前几日觉罗太太的病症何其相似!最初是吐,后是又呕又泄,抓了药吃,这两症止了,又发了热,断断续续地添了咳痰之症。

    紫晶少时经历坎坷,也有几分见识,当即就想到两个字“时疫”。当下没有多留,带着人匆匆回府。直接回了葵院,将钗儿、环儿打发出来,又请庄先生隔着窗子说了这个情形。

    曹颙越听心里越沉,对庄先生道:“我去瞧瞧紫晶!”

    庄先生与曹忠还没来得及劝,曹颙已经抬腿走远了。

    葵院里。钗儿与环儿两个红着眼圈站在紫晶门外,见到曹颙,脸上多了些许喜色。她们因紫晶说得含糊,不知她到底何病,心里没底,又不敢违紫晶的话,去找郡主,正惶恐不安。

    曹颙推门,里面却是拴着地。便隔开门道:“紫晶,是我,你现下身子如何,可有不适?”

    “大爷。奴婢无碍,只是为防万一罢了!倒是秋娘那边,大爷还是请人过去好好诊诊方好,若是时疫。也好早做防备。”紫晶声音里很是温和,并没有害怕与焦虑。

    时疫就是夏季发生的疫病,古人认为疫病是因疠气疫毒从口鼻传入所致,是天时引起的疫症。春天发生的叫“春瘟”。夏则称“时疫”,秋则曰“秋疫”,冬则曰冬瘟。因此病大多具有很强的传染性。古代医学不发达。遇到爆发疫病时。都是将病人隔离开,有的就活活烧死。

    曹颙心里虽然担心。但还是笑着安慰道:“或许是你多心,觉罗太太那边不是好了吗?老人家与秋娘,一个上了年纪,一个是有了身子,又赶上如今天气变换,得了一样的病也有可能!”

    好一会儿,方听里面紫晶道:“奴婢的娘亲就是死在时疫上,觉罗太太病得轻些,并不显,秋娘这个情形却是同奴婢娘亲生前一般无二。”说到这里,顿了顿:“若是真如大爷所说的,那真是幸甚!”

    曹颙听着心里难受,对钗儿、环儿吩咐:“叫厨房送热水来,要多多地!再拿几瓶子醋来!”

    钗儿与环儿虽然听得迷糊,但还是应声下去了。

    不一会儿,陈太医到了,像紫晶问了秋娘的详细病情后,提出要亲自去诊断查看。紫晶这里,又给开了两副清热去毒的方子。

    曹颙在门口,对紫晶道:“谨慎些,终究没有坏处,却不是关着门就能够好的。待会儿,她们送来热水,你换下身上地衣服,屋子里在多撒些醋,我随着陈太医去秋娘那边瞧瞧儿去。”

    紫晶听说曹颙要去秋娘那边,忙高声道:“大爷不可!”

    “我又不进房里,你别担心,又不是所有时疫都传染,觉罗府那边不就是没事吗!”曹颙说完,随着陈太医出去,往茄子胡同宁春外宅去。

    十三府,赏翠园。

    一个四、五岁的男童正在花池边蹿来蹿去,一会儿揪片叶子扯朵花,一会儿捡石子土块去丢那花丛上飞的蜻蜓,一点儿也不肯安分,兀自玩得不亦乐乎,正是十三阿哥庶出的长子弘昌。

    弘昌地乳母嬷嬷带着几个小丫鬟就在他后面跟着,时不时过来给他擦下汗,又劝他树荫下面凉快会子。他正在兴头上,哪里肯离开?只嫌这些人啰嗦得烦,直挥手叫她们远点儿。

    这又一次撵人时,弘昌刚抬手要去推搡个丫鬟,就瞧见了十三阿哥并嫡福晋兆佳氏往这边来,慌慌忙忙收了手,一时周身都不自在起来。

    在丫鬟婆子的请安声中,弘昌垂着头抿着嘴蹭过去,规规矩矩地给父亲和嫡母见了礼,道:“儿子给阿玛、额娘请安。”

    十三阿哥虽然性子随和,但是对于儿女仍有着严父的一面。所以弘昌自来对父亲有种深刻的畏惧。现下他眼角余光瞧着叫自己扔得满地地叶子花瓣,心里有些害怕,玩儿的时候没觉得什么,这会儿却担心起挨骂。

    十三福晋知道今儿十三阿哥是心里闷才要出来园子里走走的,也怕他看见弘昌损花而生气,忙走过去向弘昌地乳母嬷嬷道:“瞧大阿哥这满头汗,日头怪毒地,别晒着他,还不带他回去!”

    那乳母嬷嬷忙不迭告了罪,弘昌也不敢动,只拿眼睛瞟着十三阿哥。十三阿哥没有往日那般厉色,只点点头,“嗯”了一声,叫他下去了。

    弘昌松了口气,谢过阿玛额娘,小心翼翼地退出园子。

    十三阿哥瞧着儿子背影,想起自己年少时也是个淘气地,也常仗着皇阿玛的宠爱在御花园里扎窝子,花草雀鸟也叫他损毁弄伤无数。想到从前皇阿玛每每厉声训斥他之后,总能转为温和地脸。想起二十余年地圣宠,十三阿哥心底长长叹了口气,轻轻摇了摇头。

    十三福晋见状,知触动他心事,忙想着岔开,便指着不远处的亭子,陪

    “爷也走了半晌了,到那边坐坐纳凉可好?”

    十三阿哥点点头,移步往凉亭那边去。没走几步,身后气喘吁吁跑进来个小太监,回禀道:“爷,四爷来了!”

    十三阿哥一喜。忙道:“还不快往厅里请,我这就前面去。”说着,就大步流星往外走,走了两步忽然顿住。回头瞧了眼身后跟着十三福晋,笑道:“不必回去换衣裳了,四哥又不是外人,我就这么过去。你甭跟着我了。自个儿逛逛吧!”

    十三福晋见他脸上也有笑模样,心里稍踏实了些,顿住脚步笑道:“爷快去吧!”然后。目送着他离开。

    进了正厅。十三阿哥就瞧见雍亲王端着茶盏。似乎在想着什么,并未饮茶。他忙过去请安。笑道:“四哥今儿不忙,怎么得空来了?”

    雍亲王怎会不忙?自四月二十二圣驾出了京塞外避暑,京中的大小事务都由三阿哥诚亲王和四阿哥雍亲王两人全权负责,整日介忙个不停。然而就是再忙,他也得抽空来瞧瞧自己这兄弟,不因别的,只因这次圣驾出京未带十三阿哥。

    打四十七年废太子后,十三阿哥就失了圣心,先是圈禁,而后未得封爵,但因为这一两年康熙时不时的还会垂询十三阿哥的腿病,无论在诸阿哥心中,还是在满朝臣工看来,十三阿哥还没有彻底失势。

    去年年初十三阿哥腿疾一度反复,因此圣驾往塞外他没能跟着去,倒也没让人做他想。但今年他的已然是彻底好了,一点儿事都没有,康熙却仍没叫他随扈塞外。虽是留京的阿哥,又没有任何差事在身上,就这么被闲赋起来,这万岁爷的意思……朝野内外都不免琢磨起来。

    虽然十三阿哥已经过次巨大挫折,到底还是撑过来了,但雍亲王仍不太放心。他最了解这个弟弟,十三也曾是多次在六部当差地,政事上毫不含糊,也知道在十三在腿康复后,抱着多大的希望,想重回朝堂。眼下这般局面,怕是让他失望了。

    雍亲王就是怕他就此消沉,所以才推开诸多事务,特地来劝慰开导十三阿哥的。听了十三阿哥问的,雍亲王道:“打这儿过,便过来瞧瞧,也有几日没瞧见你了!”

    十三阿哥笑道:“谢四哥惦着。我也没什么事。四哥来得倒巧,因天热得燥,开始供冰,新熬地酸梅汤,我尝着还好,四哥走这一路也热了吧,来一碗润润喉可好?”

    雍亲王微笑着点点头,瞧着十三阿哥脸上什么也没带出来。他倒得寻思寻思措辞,想着怎么相劝方好。

    这边酸梅汤端了上来,白瓷碗里赭色的汤液,剔透的冰块,瞧着就清爽。雍亲王瞧着那似浮似沉的碎冰,笑了笑,向十三阿哥道:“这冰看着冻得结实,只要天热,终也是要化地。”

    十三阿哥脸色变了一回,顿了顿,方笑道:“四哥整日里奉经礼佛的,这说话都带着禅味了!”笑过,却带着点寞落:“不瞒四哥,嘿,也瞒不住四哥,确实有些堵。”心里想着,自己和皇父的关系果然就如这坚冰冻着,只是不知道多暂能化开。

    雍亲王说:“我知道你心思,立业却也不在这一时。近来朝中也是乱糟糟的,你瞧见也是心烦。腿伤是好了,却需得去根儿,养好了身子骨才有得跟他们熬。不是什么禅道,是实话,这冰终会化地。”

    十三阿哥黯然道:“我也堪堪是心有余。怕是皇阿玛对我灰了心,这两日常又想着从前的事,越发心里没着落。”

    雍亲王默然片刻,又道:“皇阿玛的心思,咱们哪次料得准了?那边儿是忙活着呢,却是越忙活越不着皇阿玛待见,你说还折腾什么劲?还有近来六部里地人调来换去地,那边儿老九跳脚骂呢,皇阿玛这是对着谁?你且踏踏实实地养身子骨,好事在后头。”

    十三阿哥虽然认真点了点头,但眼底仍有些阴郁。他对那位皇帝父亲有畏惧与崇拜,也有依赖与敬爱,那种深切感情既是天性使然,也是这二十余年地相处中点滴积累而得。就这样被父亲放弃了,还可能是被彻底放弃了,他心里无论如何敞亮不起来。

    雍亲王也没指望一次就能把他劝得大彻大悟,况且这彻悟也未见得是什么好事。当下便不再提这个,又大致给他讲了些朝堂内外、地方上的事。十三阿哥也跟着分析了几句政局,倒也把先前那地沉闷抛开了些。

    换了两盏茶,雍亲王婉拒了十三阿哥的留宴,起身告辞,十三阿哥跟着相送。才走到院子里,门上小厮跑来回禀,郡主额驸、户部郎中曹颙有急事求见。

第一百六十三章 决断

    到“急事”二字,雍亲王也顿住脚步,他也知曹颙素说到“急事”,怕不会是小事。

    十三阿哥也做此想,忙吩咐小厮道:“快叫他进来。”

    厮领命去了。十三阿哥又瞧向雍亲王:“四哥……这个,可留下来听听他有什么急事?”

    雍亲王点点头,两人又回转到厅里坐下,就见曹颙匆匆忙忙进了来,后面还跟着个白须老者。

    在离两人还有好几步远时,曹颙止步,给雍亲王和十三阿哥请安见礼,又向两人介绍了陈太医。两人听是个大夫,心里就隐隐觉得不好。果然,曹颙随后一脸凝重地说了近日两个亲戚的病症,又说和陈太医看过,恐是时疫,所以特地赶来禀告。

    十三阿哥惊得险些从椅子上站起来,雍亲王眉头也拧成了“川”字,沉声道:“‘时疫’二字却是不可妄提的。究竟怎样脉象,细细说来。”

    陈太医便从脉象病理上说了两人的情况,然后道:“先前那位太太,因病得轻,发现得早,疫病症状不大显,看着像风寒,颇为好治的,也愈痊的快,并且不会过给旁人。今儿这位

    那般状况,已经是发现得晚,此时再治便有些个凶险。若此时仍不医治,再耽搁下去,就转成重症,彼时将是一人之病,染及一室;一室之病,染及一邑!恐成大患。”

    雍亲王道:“是时疫,你有几成把握?还有。你知道这治疫病之法?”

    陈太医道:“不敢诳语欺瞒王爷,老夫七十年来历经三场大疫,有两场都是这般症状,因此再清楚不过。这治疫重在‘及时’二字。防患未然是最好,可将银柴胡、桔梗、黄芩、连翘、银花、葛根等煎服,然后用苍术、白芷、艾叶等药拢烟熏房室厅堂;若是轻症,需在那方子上加羌活、防风、赤芍、玄参、甘草等几味,煎服。若是重症,各人不一。老夫便不好说了,要看具体脉象。这些个方子老夫稍后一一写与王爷。”

    雍亲王对医术也略知一二,见陈太医说的都很合理,心里便有了七八成信他。但是此事非同小可,不能轻下结论。而且此时天旱之事找到“由头”压平了,这又出现时疫……这是皇父登基五十年啊……

    雍亲王地头越发疼了,稳住心神。向陈太医与曹颙道:“你们稍后把方子写出来,且先回去吧!记住,此事朝廷会处理,你们不要张扬了去。”

    这事若是冒冒失失传出去。肯定会引起百姓恐慌,到时候非但救不了这些人,反而会引发更大的动荡;再者这时代里。若大咧咧就这么说了。说不定就回因“妖言惑众、扰乱民心”。成了朝廷的替罪羊。

    曹颙与陈太医自然也是知道其中利害关系的。当下两人都忙点头应了。

    陈太医写出了几个方子,标注详细。在曹颙的提示下,又写了制丸药的法子。曹颙则补充了自己所知的防疫措施,比如勤洗手,碗筷开水煮过消毒、用醋喷洒熏蒸房舍以及地面水源洒石灰等等。

    两人把所知道的统统写了出来,而后告辞。

    两人走后,雍亲王掐着几张方子,脸色凝重,向十三阿哥道:“此事非同小可,我这就回去找老三商量。你这边,先依他们给的法子做,自己小心。”

    十三阿哥点头道:“我省得地。四哥也要小心。这事情……皇阿玛那边……”

    雍亲王微微喟叹一声,拍了拍十三阿哥肩膀:“且看吧……”说罢告辞离去,往诚亲王府寻三阿哥去了。

    曹府,梧桐苑。

    初瑜望着包裹着的手指,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虽说她之前没有乖乖地听曹颙话不动针线,但是因是他给包的,她怎么会私自解下来?

    叶嬷嬷进来时,正看到这个情形,也不禁说道:“早就劝过格格,少动针线,仔细伤了手,却只是不听!”

    叶嬷嬷的儿子,在淳王府那边当管事。昨儿叶管事地小儿子周岁,便来像初瑜求了情,接了老娘过去住了几日。

    初瑜笑着起身,请叶嬷嬷坐,叶嬷嬷就在地上的椅子上坐了。

    “不是说要多住上些日子吗,大热天,又没有什么事,何必这般急着往返!”初瑜叫喜雨送上盘切好的香瓜:“嬷嬷快擦擦手,吃些解解乏!”

    叶嬷嬷道了谢,喜雨笑着说:“嬷嬷倒是好福气,这可是格格方叫人准备的,本是留着给额驸地!”

    叶嬷嬷擦了手,笑道:“老婆子要多谢格格体恤了!”拈起一片,咬了一口,不由赞道:“今年虽说雨水少,这香瓜却是照往年的甜!”说到这里,不由叹息一声:“雨水不调,实在苦了那些靠天吃饭的庄户人家!”

    初瑜因听曹颙提过几次,就问道:“不是都打了井了吗?还有庄稼缺水的?”

    叶嬷嬷摇了摇头:“格格不知外面地生计,方会这般

    钱,这些家地佃户就倒了霉。还有那些小门小户,自己有十亩八亩薄田地,哪里有打井地银钱?只有咱们王府与额驸这样世代为宦的大户人家,才会舍得出银钱来打井。”

    见初瑜听着皱眉,知道她心善,叶嬷嬷忙转过话茬说:“昨儿回去,老婆子还去给几位福晋主子请了安。如今王爷不在京城,几位福晋主子很是闲暇,轮流坐庄,抹叶子牌。也是赶巧,正赶上大福晋连庄自摸,赏了老婆子两个小银锭子并几个金瓜子。”

    淳王府女眷,除了嫡福晋与侧福晋那拉氏外。还有李佳氏、伊尔根觉罗氏、巴尔达氏三位庶福晋。其中庶福晋巴尔达氏是康熙四十八年地秀女,选秀后指进淳郡王府,年纪只比初瑜大两岁,性子有些活泼,待初瑜也很亲近。

    初瑜问过嫡母与生母近况后,就问起这位巴尔达氏。她有了身孕,再有两三个月就要临盆。

    叶嬷嬷道:“怕是因显怀地缘故,倒是没见到她。”说到这里,瞧了初瑜一眼:“只是听说如今大福晋待她甚好。前几个月胎坐稳后,便安排着给换了新院子,丫鬟婆子也添了几个。”

    初瑜点头道:“额娘做得大善,这两年府里接连没有两个格格一个阿哥。阿玛正盼着添丁。年前李福晋添了个格格,这次若是添个阿哥就圆满了!”

    叶嬷嬷瞅瞅门口,没有人在,方低声道:“格格待人心太实了些!”

    初瑜明白叶嬷嬷的意思。王府如今除了已经出嫁的她外,还有三位阿哥、三位格格。除了大福晋嫡出的五格格与年前李福晋生的七格格,其他三位阿哥一个格格与初瑜同母,都是侧福晋那拉氏所出。

    大福晋这些年就盼着添个阿哥。十多年里却只生了两个女儿,又就站住一个。除了抚养初瑜外,她还抚养过伊尔根觉罗氏生的小阿哥。前年夏天夭折了。

    到底是长辈们的事。何况一个是生母。一个是养母,初瑜也不好说什么。

    叶嬷嬷还要开口再说。喜云掀了帘子进来,对初瑜道:“格格,方才大爷回府过,好像是紫晶姐姐病了,请了陈太医过来瞧。”

    初瑜唬了一跳:“什么时候的事?大爷眼下人呢?”

    喜云摇头道:“奴婢也不尽知,是小春方才去厨房,听那边的人说地。珠儿与翠儿急得不行,两个已经往葵院去了!”

    初瑜哪里还坐得住,立即起身出门,快步往葵院去。喜云与叶嬷嬷都跟了出来,叶嬷嬷想着这样大的事竟然没来回格格,心里很不是滋味儿,不由嘟囓道:“就算病了,也要打发人来说声,何须劳烦大爷!”

    初瑜心里担心得不行,即是请了陈太医,那可见是病得不清。

    一进院子,初瑜便闻到浓浓的醋酸味。珠儿与翠儿站在院子里,正跟钗儿、环儿两个相问。

    紫晶对曹颙最后说道时疫时,声音很低,钗儿、环儿两个听得并不真切;等陈太医来后,除了曹颙外,又屏退众人,所以钗儿与环儿两个也是稀里糊涂。

    见初瑜来了,几个都俯身见礼。初瑜点了点头,直接往紫晶屋子这边来。

    紫晶在屋子里,听到外头的动静,知道是郡主来了,不愿意她担心,走到窗下开口说:“奴婢只是小恙,只是因老太医交代不宜见风,郡主不必担心!”

    初瑜听她声音与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心下稍安,但没有亲眼看到,还是担忧:“那我进屋子瞧瞧姐姐可好?也不好一直这般隔着门说话。”

    紫晶怎么会让她进来,自然三番五次地劝去。

    初瑜见她不松口,心中越发不安,虽然应声离去,但却示意钗儿、环儿两个跟出来。

    这一问,又问出庄先生来。初瑜眉头锁得越发紧,嫁过来三月她看地明白,庄先生同紫晶一般,都是额驸倚重之人。如今,连前院的庄先生都惊动,又派人接太医什么的,那怎么会是紫晶自己所说的小恙?

    初瑜又细细问了钗儿、环儿两个紫晶地气色,可是提到身上到底哪里不适,诸如此类。钗儿与环儿两个的回答,却让她心里糊涂。想了想,她还是决定去找庄先生问个究竟。

    曹颙在秋娘家里就把治病及消毒这些事情交代给给常贵夫妇,并没提是疫病,只是吩咐他们如此做,常贵夫妇是只要不担干系就万事大吉,自然不会多问。曹颙再三吩咐有什么事情要及时到曹府报信,两人也答应了。

    因不放心觉罗府那边,曹颙又在回府前特意过去一趟,隔着几步远,向曹颐仔细询问了。觉罗家那边因为觉罗太太医治的早,并未转成疫病,因此觉罗家诸人尚无异常。但是不可不防,他便将从陈太医那里讨来的方子给曹颐。还交代了消毒法子,叫她不要声张多问,只这

    就成。

    回府时,已经是黄昏时分。

    初瑜与庄先生都在前厅等他,见到他略带疲色回来,初瑜起身迎上前来。曹颙忙退后几步,笑着说:“初瑜别动,我刚打外头回来,身上都是土!”

    初瑜方才已从庄先生那里问了原由。曹颙随着陈太医出去这般久,想来正如他们所担心地,那就是时疫。

    初瑜即时红了眼圈,庄先生神情也沉重起来。曹颙在两人对面的椅子上坐了,笑着说:“我离病人远着,只是以防万一罢了!这身衣服却是不能要了,一会儿烧了吧!”实在是他对古代的传染病心里没底。也不知传染地几率大不大,万一他自己成了传染体,传给初瑜与庄先生那可就糟糕。

    曹颙向庄先生口述了方才记下地方子,请他抄了几分。打发人给平王府、兆佳府、完颜府等送去。“疫”字是提也不能提地,只说是偶得的方子,防热症用地。

    这边府里。立时派人照方子给紫晶抓药。

    为了稳妥。曹颙没有回内院。笑着安慰初瑜一番,说这几日整理整理旧公文。要在书房歇几日。初瑜看了他好一会儿,点点头应了。

    澡盆与热水也好,行李铺盖也好,曹颙都叫人放到书房门口,自己取了。

    洗完澡后,曹颙方觉得饿了,折腾了一下午,还没吃晚饭,却不知厨房怎么回事,还不打发人送来。

    曹颙一边用毛巾揉了揉湿头发,一边想着要不要喊个人去催催,就听到外边脚步声响起。

    “可是送饭来了?搁门口吧!”曹颙扬声道。

    外头有人应了一声,随后脚步声起,渐行渐远。

    曹颙正饿得紧,忙拉开门去取,初瑜站在门口。他刚想开口再劝,初瑜已经提着食盒进来。那是多层的那种大食盒,初瑜提着颇为吃力,曹颙忍不住伸手,想要接过来,想了想还是放下,笑着说:“怎么是你亲自来?打发人送来就成?”

    初瑜并不言语,将书桌上地东西收了,摆好了饭菜,却是两副碗筷。

    曹颙见了,不由有些恼:“这都什么时辰了?你怎么还没吃饭,身子还要不要?”

    初瑜也不反驳,走向曹颙。

    曹颙还想要退避,却是不能了,小丫头扑到他怀里,紧紧地搂住他的腰,将小脑袋埋在他怀里。

    曹颙刚想说话,胸前热乎乎的,湿了一片。

    “不管额驸如何,初瑜都要同你一块儿!”初瑜哽咽着,声音不大,却满是坚定:“初瑜不要额驸孤零零一个人在屋子里!”

    曹颙心里叹了口气,原本想要拉开她的手,停在半空,最后落到她地后背上:“真是个小傻瓜,我不过是找由子偷偷懒,在家里歇几日罢了!”

    初瑜扬起小脸,一副认真的表情:“初瑜同额驸这般近了,为防万一,是不便再去后边的,只能随着额驸在这里了!”

    都这般了,曹颙还能说什么?小两口一道吃了晚饭。

    两人都放心不下紫晶,初瑜早就让厨房给紫晶备了补品。来之前,她还去葵院,仔细向钗儿、环儿紫晶晚饭胃口如何。又在紫晶门外,说了好一会儿话。

    雍亲王离开三阿哥府时,已经近戌正(晚上八点)时分。他不禁摸了下嗓子,实在是干得紧,这三哥素日看着像个脾气好的,却是固执得要命。就算他费劲了口舌,三阿哥还是觉得此事过于重大,要派人往热河请了旨意回来,再做定夺。

    热河离京城四百余里,就是用使用“八百里”加急,往返也要四日。

    眼下还不知道四九城地疫病情形,只是单曹家结识的人家中,就有两户染病,可见这绝不是一户两户的事,所以雍亲王才不敢耽搁。偏偏圣驾离京前,交代了遇事需要两位阿哥商议解决,不可肆意而行。

    直到他说愿意承担全部责任,三阿哥方同意一边派人往热河请旨,一边开始准备些防疫措施。

    长随牵过马来,雍亲王却没有往王府那边去,而是直接奔顺天府衙门去了。

    南城,歪柳胡同口的某处民宅,传出凄厉地哭声。邻人听了,不禁同情道:“实在可怜,不过半个月,连折了两个娃!”

    曹府这边,虽然按照曹颙所说地,紫晶沐浴更衣,换了其他房间,住处也洒满了石灰与醋,但当晚,便出现呕吐腹泻的症状……

第一百六十四章 端午

    天府衙内,府尹官邸。

    顺天府尹屠正在书房里,持着本《孟子》秉烛夜读。他的夫人已经遣人来问了两次“老爷是否安置”,然他正读得有滋有味,自是挥手打发了。

    到了第三次,远远的脚步声从窗外响起,屠就有些个不耐烦。长随刚一开口叫“老爷……”,他就厉声打断:“不要来叫了,老爷我正在读书!困乏了自会回去!”

    然而长随并没有就此离去,而是急切的喊道:“老爷!雍亲王、雍亲王驾到!!”

    “啊?!”屠慌忙撇下书,三两步过去开了门,惊道:“谁?雍亲王?官服!!快给我把官服顶戴取来!”

    长随慌忙挥着手,没口子的应着:“老爷别急,别急,陈三儿去取了已经……”

    屠站在院里望着天,焦急地等着官服。因是初一,天上没月亮,周遭一片漆黑。这都什么时辰了?雍王爷亲自找来,恐怕不是什么好事吧!

    天闷热的,一丝风都没有,汗很快透了他的纱衫,他已然不知这是出的是热汗还是冷汗了。

    厮陈三儿抱着官服顶戴匆匆跑来,因见他汗湿了衣襟,忙道:“老爷,小的给你取巾子擦擦汗……”

    屠一把抢过官服,自顾自地穿上,骂道:“难道要王爷等着?这不是作死?!还不快来伺候老爷穿衣!!”

    屠穿戴整齐了,忙着往前面厅堂走。远远地看见厅里的***,他下意识顿住脚步,整了整官服顶戴,稳了稳心神,然后大步走进去,给端坐在正位地雍亲王见礼请安。

    雍亲王开门见山,直接提出要看最近一阵子死亡百姓的登记册簿,以及近几年同期的册子。

    屠一怔,微觉得有些诧异。但这时候已容不得他多想,忙引着雍亲王往前面公衙去,到后堂存放档案册簿的屋子,打开箱柜。取出雍亲王所要册簿,一一摊在案几上。

    雍亲王翻看了近几日的百姓死亡记录,发现从四月二十七起,就已经开始有超出往年的死亡人数了。往年四五月间全城报备死亡的人数也就三到五人。而今年四月二十七这一日,仅南城一片就死了六个人。因其中两个老人,四个孩童,还不算太引人注意。

    到了今日五月初一。城南一日报上来二十一人死亡,其中不乏青壮,还有是之前已经刚死过人的人家再次出现死亡。

    南城住户密集的几条街累计死亡四十九人!

    侧立在雍亲王身旁地屠。冷汗已将官袍一并透。他感到巨大危机的临近。而在他身后同时陪着查册簿的师爷温鸿脸色也显出恐惧的神色。在他耳边低声嘀咕了一句,“大人。这不太对啊……莫不是……莫不是……”

    “时疫”二字便如山重,压得他舌涩牙颤,张了几次口,到底没说出来。

    屠自然知道,他悄悄抬起袖子擦了擦额角地汗,偷眼去看雍亲王。

    若真是时疫,如果由顺天府发现,上面自然不会怪罪,还会褒奖;但如果是上面先一步发现,顺天府却不知的话,那就有着失察之罪——彼时要能控制了疫情,也只是将功赎罪;要是控制不住……那顺天府这群人就是朝廷用来安抚民心的第一批祭品。

    雍亲王脸色虽然没有异常,心里却是揪了起来,看来确是时疫无疑,幸而曹颙来报得及时,现在叫人着手准备,应还不算晚吧。

    康熙五十年的端午,在许多年后,仍成为老百姓茶余饭后地话题。

    南城,歪柳胡同的赵二牛记得清清楚楚,应该是从五月初二开始,就觉得不对劲的。他是个小买卖人,在胡同前面的有间小小地油盐铺子。

    那日,他吃了早饭,交代婆姨往邻家丧子的人家送吊钱算走礼,便溜溜达达地往前面来。到了铺子门口,却是吓了一跳,两个五大三粗的差爷正站在铺子前。许是等得不耐烦了,两人看赵二牛过来,上下打量两眼,没好气地大声道:“这这铺子是你地?”

    赵二牛被唬得不行,虽然胆战心惊,仍是堆着笑脸,点头哈腰道:“正是小人地一点薄产,两位差老爷辛苦,这大清早地……”他往袖子里摸摸索索了半天,却只有二钱碎银,想掏出来孝敬这两位,又怕他们嫌少恼怒。

    “是你的就好,利索开门,可不是你这一家,别耽搁工夫!”两人中年轻点地差爷说完,打了个哈气,嘟囓道:“从昨儿半夜就开始折腾,他姥姥的!”

    赵二牛听说让开铺子,腿弯一软,差点就要给他们跪下。这是招谁惹谁了,大早晨的来抄铺子?

    岁数大的那个见他吓得脸色青白,还笑骂道:“爷们是官差,又不是土匪,你怕个屌?府台大人让我们买醋,赶紧开门来!”

    二牛听着只是醋,稍稍放下点心,一边开锁,一边笑老爷实在是说笑,不过是点子醋,全当小的孝敬。”

    “行了,行了,费什么话?”年轻的那个不耐烦,见他推开门,就大步进去:“醋呢,不许留,有多少分量,全都拿来!”

    赵二牛虽说肉疼,却不敢不从,将两个尺高的坛子打柜台里提溜出来:“官爷,尽在这里了,都是三十斤一坛的,昨儿刚上的货,开封的这个卖了三斤半。”

    年数大的差役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打柜台上取了笔,在上面写了“老醋两坛,共计五十六斤半”,递给赵二牛手上:“收好了,下个月用这个去顺天府支银子!”

    望着两人提溜着醋坛子往胡同口走了,赵二牛恨恨地往地上吐了口涂抹:“丫的。没听说官府有出银子地时候,哄谁呢?”说着,想要撕了那张纸,看到红彤彤的官印,到底没舍得,小心地收起,心里还是想要有点指望。

    中午,赵二牛的媳妇来给他送饭,带着几分慌张说:“秦家不知是怎么了?你走不久。便有官差过来!”

    赵二牛想着早间被提走的那两坛子醋,不禁嘟囓道:“怎么遍地官差,这还让咱们有没有活路!”话音未落,就见一队兵丁打门口经过。往胡同里去,忙住了口。看着这服色,却是五城兵马司的人,这些兵大爷往日里也没少沾百姓的便宜。却不知今儿又盯上了哪家。

    但凡这些日子家里人口有因热症暴毙的,统统都收到衙门告示,尸首不许土葬,必须由衙门专人负责焚烧。另外。这些户其他人不许外出,门外都派了顺天府与五城兵马司的兵丁把守,有大夫来简单诊过。有病的。在宅子里隔离。没病地也要跟着喝药。早热症人口死亡相对集中的地方,街道上都撒了石灰粉。

    到五月初四。不止外城,就是内城,气氛也诡异起来。家中有长者的,经过前朝旧事的,自然不会忘记崇祯十七年那场断送了汉人江山地的京城大疫。虽然现在还没有疫病的流言传出,但是往这方面想的人却不在少数。有些人家收拾了行装,想要出京避避,却是连城门都出不去地。

    还有些人,对内外城的戒严有其他的说辞。据说,某人的二大爷地小舅子的内侄儿是南城兵马司的,因此通过一些小道消息,晓得了京城戒严地内情。原来,近日有一伙亡命之徒,流窜京城,仅在南城就抢劫杀人数十人。这是百年不遇地大案,顺天府也好、五城兵马司也好,自然都是使了吃奶地劲儿来缉捕,打着查“热症”的幌子,管胡同就封了好几条,挨门挨户地盘查。

    到了五月初五端午节,街头巷尾贴出告示,公布圣谕:自本月初六日起,三日不宰牲、虔诚祈雨,并著于各庙诵经,合意虔诚祈祷。

    每年端午节,南城北城都有石榴花会,百姓赶集看戏,今年却是一处都没有。再联系各种流言语,实在是让百姓跟着心生惶恐。这求雨地圣谕一公布,也算是暂时转移了百姓的视线。

    这自打立春以来,只下了两次小雨,却是连地皮都没怎么湿的。这雨水不调,是老天爷对上位者的警示,那皇帝老爷……得,这却是想得远了,大家关注的还是“三日不宰牲”这条,家境富裕的就开始提前收拾出鸭鹅来。

    西城,曹府。

    打葵院出来,为紫晶担忧了好几日的曹颙与初瑜终于松了口气。或许是药吃的早的缘故,紫晶前几日虽吐泻了两次,但随后就止了,只是身子有些虚,过后也没有再出现发热等其他症状。经过这两日的调养,她已渐渐痊愈,只是为求稳妥,暂时仍是没有出屋子。

    紫晶病着,曹颙与初瑜行动不便,府里哪里还有过节的气氛?曹颂那里,曹颙也打发人去宗学那边请了假,让他在家里先待一段日子。曹颂渐渐听到些外头的风声,再想到自己家里这边,紫晶在葵院,哥哥嫂子在书房,都是避着人的,实在是担心的不行。

    幸好,曹颙在书房只避了几日,而且也没有出现什么不对的症状,这才让曹颂安下心来。

    因步军衙门这边协助顺天府在内城防疫进展的有些不太顺利,所以雍王爷临时将曹颙从户部抽调出来。

    内城住的不是旗人宗室,就是官宦显贵,哪里把那些兵丁放在眼里?若是死的是下人,自然没有为了他们累得主子被封门的道理;若是死的是家人,这入土为安可是大事。三两天下来,雍王爷算是明白了,若是没有人在这边压着,怕是外城的疫病防御住,内城怕是防不住。

    文武百官、王公大臣都住在内城,若是集中发生疫病,那真是太可怕了。虽然前两日到了求雨的旨意,但是疫病的还没到

    是这旨意发下来时,京城的急信还没有到热河。

    因要等康熙的旨意,这“疫病”两个字只有少数地几个王公大臣晓得。这些人。又是哪里能够去跟着步军衙门的人去查疫情的?最后,他想到了曹颙。曹颙是知情人,官职虽不高,却有个郡主额驸的衔。

    葵院不许进人,格格额驸这几日又在前院书房,叶嬷嬷也是觉得不对劲。今儿又到了端午,按照规矩,嫁出去的女儿要回娘家探望父母的。不想,格格却说了。昨儿已经打发人去王府那边送信,说是因府里有事,不用派车来接了。

    能有什么事,不过是因紫晶的病?叶嬷嬷一肚子不满。又看不到初瑜,就对着喜云几个抱怨了两句:“不过是为了个婢子,就算有小时拉扯的情分,也不必这般供着像姑奶奶似的!两位正牌子地姑奶奶都没她这般矫情!纵然是待下人宽厚。这般待个婢子也着实是过了!到底是包衣出身,不似其他人家那般大气!”

    叶嬷嬷一口一个“婢子”,喜云几个听得腻烦,其中喜烟是嘴快的。冷笑一声道:“听嬷嬷这话,婢女的性命就是不相干的,不管侍候主子多少年。病了就要远远地拉出去才是正理了?”

    叶嬷嬷这方反应过来自己失言。不该当着她们几个地面说这些个。讪笑了两声出去。

    宁春也是端午这日到京的,自得到秋娘病了的消息。他就怎么也呆不住了,寻了个由头向郎中告了假,一路快马驰回京城。

    因恰好是过节,宁春心里还想着要是道上遇见新花样的荷包香囊地,就买几个给秋娘,既应了节景,又能讨她喜欢。她这一高兴,病许就好了一半儿。自己正好可以好好陪她一段日子,这些日子在保定可把他累坏了,每天拖着疲惫地身子躺到床上时,他就越发地想秋娘。

    他想得倒好,但进了城,就觉得气氛十分不对,远没有往年端午节的热闹喧嚣,街道上行人稀少,两边铺子有的关着,开着的也门可罗雀,竟显得十分地萧索。

    一路走来,往常那些个走街串巷兜售小物什的货郎一个都不见。再穿过几个胡同,远远见几户人家门旁贴着告示,门口还有官兵把守,宁春十分地诧异,但此时没心情去管人家闲事,先去看秋娘要紧。

    到了城西南茄子胡同,宁春再次见到了那些穿着五成兵马司服色的官兵,那些人有八个,分别站在相邻地几户人家门口,其中两个正站在自家地门前!

    宁春心里一惊,忙不迭翻身下马,走到门口,向门口官兵一抱拳,笑问:“这位大哥辛苦,不知这家犯了什么事?”说着,袖子一掩,塞了块碎银子到那官兵手里。

    那官兵不动声色地掐了掐银子,约莫着有一两多,颇为满意,悄悄向袖里塞了,一边儿上下打量了宁春,一边道:“瞧你这一身尘土,打外面才回来?可是出去有些日子了吧。现下京里查热症呢,这凡有热症死的,家里都不许人进出了。”他说着一指旁边墙上地告示,“瞧,就这个。”

    “热症死人……”宁春如同被人敲了一闷棍,脑子嗡嗡直响,脚下也发软。他一急,抓了那官兵的袖子,结结巴巴问道:“这家,这家,死人了?谁死了?”

    两个官兵见他脸色大变,言行失常,不由奇道:“怎么?你认得这家人?”

    宁春心急如焚,也不等两人回答了,推开他们就要叩门。那两个官兵忙去拽他:“嘿,你干什么?这家封了,谁也不许进去!”

    宁春身上也有两下子,一甩手就推倒了一个,腾出手来就往门上砸,边砸边喊:“秋娘!秋娘!我回来了!秋娘!你答话啊,秋娘!”

    两个官兵职责所在,忙扑上来扭他胳膊,却是哪里降伏得住他,两下又叫他挣开。巷子里别家门前的官兵见了,也过来帮忙,三五个人才拖了宁春离开那门口。宁春胳膊叫人扭着,嘴里仍喊“秋娘”。

    院里的人听了动静,都跑到墙边门前,因官兵守了好几天了,谁都是怕的,也不敢开门,常贵夫妇隔着门喊道:“三爷,是三爷吗?”

    宁春听是他俩,更加急了:“秋娘呢?秋娘呢!”

    里面常贵夫妇哭着跪下磕头道:“三爷,奴才们没伺候好姨奶奶……奴才们该死……”院里骤然哭声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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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4006/ 第一时间欣赏重生于康熙末年最新章节! 作者:雁九所写的《重生于康熙末年》为转载作品,重生于康熙末年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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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于康熙末年介绍:
雁九的架空历史小说新书----
稀里糊涂地回到康熙年间,
一不小心竟成了曹雪芹的长辈,
而且极有可能就是他爹,
即便不是他爹,也是他大爷。。。。重生于康熙末年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重生于康熙末年,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重生于康熙末年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