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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于康熙末年全文阅读

作者:雁九     重生于康熙末年txt下载     重生于康熙末年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五章 纨绔

    岁月如梭,几年光阴匆匆流逝,转眼,又是一年春三月。

    江宁,城南,灶王庙。

    不知这里以前香火如何,如今却是荒废了,缺胳膊断腿的泥偶像歪歪斜斜,帷幔脏得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供桌上,摆放着一只装了半碗土的破烂陶碗,里面却是手指粗的三根香。香已经点燃,香烟了了。供桌前,放着一把缺了半条腿的椅子,缺腿的地方垫了两块砖头。

    椅子上,坐着一个身材魁伟的少年,十七、八岁,穿着半新不旧的绸褂子,嘴里叼着根草,手里拿着一把民间流通的仿制的短柄军用刀,裂着嘴角望着庙门口的方向冷笑着,使得那张带着半尺疤痕的面孔更显狰狞。在他身后,站着二三十个年龄各异的少年,大的十八、九,小的十二、三。每个人脸色都带着几分冷峻,只有站在椅后的清秀少年例外。他眼中现出了忧色,低下头,对椅子上的少年低声祈求:“哥哥,别动刀,惹了官司怎么办?”

    “小弟别啰嗦,难道就要我郑老虎伏首做小不成?大不了一命换一命,谁又怕个吊!”那个疤脸少年恶狠狠地说道。

    “可是娘亲……”清秀少年还要再说,却被四周彼此起伏的声音盖住。

    “二哥别担心,难道咱们的拳头是吃素的,哼,那几个小子不来便罢,若是敢来,咱们兄弟捶不死他。”

    “就是,咱们纵横南城好几年,好不逍遥自在,竟敢大咧咧地下帖子,不是给咱们练手是什么!”

    “鸟人,以为咱们南城老虎帮同北城那些屎似的,想吞就吞,也不看看他的狗肚子多大!”

    正说着,就听到马蹄声渐渐响起,看样子是有人骑马往破庙来了。

    这里少年嘴巴里说的虽狠,心里都提着。老虎帮独霸南城,虽然有三四十号人,可七天前被灭掉的北城英雄会人数并不亚于他们。英雄会的大哥魏信是城北魏家的小公子,魏家是江宁最大的乡绅,江宁城外的田地,十亩地里就有三亩是魏家的。魏家的蚕丝直供江宁织造,魏家长公子在织造府当官,其家族势力岂是他们这帮寻常百姓家的孩子可比的。

    庙外,四匹快马转瞬既至。马背上跳下来几个少年,其中三位含笑,一位略显年长的却是气鼓鼓的抬眼望天。三位含笑少年中,两个十一、二岁,一个十四、五。两个年纪小的中,一位略显文弱,一位却是虎头虎脑。那虎头虎脑的回头对这那气鼓鼓的少年笑道:“愿赌服输,魏五你既然败在我哥哥手下,就应心甘情愿地做我哥哥的长随。虽然你不在奴籍,却是签了身契的,有这样给主子脸色的奴才吗?”虽然带着笑意,眼中却带了几分狠色,说到最后已经是呵斥。

    那抬眼望天的少年,听了这话,脸色顿时变得苍白,怔怔地不知说什么。

    那十四、五的少年一本正经说道:“按照大清律,既然签了身契,就是生身父母也干涉不得的,若是忤逆主子,打死了也是不过是罚个身价银!”

    那带着怒气的少年满眼悲愤,却不得不躬身,道:“都是奴才的不是,还请主子与二爷、顾爷饶恕!”

    另一名十一、二岁的略显文弱的少年笑着挥了挥手:“起来吧,都是自己人,计较什么!曹颂、顾纳,你们别再吓他!”心中只觉得好笑,怕是不知道详情见了魏五的悲愤委屈,定会当他是飞扬跋扈的纨绔,而曹顒与顾纳就是自己的狗腿子。

    *

    那带着怒气的少年就是曾在江宁城北不可一世的小霸王——城北英雄会老大魏信,虽年纪不大,只有十七岁,但带着帮少年将北城闹的不得安静。

    魏家老爷子有心管教幼子,偏偏又是个惧内的,每每没等发作儿子,就被夫人掐着耳朵求饶。魏信小时还好,只是带着一帮小子打架斗殴罢了。如今,年纪渐长,就开始有些不良痞子挑唆他做些欺男霸女的勾当,幸好魏家的人盯的紧,没出什么大事。可是,魏家上下却不敢再放任下去,若是真出了什么事,别说是魏家的名声,就连魏信的性命都难保。

    魏家长子名叫魏仁,字奉扬,在江宁织造府任经历,虽只是从六品的小官,但因办事干练深受曹寅器重。

    *

    曹顒自从四年前移居外院的“求己居”,就开始文武双修的生活。文的方面,继续在族学求学;武的方面,除了坚持每天锻炼强身外,他还开始跟着曹家的几位供奉习武。骑射这块,则由曹寅亲自教导。曹寅原本不愿儿子沉迷武艺,但见他将新居定为“求己居”,知道取的是“求人不如求己”之意,心中愧疚,不忍苛责他。

    曹顒所做的,只是为了能够在危急时刻保全自己罢了,锻炼为了强身,学习刀剑与骑射为了防身。由开始的跑步到后来的负重跑,曹顒一次次挑战自己的身体极限。每每身体疲惫不堪时,他就望着“求己居”的牌匾,回想那年被绑架后的断腿失音之痛。若是不能够学会防身之术,那他以后就要依赖于保镖护院,就要将自己的生命掌控在别人手中,那是他不愿意的。想到这些,他咬牙切齿的坚持着。

    书还是要读的,曹顒却没有半点考状元的想法了。清朝三年一大比,几十万童生考秀才,几万秀才考举人,几千举人考进士,几百进士考状元。几十万分之一的机会啊,曹顒虽然记忆力好,却没有信心做出脱颖而出的八股文来。读书,只为了增长见闻,只为了分散因体力透支带来的疲惫。

    “求己居”与曹家校场相邻,除了曹顒外,丫鬟惠心与暗香跟在这边侍候。惠心就是玳瑁,因要避老太君院里大丫鬟的珍宝名讳,改了名字。曹顒问过她,知道本名为冯曼兰,就取“兰质惠心”中的“惠心”给她做新名字。当年同玳瑁一起被老太君指给曹顒的茶晶,因曹顒嫌她性子不好,借口三妹妹少人侍候送到了春暖居。为了防老太君再给自己指丫鬟,曹顒央求着就将给惠心打下手的小丫鬟落梅补了上来。老太君嫌落梅名字不好,给改了名字为“暗香”。待到前面的院子收拾妥当,曹顒就带着惠心与暗香从老太君的院子搬了出来。

    西府的曹颂听说哥哥学习武艺,每日跑过来跟班。本来就腻味读书的他,似乎更喜欢各种流汗运动。知道顾纳在曹家,曹颂更是硬拉了他过来。对于自己名义上的这位“伴读”,曹顒开始是不冷不热的,没心情也没时间去哄这个略显别扭的小孩。后知他嫁母之事,发现其无意中流露出的迷茫与慌乱,曹顒就狠不下心来了。怎么说也是个孩子,经历父丧母嫁之事,又是寄人篱下的处境,有些别扭也是正常的,何苦同他计较。这样想着,对顾纳就和颜悦色起来。

    顾纳虽然别扭,但不是傻子,自然能够明白曹顒的关切之意,虽然面上仍淡淡的,心里却渐渐依赖他。

    曹顒、曹颂、顾纳三人一起上族学读书,一起在校场摔跤打架,转眼就过了四个年头。虽然教授的师傅相同,但三人在武艺上却各有不同。曹颂只练攻击,打架比快比狠比拳头;顾纳只练防御,很少主动出手。曹顒却与两人都不同,既练攻击、又练防御。起先,因为年纪小,气力弱,曹顒连一个护院都打不过。三个月后,他却能够在一个护院攻击下游刃有余,不管是攻击还是防御都能够获胜。没有人会因为他是府里的公子就让着他,因为曹顒每次与护院比试钱都会拿出几个银元宝做彩头,胜利的有买酒钱,输了的就要给其他护院们洗上半个月臭袜子。

    半年后,在与护院的比试中,曹顒能够以一敌二,一年后,一敌四,随后三年,后面的数字逐渐增加。直到几个月前,十来个护院配合,都不能够留下曹顒后,曹顒的校场生活才告一段落。能够进曹家做护院,手头上多少有点真功夫。曹顒虽没有什么神奇内力,绝世奇功,但是凭借灵活的身手、充足的体力,练成这样的近身功夫也算不易。

    校场生活结束后,曹顒变得有些迷茫起来,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曹颂与顾纳两个,见曹顒不去校场,都失去了舞刀弄剑的兴致。曹颂整日里街前街后,要找由子“行侠仗义”,充当“英雄好汉”;顾纳则是每日捧着书本,除了学习学堂上的功课,还要完成庄常留下的作业。

    因曹颂不喜欢打着曹家的旗号,所以没过多久就吃了亏,被外头的地痞打得鼻青脸肿。曹颂爱面子,不肯让仆从下人帮忙,只过来请哥哥替自己出气。

    曹顒心疼曹颂,也想试试外头人的身手,欣然前往。没想到,一对十,轻松打败对方。曹颂觉得好玩,收了这些人为小弟,定下规矩来,算是还了地方一片清净。

    事情传到织造府,曹寅与庄常只当是小孩子胡闹,并没有放在心上。曹家的家教在,曹顒性格又内敛,兄弟两个自有分寸。别说是一伙打架斗殴的流氓,就是高手也不足为惧,因为自从四年前曹顒身后就有曹家的两位供奉高手暗中保护,绝对不会有事就是。只有魏仁想到自家的小弟,心下一动,私下里就托了曹顒教训魏信去。到时候,就算母亲想要拦着也是不能。

    魏仁是曹寅得力属下,与曹顒、曹颂兄弟都很熟。曹顒虽不愿多事,但曹颂听说要教训的是城北英雄会的老大,自然跃跃欲试,整天围着哥哥打转转。曹顒被他啰嗦得不行,就答应下来。前后三天时间,顾纳就调查清楚了英雄会的成员与出没规律,并且制定出相应的“歼灭”计划。

    康熙四十四年三月初九,城南集市上,曹顒、曹颂与顾纳出面,引着英雄会一行人去了无人小巷。一刻钟后,英雄会解散,英雄会老大魏信战败后履约签下了卖身契。

    魏信虽一时冲动,愿赌服输地签下身契,但想到自己依仗多年的英雄会就这样烟消云散,怎能心甘,回家纠集了二、三十名打手护院,气冲冲地找场子来。结果自然不出意外,魏家家仆倒了一地,曹顒等人获胜。等到动静闹得太大,魏家夫人哭诉,魏家老爷子早已得了大儿子的信儿,知道对方是曹家公子,装模作样的带人过去,又装模作样的惶恐请罪,最后回到家中因“惊吓”“大病一场”,铁着脸要对“殴打曹家公子”、“为家族带来灭顶之灾”的小儿子施行家法。魏夫人不敢再劝,魏信也吓老实了,乖乖地任由哥哥送自己去曹家做了曹顒的长随。

    魏信由一个嚣张跋扈的阔少,成为一个比自己还小的小孩的长随,心中失落可想而知。在曹府几天,见到曹顒与大哥魏仁说说笑笑,一副至交好友的做派,魏信就知道自己上当了。要知道,可是曹家这几个小子主动挑的事,大打一场后还是他这里吃的亏,什么“为家族带来灭顶之灾”都是胡扯。这样想着,他就不忿起来,跑回了家里。

    魏老爷子虽舍不得儿子为仆,但也知道若是任由他胡闹下去,迟早会惹出大祸,还不如在曹府当值几年,过几年性子磨平了通过曹家求个功名。因此,狠下心来,绑了送回到曹府。

    曹顒还未发话,顾纳已经提出,根据《大清律》,逃奴是死罪。最后还是曹顒说了好话,才只打了二十板子。魏信没有家人撑腰,又挨了顿板子,只好乖乖地做了长随,心里却诅咒这几个纨绔狗仗人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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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外,觉得书名恶俗的朋友,九咨询过了,要发书两个月才能够申请修改。。。。

第十六章 兄妹

    听到外面的马蹄声响,灶王庙里等候许久的小子们都暗暗攥紧了拳头,就连坐在椅子上的魁伟少年都眯起了眼睛,浑身戒备。

    门口,几个高矮不一的少年走了进来,每人腰上都挂了两把剑。

    魁伟少年眼睛眯得更紧,那走在最后的不就是曾嚣张得不可一世的北城英雄会老大魏五吗?前面那几个小子到底什么来头,看来人中年纪最大的不过十四、五岁,身上穿得都是细布衣服,实在看不出到底是什么身份,怎么就能够让魏五乖乖听命。

    进来的正是曹顒几个,曹颂上前一步,仰着头高声道:“你就是南城的郑老虎?”

    那魁伟少年坐在椅子上,没有起身,冷冷道:“正是在下,敢问这位小兄弟怎么称呼?”

    曹颂撇了撇嘴:“我大哥看上你了,等你成了我大哥的长随,自然知晓二爷名讳?”

    老虎帮的兄弟们见来人不过是几个小毛孩子,不似方才那样担忧,见这个说话的小胖子无礼,都面带怒色。

    曹顒却在心里翻白眼,这孩子说话真是不注意,什么叫“看上他”,这话说的,好像他真是“欺男霸女”的恶少似的。

    那郑老虎怒极反笑,拍着椅子手就站了起来。曹颂不由后退两步,这郑老虎身高足有八尺(清朝一尺相当于先在的0.23米,八尺就是一米八四的样子),比曹顒高了快两头。

    “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三月里没风,小心大话扇了舌头!”郑老虎一边说着,一边一步步地逼近曹颂。

    曹顒见郑老虎身子魁伟、下盘稳健,怕曹颂吃亏,拿起腰上的剑,挥手向郑老虎砍了下去。郑老虎没想到话未讲妥当,对方就动手,只好挥刀迎了上去。两人一开打,曹颂他们与老虎帮的人都没有闲着,胶合在一起,动起手来。

    曹颂与魏信都是喜欢动手的主,自然毫不客气地向着对面的小子们冲过去。顾纳只看着场上,等到有人攻击自己时才反击。

    场上,只有一人未动手,就是郑老虎的弟弟,正满眼忧色看着曹顒与郑老虎厮斗。

    郑老虎的刀还未挥出去,对方剑已经砍到他右臂上。当金属碰到他胳膊的那刻,他是满眼的恐惧,难道以后自己就要成为独臂老虎,那还怎么兄弟。来不及多想,一阵生疼害他差点落泪,却不是刀剑入肉的疼痛。曹顒的剑,是未开刃的。

    不要一刻钟,老虎帮的兄弟没几个是站着的。曹颂与魏信两个身上也挂了彩,只有顾纳打败了几个人后,没有人再去招惹,站在旁边一片云淡风轻。曹顒与郑老虎两个也都住了手,曹顒低头看了看身上,前襟两处破损,对方身上则有十多处砍痕。郑老虎虽然市井中人,但手中刀法自有套路,确实有两下子,这伸手放在曹家护院中都算是好的。

    郑老虎半跪在地上,两只胳膊抬不起来。虽说未开刃的剑砍在身上不见血,但是却是生疼。郑老虎疼得冷汗直流,咬着牙看着曹顒喝道:“要杀便杀,想要老虎做奴才,下辈子再说!”

    曹顒没说话,冲曹颂点了点头。曹颂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里面都是散碎银子,走到老虎帮众人中,一边发着,一边道:“老虎帮今儿散伙,每位兄弟二两银子,闲多不多,闲少不少啊!老实的兄弟回家孝顺父母,实在没饭吃的就去找东城的许老六!若是有胆子肥的,还敢在南城拉场子,呵呵那就找机会再见!”

    听着这老气横秋的江湖话,曹顒只觉得好笑。冷眼看着这一切的魏信心中冷哼,这就是曹府的狗屁公子,与自己有何区别,只会在人前装模作样,在府里是乖巧懂事的小公子,出来比地痞还痞。对英雄会如此,对老虎帮也是如此,名义上说是解散,实际上还不是并入许老六手下。许老六就是当初打过曹颂的混混,后来被曹顒打服帖了,认了曹颂做了老大。

    那老虎帮的兄弟大多是穷家子弟,平日里揣着几个铜子就像过年,哪里想到还有分银子这样的美事,怔怔的都接了。

    曹颂分完银子,拍了拍手,道:“散了散了啊!”

    老虎帮的人这才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油滑的已经窜出去了,有几个与郑老虎关系较好的,看着郑老虎,不知如何是好。

    曹颂虽然年纪不大,但极为好面子,见几个人不服管,旁边又有魏信看着,就觉得拉不下脸来,抽出一把剑怒道:“真当二爷脾气好,还不快滚,想尝尝爷的刀锋怎的!”

    那几个少年被捶打了一遍,已经寒了胆子,听曹颂话说得狠,哪里还敢停留,连爬带跑地出了庙门。

    除了曹顒他们,庙里只剩下郑老虎与他弟弟。他弟弟看出曹顒是众人之首,红着眼圈上前,“啪嗒”一声跪倒:“大爷饶了我哥哥吧,郑江愿意替哥哥给大爷做奴才!”

    曹顒没有看郑江,而是转身到了供桌前的椅子上坐下,嘴里喃喃道:“郑江,不是应该叫郑沃雪吗?”

    一句话,使得郑家兄弟都变了脸色,郑江已经说不出话来,郑老虎满脸愤恨,恶狠狠地盯着曹顒:“你到底是谁,是那老贼派你来的?”

    曹顒并没有回郑老虎的话,只是慢悠悠地道:“杨明昌,江宁璧合楼东家,人称‘杨百万’。原名杨狗儿,浙江南通府金沙镇人。少年父母双亡,由远亲郑家收养,十九岁入赘郑家为婿。郑家采珠为生,家资颇丰,杨狗儿以此为基业,十六年前更名为杨明昌,在江宁开了璧合楼,十四年前,迎娶江宁百年珠宝老店稀世堂白家大小姐为正妻,而后,璧合楼成为秦淮河畔最大的珍珠首饰楼。”

    郑老虎红着眼睛,紧紧地咬着嘴唇,不再应声。曹顒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康熙四十年五月,病重的郑氏带着儿子郑海、女儿郑沃雪到江宁认祖归宗,被杨明昌拒之门外,后又受其妻白氏羞辱。当夜,郑氏病故,一双儿女流落江宁。”

    曹颂与魏信都是第一次听到这些,听那名满江宁的“杨百万”竟然是如此卑鄙无耻忘恩负义之徒,气得破口大骂。郑老虎怒吼道:“混蛋,别说了!”旁边的女扮男装的郑沃雪再也忍不住,“嘤嘤”地哭了起来。

    “怎么?子不闻父过吗?若是如此孝顺,怕你就要顺心如意了,过两日你就能够认祖归宗,成为杨家大少!”曹顒不冷不热地说道。

    郑老虎、也就是郑海握着拳头,猛摇头:“老子姓郑,自有祖宗,认识狗屁姓杨的!”

    曹顒冷冷地看着郑海,摇了摇头:“这可由不得你,这两年东海珍珠、南海珍珠渐少,东洋珍珠开始涌入江南。杨明昌要送子为质,搭上倭人那条线呢!你不去,难道还要白家外孙去不成。”

    看到郑海目瞪口呆,曹顒又道:“就连令妹的安置,杨明昌都是安排好了的,要送给新上任的江宁总兵万吉哈为第五房小妾!”

    郑海渐渐冷静下来,望着曹顒道:“你到底是谁,杨家的人吗,要抓我们兄妹回去?”

    “杨家算个屁,一个土财主,在外人面前装阔,到我们曹家不还是跟孙子似的!”曹顒还未开口,曹颂得意地说道:“我大哥是织造府长公子,身上带着一等轻车都尉的爵,比江宁府还高着几品。你做了他的长随,保全你们兄妹还不是小菜一碟!”

    曹顒一行四人中,郑海只认识魏信,带着疑惑的目光望了过去,见其点头才确认曹顒的身份。

    在江宁,谁不知道织造府曹家,前年万岁爷南巡,就是在曹家落脚。如今城里城外忙成一团,还是为了万岁爷即将驾临江宁,毫无意外的迎驾的仍是曹家。怪不得堂堂的魏家少爷心甘情愿地做了人家的下人,他不名一文的郑海还有什么可拿大的。想到这些,郑海闭上眼睛,俯首道:“只要公子答应护我妹子周全,郑海愿意奉公子为主!”

    曹顒点了点头,看了一眼顾纳。顾纳从怀里掏出两张以写好的卖身契,又掏出一个小盒子拿出只鹅毛笔来。郑海垂头丧气地签了身契,本来想要阻拦妹妹,叹了口气没有再开口。

    兄妹两个愁眉苦脸,谁也没有看那身契是写的是什么,签了后低着脑袋,不言不语。

    “怎么,你们不好好看看契约,不怕公子心黑,收你们做了包衣奴!”曹顒好笑地问道。

    兄妹两个都是识字的,这才拿起身契,仔细看着,看着看着,都睁大眼睛,满眼的不可思议。

    “这,这是真的?”郑海磕磕巴巴地问道:“卖身十年,身价银一万两,每年一千两!”

    顾纳从兄妹两人手中收回卖身契,又拿了一打百两银票放到郑海手中,足有一二十张。

    郑海哪里还有质疑的,就听曹顒淡淡说道:“那万两银子只是明面上的身价,若是你做好自己的本分,十年后,不管你是想取杨明昌的性命,还是想要夺取他的产业,我都助你!如违此诺,天打雷劈!”

    郑海听了此话,满脸泪流,再次伏倒,沉声道:“愿为公子效命!”

    曹顒扶起郑海:“起吧,带你妹妹去林下斋,找曹方安置,过两日有安排给你!”

    “是,公子!”郑海憨声应道,再次给曹顒叩首后,带着妹妹一瘸一拐地离去。

    “主、主子!”待郑海兄妹离开后,魏信上前,略带紧张地道:“奴才想问个事儿!”

    曹顒笑着道:“以后还是叫公子吧,奴才不奴才的,做几日过过瘾就算了!”

    “是,公子,属下想问问,属下的身契是上怎么写的!”魏信抓了抓头,不好意思的说道:“属下当初也是置气签下的,没有留意上面写什么。”

    曹顒随意回道:“和郑海一样!”

    魏信听了,差点没乐昏过去,每年一千两,比一品大员拿得还多。要知道,他的大哥六品官身,每年不过六十两银子的薪俸,外加禄米六十斛。一千两啊,一千两,平均下来,每个月八十多两,是他每月月例银子的八倍。跟着这样的主子,别说是做十年长随,就是做上一辈子,他也心甘情愿。

    曹颂没心没肺的,对于哥哥要魏信与郑海几个签卖身契,没想那么多,哥哥的下人,不就是自己的,不过也知道保密,若是让家里知道,该认为兄弟两个仗势欺人了。顾纳却是知道自己这位表叔的,虽然这几年练武练得勤,但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懒人,最是厌烦动脑子的。认识了好几年,不过是想了个点子,折腾出来一个林下斋。

    魏信还好说,看在魏仁面子上,玩笑似的收做仆人,那郑家兄妹却是为了哪般?自从看了林下斋传回的杨明昌的消息后,曹顒就开始筹划着,顺利地收了郑家兄妹。其间种种,都落在顾纳眼中,顾纳心中满是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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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美味

    傍晚时分,曹顒回到织造府。

    魏信放假让他回家去了,拘了好几日,总要松弛有度才好。走前,曹顒叫顾纳给了他一千两银票,并且吩咐他对此事保密。万两银钱买仆人,传出去太过招摇。就算他不提,魏信也不会说的,不说银子在自己手中,说了的话,还不是要被爹娘收刮过去。

    曹颂回了西府,顾纳回了他的点石斋。虽然他将自己当成伴读,但曹家上下都当他是表少爷。曹寅给他安排了清净的院子,并且还选了两个老实的书童给他。

    曹顒没有直接回求己居,而是去了后院老太君的萱瑞堂。

    *

    老太君已经七十二岁,比前几年略显富态。曹顒到时,老太君正坐在西侧间炕上的软蹋上,听李氏回禀关于府内近日的安排。圣驾三月二十八到江宁,这剩下不到十日,还要有得忙。

    曹寅弟媳兆佳氏坐在李氏身侧的椅子上,这段日子她每日过来帮着嫂子理事。除了李氏、兆佳氏妯娌,曹寅的几个妾都在。曹家近些年接驾次数多了,大家都是经历过的,反正有往年的章程在,倒也不显得慌乱。在李氏安排下,每人带着婆子负责一滩,一切都弄得妥帖。

    见到曹顒进来,老太君脸上多了几分欢喜。曹顒先给老太君请安,然后见过母亲与婶娘,最后才见过几位姨娘。几个姨娘回礼后,都退了出去,琉璃走在最后,略有所思地看了曹顒一眼。曹顒见她小腹微微凸起,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想到要添个异母弟弟或者妹妹,就觉得像吞了个苍蝇似的。这就是登台入室的小三,想到这些,对母亲李氏越发同情。身为大妇,不仅不能够妒,还要雍容大度地对待庶出子女,这不是往人心上捅刀子吗?

    老太君拉曹顒在炕沿坐了,笑着道:“今儿林下斋送来了九如朝露,颜色好,名儿也好,吃着也好,我的宝贝孙子费心了!”

    曹顒忙道:“顒儿可不敢居功,都是于田两位师傅的功劳,老祖宗吃着好,多打赏几个银钱就是。”这可是个“君子远庖厨”的时代,若是传出他喜欢摆弄厨艺的事,那可不是什么好名声。

    老太君人老成精,哪里还不明白孙子的想法,见他不骄不躁又老成内敛,很是欣慰。

    兆佳氏在旁奉承道:“老祖宗,如今林下斋可不得了,多少权贵想订上一桌而不得。前儿崔府丞家的太太还到媳妇儿这里走门子,想要近日在林下斋包一桌为哈总兵洗尘呢!”一边说着,一边有意无意地打量曹顒。

    曹顒坐在老太君身边,捻了炕桌上果盘子中一块桃干,放到嘴里,一副惘若未闻的样子。

    林下斋,是前年二月老太君七十大寿前,曹顒折腾出来的。他用典当来的八千两银子,买下来一个回京官员的私宅,收拾妥当后开了林下斋。其实说白了,林下斋就是私房菜馆。不过因其新颖别致,每月都推出新吃食,每天只订一桌,很多人可求不可得,因此名声大噪。

    去林下斋吃饭,成为江宁城中权贵之家一种长面子的攀比行为。要知道,林下斋幕后老板曹顒信奉的可是“不求最好、但求最贵”。林下斋不接待现客,谁想要去吃饭,需要提前预定。另外,那里每天只招待一桌客人,不算小费打赏,每桌订餐费用是九百九十九两白银,还是订餐即付费。

    兆佳氏见曹顒不应声,心中虽不快,但也不敢在老太君面前放肆,笑着将话题转了过去。

    曹顒陪着老太君说了几句闲话,老太君知道他刚回来,没吃晚饭,吩咐人侍候他换下外面衣服,然后唤人将留给他的饭菜送上来。

    李氏还有其他事,兆佳氏也到了回府的时间,妯娌相伴出去了。

    *

    用完饭,曹顒出了萱瑞堂,刚出老太君院子,就被两个丫鬟拦住,却是曹颜身边的弄书与品画。

    “大爷,可是出来了,我们姑娘等您好一会儿子了!”弄书笑着说道。

    “姐姐找我?”曹顒略有意外,曹颜性格略显清冷,曹顒除了老太君与曹颐,很少与家人主动亲近,姊弟两个往来并不密切。

    听曹顒问话,弄玉与品画两个猛点头。

    云涌斋外,一个小丫鬟站在门外,远远地看到曹顒过来,赶紧转身到门口通报:“问琴姐姐,大爷来了!”

    门里的丫鬟问琴听了,满脸欢喜,走到书桌前,对曹颜道:“姑娘可该放心了,大爷为人最是谦和,只要姑娘开口,哪里肯不依呢?”

    曹颜面带着几分失落,低声道:“弟弟用尽自己历年的压岁钱弄了个林下斋,我这个做姐姐的未尽半点心力,每月白白地分得五分红利,已经是羞愧不已。如今又要为难于他,真是不该,若不是为了与机杼社的姐妹再聚上一聚,我也不用如此劳神。”

    机杼社,曹颜几年前发起的,成员都是江宁各权贵世家的闺秀,共有十多位。每月各家小姐轮流做东发帖子,吟诗作画,实在是风雅得紧。不过好日子并不长久,明年是选秀之年,今年很多官宦人家的小姐都被长辈们关起来学规矩,曹颜也不例外,除了各位小姐的生辰,实在没有由子找借口聚会。

    曹颜生辰是三月三十,正是圣驾驻留江宁期间,织造府将成为“大行宫”,别说是邀请各家小姐结社,就是如寻常般庆生怕都不能。因此,曹颜才想着拜托弟弟曹顒,在林下斋置办一桌,提前庆生。可林下斋的饭局火爆是众所周之的,谁要想在那里请客,通常都要提前一个月、甚至两三月预定。

    *

    云涌斋正房三间,中间是厅,西间是卧室,东间是书房。

    曹顒知道这个姐姐是整日埋在书堆中的,不用人告诉,就走到东间。

    心里虽不情愿管一个十四岁的小丫头叫姐姐,但又能如何呢,谁让曹顒这个小身体才十一岁。

    曹颜穿着藕荷色的衫裙,乌黑浓密的头发编了个鞭子随意垂在脑后,除了一对珍珠耳坠外,再无其他首饰。

    “姐姐!”曹顒俯首问好。

    “真是贵客到了,问琴,快取了百宝格上的琉璃盏,给大爷沏杯雨前龙井来!”曹颜收起眼中的失落,笑着招呼曹顒坐下。

    毕竟是骨肉天伦,想着眼前这个小丫头明年就要嫁人,曹顒心中一软,不由开始替她担心起来,十五岁就要成为王妃,管理一大家子。幸好康熙老爷子看在曹寅面子上,没有将曹颜指婚给自己的儿子们,曹家内务府包衣出身,没有资格做皇子正室,顶多就是侧福晋。

    等问琴送上茶,曹颜很是为难地说了自己所托之事。曹顒微微皱眉,没有马上应话。

    曹颜的心沉了下来,是啊,哪里是弟弟一句话就能够答应的。林下斋订餐的都推到一两个月后,能够千两白银吃顿饭的,哪有几个没身份的,林下斋幕后老板是曹顒的事只有曹家人知,在外人看来老板只是曹家门人曹方罢了,怎么好直接得罪各位客人。

    “实在为难,就算了,弟弟别忘准备份大礼给姐姐庆生就好!”曹颜喝了口茶,笑道。

    曹顒回道:“确实有些为难,姐姐要用林下斋宴请各家闺秀,倒不是什么大事,只是那里侍候的都是仆妇小厮,没有丫头,这点多有不便。到时候还要姐姐调度,安排足够的人手过去侍候才好!”

    曹颜本已绝望,听了此话,眼睛发亮,不由多了几分担忧:“弟弟,会不会太麻烦,若是没人肯退订,也不要勉强,不要坏了林下斋的诚信,姐姐另外找地方宴客就是。”

    “没什么,明儿我去林下斋找曹方商量下,最迟不过五、六日,姐姐放宽心,准备宴客就是!”曹顒随意回道,心里却很庆幸。幸好自己有先见之明,没有忘记不管是古代、还是现代中国都是个讲究人情关系的国家。林下斋那里的订餐,每五日就空一天,就是为了应付各种关系户的,当然讲情的人面子要大,关系要硬,而且订餐费还一文不能够少。曹颜还好,作为姐姐开口了,为了哄小姑娘高兴也要应下来。兆佳氏那边就算了,自己的店,怎么能够允许别人用来做人情拉关系。卖力不讨好的事,曹顒这种懒人是绝不会做的。

    *

    西府,兆佳氏回到府中,满脸不快,连小儿子曹頫撒娇都懒得理会,叫奶妈抱下去安置。

    曹荃回到房中,见妻子如此,很是不解,问道:“怎么不痛快了,老太君又敲打你了?”

    兆佳氏“哼”了一声,埋怨道:“老太太真是偏心,满眼睛就一个大孙子,哪里还看得见别人,说都懒得说了!”

    曹荃与老太君虽不亲,但是心里恭敬,不愿意说她是非,没有接话。

    兆佳氏心有不甘:“林下斋有三丫头的五分干股我也认了,毕竟是顒儿的救命恩人,又上了咱们家的族谱,可有那顾家小子何事,竟也分得五分干股,仇人恩人一般对待,他以为自己是菩萨,傻子似的。”见丈夫还不吭声,又道:“既然人人有份,为何咱们西府只有颖儿与颂儿的,却没有硕儿兄弟三个的!”

    自从曹颖与曹颂每月从林下斋分来每月五六百两银子的红利后,兆佳氏这话就没少唠叨过,曹荃没听过十回,也听过八回,并不在意,只是见妻子又旧话重提,有些好奇:“怎么想起说这个,不是没到月中发利钱的日子吗?”

    兆佳氏叹了口气:“是崔府丞太太发话呢,想要在林下斋摆席请客,我在老太君那里说了,你那侄子只当没听见,眼睛里根本就没有我这位婶娘。真是的,颖儿与颂儿有林下斋的一成干股,算是那里的小东家,让林下斋挤出一日来给崔家又有什么!”

    曹荃看着兆佳氏,似笑非笑地道:“顒儿是不是菩萨我不知道,但却绝不是傻子。谁说颖儿与颂儿有林下斋的干股的,不要忘记他说的可是红利,给几个兄弟姊妹添零花钱的,可从来没有提到干股不干股!”

    兆佳氏睁大眼睛:“竟是如此?”

    曹荃点了点头:“而且还有期限,到颖儿他们几个婚嫁止。做兄弟的,当然没有给成亲了的姊妹兄弟分零花钱的道理。”

    兆佳氏“啧啧”道:“没想到顒小子还有这份心机,那又如何,如今又没分家,就是再赚钱也是曹家的产业,总要归公吧!”

    “是曹家的产业,但也是顒儿自己的产业!”曹荃道:“咱们这个侄儿不一般,那样大的摊子,都是用尽自己房里的珠宝古玩典当下来置办的,半文前没动用公中的,还打着给老太君做点心的旗号,里子面子都赚到了。大哥也好,我这个做叔叔的也好,谁敢算计林下斋,还要脸不要!”

    兆佳氏皱着眉:“每月五分红利就是五、六百两银子,全部红利就是一万上下啊,一年下来十二万打不住。一家店就顶外头十来家铺子的利,就这样便宜了顒小子。”

    曹荃看了眼妻子,正色道:“顒儿是个有分寸的,你敬着他,他自然敬着你这个做婶子的。他是曹家长孙,又有做哥哥的样子,以后咱们家的几个小子都要靠这个哥哥拉扯。你别被几个银子蒙了眼,分不出轻重。”

    兆佳氏见丈夫说的郑重,点着头应了,脸上转了笑,夫妻两个解了外衣,安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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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穿越到古代赚钱很俗,但是不赚还什么都做不了,米办法,曹顒也只好跟着俗了把。。。。

    谢谢大家支持,九会继续努力的,边写边更,自己看着都眼花了有别字的话,请大家告诉下。。。

第十八章 筹谋

    次日,曹顒照常是早早起了,在校场中活动活动筋骨,回房用了早点后,出门上学去。由于近年大了,嫌坐车憋闷,曹顒开始骑马上学。顾纳已经在门口等候,见曹顒出来,两人并马前行。曹顒的书童惜墨、弄墨都长成了少年,同顾纳的两个书童骑马跟在两位主子身后。

    “表叔欲做珍珠生意?”顾纳略带肯地问道。

    曹顒听到这声“表叔”,脑子里就想起那句词“我家的表叔数不清,没有大事,不登门”,每次都觉得好笑的不行,曾三番两次就让顾纳平辈相交,顾纳只是不肯。

    听到顾纳开口问,曹顒笑答:“一晚上就想出这个来!”既不承认,也不否认,见顾纳又冥思苦想,就甩了下马鞭,策马跑到前面去了。

    *

    族学里少了几个年长的,多了几个年幼的,像顾纳这般年纪的只剩下三两人。午休时间,曹璗叫人将顾纳叫到后院书房,曹顒与曹颂对视一眼,看来这位老爷子又要啰嗦了。

    曹璗却不似往日那般和颜悦色,而是带了几分恼意,见到顾纳进来,不等他问好,就劈头盖脸地骂道:“太不上进了,实在太不上进了!”

    顾纳被骂得稀里糊涂,不解地看着曹璗。

    曹璗冷哼一声道:“今年是乡试之年,你下学后不回去好好攻书,反而跟着曹顒、曹颂兄弟两个逛荡,听说前些日子还在北城动手打架,谁教得你如此不堪!”

    “先生!”顾纳微微皱眉,不知如何辩解。

    曹璗开始摆事实、讲道理,无非就是要顾纳明白,他与曹家兄弟身份不同,没有家族父荫可依,只有靠着科举才能够出人头地。

    顾纳以前就被教训过几次,知道自己若是反驳,这位先生会说的更多,只好俯首做听命状,又听曹璗说了半刻钟,不外是,男儿要背负振兴家族的重任,考个功名云云。

    族学里,曹顒看了看四周的同窗,再看了看手中的《春秋》,想着自己的族学生涯是不是该告一段落。四年中,四书五经这几本书是熟了的,中状元不敢说,考个童生,中个举人应该是能够应付。去年童生考试,十三岁的顾纳轻松的得了第一,成了个小秀才。

    曹顒心中虽对清朝的考试有些好奇,但却没有去凑那个热闹。寻常百姓人家的孩子,十岁中个秀才,能够博得个“神童”的称号,改善改善家庭地位什么的。世家出身的他,就不需要锦上添花,“枪打出头鸟”这个道理他可是牢牢记在心上。权贵世家,出了个纨绔或者庸才是没人在意的,若是出了明珠之子纳兰容若那样文武双全的反而是另类。另类又如何,还不是俗世不容,郁郁而终。

    见顾纳去了多时,曹颂苦着脸发牢骚:“这学还要上到何时,这老爷子近日里来可是越来越严厉!”

    曹顒看了看自己这个背两句书就犯困的兄弟,心中也是奇怪,看父亲与叔叔都是文雅之人,这只喜欢武事的曹颂随谁啊?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隔代遗产,毕竟曹家祖上是军功起家。

    见曹顒愁眉苦脸的样子实在可怜,曹顒开口道:“老三明年该进学了!”

    “是啊,老三快入学了!”曹颂接话道,说话间,已经神采飞扬起来:“难道咱们还与老三做同窗不成,那哥哥和我上到年底就可了不是!”

    曹顒没再理会曹颂,脑子里想着郑家的消息。郑海与郑沃雪兄妹出身采珠之家,自有一番见识,近些年也靠在散珠市场做中人赚几个银钱谋生。其妹更是慧眼识珠,通过母蚌就能够鉴别出珠子一二来。只是兄妹两个年纪小,在江宁又没有依托,任由珠商们使唤压榨,日子过得一直紧巴巴。

    待顾纳回来,又上了下午的课。曹顒几个出了族学,打发了书童小厮后,骑马往林下斋行去。因林下斋正有客,曹顒就直接去了侧院的客房。

    *

    郑家兄妹等候多时,带着几分忐忑给曹顒见礼。郑沃雪仍是男装打扮,在几位公子面前很是不自在,退后一步站在哥哥身后。

    进了林下斋后,曹颂同身上长了草似的,抓耳挠腮,再不肯安分半刻。曹顒看了只觉好笑,摆了摆手,说:“快去后厨吧,解解馋去,顾纳也跟着过去见识见识。”

    曹颂喜得“蹭”地从座位上跳起来,拉着顾纳袖子:“赶紧去,省得哥哥反悔!”要知道,林下斋的后厨可是禁地,不是谁都能够进的。

    顾纳见曹顒打发曹颂和自己出去,知道他有话对郑氏兄妹私下说,就由着曹颂拉他出去。刚到侧门门口,就见曹方带着几个小厮快步走过来,看来是得了消息来见小主子的。顾纳道:“表叔正说话,曹方先带二叔与我去后厨吧,这可是表叔许了的!”

    曹方听顾纳的话,知道里面定是谈什么机密事,吩咐身后的小厮守好侧院的门,谁也不许出入,随后引着顾纳与曹颂往后边去。

    *

    且不说曹颂与顾纳见了后厨的格局如何称奇,单说两人见到新制的九转朝露,眼睛已经转不开来。和田白玉制成的半个巴掌大小的玉碗中,铺着一层已磨得细细的冰沙,上面推着拇指盖大小的各色小球。赤橙黄绿青蓝紫黑白,共九种颜色,每种颜色一个。各色小球上,是一只半透明的白玉调羹。

    看着曹颂睁大了眼睛,大厨于师傅与田师傅两人心有戚戚然,昨日首次制成这九转朝露时,两人震惊并不亚于曹颂。

    曹颂小心翼翼地拿起白玉调羹,盛了个小球送入口中,除了淡淡的水果外,还有微微的苦香。“苦的!”曹颂很是诧异,看着这样精致的东西,还以为是甜品,吃第二个小球时,却是另外一种水果味,还有淡淡的甜香。

    顾纳一口一口细细品着,曹颂却等不急,三口两口吃了剩下的,伸手还要再来一份。于田两位师傅顿时愁眉苦脸:“哎呦,我的好二爷,用了几个时辰,只制成了三份,一份送到府里老太君哪儿去了,两份给两位爷尝鲜,哪里还有呢!”

    曹颂不是爱计较的人,拍了拍于田两位师傅:“得了得了,爷知道你们辛苦,只是别忘了以后有什么好吃的,给爷留一份就好,到时候可别推说你们忙、不得空!”

    于田两位师傅回道:“只要您央大爷发个话,奴才们就算忙死,也要先可着爷!”

    曹颂心满意足,顾纳却听说于田两位师傅的话中之意,竟似除了自己那位表叔之外,不听任何人指使的,曹家的人也不例外。真不知那位表叔到底使了什么手段,真是会笼络人。

    于田两位师傅曾做过御厨,二十多年前被康熙派到江南来侍候老太君。近些年,因上了岁数,织造府的事务传给儿孙徒弟们料理,安心在江宁养起老来。不知曹顒怎么想起两人,亲自上门,请了两位老师傅出山,做了林下斋的主厨。林下斋生意兴旺,说起来也多少沾了两位师傅的光,御厨亲制的席面,就算你再有权再有钱,也不是随意能够吃上的。

    *

    曹颂等人回到侧院时,曹顒对郑氏兄妹交代完毕,见曹方也来了,问问了近日的订餐安排,知道五日后就有一日空着,提了曹颜宴客的事,让曹方用心安。

    曹颂还在提那九转朝露的美味,顾纳却注意到郑氏兄妹两人眼睛闪亮,脸上是强压下去的激动,心中思量着,看来表叔已经安排妥当了。

    顾纳少年聪慧,不管是学问,还是为人处事,较同龄人强出太多,面上虽淡淡,心里却始终带了几分狂傲。但是,入织造府这几年,他的自信却渐渐磨没,因为他在曹顒面前半点也摸不透。曹顒话不多,不招摇,为人慵懒,可却似比他更聪慧、更谦和,更让人摸不清头脑。

    交代完曹颜的事,曹顒对曹方道:“你家大小子八岁了吧,过两日我交代福伯,让他到书房侍候,跟着学点书,以后谋个好出身,总不能让你们爷几代在曹家白忙!”

    曹方听了,赶紧跪下:“谢小主子恩典,奴才定当尽好自己的本分,为小主子尽忠。”

    曹顒挥了挥手,带着曹颂与顾纳两个出去了。

    回府途中,曹顒的心渐渐沉了下去。整个江宁城都沉浸在圣驾即将到临的喜庆中,码头上,从去年就开始大修。从码头到织造府的路,虽是前几次迎驾就修好的,但为了彰显恭敬,仍是重新更换了新的青石板,道路两边的民房早已拆干净。

    为了保护圣驾在江宁的安全,御林军早已派下人来,会同江宁地方衙役,全城搜索,但凡有点劣迹的地痞流氓都关进大牢。现在想想,魏信与郑海两个,若不是被曹顒制服收为长随,怕也在衙役缉拿名单中。至于街头巷尾的乞丐,因有关瞻仰,都被衙役们驱逐到城外。

    越近织造府,人马车驾越多,来来往往竟似赶庙会般热闹。曹顒几个骑着马,就听后面有人喊道:“让道,让道,巡抚衙门公差!”

    曹顒勒住马缰,避到路旁,只听马蹄声响,竟是一支一百多人的骑兵队,看打扮正是抚标亲兵。骑兵队护着三四辆马车,疾驰而来。

    曹顒见过相似的场景,这些日子,类似的车队来了好几支,目的地都是织造府。

    织造府大门口,各个官员的轿子停了一溜,方才那支马队停在侧门口,曹福带着一帮管事在看着仆人们般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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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解惑

    窗外夜色渐浓,曹顒坐在求己居西屋的书桌前发呆。晚饭仍在椿瑞堂用的,吃的什么却不记得了,倒不是他健忘,而是有些食不知味。本以为离曹家落败还要有十几、二十年的时间,今儿下午在织造府前停的运银车却提醒他另外一件事,那就是曹寅之死。

    记得上辈子在红学论坛上看到曹寅好像是康熙五十一年因疟疾病逝的,到现在还有七年时间。在病逝前,曹寅的身子就跨了,因为为了还国库亏空心力交瘁。根据各种小说野史记载,户部追缴国库亏空应该是在一废太子前,最迟不过是康熙四十七年,距离现在三年时间。想到这些,饶是曹顒性格再沉稳,也不能冷眼旁观下去。虽说与曹寅父子亲情淡薄,但他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曹寅悲剧地走向死亡,然后心安理得地认为这就是历史,是没有办法改变的。

    曹顒正想着用什么法子解决曹家困境时,就听有人道:“大爷,看书若是乏了,吃两颗荔枝吧。”声音轻柔,正是曹顒的丫鬟惠心端了个玛瑙碟子过来,上面是剥好的几颗荔枝,旁边放着两根小竹签子。

    曹顒伸手拿着小竹签子,签了一刻荔枝放到嘴里,汁多核小,唇齿留香:“挺新鲜的,你和暗香尝了没?今年上市倒是比每年早半月,个头也大。”

    惠心还没说话,进来送茶的暗香道:“统共就这么一小碟子,十来颗,姐姐和我就看看罢了,听说是中午才送到府上,广州过来的妃子笑,要迎圣驾用的。”

    “就你话多,倒显得我们馋嘴。”惠心笑着嗔怪。

    暗香撅着嘴巴:“还不是为了姐姐,姐姐是最爱吃荔枝的,每年咱们房里也没少过,今年却没姐姐的份例!”

    惠心见灯暗了,拿起灯罩,用小剪子绞了灯花,收拾妥当后才笑着说:“真是个孩子,说这些做什么,到叫大爷笑话。如今这个稀罕,就连老太君院子里的几位姑娘都没分到,咱们还有什么抱怨的。”

    因为是晚上,惠心与暗香都脱了坎肩。惠心是淡青湖色夹衣,下面系着一条青裙,十六岁的身材已经尽显少女的婀娜。鹅蛋脸,丹凤眼,眼角微微向下,不管何时看着都是笑意盈盈。惠心不仅容貌娇俏,最可贵的是性子温柔体贴,将曹顒生活起居打理得妥妥贴贴。

    上辈子看《红楼梦》时,曹顒虽不喜晴雯的泼辣,也不喜袭人的心计。恰恰这辈子遇到的丫鬟中,刚好有茶晶与惠心同那两个对上了号,心中对两人就不是很喜欢。后接触中,留下了老实的惠心,送走了爱闹的茶晶。毕竟他不是那个书中的宝玉,与房里的丫鬟没云雨情,府里也没有林妹妹宝姐姐的争风吃醋。惠心细心,办事麻利,话又不多,最是合曹顒心意。暗香比惠心小两岁,是惠心调教出来的,样样学着惠心,也让人省心。只是这丫头有时候过于实诚,在她眼中,怕是惠心这个姐姐的分量比主子要重。

    看其他故事书中,贴身丫鬟基本都是主角小老婆之一啊,自己虽是个男人,可是面对自己看着长大的两个小姑娘,还真是起不了什么不良心思。想着想着,曹顒不觉身子有些发热,脑子里想起上辈子与女人缠绵的镜头,可一想到自己这个小身子板才十一,头脑又清醒了,这才听到惠心道:“大爷,大爷!”

    “嗯,怎么?”曹顒收回心神,问道。

    惠心拿起书桌左上放着的一张纸,递给曹顒:“这是晚饭后姑娘叫品画送来的,说是过几日宴客要用的人,让大爷看看人手是否够用,也好添减。”

    惠心口中的姑娘是指曹顒胞姐曹颜,晚饭前才告诉曹颜包席的事,饭后名单就送来了,看来是白天早筹划好的。

    曹顒看着手中的名单,都是眼熟的名字,曹颜身边的琴棋书画自然不必说,还有曹颐身边的香草与芳茶(既茶晶,跟了曹颐后改的名),西府曹颖身边的两个,还有老太君房间的两个,李氏房里的两个,就连曹顒这里也没落下,暗香的名字赫然在列。幸好曹颜知道这求己居离不开惠心,还给曹顒留了一个。

    这曹颜知道用人,就各房都用到了,倒是不装假。这样想着,曹顒似大梦初醒,是一家人啊,有事的时候当然不外道,自己为曹家的未来冥思苦想,还不如去找曹寅讲清楚厉害。

    “大爷,可妥当,姑娘明儿就要等回话呢!”惠心问道。

    曹顒点了点头,站起身来,指了指桌子上的荔枝:“你同暗香快吃了吧,剥了皮,放久了不新鲜,我去老爷那里一趟!”

    惠心见曹顒起身要走,忙拉住:“大爷,要去,也先换了衣裳!”

    曹顒这才想起自己只穿着中衣,在自己房里还行,穿这身去见父亲却是大不敬。说话间,惠心与暗香找出一身八成新的衣裳,给曹顒换上了。这样既不显得轻浮,又不显得太过郑重,刚刚好。

    书房厅里的自鸣钟“当当”响,曹顒看了一下,已经是戌时四刻,就是晚上八点。因近日接驾的事,曹寅每日在书房忙到半夜,因此曹顒直接去书房找他。

    *

    远远的,见书房门口几个小厮长随候着,房间里人影涌动。曹顒知道曹寅在议事,就在廊下驻留了一会儿。等到书房门口的人散去,他才走了过去。

    门口的小厮见曹顒过来,连忙请安:“大爷来了,奴才这就通报!”

    “顒儿?”曹寅在房里听到,略带几分疑问地问道。这几年,曹顒对他这个做父亲的始终淡淡的,更不要说主动找他,怎能不让他意外。

    “是,父亲,儿子来给父亲请安!”曹顒在门口道。

    大晚上请安,曹寅当然是不信的,知道自己这个儿子自从那年被绑架后就少年老成,大晚上来找他,定是有什么要紧事,看了看书架那边,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道:“嗯,进来吧!”

    “见过父亲,父亲近日辛苦了,还要保重些身子才好!”曹顒进了书房,规规矩矩地见礼。

    曹寅有点无奈,又能够怎么办,里里外外,许多事都要他亲自拿主意。看着小大人般的曹顒,他心里有些遗憾,若是儿子早生十年,现在肯定是自己的得力臂膀。

    琉璃肚子里虽有了,却不知是男是女,往后曹家如何,还要看眼前这个儿子。想到这些,曹寅眼底多了几分慈爱:“大晚上过来,顒儿有什么事找为父吗?”

    曹顒思索片刻,脸上多了几分郑重,也多了几分为难。

    曹寅见儿子如此,心中很是好奇,不是他自夸,自己这个儿子这几年最是让人省心不过的,年龄虽小,却将自己的学习与生活安排得妥妥当当,眼下竟是遇到什么难题不成。

    “父亲,儿子方才读书,有一事不解。”曹顒沉思许久,才开口道。

    虽然手中事多,但是儿子难得在自己面前露出孺子之态,曹寅很是乐意为他解惑,坐在书案后,问:“何事?讲来!”

    “是!”曹顒应着,开始讲起:“某年某月,某国新皇登基,诸事繁杂,举国上下需要用银子的地方不可胜数。时每年税款为五六千万两白银,但新皇需要用银子的时候才知道,库银竟只剩下不过二三,其余竟是各级官员亏空。”讲到这里,看了曹寅一眼。

    曹寅面沉如水,认真听曹顒讲述。曹顒继续道:“新皇下令追缴亏空,发现一位老将军竟亏空数百万两白银。那老将军亏空太过,其罪可诛,其情却可悯,竟都是早年为先皇数次庆寿靡费。国法难容,那老将军砸锅卖铁,还清亏空,可不知为何亏空一笔笔又出来,最后只落得个抄家了事,‘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这老将军忠乎?不忠乎?若忠,为何下场如此凄凉;若不忠,为了能不顾家人子孙安危,做到这个地步!”

    曹寅头上出了冷汗,看着曹顒道:“因何不解?”

    曹顒仍是慢条斯理,细细表来:“儿子不解有二,为何那老将军还不清亏空,即便今儿还了,明儿又出了,此为其一。”

    “为何他还不清亏空?”曹寅仿佛自言自语。

    “是啊,为何如此呢?这老将军家族几代人镇守地方多年,对国家最是忠心耿耿的,即便是政敌也无法诋毁他的忠诚。”曹顒接着曹寅到话,不亢不卑地道:“为何老将军明知‘欠债还钱’的道理,却仍年年举债国库,此为儿子不解之二。”

    房间里一片寂静,父子两个都开始缄默。好一会儿,才听曹寅略带疲意的声音:“夜深了,你先回去安置,让为父好好想一想,看能否为我儿解惑。”

    “是,父亲,儿子回去了!”曹顒见该说的都说了,应声出去,心里说不出是沉重还是轻松。

    待曹顒离去,曹寅很是疲惫,神情说不出的沮丧。只听书架那边有响动,织造府的首席幕僚庄常从书架后的密室走了出来:“没想到大公子竟有这般见识!”

    曹寅满脸落寞:“早知‘盛极而衰’的道理,却没想到曹家看起来花团锦簇,却已步入死局。”

    庄常见曹寅的神情,安慰道:“万岁爷待臣子最是宽厚,东亭兄不必过于为亏空之事忧心,总有找补的地方。”

    曹寅苦笑着摇摇头:“哪里会如此轻易,前两次迎驾亏空就近两百万两,这次的也不下百万两。就算是典宅卖地,怕也不够!”

    庄常是知道历次接驾盛况的,都是各地库银送来,再流水般花去,却都要算在曹寅的账上。曹寅所担心的“死局”之说,是能够推想到的。曹家在江南几十年,新皇登基后心中不容也是情理之中。不是有句俗话,“一朝天子一朝臣”吗?可曹家主掌江南通政司四十多年,被今上视为心腹,尤为倚重,哪里又是想抽身就抽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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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群芳

    是夜,曹顒算是放下心事,沉沉睡去。曹寅却是辗转反侧,怎么也闭不上眼,不时长叹一声。李氏见丈夫如此,也睡不着,披起衣服坐起:“夫君这是怎么了?是接驾的银子使不开吗?用不用给大哥那边送个信儿!”她所说的大哥,是指堂兄苏州织造李煦。

    “我是在担心顒儿!”曹寅缓缓道。

    “顒儿,怎么了?”听到提及爱子,李氏的声音不由带着几分焦躁。

    曹寅面带忧色:“顒儿少年聪慧,读书过目能诵,又精于骑射,与当年的纳兰容若何其相似。”

    “精于骑射?”李氏知道儿子书读得好,这几年身体锻炼得也健壮不少,却头一次听说他精于骑射。

    曹寅点了点头,四年前曹顒搬到求己居,说要习武习骑射,自己本当他是小孩子一时心热,在校场教他如何射箭。此后几年,曹顒在无人督促下每日射尽五百支箭,最后虽不说百发百中,也是差不远矣。箭靶从死靶,到活靶。这活靶却不是寻常人家子弟所用猫兔之类,而是用滑竿操纵的可以前后左右移动的靶子。

    “纳兰容若国之名士,咱们儿子若是能够有他那般出息,是咱们曹家的福气,夫君为何担心!”李氏不解。

    “才高天妒,怕是福寿上有所折损!”曹寅无奈地回答。

    李氏听曹寅口中说得不吉利,心下避讳,微微皱眉道:“哪儿就至如此了,文武双全的少年多了去了,怎就料到顒儿会如此。”

    曹寅摇了摇头:“话不是这样说,寻常人家的少年怎么能够和顒儿相比。”说到这里,将晚上书房的事细细讲了。

    李氏听到曹家危机至此,吓得骇住,半天说不出话来。

    曹寅道:“顒儿的这般见识,哪里是寻常十一岁孩子就能够有的。他素日生活简单,每日里见过的人都是有数的,若不是天赋过人,哪里又懂得这些个。”还有一点他没有说,那就是曹顒故事中提到的国库税银与当今每年的税银差不多。江南负担天下四分赋税,曹顒是根据通政治司的消息,推测出国库入库数。曹顒只是黄口稚子,却能够道出大概来,怎不让曹寅震惊。

    李氏喃喃道:“曹家怎么办,顒儿怎么办?”

    曹寅叹了口气:“又能如何,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拼了我这条老命,有生之年总要补上这些亏空,定不遗祸子孙。”

    李氏已经止不住的流下眼泪:“那顒儿怎么办,若真如夫君所说,别说老太太受不住,就连我也没得活了!”

    “先装作不知道,别在老太太面前露了痕迹。老太太最是心疼顒儿,是一日都离不开的。待到老太太百年后,送顒儿去庙里待上几年,沾沾佛家福气,事情或有转机也备不住。”曹寅回道。

    李氏妇道人家,哪儿有什么主意,听丈夫有所主张,心下稍安,但想到人生无常,不禁又开始为儿子担心,眼泪“唰唰”地流下。

    曹顒在求己居睡得香甜,若是他知道因自己的进言,让曹寅决定送他去寺院修行,定会哭笑不得。

    *

    几天后,到了三月二十五,曹颜宴客之日。

    因曹颜提前庆生,曹顒就在上学前去了云涌斋。曹颜主仆早早起了,正琢磨着穿什么衣服,戴什么首饰。

    见曹顒进来,曹颜笑道:“你那林下斋姐姐可闻名许久,今儿终于能够见识了,你可要都安排妥当了,若是出了什么纰漏,扫了我们机杼社的兴,我可是不依!”

    “放心吧,姐姐大人,曹方那里都准备好几天了!”见曹颜开心,曹顒心情也跟着爽朗不少,这几日因等待而引起的焦躁似乎少了许多。他真是纳了闷了,按照思维模式,曹寅明白曹家处境后,应该找他这个儿子商量对策才是啊,为何等了好几日都没动静。他不将自己当孩子,就以为别人也是如此,这算是当局者迷。

    曹颜见曹顒手中捧着一个青色包袱,带着几分好奇:“这是什么,难不成是寿礼到了!”

    曹顒点了点头:“正是如此,既然姐姐要今儿庆生,小弟就提前恭贺芳辰!”

    曹颜起身道谢,曹顒见曹颜面如春花、可亲可爱,想到她明年就要出嫁,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发:“二十年来辨是非,榴花开处照宫闱。”

    曹颜闻言一愣,等反应过来,曹顒已经走得没影了。曹颜笑道:“臭小子,没大没小的!”心中却思量着曹顒方才那一句,只是不解。

    曹颜亲自打开包袱皮,里面是黑檀木的盒子,打开后,一本《山海经》出现在她面前。曹颜轻轻拿起这本书,这正是北宋庆历年间传下的木活字版,眼圈不由红了,这还是去年生辰时她闲话提起的,没想到这个做弟弟的却放在了心上。

    *

    转眼大半天过去,曹顒、曹颂和顾纳几个下了学。魏信带着书童小厮,在门口候着。他休假期满,开始老老实实地做起长随来。

    听曹顒说要直接回府,魏信急得不行,勒住马到曹顒身边低声说:“别回府啊,公子,今儿可有群芳会?”

    “群芳会?”曹顒略带古怪地看了看魏信,这小子,不是要带自己逛青楼吧?

    魏信见曹顒望着自己,略带几分卖弄:“是啊,群芳会,全城的大家闺秀尽是此会。”

    曹顒这才知道自己想左了,心下一动,来这个世界几年,除了自己的姐姐妹妹和大小丫鬟,还没在外头见过出色女子。顾纳青春年少,读过不少才子佳人书,听了魏信的话也浮想翩翩。只有曹颂,混不知事,唠叨道:“毛丫头也什么可看的,还不如出城跑马。”结果,二比一,曹颂只好不情不愿地跟在曹顒身后。

    由魏信带路,曹顒开始异世界第一次偷香窥玉之举,越走却越是疑惑,这明明是去林下斋的路。曹顒勒住马缰,回头问:“这群芳会,聚在何处?”

    魏信回道:“当然不是俗处,就是在鼎鼎大名的林下斋!”

    说话间,众人已经到林下斋附近,在林下斋对面的茶楼前,魏信下马,笑着说道:“公子,二爷、顾爷,小的在这里二楼订了包间,位置正妥当。”

    曹顒看了魏信略显淫邪的笑,心里开始不自在,这所谓的“群芳会”就是“机杼社”了,看他像是熟门熟路的,肯定不是头一回做这种窥伺的勾当。想到其中有曹家的几个姐妹,备不住也被这小子看了去,曹顒就觉得这小子欠揍。想到这里,心中又一惊醒,自己这是怎么了,竟这样适应这个社会,成了个小古董。别说是远远地看上两眼,上辈子那个社会男女同窗同工,终日厮磨也是寻常。

    上了二楼雅间,果然是好位置,斜对着林下斋门口,人影身形都能够看个仔细。

    *

    林下斋门口,停了一溜马车。除了几个或蹲或坐的车夫,哪有半个佳人的影子。

    魏信见了,这才想到是来早了,连忙说:“她们辰时聚会,要申时方散呢!”

    曹顒点了点头,打发书童小厮们回府去报信,就说他们几个和同窗在外吃饭,而后又叫来伙计,打发他去隔壁酒楼订桌酒菜来。

    过了大半个钟头,茶已喝了两壶,隔壁的酒菜才送过来。曹顒几个饿得紧了,懒得再挑剔饭菜口味,三口两口吃了个饱。魏信也在座,除了口里称着“公子”、“小的”外,他没有半点身为长随的自觉。曹顒哪里会计较这个,只当多了个伴当。

    吃完饭,漱了口,曹顒看了看怀表,下午二点四十分,再有一刻多钟就到申时。

    伙计送上清茶,曹顒喝了一口,问魏信:“她们聚会的时间你怎么知道得这样清楚,你家有姊妹来赴会?”

    “嗯,我家小七收到了帖子,乐和了好几日了,直恼得我家老爷子道‘世风日下’,却不敢拦着。”魏信回答:“这些小姑奶奶,非富则贵,都是大户人家千金,那帖子也不是说回就回了的!”

    曹顒没有说话,曹颂开口问道:“哥哥,既然是群芳会,那咱们家的大姐姐、二姐姐、三姐姐不知收到帖子没有?怎么恍惚好像听大姐姐对母亲提起过。”

    曹顒不由失笑:“听过就对了,这发帖子的就是二姐,大姐与三妹都来的。”

    魏信目瞪口呆,这才知道自己唐突,见曹顒没有嗔怪之意,挠了挠头,笑着说:“府上的几位千金定品貌不凡,入选这群芳会也是应当的。”

    好好的机杼社,竟被外头的狂蜂浪蝶称为“群芳会”,曹顒真替曹颜与她的朋友们叫屈。哎,又能如何,女孩子们虽喜欢吟诗作画,愿意结闺阁知己,但在其父母家族眼中,只当是另一种社交应酬而已。

    正想着,就听魏信激动地呼道:“出来了,她们出来了?”

    一时间,几个少年都凑到窗前,向林下斋大门望去。

    先出来的是并排而行的两位小姐,后面跟着几个丫鬟。两位小姐一个穿红,一个穿紫,红色的那位身量略高些,像是发现有人窥视般,四周环视了一眼,最后视线落在茶楼这边,看得曹顒几个心虚不已。直到那个穿紫的拉她的衣袖,才低下头,两人结伴着上了一辆琉璃装饰的华贵马车。

    “那是璧合楼杨家的马车!”魏信卖弄地说道:“白家送给外孙女的,白氏珠宝号的老师傅设计,全江宁也就这么一辆。”

    竟是郑沃雪的妹妹,看其做派,竟像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哪里能够看出是出自商贾之家。曹顒正想着,就听魏信道:“穿紫的就是璧合楼的大小姐,与我家老七是手帕交,前两年也是见过的。真真想不到,她那忘恩负义的老子竟能够生出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姑娘。传言新上任的江宁总兵与杨家交好,估计那穿红的就是他家的闺女,怪不得与咱们汉家姑娘不同,带着旗人女子的飒爽。”

    接着,又有小姐陆续出来,魏信看着马车与跟着的家人,连蒙带猜地介绍着:“这位应是崔府丞家的小姐,他家太太娘家是暴发户,最喜金银打扮,那不,马车外,都是贴了金箔的,可惜了了他家的女儿。”

    又道:“那个是六和钱庄的二小姐,富裕之家,就是不凡,那马车看着平实,却用的是上等的楠木。”

    结合市井流言、家长里短,魏信竟将这些女子的身份说了个七七八八,若不是他开口“应该是”,闭口“好像是”的,曹顒都要以为他见过这些人了。

    曹顒正觉得魏信话多,魏信却止了声,眼睛贼亮贼亮地盯着林下斋门口那边。曹顒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一个带着纱帽的娇小身影出现在门口,由几位丫鬟扶着,一步步地挪向马车。不知为何,怎么看,都让人觉得别扭。

    等那小姐上了马车,魏信才呼出口气,眼睛亮晶晶地说:“各位爷可瞧清了,那是知府马大人家的千金,可是地道的三寸金莲,不知以后哪个有福气的娶了去!”

    曹顒这才明白为何刚刚看到那小姐走路觉得别扭,原来竟是个小脚。马家、马氏,曹顒想起来一阵恶寒,好像依稀记得历史上那个曹顒娶的妻子就是姓马,应该不会是眼前这个小脚女子吧。想起那畸形小脚,曹顒顿时没了偷香窥玉的兴致。

    林下斋门口车马渐渐散去,只留了两三辆马车,两辆是青呢马车,前面的一辆朱轮华盖车,比寻常马车尺寸要大许多。曹顒认出这是曹颜的马车,看来曹家三姊妹同乘而来。魏信还眼巴巴地望着,曹顒伸手拍了一下他的头:“走!”

    +++++

第二十一章 见驾

    康熙四十四年三月二十八,圣驾驾临江宁。在这之前,江宁织造府的护卫已去全部被先前到达的侍卫营接管。

    曹家上下,一片喜气扬扬,老太君与李氏、兆佳氏都是按照品级妆扮,等着觐见随驾而来的几位娘娘。

    曹顒没有上学,也是按爵位穿了礼服,在前院东厢的偏厅里,跟着江宁城里官宦之家的嫡长子一起等候给皇帝请安。按照以往,圣驾到达首日,除了城里的百官要迎驾外,各官员勋贵家的年过十岁的嫡长也要恭请圣安。随后几日,皇帝才会根据安排,分别召见各级官员。

    各家的公子,都是穿戴一新,按照父亲爵位官职,分文武而立。其实,若是说起来,曹顒应该站在文官之子首位,因为不仅曹寅有着正二品的男爵爵位,就连他自己也是正三品的一等轻车都尉爵。只是曹顒行事低调,最是厌烦多事的。站在首位,要应付皇帝问道,要面对其他人的侧目,都是他所不愿的。因此,按照曹寅正五品的官位,站在知府家与江南运盐使司同知家两位公子之后,后面跟着曹颂与其他几位低品级官员之子。

    另一侧,武官子弟为首的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肤色略黑,一身簇新的大礼服,腰下挂着两个拳头大的玉佩。这几年逢年过节,曹顒也跟着曹寅出去应酬过几次,这少年却是第一次见。想到听过数次的新调来的江宁总兵万吉哈,看来这就是他家的公子,这雄纠纠气昂昂的架势,还真有些将门虎子的模样。只是性格带着几分高傲,目下无尘,眼光偶尔掠向众人,也都带着几分鄙视。

    曹颂是第一次见驾,又是兴奋,又是紧张的,跑到曹顒身边低声说话。曹顒见他满是孩子气,不见半点稳重,担心他君前失仪,告诉他按照长辈们教的,到时候不许抬头,不许妄动,不许随意开口。曹顒虽然是第一次跟着众人一起请安,但因前年已经见过圣驾,反而心下坦然。

    那万吉哈之子虽不识曹顒兄弟两个,但是见曹颂言行随意,仿佛在家中,不似其他家公子那样拘谨,又开口“哥哥”,闭口“哥哥”的,就知道是曹家之人,撇了一眼,冷哼了一声。

    康熙见过百官后,就轮到了这些官宦子弟觐见,织造府中路正院正房,作为皇帝数次南巡的行宫,早已由原本的七间扩建为殿。康熙是在正殿接受江宁文武官员的觐见,在侧殿接受地方官宦子弟的请安。

    在一个内侍的带领下,曹顒等人屏声静气、低着头依次进入侧殿,按照方才厅上的位置站好,然后在一执礼太监的“恭请圣安”声中跪倒,齐声道:“恭请圣安,万岁万岁万万岁!”然后是三跪九叩大礼。

    康熙威严中带着几分温和,开口道:“起吧!”

    众人应声而起,康熙见站在东侧首位的人眼熟,多看了两眼,才认出是万吉哈嫡子永庆。永庆之母是宗室,是康亲王府出来的格格,算起来是康熙的侄女。康熙见他戴着扳指,和颜悦色问道:“骑射如何,开得几石弓?”

    “回万岁爷的话,奴才开得两石半,三石有点吃力了!”永庆按照规矩,跪着答道。

    康熙点了点头:“好,不失八旗男儿之风,你父亲教导得好!”

    永庆再次叩首,站起身来,退回原位,算是完成这次对答。

    康熙又看西侧,见曹顒没有站在首位,微微一怔,对首位的少年问道:“你叫何名,是谁家之子?”

    那略带着几分书香气的少年出列,俯首答话:“回万岁爷的话,学生叫马俊,家父是江宁知府。”

    康熙听那少年自称学生,知道是有功名在身的,问了几句今秋乡试的话。

    等到马俊回列,康熙看了眼曹顒,见他小脑袋瓜子垂得低低的,要多规矩有多规矩,想到宫里与他同龄的十五阿哥皮猴似的,就想要逗他说话,扳着脸道:“曹寅之子曹顒何在?”

    曹顒听到康熙与两人对答完毕,还以为就要差不多了,没想到竟然还有变故,心里虽然有些意外,面上却丝毫不显,应声出列,跪下回话:“奴才曹顒,给万岁爷请安,万岁万岁万万岁!”心里是腹诽不已,什么鬼制度,虽然曹家不是满人,却因在旗,就要按照满人规矩,自称奴才。幸好早有准备,知道今天就是来下跪的,早早地让惠心做了两个软布垫,绑在膝盖上,跪来跪去的并不觉得难受。

    康熙见曹顒处事不惊,语调不卑不亢,年纪不大,却少年稳重,心里不由替曹寅高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话应该是不错的。

    “朕问你,你还像前年那般,每日射完五百支箭吗?”

    曹顒回道:“回万岁爷的话,从上月开始,奴才三日中一日练射箭,每次五百支!”

    康熙点了点头:“看来是有小成了,不知得了你父亲几成真传,功课呢,学哪本书了?”

    “回万岁爷的话,奴才正学《春秋》。”回完话,曹顒心中感到诧异,上头的老爷子不是要闲话家常吧,这不是要让他当出头鸟吗?用眼角余光向两侧扫去,果然收获一束束又羡又妒的目光。

    “《春秋》所录几帝,前后多少载?”康熙继续问道。

    这时什么问题,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凡是读过《春秋》的都知道答案,若是问点其他的,他回答不上只是竖子无知,这个问题若是回答不上,就是蠢蛋了。因此,曹顒只好硬着头皮回道:“回万岁爷的话,《春秋》所录十二帝,前后二百四十二年。”

    “嗯,不错,看来是用了心的,不可骄傲,还要继续才好!”康熙赞道。

    曹顒隐隐觉得不对劲,皇帝的做派有点刻意了,不知算不算变相向曹家示恩,给其他人看的。

    康熙又对所有的官宦子弟劝勉几句,就算是接见完毕,起身离座。众人又跪下恭送圣驾,然后如来时那般,由内侍领着,众人又依次退出侧殿。

    回到前院后,众人就算完了差事,可以各自回府。曹顒觉得饿了乏了,早饭用得早,下午饭又耽搁了。他同身边的几位公子道别后,就想回自己院子。

    “曹世兄,留步!”在曹顒转身要走那刻,方才列队时站在马俊与曹顒中间的宁春开口道。宁春是江南运盐使司同知之子,十四、五岁的年纪,身材略胖,对谁都是笑眯眯的。

    “宁世兄客气了,直接唤小弟姓名既可!”曹顒客套道,这个小胖子原本就认识的,曾跟着曹寅去过宁家做客。怪不得都说盐铁衙门满是油水,这宁氏家族就是江宁城里数一数二的富贵人家。宁春更是纨绔中的纨绔,吃喝嫖赌,没有不沾的。不过天性良善,加上手上银子又多,并不做什么欺男霸女之事,因为他没有什么恶名。

    “小弟知道今儿要见各位世兄,就包了如意坊,请哥几个喝酒,谁若说不去,小弟我可不依!”宁春大大咧咧道。

    如意坊,秦淮河畔数得上名号的画舫,曹顒不禁有几分动心,这几日,不用去上学,正得空。

    武将子弟那边散得差不多了,只有永庆留在原地,抱着胸看着曹顒这边。文官子弟这边,也只剩下曹家兄弟、马俊、宁春几个。

    马俊带着几分不好意思道:“宁世兄恕罪,先生还等着我回府做功课,怕是不能作陪了!”

    宁春佯怒道:“不行,不行,不去就是打兄弟脸啊,打发小子们回去告诉一声就是,若是先生敢啰嗦就辞了他,兄弟托人再给世兄找好的来!”

    马俊性子本就腼腆,见宁春话都说的这个地步,知道无法推托,只好依了,吩咐小厮回府报信。

    场上只剩下五人,宁春看着年龄略小的曹颂,有些为难地看了看曹顒。曹顒见他神情,知道那如意画舫中自然有小孩子不宜的东西,低声对曹颂道:“老太君那边还等我吃饭,二弟帮我去回禀一声,就说我陪着几位世兄在外面吃了!”

    曹颂是惯听曹顒话的,憨声应下,并不问为何不带自己去之类的废话。

    宁春本来没打算请永庆的,但他就在几个人身边,又怎么好拉下脸来说不,只好笑道:“世兄肯给小弟面子,真是,真是太够意思了!”

    永庆瞥了宁春一眼,转头看向曹顒:“爷给你面子,爷要同你比射箭!”

    虽然在康熙面前自称“奴才”,但曹顒暂时还没有做“奴才”的觉悟,见眼前这个少年如此狂妄,心中很是厌烦,对宁春道:“饿了,宁世兄,客人请好了,是不是该出发了!”

    永庆见曹顒不理睬自己,怒道:“爷同你说话呢,曹寅这奴才是怎么教小奴才的,懂得点规矩不,真是下贱包衣!”

    永庆音量渐大,不由引起往来人的侧目。

    曹顒的目光渐渐冷了下来,若是单说他,他是没心思与这不懂事的少年斗口的;可是,事关曹寅,又在众人之前,怎能再忍让。

    “曹家是包衣,上下是大奴才小奴才,却是皇家的奴才。不知眼前这位,是正白旗的哪位主子爷?”曹顒看着永庆,缓缓说道。

    永庆脸色煞白,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失言。八旗中,正白旗与正黄旗、镶黄旗为上三旗,为皇帝亲掌。永庆只不忿曹顒五品官之子却受到皇帝垂询称赞,曹家又是包衣出身,却不想一时不查,犯了忌讳。

    宁春见两人脸色不好,一手推着一个,笑着说:“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小弟我的肚子可是饿了。都在江宁城里混着,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哪里就那些个乱七八糟的说法,有什么,咱们哥几个酒桌上唠去!”

    +++++

    是喝酒,还是打架,且看下章分解。。。。。。

第二十二章 秦淮

    秦淮河古称淮水,本名“龙藏浦”,相传当年秦始皇东巡时,望金陵城上紫气升腾,以为王气,因此凿方山断长垅为浦,引入长江,后人误认为此水是秦时所开,所以称之为“秦淮”。从三国东吴建都于此,秦淮河就成为繁华之地,历经千年而不衰。南宋时在河北岸修建的江南贡院,使得文人才子流连秦淮,才子佳人的故事流传千古,秦淮河渐渐成为江南文化中心。明清两代,也是如此。

    这日,金乌西沉,秦淮河畔,桃叶渡口来了一辆高轮楠木马车,车上下来四位服饰鲜亮的少年。四人中,为首的那个身材略胖,带着笑脸,在渡口高声唤不远处的那座画舫靠岸。其他人却是神情各异,带着书生气的不知是望着眼前的秦淮河,还是望着秦淮河上往来如织的画舫,神情略显呆滞。面目略黑,身材最高大的那位像是想起了什么,狠狠地瞪了站在他前面的矮个少年一眼。那矮个少年年纪不大,面对着微波荡漾的秦淮河,似老僧入定般,不知在想些什么。不用多说,这四个少年就是从织造府出来的曹顒等人。

    被永庆扫兴,曹顒已没了出去吃饭的兴致,无奈宁春是个厚脸皮的,怎么好和他拉扯,只能由着他推走。永庆在骂过曹顒是“奴才”后,想起刚刚厅门口还有御前侍卫,开始后怕,虽说万岁仁慈,知道不会因失言怪罪,但“不知规矩”这样的考评是难免的。一时之间,他心里七上八下,眼睛怔怔的,没有注意到宁春拉他上了马车。对那传说中的佳人云集之地,几个少年心中多少有些好奇,既然马车已经跑了起来,谁还能硬要下去不成,半推半就的来到秦淮河畔。

    渡口前的水面被分开,一座两层楼高的画舫渐渐靠岸。

    待画舫靠岸,画舫中走出一名美貌妇人来,穿着一身绿色衫裙,虽然通身没有二色,但是因深绿浅绿搭配得体,并不显得衣着单调。

    那妇人未语先笑,腰身轻摆,移步到船头,轻轻俯下身去:“奴家牡丹,给宁三爷和其他几位爷请安了!”

    宁春虽是嫡子,家中兄弟排行却是第三,上有两位庶兄,因此内外都换他“三爷”。宁春见画舫上的两个船妇放下船板,带着曹顒几人上了画舫。

    曹顒看了眼那妇人,虽然身姿婀娜,面容姣好,但眼角微微的细纹显示韶华已逝,看来是老鸨级的角色。曹顒不禁想起上辈子古装电视中出现的老鸨,都是身材臃肿,脸上刮大白,头发上金碧辉煌的,看来都是误导啊,误导。想想这个做妈妈的,大多是由红姑娘转来,用年轻时攒下的卖肉钱,置办下产业,自己当起老板,又怎能那样不堪。

    宁春见曹顒看那牡丹,介绍道:“这是如意画舫的牡丹姐姐,在秦淮河上,有谁不知道牡丹姐姐巾帼不让须眉,最为仗义,行事比那男人还爽快三分。”

    接着,宁春又从曹顒开始,给牡丹介绍“这位是织造府的长公子,别看年纪不大,却是文武双全,就连万岁爷见了,都赞一声好。”

    那牡丹俯身见礼:“奴家给大公子请安了!”

    曹顒点头回礼,心中却有些意外,方才这牡丹听到“织造府”时,眼里分明多了些其他的东西,难道是想巴结上自己,借借曹家声势不成。

    宁春又介绍永庆:“这位是总兵府上的永庆大爷,是正经的皇亲国戚,满洲贵胄。”

    牡丹听了,将手绢往肩后一甩,执了个满洲女儿的礼:“奴家见过大爷,大爷安!”

    永庆见宁春先介绍曹顒,有几分不快,但不愿在众人面前失态,让个鸨子笑了去,握了握拳头,算是回礼。

    最后介绍的马俊,听说是知府家的少爷,牡丹脸上笑意更盛。这知府马德是出了名的道学,对娼妓这行最是看不上眼的,想当年上任伊始,就拿秦淮河畔的魁首们开刀,折腾了她们乱七八糟。若不是后来有人寻了上面,发了话,破产的妓家定不会是一户两户。

    听说来人有马德之子,牡丹难免起了戏虐之心,挺了挺胸脯,靠了上去:“哎呦!竟是府台公子到了,真是奴家的福气!”

    马俊本就腼腆,此时更是不敢抬头,身子直直向后靠着,却也避不开扑鼻而来的脂粉香。

    永庆年纪比其他人略长,对烟花之地并不陌生,见牡丹此时作态,有欺负老实人的嫌疑,上前一步,拦在马俊面前,低着头对牡丹道:“不管是吃酒,还是听曲儿,也没有船头待客的道理,这位妈妈太啰嗦了!”

    牡丹闻言,神色不变,用帕子捂着嘴笑道:“都是奴家的不是,小门小户,眼皮子浅,见到几位贵客轻了身子。几位大爷快里面请,酒菜早已预备了。”

    宁春招呼几人进了画舫,牡丹在外面叫船妇们收起踏板,开船。

    *

    画舫里布置得极为雅致,靠着一侧摆放着一面圆桌,四把高背椅子。宁春招待几人落座,自己在靠外的一侧待客。

    画舫四侧开窗,窗口上等的纱幔层层叠叠,伴着微风涌动,如梦如幻。画舫里点着上等燃香,烟雾缭绕,平添几分迷离。画舫尾侧的楼梯旁,是个垂着珠帘的小间。几位穿红着粉的身影在珠帘后若隐若现,琴瑟声在房间里响起。

    桌子上摆着四盘鲜果、四盘干果、四盘蜜饯,都是看盘。曹顒摸了下自己的肚子,“保暖思淫欲”,再美的姑娘,再动听的曲子,也要添饱肚子才能够有心情欣赏。

    画舫渐渐离开渡口,牡丹招呼小丫鬟给众人上茶。

    “几位大爷是先听曲啊,还是先开席!”牡丹手里拿着张曲单,柔声问道。

    见曹顒几个都不说话,宁春笑道:“牡丹姐姐要咱们哥几个空着肚子听曲不成?下响饭还没用,先开了席,好酒好菜地上来,不指望你们跟林下斋似的山珍海味,也别应付着来,咱这几位兄弟可都是大家出身,见过市面的,你若招待得不好,小弟我可不付银子。”

    牡丹笑着应下,带着小丫鬟上菜去了。

    四盘双拼,四盘小炒,四个碗,除了两道是时令鲜蔬外,其他尽是河鲜,什么溜鱼肚,炒鱼片,烧对虾,烩蟹肉,红烧鱼尾,清蒸鱼头等等。上菜毕,又上了两盘面点,然后丫鬟送来两壶竹叶青,牡丹亲自给众人斟满。

    永庆是满人,家中饮食以牛羊肉与鸡鸭肉为主,吃不惯这些,就夹了个金丝馒头,还未送到口中,脸色一变,起身捂着嘴巴出去。这家伙,竟然晕船。

    *

    听着船头传来的呕吐声,曹顒顿时失去食欲,再闻着满屋子的河鲜味,胃里开始翻滚起来。他起身,端了一杯茶,出了画舫,走到船头。

    永庆满脸煞白,身子紧紧在贴在船舷上,探出大半个身子,干呕不已。曹顒在旁看了,都替他难受,忍不住一时好心,将手中的茶杯送了上去:“给你!”

    永庆吐得难受,听到曹顒的声音更是厌烦,挥手将他推开:“滚!”

    曹顒没想到永庆会动手,身子一倾,滑下船,“扑通”一声,溅起无数水花。

    画舫里众人听到外面不对,都涌了出来。

    见曹顒在水里挣扎,牡丹的脸色吓得惨白。众人还未有什么反应,永庆已将跳下水去,看样子是想救曹顒。众人刚松了口气,就见曹顒渐渐没了力气,永庆已沉到水里。

    “干他娘!”宁春骂道,三两下撕下自己的衣服,露出一身白肉。旁边的丫鬟仆妇都吓得退开,只有牡丹望着水中的曹顒,满脸忧色,手中的帕子已被绞成一团。谁不知织造府只有这一位公子,若是在她这画舫上出了事,谁又能够担得起这个干系。可她这画舫上,只有丫鬟仆妇,没有男仆,谁有下水救人的本事。

    “扑通”一声,脱得光溜溜的宁春跳下水,先扎到水底,捞起永庆,又划到曹顒身边,拽住曹顒的辫子。

    手里扯着两个人,饶是水性再好,宁春也累得直喘,见船头上众人还傻站着,吼道:“还他娘的站着,放绳子啊!”

    船上众人这才惊醒,放绳子的放绳子,拉人的拉人。永庆昏迷不醒,肚子大了一圈,看来是灌了不少水。曹顒人小,在水面上沉浮,虽然也灌了水,却仍是带着半分清醒。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去看永庆,一个身影却抢先赶到永庆身边,却是马俊。

    马俊将永庆的头侧放,将他的嘴巴打开,然后双手按压他的肚子。按了十来下后,就见“噢”的一声,永庆吐出半口污水来。马俊继续按压,直到永庆吐得差不多,才停了下来,转拍他的后背。

    曹顒在旁看的一愣一愣的,这马俊救人的架势有模有样。

    虽是三月末,但水面上也不算暖和。曹顒只觉得湿衣贴在身上难受,就听“啊恰”一声,宁春重重地打了个喷嚏,引得众人都望向他。

    宁春开始还带着几分不好意思的笑,随后想到自己身上未着寸缕,怪叫一声,双手捂着下边,跑回画舫内。

    永庆悠悠醒来,看到宁春的背影:“那家伙还真是天性自然!”说完,转过头见曹顒无恙,松了口气,对还在忙活的马俊道:“大恩不言谢,以后马公子有什么用的上的,请尽管开口。”

    马俊连忙摇头,指了指画舫里道:“小弟不敢居功,永庆兄与曹兄能够平安脱险,都是宁兄的功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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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恍惚之间,小曹就多了两恩人呀。。。

    最后还是那句话,请大家多多支持推荐票。。。。

    九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三章 新朋

    如意画舫上,落水插曲落幕,永庆道谢,马俊谦让着,曹顒在旁边却是非常不自在,牡丹离他太近了,近的几乎没有距离,因为他被牡丹抱在怀里。

    牡丹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曹顒,生怕他掉了半根头发,见他确实毫发无伤才放下心来。

    先前跑到画舫中的宁春走了出来,腰间围着不知从哪面窗口拽下的纱幔,一边吩咐船妇靠岸,一边对牡丹说:“哎呦,我的好姐姐,曹兄弟还能化了不成。还不快叫人熬锅鱼汤,热点好酒,给哥儿几个去去寒,身子都金贵着呢!”

    “是,是,奴家听宁三爷的!”牡丹低头擦拭去眼角的泪花,一边叫人熬汤烫酒,一边叫人扶着几人进画舫,自己仍是亲自扶着曹顒。

    曹顒闻着牡丹身上围绕的脂粉香,心里开始YY起来,这牡丹不会是自家老爷子相好的吧,否则为何对自己另眼相看。若说是担心几位贵公子出事她担待不起,也应该更紧张永庆才对。永庆他老爹可是二品总兵,比他老爹这个江宁织造高了好几级。

    四人回到座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狼狈不堪,就连没下水的马俊因忙着救人,也弄了一身水渍。大家一时无语,不知说什么好。曹顒看到永庆面前的桌子上是方才掉的金丝馒头,对牡丹道:“除了鱼汤,再熬一锅蛋花汤。”

    过了片刻,画舫靠向岸边,牡丹打发几个婆子给曹顒等人去买衣服。

    鱼汤、蛋花汤都好了,连带着两壶热酒一起送上来,牡丹带着两个小丫鬟,给大家盛汤倒酒。

    宁春的衣服只是散落在船头,没有湿,由小丫鬟拾起送进来穿戴完毕。他在水里救人,又光着身子吹了风,正觉得身子冷,见鱼汤鲜美热乎,就三口两口地喝下一碗。

    永庆要了一碗蛋花汤,喝了两口,端起酒壶,亲自给宁春斟满,而后自己斟了一杯,双手举起,对宁春道:“救命之恩,日后定当图报,这里先敬宁兄一杯,我先干为敬!”说完,干了手中的酒,酒杯向下,一滴酒皆无。

    宁春见永庆郑重,忙起身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永庆兄太客气了,举手之劳罢了!”说话间,喝了自己的酒。

    永庆又端起酒壶,给马俊满上,仍是谢过大恩,然后敬酒。马俊红着脸,举起酒杯喝了。

    敬完宁春、马俊两个,永庆给曹顒斟了一杯酒,板着脸道:“我失手推你落水,若是你有个好歹,我这条命陪你就是,喝了这杯酒,我不再亏欠你!”

    虽然害自己落水的是永庆,但见永庆不识水性还下水救人,曹顒心中恼怒早已散尽。接触这小半日,永庆性子傲慢,但面硬心软,为人不坏,曹顒对他的印象也好起来。是个有担当的汉子,虽然道歉的形式有点生硬,但是咱不和他计较。

    曹顒喝了永庆的酒,就去看宁春,想着是否敬宁春。想想方才落水的情形,真是惊险,四周没有其他游船在。宁春拉住曹顒辫子时,他已经呛了水,迷迷糊糊。若是宁春没有下水,或宁春下水慢上半刻,他与永庆的性命能否保全还真是两说。

    没等曹顒决定是否敬酒,永庆又开口道:“喝了酒,就要答应跟我比箭,我就不信我比不过你!”

    听了永庆旧话重提,不仅曹顒觉得奇怪,连宁春与马俊两个都觉得意外。

    “为何定要同我比试?”曹顒面色平静地问道。

    永庆眼里露出一丝痛苦,右手紧紧握住酒杯,“吧嗒”一声酒杯粉碎,鲜血顺着手掌流到桌子上。

    曹顒几个都站了起来,马俊皱着眉,拉过永庆的手,见其上血肉模糊,还有酒杯碎片深陷肉中,不禁恼怒:“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怎能如此妄为?”

    牡丹叫丫鬟找来干净的白布,马俊挑出永庆掌心伤口里的碎片,然后用白布给他包扎好。

    宁春坐在永庆身侧,还以为他是生曹顒的气,怕他对曹顒出手,劝道:“永庆兄何必执着比试,输了如何,赢了又如何?曹世兄不过十一,身量未足,力气也小。即便赢了,又有何光彩,倒叫人笑话!”

    永庆脸色灰败,红着眼睛,喃喃道:“是啊,他不过是小孩子,我和他较什么劲儿,真真是糊涂了!”

    曹顒见永庆神情不对,似有隐情,就命牡丹带着如意画舫的丫鬟们回避,那本来在帘子后操琴的几个也都退了出去。

    “莫非,与我比试,是为了万岁的青睐?”曹顒问出心中猜测。

    永庆点了点头:“若是能被万岁爷点为侍卫,我就能回京,回伯爵府去,否则就要等阿玛三年任满,倒时还不知有没有资格回去!”见众人不解,又道:“伯爵府,是京中老宅,我祖父是勇武伯穆泰。”

    “永庆兄父母家人尽在江宁,为何还念念不忘回京?”马俊一本正经问道。

    不知是压抑太久,还是喝了几杯酒有点醉意,永庆红着眼圈,愤然道:“父母是父母,却不知是亲人,还是仇人。额娘生我难产,我自幼由祖母教养,十岁才回到父母身边。年幼时还好,额娘阿玛虽偏疼弟弟妹妹,却也能容我;如今大了,却是再不能容。在京城有祖父祖母庇护,他们不敢妄为;来到江宁后,就开始找由子要定我忤逆大罪。”说到这里,眼里落下一行清泪。

    马俊心肠最软,忙安慰道:“永庆兄说不定是误会了尊亲,天下哪有算计自己子女的父母?”

    “误会!”永庆冷笑道:“我亲耳所闻,还是误会?撵走碍眼的大儿子,好让宝贝老二有资格继承爵位与家业,算计得何其清楚!”

    众人一时无语,永庆给自己倒了杯酒,自斟自饮起来。宁春拿起另外一只酒壶,给自己倒了杯酒,苦笑道:“永庆兄不必懊恼,天下被父母厌弃的孩儿并不是只有你一个,还有兄弟我给你做伴。有后娘就又后爹,这话是没错的。我娘死得早,老爹又续娶了权贵人家的小姐,自然就看我这个拖油瓶碍眼。他也不想想,当然若不是靠着我娘的嫁妆,又怎么买的监生,跑的官。如今,后娘又生了儿子,我这个嫡子只是名不副实罢了。若不是见我庸才,怕也是早就容不下我。你还好,有祖父母庇护,有个投奔的地方。我祖父母外祖父母早已和娘亲做伴,天下这么大,只剩下我一个孤鬼罢了!”他边说边喝,说到这里,已经喝了好几杯,尽是感伤,举着杯子向天,抬头道:“娘,你的弄潮儿想你了!这个乳名还是娘亲所起,娘亲西去十载,再也无人唤儿乳名!”说到这里,已经是言语哽咽。

    曹顒听得眼睛发酸,没想到各家光鲜的背后,还有这么多鲜为人知之事。

    马俊见永庆与宁春真情流露,受到感染,也给自己斟了杯酒:“父母,父母,天下最难琢磨之人就是父母!父亲每每见我,只有呵斥,骂我笨拙,骂我做乞丐都讨不来饭。母亲只知道哭,半点主意都没有,整日里战战兢兢侍候父亲,生怕他有半点不满意。我小时就立志‘不为良相,便为良医’,可是我看医书,被父亲骂为不务正业;我看史书谋略,被父亲训为旁门左道,一味的只让我温习八股。”

    曹顒见眼前几个人的样子,也有想要唠叨唠叨的冲动。来这个世界快四年,他虽然对老太君极为依赖,对织造府上上下下都应付自如,可他自己都糊涂,不知有几分是学着记忆里的小曹顒,有几分是他的本色。成熟的灵魂,被拘束在少年的身体里,接触的都是年龄不大的孩子。他性格内敛,并不喜欢张扬,虽然接受了回到清朝这个现实,但总有庄子梦蝶之惑。

    “父亲与母亲应是疼我的!”曹顒喝了一杯酒,所有所思地开口道。

    宁春不满地瞪了曹顒一眼:“你是织造府独子,又是正房嫡出,他们不疼你疼谁?”

    曹顒苦笑着:“我同永庆一样,由祖母教养长大,记忆中与父母相处的场景不多。从他们的神态中,我能够看出他们疼我,却也不知该如何与我相处。不好太远,又不习惯太近,只有不远不近,大家彼此才更自在些。”

    “那也怪你,脸上客客气气的,但难掩眼底疏离,谁又好同你亲近!”永庆毫不客气地指责道。

    曹顒点了点头,并不反驳永庆的话:“是啊,尽是我的过错呢!我都糊涂了,不知该做个无知孩童,还是做个有担当的男人!”

    这回连马俊都跟着摇头:“你才多大,心思太多些,正该是天真烂漫的年纪。”

    曹顒只是借机说说心里话,并不指望大家能听懂,说了两句,就开始喝起闷酒来。

    “哈!哈!哈!”宁春拍手大笑起来:“真真是缘分,没想到今儿竟是咱们哥儿几个苦孩子聚会!来,端起来,端起来,一起干个,今朝有酒今朝醉,管他明日掉鸟毛!干”

    曹顒几个都带着三分醉意,听宁春说得痛快,都满了酒,举起杯子:“干!”

    宁春站起身,放下酒杯,看了看三人,脸上多了几分正色:“兄弟今儿本来是抱着巴结几位权贵公子哥的目的请客,都在江宁城里混,难免有个磕磕碰碰,提前在酒桌上攀上交情,到时候彼此给个面子就算得。没想到,几位竟都是真性情,我宁春可不愿再做小人,跟大家来什么虚的。若是哥儿几个不嫌弃,以后大家就是朋友。”

    永庆也站了起来,脸上却是真情实意地笑:“好,好,好,没想到在江宁还能交到几位好友,看来即便回不去京,我也没有什么可恼的。”

    “宁兄,永庆兄,曹兄都是率真之人,马俊能够与各位相识,实在幸甚!”马俊跟着起身。

    曹顒最后站起,视线从三人身上转过,多了这样几位朋友,感觉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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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献策

    康熙四十四年八月初四,在织造府驻留七日后,圣驾离开江宁,返回京城。接驾这几日,没有出什么纰漏,织造府上上下下都松了口气,内外仆从具有赏赐。

    老太君虽每日按品级妆扮,但是康熙与随行嫔妃却始终却传唤。两位随驾嫔妃遵照圣旨,亲自驾临萱瑞堂,看望老人家。就连康熙,也亲到萱瑞堂,陪着老太君说会子闲话。

    康熙最重孝道,不因孙氏老太君的包衣身份而忘记其十年抚育之恩,对老太君的赏赐也极为丰厚,数得上来的就有:

    汉玉寿星一尊,翡翠观音一尊,玛瑙罗汉一尊,金罗汉一尊,汉玉如意两柄,金如意两柄,其他如貂皮衣料,洋呢子料,绫罗绸缎不可胜数。

    曹顒在萱瑞堂看到这些御赐之物,虽是价值不凡却半点不顶用。皇家赐下的宝物都在内务府有记档,除了吃的与穿的外,珠宝古董只能高高供起或者束之高阁。这些物件上都有皇家的印记,谁敢随意买卖?若是被御史参上一本,一个“大不敬”的罪名是跑不了的。

    曹顒又恢复旧日生活,每日里去族学读书,不同的是每隔三两天就抽出下午时间来同马俊与宁春两个聚聚。虽没有被康熙钦点为侍卫,但永庆还是回京了。这其中有曹顒的缘故,曹顒劝他男子汉立足于天地间,有什么能够束缚的,家产爵位,本不为自己所有,父母既偏心就随他们去,自己创下一份更辉煌的成绩就是。

    永庆若有所悟,决定先去京城探望祖父母,随后去投奔西北军中的堂叔。虽然永庆瞒着父母,却没有瞒自己的三位好友。临别前,曹顒与宁春、马俊各有程仪送上,永庆知道此时客套就假了,郑重道谢后一人一马从陆路回京。

    原本极为困惑的马俊近日心情好多了,面对八股文章不像以往那般排斥,这其中又是曹顒的功劳。曹顒见他论起历史典故来满眼放光,但一提到秋试就紧着眉毛,就问他为何不将八股看成填字游戏,先取得举人的资格,然后进京参加科举考试。能不能中进士先且不提,但离开父母的眼皮子底下,也能够松口气。若是侥幸中了进士,放个外任,自然能够可以随自己的心意读书。

    见马俊乐呵呵地采纳了自己的建议,曹顒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劝这几个叛逆期的少年“离家出走”或者变相“离家出走”,到底是对是错。

    对曹顒略显诡辩的言语,宁春只是笑嘻嘻地听着,近日他父亲的宠妾生了儿子,他继母正与那边斗得欢,两边争先对他这个嫡子卖好。

    *

    一晃,又是半月过去,距离曹顒去书房找曹寅,过去了整整一个月。曹顒本以为曹寅因忙着接驾,考虑不上其他的,才一直没找自己。圣驾离开江宁后,曹寅仍是没找他,使得他渐渐有点心灰起来。

    眼下,曹顒只有林下斋这一处产业,除去曹方、两位师傅和分给府中姐妹兄弟的,每年能够剩下十来万两银子。不管林下斋菜品如何美味,能够每日只卖一桌,全凭曹家的势力支撑。只要曹家不倒,应该就能够开下去。到康熙去世还有十七年,就算把这些全部攒下来还亏空,还是差一大半。郑家兄妹那边的计划,毕竟要远离江宁,凭他一个十多岁的少年,即便有银子支撑起来,后期也无法保住自己的产业,没有曹寅出面是不行的。再另想别的折子,还是再去找曹寅,曹顒一时之间没有拿定主意。

    就在曹顒犹豫时,曹寅派人叫他去书房。当时,曹顒在正求己居研究惠心与暗香的梳妆匣子,看是否能学着那些穿越前辈发明个香水、香皂什么的,赚点奢侈品的钱。至于蒸馏酒,制造玻璃什么的,是想都不用想了,此时的白酒度数多少的都有,根据史书记载,好像蒸馏酒打北宋时就有了。玻璃也不算什么稀罕物,只是纯净度不如现代社会高罢了。可是这点他也没法子解决,对于玻璃的知识,还是从小说中看的,知道是由沙子烧成的。

    看过那梳妆匣子后,曹顒有点没信心了。玻璃瓶装着的西洋香水,早就有了,连惠心都有小半瓶,是曹颜送的。香皂此时被叫做“洋胰子”,半两银钱一块,却不是什么西洋货,而是江南的商家请了洋人师傅本土制的,上面花样纹路,有模有样。像惠心这种每月月钱一两的丫鬟,哪里会买这样奢侈的东西,这个是李氏赏的。曹顒听了,感觉不禁有点怪怪的,惠心这怎么看都像是“袭人”的待遇。

    听说父亲叫自己去书房,曹顒犹豫了片刻,去书柜前将夹在《史记》中的几页折册取了出来,放进怀里。

    *

    到了曹寅的书房,曹顒依照规矩,给父亲请安:“儿子见过父亲,父亲大人安!”

    “起吧!”曹顒的声音很疲惫。迎驾期间,事务繁忙,他也顾不上亏空之事。圣驾离开这半月,他叫账房汇总历年总账,忙了半个月,才大致理出个头绪。除了房舍与御赐之物不能动外,府里的金银珠宝古董物件总计四十五万两银子。还有几处田庄,十来家铺面,应该也能够合计二十万两银子。就算尽数变卖,亏空也只能还上小半。

    曹寅虽曾在庄常面前说过,有生之年定当还上亏空,但面对这么多的债务也焦头烂额。他虽然允文允武,但并不善于经营,家中对外的铺面或者出租或者有管事的出面料理。他每年的俸禄、火耗等到手的银钱还不够府里的开始,多时凭着曹家历年的积蓄与田庄铺子里出的钱周转。

    曹寅并不指望儿子能够有什么法子解了曹家的困境,就算他再聪颖不过是个孩子。庄常三番两次提醒他,不要小看了曹顒,毕竟有林下斋的例子在那里放着,说不定有其他赚钱的法子也备不住。曹寅这才叫了曹顒来,反正是家族长子,早点知道些家务也不算什么。

    曹寅指了指桌子上的田契与金银清单,对曹顒道:“这是曹家百年积下的田产家资,我想和你二叔商议后,去还亏空,以后怕是不能够留什么家业给你!”

    “府里内外仆妇男丁两三百口,西府二叔那边虽然比不上咱们府里,但是七八十人也是有的,若是再没了田产铺子的进项,每月家中生计如何维系?”曹顒问道。

    曹寅回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实在不行就放出几房老人,只是要清减人口也要等老太太百年。我们做子孙的苦些没什么,老太太享了一辈子福,没有老了老了还为子孙忧心的道理!”

    “二叔家并未分出去单过,父亲用公里的产业财物还账,这事二叔知道吗?”曹顒想着自己那个婶婶兆佳氏最是精明不错,二叔又惧内,就开口问道。

    曹寅点了点头:“我同你二叔说过了,也不是都变卖,咱们家也好,你二叔家也好,给小一辈每人留三千两做婚嫁之资。老太太名下的财物,你母亲与二婶的嫁妆都不列入公中。”

    曹顒见曹寅除了变卖家产、清减人口并没有好的倡议,有点无奈地从掏出自己早已写好多日的册子,双手递给曹寅:“这是儿子的一点建议,请父亲参考!”

    册子上共提到两件事,一件是派人去福建安溪、杭州龙井村、苏州太湖君山岛三地寻找有生长茶树的土地买入,建个茶厂,一件在太湖买下一块水域,开发淡水珍珠养殖。

    看到茶园时,曹寅微微皱眉,看到珍珠养殖那块,忍不住摇头:“胡闹,采茶制茶,虽然繁琐些,利润微薄,但其还算是门营生。这珍珠养殖却闻所未闻,你是从哪本奇闻轶事中看到此事,就当成了真。”

    “大清如今的贡茶多为团茶,其中绿茶只有康熙三十八年万岁爷亲自命名的‘碧螺春’。这两年来,一等碧螺春有价无市,二等碧螺春都与黄金等价。上行下效,绿茶终究会渐渐代替人们喝了近千年的团茶。儿子在册子上列出的,都是山清水秀、盛产茶树之地,西湖龙井茶,虽然在京中名声不显,但是在江南已经有些许名气。西湖的龙井茶与君山的松针,都是口味不亚于碧螺春的好茶。南人饮食清淡,北人饮食油腻,一向喜欢喝浓茶,用的多时云南的普洱。这福建安溪所产的铁观音口味浓郁,适宜四季饮用,论起来比那碧螺春还更有养生的功效。”曹顒总结上辈子所知的名茶资料,对曹寅说道。对这三种茶,他是非常具有信心的,因为在历史上,这三种茶就是贡茶,不过被世人所知要在五、六十年后,好像是在乾隆中晚期才纳入贡品范围的。至于茶叶炒制方法,就不用他操心,劳动人民最伟大,每种茶叶都是由当地人最先认知的。

    曹寅听曹顒说得有理有据,点了点头,碧螺春由不被世人所知到有价无市,只用了短短不过几年时间。若是那三地之茶真如曹顒所讲,那用几年的功夫就能够攒下一笔财富。

    “那珍珠养殖?”曹寅犹豫道:“具体如何,真正可行否?”

    “这个,是为了有备无患。茶园那边,搭着贡品之名,高价售卖,多则谋七八年之利,少则谋三五年之利。若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咱们家的亏空也就差不多能够补上!若是年景不好、地方治安不平、时局变幻无常,谁又有品茶的雅兴。或者,如出产碧螺春的那个茶园般,被京里的权贵惦记上,几家王爷抢了个头破血流,最终归入了内务府。若是遇到种种不顺,府上的亏空没有还完,珍珠这里就是另外一条出路。”曹顒回道:“这珍珠养殖,难是定当难的,三五年之内或许没什么收益。但,这不是前人未有之事,在西洋早有人开始养殖珍珠,只是尚未传到大清而已。”他说得斩钉截铁,其实心里恍惚记得人工养殖珍珠好像是二十世纪才开始出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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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债的事曹顒出了主意,就让曹寅去操心吧,下章要出现重要女配,前面已经露过面,不大家猜猜是哪位名媛。。。

第二十五章 闺秀

    不知是曹寅太信任儿子,还是病急乱投医,不过三五日功夫,就凑了十来万两的银票,派了三拨妥当的家人去各地买茶园。但是,对于珍珠之事,却出乎曹顒的意外。

    再次来到父亲书房的曹顒,望着桌子上放着的郑氏兄妹的死契,一时说不出话来。想着郑海曾说过“宁死也不愿做奴才”,曹顒感同身受,是因身份所制,他这个皇家奴才的头衔儿是摘不掉的。

    “郑家世代采珠为业,郑氏兄妹都有一身识蚌辩珠的本事,但并不会你所说养育珍珠一说。”曹寅缓缓说道:“你是打算授人以技,却并不拘他们的身份。你想过他们的下场没有?与其以后被人算计了去,还不如安心留在曹家。”

    见曹顒没有应话,曹寅摆了摆手,道:“他们兄妹今儿就要去太湖,你若是有什么想说的,就去棉花堤渡!”

    郑家兄妹竟成了曹家的奴才,若是曹家不肯放,那别说是他们,就连他们的子孙也要世世代代在曹家为奴为婢。曹顒出了府门,抬头望了望天,心情有点抑郁。

    曹寅话里没有直接点明,但是意思却很清楚,既然事关曹家家族兴衰的大事,自然只有曹家的人才能够参与。曹家的人,除了像曹顒这样的主子,也包括那些依附于曹家的上下奴仆。忠贞与背叛,中间并没有什么不可逾越的鸿沟,只是看背叛的砝码是否够分量。在曹寅眼中,只有生死被曹家掌控的奴才才是可信任的。

    *

    在曹顒身边当值的书童小满牵着两匹马过来,小满是曹家大管家曹福的长孙,林下斋掌柜曹方的长子,新近才跟在曹顒身边的,比曹顒年纪小两岁。曹顒原本的两个书童惜墨与弄墨都被曹寅安排着跟着管事们去采购茶园。

    曹顒从小满手中接下缰绳,翻身上马,然后对小满道:“你去挑一匹小马!”

    小满听了,使劲挺了挺胸脯,撅着嘴巴说:“爷小瞧了奴才?奴才五岁起就学骑马,骑马的年头并不比爷短!”说着,摸了摸马背,身手非常利落地上马。

    曹顒见小满不像生手,就不替他操心了,挥动马鞭,往棉花堤渡方向而去。

    待到远远地望见棉花堤渡口,曹顒勒住马缰,使得马速慢下来。凭借曹寅的手段,即便郑家兄妹签了卖身死契,肯定也是感恩戴德的,但曹顒心中不能不愧疚。这兄妹两个本是与曹家不相干的人,硬是被拉进这潭浑水中。

    “公子,公子来了,哥哥!”郑沃雪看到曹顒,略显激动地拉了拉郑海的衣袖。

    郑海大步快走两步,“扑通”一声,在曹顒的马前跪倒,含着泪说:“公子大恩,郑海愿肝脑涂地为公子效命。”

    曹顒虽不知曹寅对郑家兄妹如何说辞,但见了郑海感激涕零的模样有点哭笑不得,自己万两银钱卖他十年又应允为他报仇,也没有见他这样。

    曹顒略带感慨着跳下马背,扶起郑海:“快别这样说,不能尽如人意,曹顒已羞愧不安。”

    “那狗屁总兵竟替老贼出头,公子宁肯得罪权贵,也要庇护我们兄妹,此再生之恩我郑海铭记!”郑海握着拳头道。

    曹顒心下一动,大致知道曹寅是扯着总兵府的大旗,吓唬住了这兄妹二人。如今这两人签了死契,但感恩之心更盛。

    曹顒不再多说,从怀里拿着自己亲笔撰写的养珠手册,交给了郑沃雪:“这本册子,看后背熟销毁,这是关系到产业命脉的机密,且不可让外人知晓。十年之约,曹顒不曾忘却,你们兄妹放心就是!”话虽说得漂亮,但曹顒心中也不知若是郑家兄妹凭借从他这里学会的养珠手艺自立门户或者投靠他人,他会如何应对。

    那养殖珍珠的技巧,是曹顒根据上辈子所知写出的。曹顒上辈子的嫂子娘家是苏州的养珠大户,曹顒小时候就曾跟着哥哥嫂子到养珠厂游玩。其实说起来,养珠并没有什么太大的科技含量。只是选取合适的母蚌,人工移进异物,促使珍珠形成罢了。不过古今区别在于,几百年后珍珠养殖已经是产业化,有专门培育珠蚌的企业。眼下,却要从母蚌的选择与繁育入手,短期之内不会见成效。

    郑沃雪双手接过册子,小心翼翼地放在怀里,一双亮晶晶地眼睛充满感激地望着曹顒。

    船家那边已经询问其否起船,曹府派来送郑家兄妹去太湖的管事在船头看到府里小主子来了,跑过来请安。又是一番折腾,曹顒才目送着郑家兄妹乘船离去。

    该布的局,都已经布下,若是没有什么意外,曹家的亏空问题应该就算解决了。至于夺嫡中,站错队伍,问题不在曹寅与曹顒父子两个身上,而是曹寅继子曹頫上任江宁织造府以后的事。若是自己不死,曹家长房当然不需要过继之子继承家业;若是自己真命衰,按照历史记载的继承织造府没两年就病死了,那曹家以后的兴衰还干他何事。

    *

    曹顒拉着马缰掉头回府,却见不远处停着一驾琉璃顶马车,很是眼熟。百年老号白家的外孙女,璧合楼的大小姐吗?曹顒眯了眯眼睛,心中有些不快,难道竟是跟踪自己而来?郑家兄妹的踪迹并不难寻,若是杨家查出他们在曹家也不算什么难事。不过,曹家也不怕。曹寅虽用总兵来吓唬郑家兄妹,实际并不把二品总兵当回事,更没把所谓的“杨百万”放在眼里。到江南做官,若是不先打听了曹家与皇家的关系,不把曹家放在眼里,那不是狂生,就是傻子。若是有人不长眼敢向曹家开刀,不用曹家反击,康熙帝就不能容他。

    曹顒骑马经过那辆马车时,就听有人娇声道:“曹公子,请留步!”

    曹顒勒马而立,琉璃马车上缓缓走下来一位紫衣少女,眉如远山,瞳若点墨,虽年龄不大,身形为足,却难掩芳华。

    那紫衣少女走到曹顒马前,将手放在腰侧,施了个礼:“小女杨氏瑞雪见过曹公子!”

    曹顒点了点头,算做回礼,并不打算下马应酬。这杨瑞雪与郑沃雪虽为姊妹,命运却天壤之别。不管是为郑沃雪抱不平也好,还是想到自己可能被跟踪也好,他对眼前这位大小姐都没有什么好感。

    对于曹顒的无礼,杨瑞雪脸上不露半点恼色。杨家再富,不过是商家,在官宦人家眼中并不比寻常百姓人家地位高多少。曹顒是织造府嫡子,若是待人太多殷切才是反常。

    杨瑞雪转回身,从车厢里取出一个不大的包裹,双手递给曹顒:“无意中听闻,瑞雪的两位至亲在公子处安置。长辈是非,不是我们做儿女的能够议论的。这里有瑞雪的一点心意,烦请公子转交给瑞雪的两位至亲。”

    曹顒看着那包裹,开口道:“若有此心,四年来为何只做枉闻?”

    那杨瑞雪听了,并不辩解,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转,又给曹顒施了一礼:“烦请公子转交!”

    曹顒见小女孩略显倔强的模样,心里有点鄙视自己,不过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自己迁怒于她实在荒唐。直到今日,他才发现,古人的权谋不可轻视,能够在官场上如鱼得水的,各个都是揣摩人心的高手。他示郑家兄妹以恩以义,却比不过曹寅一个小小手段,其中高低立下。看来,除了学文习武,这权谋之术也少不了,否则说不定什么时候,像郑海似的,被人算计了,还感恩戴德。

    曹顒下马,接过了那包裹,十分有分量,看来里面不少财物。“东西我自当转交,但贵亲接不接就不是我能够做主的!”

    杨瑞雪见曹顒接了包裹,松了口气,略带着几分希翼、几分探寻地追问:“方才渡口登船的两位,可就是瑞雪那、那两位至亲?他们前往何处?近日可回江宁?”

    虽然杨瑞雪表现得亲善,但曹顒仍不想泄露郑家兄妹的行踪,没有回答她的发问,应付道:“家中尚有琐事,下次再陪小姐叙话,还请恕罪!”说完,上马离去。

    听着马蹄声渐渐远去,杨瑞雪流下一行清泪,低头回到车上。车上赫然坐着一位红衣少女,递过来一个帕子:“傻丫头,哭什么!他嘴巴越严,你那苦命的兄姊就越平安。虽然他没回话,但是也没否定刚刚那两人就是你的兄姊,看来是八九不离十了!他们暂时离开江宁也好,省得你父亲打他们的主意!”

    杨瑞雪听了,这才止了泪,接过了帕子,擦了擦泪:“曹家公子面上虽冷,心肠倒好!”

    那红衣少女似笑非笑地看着杨瑞雪:“江南谁不知道,这曹家公子年纪不大,却是万岁爷亲口赞过的,文武双全。不知有多少人家,琢磨着与曹家结亲。你这小妮子,莫不是动了芳心不成?”

    杨瑞雪满脸羞红:“永佳姐姐真是,竟会打趣瑞雪,瑞雪可不依。”唧唧喳喳,两个小姑娘笑闹成一团,愁云尽散。

    说完曹顒这边,再说说郑家兄妹。待船离开渡口后,郑家兄妹回到船仓。因郑沃雪换回女装,所以她自己占了一间,郑海与曹家管事一间。郑沃雪坐在床上,拿出曹顒所给的那个册子细细看了起来。只见她的表情,先是震惊、后是兴奋、看到最后却是惊恐。

    郑沃雪心思细腻,跟着哥哥在外面讨生活眼界也开阔些,看了这册子后,隐隐明白曹家另有人出面安排他们签死契,并不是为了找由子避开那总兵大人,应该是为了这册子上所记载之事。她读的书不多,但“怀璧之罪”这个典故还是知道的。

    郑沃雪突然有种冲动,告诉哥哥真相,然后兄妹两个逃跑,但转眼就把这个念头熄了,逃奴可是死罪。脑子里出现曹顒那张稚嫩中带着几分英气的脸,郑沃雪的心慢慢静了下来。她叹了口气,将那册子重新打开,一点点的将内容记在心里。三天后,船到达太湖时,郑沃雪已经将册上所记载的内容牢牢背熟。离船登岸前,她将册子撕得粉碎,用水盆泡烂后,随着水一起倒进江水中,再不留半分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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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下子出来三朵鲜花,

    谁会与曹顒有所纠纷呢,

    (*^__^*)。。。。

    暂时保密。。。。

第二十六章 又一年

    又半年过去,转眼到了康熙四十五年。曹顒十二了,个子长得飞快,比惠心、暗香两个不相上下。根据曹顒自己估计,应该超过一米六。过这个年最高兴的就数曹颂,他弟弟曹硕七岁,年后要去族学就读,他与曹顒两个会停了族学那边,延请名师在府上授课。

    顾纳去年秋参加乡试,考了个第二名,得了举人资格。与顾纳同期而考的还有马俊,考了个第三,第一名的解元由常州府无锡县人王云锦获得。按照科场规矩,新举子都要拜谢考官的。这年江苏乡试的主考官翰林院侍读学士蔡升元,是康熙二十一的状元。

    蔡升元见头名解元王云锦年近半百,满脸褶子,头发虽然乌得黝黑,但是稀疏不堪,心中不喜。再看第二名顾纳与第三名马俊,就是惊喜了。顾纳虚岁十五,马俊虚岁十八,两人容貌清雅俊秀,举止具大家风范,站在新举子中鹤立鸡群一般。蔡升元动了爱才之心,想要收两人做学生,带回京中亲自调教,以备明春的会试。

    马俊之父马德最为古板,想到若是儿子跟在蔡升元身边,若是明年进士科有望还罢;明年落榜,以后再考时,万一遇到蔡升元参与会试,那作为弟子还要避考,耽误前程。因此,就婉拒了。

    顾纳这里,自然请曹寅与庄常做主。庄常事务繁多,虽然有心好好教导弟子,但是大多时候还要靠顾纳自己读书。蔡升元状元出身,又做了二十多年的翰林,能够得到这样的名师,实在是可遇不可求。两人也想到避考之事,因关系到顾纳前程,就跟顾纳说明其中干系,让顾纳自己拿主意。顾纳思索了一晚后,决定随同蔡升元进京。

    *

    在江宁织造府,蔡升元拜会曹寅后,在曹家客厅正式接过顾纳奉上的茶,算是正式收下这个学生。

    曹顒知道这个消息后,不知该不该为顾纳高兴,以顾纳的聪敏,若是没有什么意外的话,会试应该不成问题。顾纳是中进士后,要么入翰林院,要么到地方任知县,反正是没有机会回江苏。一个人,没有父母照顾,没有兄弟姐妹扶持,真是孤苦。想到这些,曹顒叫惠心准备了银票和一小盒金叶子,供顾纳花销。顾纳有之前从林下斋得到的分红,手上还算富裕,不肯再受。曹顒想到永庆,他并没有投军,而是在祖父安排下进了侍卫营,就给他写了封信,托他有时间时照看一下顾纳。

    如今,顾纳已离开江宁两月,每月都有信寄来,话虽不多,但提到一切都好,正安心准备应试。

    *

    正月里,江宁织造府内外张灯结彩,老太君比每年过节都要心情舒畅,因为去年冬她的娘家侄儿孙文起出任杭州织造,如今孙府阖家正在江宁做客。孙家虽是大族,但与老太君同父同母的兄弟就只有孙文起之父。对于这嫡亲的侄儿,老太君的关爱程度并不亚于曹寅两兄弟。

    正月十五,京城那边下来传旨钦差。除了对曹家诸人的赏赐外,康熙还有旨意给曹寅夫妇。命曹寅之妻李氏八月送女儿进京候选外,还提到让曹寅九月进京。

    八旗虽然都选秀女,但是其中却各有不同。曹家作为包衣,本应参加春季小选,而不是每三年一次的大选。这小选对象就是上三旗包衣之女,选中了就是进皇宫充当宫女,年满二十五岁才能够放出。这三年一次的秀女大选,却是选贵人。除了挑选嫔妃外,太后还在当选秀女中还给皇子黄孙以及宗室们指婚。

    康熙这道旨意,就是要抬举曹家,要给曹颜指门好亲事了。曹寅夫妇,叩谢天恩,平添无数感激。只有兆佳氏,想到同是老太君的孙女,曹颜眼看着要飞上金枝,自己的女儿曹颖却只能嫁给个举子,心有不满。她却不敢在老太君面前流露,因为这门亲事是老太君做主,那举人女婿不是别人,正是老太君的侄孙、孙文起的长子孙珏。

    曹家孙女这辈,姊妹三个,曹颖三年前十四时进京候选,花了银子,使得初选就落选,免了进宫的差事。随后,由老太君做主,将曹颖许给了孙珏,婚期就定在今年三月。曹颜是今秋上京的,曹颐虽上了族谱,但因是养女,是没有候选资格的。

    对应《红楼梦》中出现的四大家族,到底是孙家对应史家,还是李家对应史家?如今江宁三大织造曹家、李家、孙家联络有亲,那所谓的“金陵四大家族”中的薛家怎么无踪迹?曹顒想不清楚,就懒得再想。

    孙文起三个儿子都比曹顒年长,最小的儿子孙琳都比曹顒大两岁。孙文起的嫡长女孙瑜十五岁,比曹颜小两月,今年秋要上京候选的。先前孙家虽在北面做官,但孙家兄妹还是经常来江宁给老太君请安的。孙瑜与曹颜两姊妹的感情较好,每次来都住云涌斋。

    亲戚姐妹一来,曹颐就显得孤单些。她名义上是曹家养女,但毕竟不算血亲,亲戚间也不好对她亲昵。曹顒想到那个原本活泼可爱的小姑娘,在曹府越来越像个闺秀,非常心疼她。虽然他这个身体与曹颐同龄,但是心理年龄却大了二十岁。有的时候,曹顒是把曹颐当成女儿般疼爱的,自然不忍她受半分委屈。

    *

    春暖阁里,曹颐笑语嫣然:“哥哥,这真是送给萍儿的?”

    曹顒坐在椅子上,笑着回道:“自然,我何时骗过妹妹不曾?”

    芳茶上来奉茶,闻言道:“是单送我们姑娘的,还是大姑娘二姑娘都有?”芳茶就是茶晶,本是老太君身边的二等丫鬟,由老太君给了曹顒。曹颐到曹府后,曹顒因曹颐身边侍候人少,就将茶晶送到了春暖居。

    曹顒听了芳茶的问话,觉得有些古怪,总觉得这话有些耳熟,转而一想,这不是《红楼梦》中黛玉的台词。曹颐笑脸慢慢止了,低着头不说话。

    曹顒见了这情形,知道其中必有缘故,就问芳茶:“怎么回事,有下人对你们姑娘不恭敬?”

    芳茶不忿地回道:“咱们府里这些管家娘子,哪个不是长了个富贵眼?我们姑娘不是老爷太太的骨肉,她们自然看轻了些。单是怠慢还好,竟有那不开眼的混账行子,打起姑娘每月那份红利的主意,三番五次找由子要赏钱,若是不给,残羹剩饭都要送上来。我要去找老太太、太太做主,姑娘却只是一位忍让。如今,竟是什么混账话都有了,说什么既然不是真小姐,还拿什么小姐的娇儿。”

    曹顒听了,脸色铁青:“那姐姐呢,竟袖手旁观?”

    “二姑娘这两年忙着学规矩,怎么会留意这些个?”芳茶不无埋怨地说道。

    曹顒见曹颐红着眼圈,知道芳茶所言应是不假,心里颇为懊恼,因为住在前院,竟不知后院还有这些龌龊。老太君不理事,李氏又是个脾气好的,待下人松了些,没想到竟真要妄为的。

    曹顒询问了那几个管事的名字,记在心底,大节下的,亲戚们又在,不好处置她们。等出了正月,总有算账时候。

    芳茶告完状,面上带着几分得意,只在曹顒面前打转,不肯消停出去。曹顒见她耳朵上戴着对猫眼坠子,是自己去年送曹颐的生辰礼物,眉头微皱,对芳茶道:“去我院子里找下惠心,就说我要和你们姑娘玩会儿叶子牌,让她准备些散钱!”

    芳茶应声出去了,曹顒才问曹颐:“怎么回事,我送你的坠子怎么芳茶戴着?”

    曹颐低着头,喃喃道:“芳茶姐姐说喜欢!”

    曹顒见曹颐这样很是头疼,看来又是自己的不是,嫌芳茶麻烦塞到春暖阁来。

    曹顒见了曹颐可怜兮兮的模样,伸手摸了摸她怀中的小京巴:“这个是特意买给你解闷的,连大姐姐二姐姐都没有呢?不管谁说喜欢,你可都不能再给了去!”

    曹颐抬起头,眼睛亮亮的,掩饰不住的欢喜,使劲地点了点头:“哥哥放心,我好好看着它,谁也抢不走?”

    曹顒见她这样孩子气,忍不住笑了:“嗯,那你给它起个名字,好好对它,动物是人类的好朋友!”

    “人类?”曹颐略带不解。

    “人类就是我们人的泛称,就像是鸡类是鸡的泛称,狗类是狗的泛称一样。”曹顒随口解释道。

    曹颐尚未说话,就听窗外有人笑道:“某些人类莫非信奉得是众生平等,否则为何用鸡犬比拟万物之灵。”是曹颜带着表妹孙瑜到了。

    小女孩都是对可爱的东西没抵抗力的,曹颜与孙瑜看到曹颐怀里的缩成一团的小狗,顿时忘记少女的矜持,快步围了上去。

    “弟弟送的礼物?三妹妹起了名字没?”曹颜抱着小狗,喜欢得不行。

    曹颐摇了摇头:“姐姐学问最好,给狗儿起个名字吧?”

    曹颜沉吟道:“这狗儿的毛似雪样的白,就叫‘傲霜’吧,‘傲霜斗雪’之‘傲霜’。”

    几个小姑娘都认为这个名字好,“傲霜”、“傲霜”地叫起小狗来。曹顒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这样女性化的名字,这小京巴明明是位先生好不。房间里笑语欢声,谁也没有想到,这个小狗日后引起一场塌天大祸,不仅成为曹顒毕生憾事,连曹颐也差点因此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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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铺垫的差不多了,曹顒就要快长大了、、、、、

第二十七章 探母

    正月过后,孙家返回苏州。江宁织造府仍是上下忙碌,因为二月十二,就曹寅次子曹顺的百日。不敢巧儿的,李氏偏偏这个时候病了。

    曹顒本想出了正月就对母亲提曹颐之事,撵了那几个不开眼的婆子去,但见李氏卧病在床,不好让她太过烦心,只好把这件事情先放放。

    眼见李氏一日日消瘦下去,曹顒心中焦急不安。在曹家这几年,他非常感激李氏对他的疼爱。若说老太君对曹顒的宠爱是火,让人心里暖和;那李氏对曹顒的宠爱就是细雨清风,让人沉溺其中。而且,曹顒能够从李氏眼中看出,李氏将自己当成命根子似的。天下最伟大的就是母亲,最可怜的也是母亲。

    曹顒追问过给李氏瞧病的大夫,只说是心火郁结,血脉不调,需要调理,饮食要注意清淡。心火,难道是因姨娘琉璃新添的那个儿子?府里这样揣测的不是一个两个,就连老太君也隐隐听到风声,心里却是不信的。李氏大家出身,贤良淑德,之前对琉璃也是尽心照顾,奶妈、产婆都是亲自挑选,若是嫉妒也不会此时才显露。

    曹寅年后从杭州请来当年曾教授过曹顒半月的宋夫子进府做先生,教导曹顒与曹颂兄弟两个兄弟学业。曹顒因牵挂母亲病情,每日下了课就匆匆回内宅。宋夫子体谅他的孝心,并不多加责怪。只有曹颂直叹倒霉,经常他经常被夫子留堂,罚写大字。

    *

    织造府,开阳院。

    曹顒端着一碗雪梨银耳,坐在床前的小凳子上,亲自喂李氏。李氏虽没胃口,但不愿意违儿子的意,应付着喝了两口。原本悬挂在床头的那个白玉如意不见了,看来传出的太太与老爷口角,摔了如意的事是真的。

    曹顒正想着,就听门口小丫鬟道:“太太,章姨娘来请安。”

    李氏用帕子擦了擦嘴巴:“进来吧!”

    这章姨娘就是指琉璃,穿着一身宝蓝色衫裙,带着个小丫鬟款款走了进来。因生育不久的缘故,琉璃体态略显丰盈,比过去更添风姿。见曹顒也在,琉璃给李氏行过礼后,又给曹顒行半礼道:“大爷也在!”

    曹顒起身,微微俯身还礼:“姨娘安!”

    “大爷身量又高了,是不是,太太?”琉璃轻笑着,从丫鬟拿着的食盒里取出一碗汤:“知道太太这两日厌烦油腻的,奴婢就熬了这火腿冬瓜汤,一丁点油星都没放,太太多少喝上两口,就算是奴婢的孝心到了!”

    李氏看了看琉璃的芊芊玉指:“下次可别做了,我承你的情就是,不好劳烦你做这些个!”

    “奴婢是穷人家出身,不瞒太太说,选进老太太院子前,洗衣打水,哪样没做过。如今是老太太、太太抬举,琉璃可不敢忘本,哪里就那样金贵了!”琉璃神情中带着几分不安与惶恐。

    “我知道,你不是那轻佻的。你别多心,我这是旧疾,当年生顒儿时落下的。正月里待客又累了些,就犯了。”李氏见琉璃神情,心有不忍,软言安慰道。

    曹顒旁观者清,见那琉璃脸上神情变幻过于做作,心里不喜。若不是她在人前人后刻意露出这惶恐之色,也不会使母亲背上妒忌之名。看眼下母亲对琉璃与过去并没有什么不同,看来那心结并不在不是琉璃产子上。

    待琉璃走后,曹顒轻声问道:“母亲生儿落下旧疾?是难产吗?”

    李氏听儿子问话,想起往事,悠悠讲起:“那年生你时虽是足月,却是难产,生了三天三夜,昏死了好几次。”说到这里,看着儿子,无限慈爱:“天可怜见,顒儿你终平安出世,五斤五两,虽然身子有些弱,分量却是实实在在的足。”

    “五斤五两?”听到这个数据,曹顒忍不住有些惊奇。要知道这时候一斤可是十六两,五斤五两换算起来,就是那个世界的八斤半。八斤半的婴儿,那样的胖小子,怎么身体这般差?难道是因为母亲难产,在母腹中停留过久的缘故?

    李氏点了点头,笑容中已带着几分酸楚:“转眼十二年,十二年过去了!”

    “母亲养育之恩,孩儿永生铭记,定会好好孝顺母亲,还请母亲诸事宽怀,好好保重身体!”世上最悲哀的事莫过于“子欲养而亲不待”,曹顒想到这句话,不知到怀念上辈子的父母,还是心疼眼前的李氏,声音略带哽咽。

    “咳、咳!”刻意加重的咳声,是曹寅回房了。

    曹顒起身:“父亲回来了!”

    “嗯!”曹寅道:“去老太君那边看看,别让祖母惦记你!”

    “是!”曹顒应下,退出房来,却没有马上离开。就算李氏不是因琉璃生子之事难过,定也与曹寅脱不了干系。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出的贵妇,除了夫君与孩子之外,还有什么能这样放在心上。

    “淑卿,早点好起来吧,省得老太太与孩子们担心!”曹寅喊着妻子的闺名,软语道。

    “我只是替顒儿委屈?”李氏哽咽着说。

    “当年正赶上圣驾西征,我们做臣子得也不好设宴,顒儿的百日才会不了了之!”曹寅声音有些沉重。

    “圣驾西征,又没禁民间喜乐。生颜儿赶上宫里老太妃薨,百日就没过上,顒儿又是如此。”李氏说道:“单是百日就罢了,为何顺儿满月时祭祀祖先。又不是头一个儿子,就算你再疼小的,这个也太过了些!”

    “这是我的不是,顺儿出生后太高兴了些,没有顾虑那么多!”曹寅怅怅道。

    “难道顒儿就比他小兄弟差吗?顒儿出生时,你事务繁忙,对他并不亲近;为何如今顺儿出生,老爷尽在弄儿之乐?老爷这般,要置我们娘两于何地?”李氏连声追问。

    曹寅许久未语,过了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道:“我明年就知天命,父亲与祖父,都没活到五十就西去了,谁知道我还能活几载。别人像我这般年纪,早已儿孙满堂。我却年近不惑才有了顒儿,十多年后才添了顺儿,高兴得有些糊涂了!我以后会留意,淑卿不要再气恼了!”

    李氏听丈夫说得辛酸,原本的不满早已烟消云散,忙道:“老爷心地仁善,定会长命百岁!”

    “心地仁善吗?”曹寅略带几分自嘲:“这十多年命丧在为夫手中的人不少,又哪里是个个都该死的?若是有因果报应,我只盼着都应到我身上,保佑顒儿与顺儿两个平安。”

    曹顒离开时,脚步有些沉重。曹家祖辈都是没过五十死的,曹寅去世时间历史记载是在六年后,但谁又能保证历史不会发生偏差。若是历史没有变,曹寅应只有曹顒一个儿子才对,或者是只有这一个儿子活到成年,否则也不会曹顒病逝后,就有继子曹頫来承继家业。曹頫,西府曹荃的四子,今年四岁。历史若是没变,那小顺儿就是夭折的命运;历史要是变了,那曹寅能不能支撑到六年后就是未知数。

    *

    萱瑞堂,西侧间。

    老太君倚在软蹋上,怀里抱着曹顺,听曹顺的奶妈妈说话:“哥儿乖巧着呢,不哭不闹的,饿了就猛挥小胳膊。真是老太君的好福气,谁家能有这样乖巧的孩子!”

    老太君笑道:“虽然面容更像琉璃,但这喜静的禀性和他哥哥一般无二,顒儿小时候也乖巧着!”

    见曹顒进来,丫鬟婆子们都俯下身请安。老太君抱了一会儿小孙子也乏了,就将曹顺递给他的奶妈,自己招呼曹顒,让他在炕沿坐下:“你母亲这两天可好些了,我前儿叫人送去的野山参用了没有?”

    曹顒回答:“好多了,看样子再调理几日就能起床,祖母不要担心。山参还没用,大夫让清两日肠胃,随后再滋补!”

    老太君点了点头,伸手摸了摸曹顒的小脸:“这几日辛苦我的好孙儿了,累得脸都瘦了。有你这番孝心,也不枉你母亲素日里疼你!”说着,又指了指被奶妈抱在怀里的曹顺:“快去瞧瞧你兄弟,过两日就百天,小模样可招人喜欢啦!”

    “是!”曹顒应声起身,走到奶妈面前,伸手要接过曹顺。

    奶妈怕曹顒不会抱孩子,为难地看向老太君,见老太君点头,才不甘不愿地将曹顺交到曹顒手中。

    曹顒没吃过猪肉,却见过猪走,抱孩子的姿势有模有样。曹顺小脸粉嘟嘟的,一双大眼睛溜圆,见到换人抱他,一点都不认生,伸出小胳膊在曹顒身上乱摸着。

    曹顒与小曹顺对视,心里却是另外一番思量。曹寅这样疼爱幼子,莫非最后的病逝,不是为了国库亏空,而是因幼子的夭折不成?若是这样,过去许多想不明白的地方就弄清楚了。曹家亏空虽多,但是上面有康熙庇护,曹寅也不用因此郁郁而终。

    怎样才能让眼前这个可爱的婴儿不夭折,怎样才能让曹寅多活几年。曹顒想得头疼,开始第N次后悔为什么自己上辈子不学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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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红白事

    康熙四十五年八月初四,曹寅夫妇携女北上。李氏送女儿曹颜进京候选,曹寅却是回原籍丰润(现河北境内)给父亲扫墓,顺便料理老太君的坟茔地。老太君今年七十三,年寿已高,对自己的后事尤为关注。因想着丈夫去世已二十多年,惊动地下之人不好,老太君便发下话来,待自己百年后,不与丈夫合葬,要在丈夫坟边另开一坟。曹寅提前北上,就是为了安排此事。

    临行前,曹寅将家事托付给曹荃夫妇,将衙门里的事托付给庄常。

    曹顒与曹颂一起,跟着宋夫子学四书五经。寻常的官宦子弟,可以凭本事考秀才、考举人,也可以选择凭父荫获得监生资格,不过疏途同归,只有最后参加科举,取得进士资格,算是正牌子出身,仕途才会通顺。若是捐的官,不但被人瞧不起,也很少能够升到高品级。曹家在旗,与寻常官宦自有不同。曹顒小时就听父母提过,待到他大后若是没意外肯定要到京里当几年差,随后才能够考虑选择科举还是捐官。

    九个月多的小曹顺很健康,白白胖胖的,曹顒心里松了口气。自己这个小兄弟身体素质应该是不错的,希望老天保佑,让他平平安安长大。

    父母都不在,曹顒出府的时间就多了些,江宁的内外差不多逛遍。若不是老太君一日也离不开曹顒,曹顒都想离开江宁,去太湖转转。郑氏兄妹来信,找到最适合养珠的母蚌,已经开始繁育,按照这个进程,明年春就能够有足够的母蚌,后年冬就能够收获第一批珍珠。茶叶方面,却不是很顺利,除了西湖龙井附近有一定规模的茶园外,福建安溪与太湖君山两处都是野生茶树,还没有人培育整理,产量及其不稳定,要两三年后才能见成效。

    若说曹顒有什么不如意的,就是顾纳那边。那小子不仅出人意料地落榜,而且还不肯回江宁来,滞留京城说要等下次应考。顾家家道中落,家族复兴的希望尽在顾纳一人身上,使得他功名之心尤盛。庄常曾为此叹惋,担心顾纳误入歧途。曹顒虽不支持顾纳的执着,但仍是尊重他的选择。他在回信中附上银票,以供顾纳京城开销,并且随信附上顾纳之母亲手缝制的两双鞋子。

    顾纳之母周氏当年由顾纳做主,改嫁给车夫陈六,成亲后夫妻两个被曹寅送到北面孙文起处当差。孙文起出任杭州织造后,陈六夫妇随同孙家回到江南。曹顒顾及到顾纳的颜面,与曹寅商议后,将陈六夫妇叫回江宁,在城外买了五十亩良田给夫妇两个,帮着他们在江宁安家。周氏此时又生了两个儿子,但对长子的惦记之情却分毫未减,知道儿子在京城求学,又是为儿子高兴,又是担心他的生活无人照顾。

    织造府内宅的事虽名义上有兆佳氏照看,但实际由曹颐主理。半年前,李氏痊愈后,曹顒对李氏说了曹颐被婆子们辖制的事。李氏大怒,狠狠处置了两个婆子,半点情面都没留。在她心里,曹颐除了是血亲侄女外,最关键的还是儿子的救命恩人。若是没有曹颐,说不定儿子就没了。对于这样的恩人,自己都不肯怠慢,怎容下人作践。

    李氏经过儿子提醒,才明白曹颐与曹颖、曹颜姐妹不同,心中以为自己不是曹家女儿,始终带着几分自卑自怜。有心说明真相,又担心老太君年纪大,受不了刺激,她只好继续瞒下去。只是在日常理事时,将曹颐带在身边,一点点教她怎么管家、怎么对下人。林下斋每月分给曹颐的银子,李氏都让人仔细收好,以后出嫁时,除了嫁妆,再加上这份银钱,曹颐日子应该能够过的自在些。

    半年下来,曹颐学得有模有样,日常杂事都能够接手处理,遇到什么重要的事,就去派人禀报给兆佳氏或者老太君裁决。因由李氏之前的发话,又有曹顒给撑腰,阖府上下,对于曹颐主理内宅的事都无二话。现在,或许有人将曹顒当孩子,却没有在再将曹颐当孩子。按照大清律,男子十六、女子十四可婚嫁。这里的十六与十四指的还是虚岁,并不是周岁。曹颐虚岁十三,按照律法,明年就可谈婚论嫁。曹家在旗,旗人女儿向来尊贵,出嫁前跟着家里长辈学习理家也是常有之事。

    *

    九月初,曹寅打发人回来送信,曹颜经过秀女大选后,被抬了旗,赐姓曹佳氏,指婚给平郡王讷尔苏为嫡福晋,十月完婚,曹寅夫妇因此留在京中操办嫁女之事。讷尔苏生于康熙二十九年,比曹颜大一岁,康熙四十年承袭爵位,如今任镶红旗旗主,主理镶红旗旗务。曹家上下,具是欢喜。虽然对康熙将曹颜指婚给皇子或者宗室早已有数,但平郡王却是铁帽子王,而且还是嫡福晋,这对包衣出身的曹家可谓是荣宠到极致。

    曹顒心里早有数,并不意外,若是按照历史记载,曹颜嫁给讷尔苏后生了四五个儿子,其中长子继承父亲爵位。

    曹寅另有信给曹顒,让他带人打开这边府库,在李氏陪嫁之物中挑选华美之物为曹颜添嫁妆。因这两年又要还部分亏空,又派人去各地置办茶厂,曹家账面上并不富裕。曹顒知道,曹寅定是手头办嫁妆的钱不宽裕,才会出此下策。

    曹顒检查了下自己的小金库,林下斋三年的红利,除去分给各人的,再除去这几年的开销,还有大概十七万两。曹顒拿出十三万两的银票,十万两装了一个信封,三万两装一个信封。装好后,曹顒去找庄常,请他派可靠的人将银票带到京中给曹寅。十万两那份是给父母用来操办嫁妆与婚礼的,三万两那份是他这个做弟弟的送姐姐的礼金。曹顒早看出来,这庄常绝非是简单的幕僚。织造府里曹寅的书房,连曹顒这个嫡子都不能随意出入,对庄常却不限制。这些年,但凡曹寅离开江宁的时候,织造府衙门的事就由庄常全权料理,这岂是寻常幕僚所能够掌握的权利。曹家是皇帝在江南耳目之事,对这个世上的人来说算是秘密,对几百年后来的曹顒来说,却是早已心知肚明之事。因此,他推测这庄常可能是那监测机构的主力,是曹寅的左右手,所才会得到这样大的信任与器重。

    十三万两,搁在谁眼中都不是小数目,若是托别人曹顒还真不放心。至于庄常吗?那就是心里的直觉加上对曹寅用人眼光的信任。

    *

    九月底,曹寅的第二封家书送抵江宁,提到曹颜的婚期已定在十月二十六。老太君心里听了欢喜,叫人开了箱子,翻出好些宝贝来,打发管事的送上京去。当天晚上,老太君叫媳妇儿子带着几个孙子过来,加上曹顒、曹颐,凑成一桌家宴,算是热闹热闹。老人家一时贪嘴,多喝了两杯酒,夜里不知怎么受了风,次日身子就开始不爽利起来。

    大家并没当成大事,反正府里有皇帝派来侍奉老太君的两位御医,开始只说是着凉,喝两幅药发发汗就好。可是,三五日过去,老太君病情渐重。曹荃与曹顒要派人往京里送信,却被老太君拦下,只说是不碍事,不愿意因自己的缘故耽搁孙女的嫁期。曹荃与曹顒想着等两天,看看情形再说。

    到十月中旬,老太君看起来精神渐好,众人心中才算松了口气。

    十月十八下午,老太君喝了一碗小米粥,吃了小半盘拌鲜笋,看起来精神恢复得差不多。老太君派人将儿子媳妇孙子孙女都叫到了床前,这其中也包括曹颐,就连将满一周的曹顺也让琉璃抱来。

    老太君的视线在众人脸上转了一圈,道:“前些日子,我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总觉得有大事未办。这两日想清楚了,就叫你们过来交代交代身后事!”

    曹顒听老太君语出不祥,心里难受。曹荃与兆佳氏夫妇更是连声说:“老太君定会长命百岁,眼下身子又大好了,说这些言之过早。”

    老太君笑了笑,道:“只是交代交代,安安我这老婆子的心,也安安你们的心罢了!”

    曹顒眼圈已经红了,低下头,不愿意让人看到自己失态。不管是小曹顒记忆中的溺爱,还是自己附身后的无尽宠爱,在曹顒面前,老太君给予了他一个祖母能够给予的全部的呵护与关爱。当年初临异世的惶恐之心,就是因老太君的溺爱而平静下来。

    “我的那些个头面首饰与衣服料子,就由两个媳妇平分,赏人也好,自己用也罢,都随你们;古董字画把玩之物则由两个儿子平分。”说着,看了看曹荃:“这两年,你哥哥瞒着我变卖府中之物,定是为了偿还历次迎驾的亏空吧?”

    叹了口气后,老太君又道:“迎驾虽是咱们曹家的体面,但也太靡费了些,你们兄弟两个又不是善于经营的。我这里还有银票十四万两,银子两万三千两,金子五千两。银票留下三万两,其余十一万加上金子都归到公里,让你哥哥去还咱们曹家的亏空。国法无情,虽说万岁爷待咱们曹家恩重,但咱们更应谨慎行事,以不辜负皇恩。留下的那三万两银票,眼前这几个未婚嫁的孙儿孙女,除了顒儿外,其他每人分五千两做婚嫁之资。那两万三千两现银,三千分给我院子里这些丫头们做嫁妆。珍珠与紫晶几个,每人五百两,八个二等的,每人一百两。其余的就分了剩下的二百两。多少是我老婆子的一点心意,总不叫她们白侍候我一场。那两万两,除了料理我的后事,剩下的就作为扶灵北上之资。”

    房间里一片寂静,只偶尔传来两声略带压抑的抽噎声。

    老太君安排得差不多了,才对曹顒道:“你十岁就弄出林下斋,每月收入上千两的银钱,所以祖母没有留银子给你。你长大后按照规矩要进京当差的,当年我嫁到曹家时,曾陪嫁了一处昌平的庄子,虽然地不多,却算我的一个念想,如今我就将庄子留给你,你到京城后也好帮着祖母照看。我院子里的这些个丫头也都托付给你,愿意回家的,你安排脱籍;愿意嫁人的,你帮着准备嫁妆;愿意留在府里的,你给安排妥当的差事。”

    “是,祖母,孙儿领命!”曹顒在老太君床前跪下,低着头应道。

    康熙四十五年十月二十八,已为人妻的曹颜与夫君平郡王回到京城曹家老宅,完成“回门”之礼。送走女儿女婿后,曹寅收到通过驿站百里加急送来的家书:十月二十日未时,老太君去世。

    曹寅怔怔的,那页家书从他手中滑落,慢悠悠地飘落到地上。

    此时,千里之外的江宁,一身孝衣的曹顒跪在灵堂前,面如沉水,不知在想些什么。

    +++++++++

    无忧无虑的日子随着老太君的去世而完结。。。。

第二十九章 修行

    康熙四十五年十二月初九,老太君在织造府停灵七七后,出殡。曹寅与曹顒父子作为长子嫡孙,扶灵北上,十二月二十七到达直隶丰润。安葬老太君灵柩后,曹寅打发随从先退下,自己与儿子在老太君墓前展开了一次谈话。

    “我将送你去清凉寺修行,是给老太君守孝祈福,也可以磨练你的心情!”曹寅带着不容置疑的口气说道。

    “清凉寺,修行,守孝?”曹顒很是意外,他设想过自己长大后的各种际遇,却从来没想过出家这种可能:“让我出家做和尚吗?”曹顒心里觉得好笑,自己这个人又懒散、又贪嘴,六根不净,哪里有半点出家人的资质?

    曹寅摇了摇头:“不是出家,是到寺庙里修行二十七个月。”

    曹顒的神情郑重起来:“修行,父亲要儿修行什么?与人为善吗?”

    曹寅望着曹顒的眼睛:“修行内容,要看顒儿的志向为何?若顒儿志向是从文,那儒家礼仪、先贤著作就是你的修行;若顒儿的志向是从武,那《孙子兵法》、《武穆阵法》就是你的修行。”

    曹顒睁大眼睛,看来曹寅是要加强对自己的教育,只是单是这样的话,有必要非在寺院里进行吗

    曹顒看着曹寅,不知为何想要一吐为快:“儿的志愿就是想要活到九十九,逍遥自在地活到九十九。前提是不做奴才,永远不把自己的性命放在别人手中。”

    曹寅对曹顒的回答并不意外,叹了口气,喃喃道:“雏鹰震翅向天阙,时也,命也!”

    曹顒听曹寅嘴里“时也、命也”的,不解其意,看向曹寅。

    曹寅苦笑道:“你这还是那年被绑架留下的心病,说起来还是我对不住你,不能护你周全!你吃了那么多苦头才回到府里,却不再像过去那样虚度光阴。读书习武,再不用人提点半分。四年如一日,雨雪不断,其心性何其坚韧。”

    按照丧仪,孙氏老太君去世后,作为儿子的曹寅与曹荃都应该丁忧二十七个月。曹荃还好,按例报了丁忧。曹寅被夺情,居丧九九八十一天后起复。曹寅为尽孝心,送嫡子曹顒入清凉寺,为亡故的老太君祈福。

    *

    清凉寺里,曹顒开始了略显漫长的修行生活。

    曹顒的修行内容不是先贤著作,也不是兵书阵法,而是从各朝各代史料中摘抄出来的《佞臣传》。通读三遍后,曹寅又叫人送来了《名臣传》。曹顒暗暗思量,难道父亲是想将自己培养成权臣的苗子不成,从《佞臣传》里洞悉阴谋,从《名臣传》中学习阳谋。

    曹顒想了想自己了解的清史,康熙幼年即位,最忌讳权臣的。康熙朝数得上来的几个权臣,鳌拜、明珠、索额图,每一个下场好。雍正根据历史记载,是寡恩薄幸之君,最是好猜疑臣下,所以才设下粘杆处来暗中监视百官。到乾隆朝还好些,但乾隆前期一直在打仗,后期自己都七老八十,能不能活着还是回事。

    在清凉寺,住处简陋,无人侍候还好说。毕竟曹顒上辈子读书时住过宿舍,自理能力还可以。最让他无法忍受的是,这里用的是斋饭,半点油星都没有。曹顒不知道自己算不算肉食主义者,但肯定不是素食主义者就是。因早已于曹寅有约在前,不修行完毕,就不离开清凉寺。曹顒不愿失言,但也不愿太委屈自己,这样清凉寺后山上的动物就算倒了霉。

    带着自制弓箭和从厨房偷来的一小包盐,到后山抓只野兔或山鸡,烤了后打个牙祭,成为曹顒隔三差五的必修课。

    *

    织造府,书房。

    曹寅看着密探报上来的曹顒每日起居记录,脸上多了几分笑意。

    差一刻卯时起床,用一刻钟的时间洗漱后到佛堂与寺院众人一起上早课。卯时四刻早课完毕后,回到院子里练上半时辰的剑。辰时用早饭,辰时二刻开始读书。午时去后山,射了一只山鸡,一只野兔,与上山打柴的小和尚智然分食之。

    庄常看了曹寅的笑容,摸摸自己的胡子,略点着几分促狭:“东亭兄,为了不让大公子受外物干扰,送到清凉寺修行,这其中安排也算妥当。只是让大公子茹素这点,东亭兄似乎目的不纯啊!”

    曹寅见庄常识破,笑道:“这顒儿心思重,少年老成,一味地授之权谋,性子难免走向阴郁。若是不这样安排,怎会逼得他天性流露。”

    康熙四十六年四月,西湖龙井被收为贡茶。顿时,龙井茶的价格上升了百倍不止。

    康熙四十七年五月,江宁织造府曹寅恭献两种新茶,其中福建茶被康熙赐名为“铁观音”,苏州茶则被赐名为“银针”。

    *

    康熙四十七年十二月十五,太湖那边送来第一批母蚌所育珍珠。共有珍珠八百七十九颗,其中金色珠五十五颗,黑色珠一百三十六,粉红珍珠二百九十一颗,余下为白色珠宝。若是按照成色分,一等珠十六颗,二等珠五十二颗,三等珠一百七十七颗,其余为散珠。

    每色珍珠先是按照颜色分装小盒,然后又按等级分装在不同的格子里。

    珍珠数量不多,但是曹寅与庄常都感慨万千。

    “真真没想到,这大公子所说人工养珠竟然小成。不瞒东亭,当初我听了,都觉得匪夷所思。”庄常拈了一颗珍珠,放在眼前细看道。

    曹寅看着眼前的几个装珍珠的匣子,心中却已惊涛骇浪。送曹顒去清凉寺后,曹寅曾叫人把他书房里的书籍搬到自己这里逐册翻阅,虽偶尔几本书提及海外,不过是三两句话,根本就没有任何一本书上提过养育珍珠的法子或者典故。

    *

    清凉寺,后山山坡。

    树丛后,两个小脑袋瓜子凑在一起,远远地盯着不远处的空地。空地上,支起一个圆笸箩,下面散落着金黄的小米,半空中,几只鸟雀盘旋。

    时值寒冬腊月,又下了两场大雪,后山的野兔、山鸡几乎绝迹。曹顒连吃了七八顿斋饭,开始打起麻雀的主意。就按照上辈子书中所知道的,做起这简单陷阱。在清凉寺两年,曹顒的性子更加沉着,若不是隔三差五到后山捕兔抓鸡,他都要以为自己的心境七老八十。

    没有锦衣玉食,没有人际往来,清凉寺的日子是单调而乏味的。若不是偶然结识了小和尚智然,曹顒都怀疑自己的语言功能是否退化。有的夜晚,曹顒躺在床上陷入沉思,回想自己来清朝这几年的生活,总是在努力着,却不得其所。总是想要掌控自己的命运,但是却又不得不依附曹家。曹寅已经告诫过他,进京就代表着离开曹家的保护,京城是与江宁完全不同的一个世界。

    “曹施主,雀儿着地了,一共五只!”智然压低声音,略带兴奋地道。

    曹顒看了看,还有几只麻雀没落地:“再等等!”

    等那几只雀也落在地上,吃起地上的小米时,曹顒动了动手中的麻绳,那边支撑笸箩的小树枝倒下,除了边上一只飞跑外,其他的麻雀尽被扣在笸箩里。

    智然虽吃荤,却是打死也不肯杀生的,这料理麻雀的差事就落到曹顒身上。智然扭过头,闭上眼睛,嘴里念着: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

    等过了片刻,曹顒按照叫花鸡的做法,炮制完成九只麻雀。悠悠的香味逗得智然睁开了眼睛,亮晶晶地望着曹顒:“曹施主,能够吃了?”

    曹顒笑问:“这麻雀成九之单数,小和尚少犯些戒律,少吃一个可好?”

    智然脸色肃穆,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佛曰,我不入地域,谁入地狱!”说着,已经捡起一个麻雀,双手开动起来。

    曹顒忍不住笑出声,活了两世,出家的朋友就交了这么一个,年纪不大,却不是凡人。

    康熙四十八年一月二十,曹顒守孝期满,离开了清凉寺,回到织造府。

    求己居中,惠心与暗香两个前两年放出去嫁人,如今是紫晶带了两个小丫鬟看房子。紫晶在老太君生前就曾立誓不嫁的,老太君去世后曹顒见她不愿意出嫁,府外又没有亲人,就安排她到求己居。对于惠心愿意嫁人,嫁的还是府里门房的儿子,曹顒心里有些不舒服,虽没有建立种马后宫的想法,但贴身丫鬟的芳心竟然不在自己这小主子身上,多少有些伤自尊。

    *

    康熙四十八年二月初八,曹寅独自在书房,抬笔写着,江宁织造、通政使司通政使臣曹寅谨奏:

    恭请圣安。

    臣伏闻圣体全安,下慰亿万苍生之望,凡属臣民,无不欢欣舞蹈,庆祝无疆。

    再,梁九功传旨,伏蒙圣谕谆切,臣钦此钦遵。

    臣有一子,今年即令上京当差。兴言及此,皆蒙主恩浩荡所至,不胜感仰涕零。但臣系奉差,不敢脱身,泥首阙下,惟有翘望天云,抚心激切,叩谢皇恩而已。

    目下江南、扬州各处雨水调匀,蔬麦大长,百姓俱安生乐业,惟米价新年稍贵,每石一两二三钱不等,将来春水积聚,各处客商船只运行,价或可平。谨将江宁、扬州正月晴雨录恭呈御览,伏乞睿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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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是那句老话,请大家多多支持,真心感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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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于康熙末年介绍:
雁九的架空历史小说新书----
稀里糊涂地回到康熙年间,
一不小心竟成了曹雪芹的长辈,
而且极有可能就是他爹,
即便不是他爹,也是他大爷。。。。重生于康熙末年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重生于康熙末年,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重生于康熙末年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