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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于康熙末年全文阅读

作者:雁九     重生于康熙末年txt下载     重生于康熙末年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五章 投机

    在曹家,孙氏老太君对曹颙的溺爱是众所周知的。作为嫡长孙,又是被老太君自幼亲自抚养,偏疼些也是有的。在曹颙来到昌平的庄子后,再次感受到这偏爱绝不是一星半点。

    孙氏老太君当年嫁到曹家,是陪嫁了一个庄子,不过当时良田不过十倾,二十多户佃户。众人皆以为此,连曹颙也不例外。

    直到曹颙亲自到了昌平庄子,才知道祖母留给自己的这片土地,有一百二十倾,三百来户佃户。眼下,万亩良田上形成两个大的村落,住的都是曹家的佃户,一个叫大平庄,一个叫**庄。曹家的别院,就在大平庄,是个三进的院子。

    最近几年,京郊的上等良田十来两银子一亩,中等田也要七、八两。一倾地就是百亩,一百二十倾就是一万两千亩。按照八两银子每亩的平均值计算,老太君留给曹颙的这个庄子也值将近十万两纹银。

    坐在昌平庄子大堂的椅子上,曹颙终于意识到,自己眼下竟是个大地主。曹颙记得在府里看账本时,记着曹家原本在房山有两个庄子,不过是几十倾地,后被曹寅卖了还亏空。良田万亩,这会不会太招摇。想到这些,曹颙看了看昌平庄子的管事何茂财:“财叔,这附近其他人家的庄子土地多少?”

    何茂财五十多岁,是曹家家生奴才,恭敬地回道:“大爷,昌平地好,京城大户差不多都在这边置办庄子。各个王府的有三五百倾的,有千八百倾的,其他王公侯爵、尚书侍郎的十几倾到几百倾都是有的。”

    曹颙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自己这个不大不小的庄子就不算碍眼。可是不知为何,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

    眼下虽然是阴历四月初,若是按照阳历算的话,应该也到五月,已经可以换薄的夹衣。

    在前几日,曹颙能够“下床”后,曾由平郡王帮着递了帖子,请求觐见谢恩。有太医院的几位太医照看,用了内库的御药,这是多么大的恩典。

    康熙皇帝召见了曹颙,仔细询问他的病情,知道确实无碍后,安慰劝勉了几句。这期间,他始终在观察着曹颙,想知道他是否心存怨愤或者是否就此被吓破了胆。

    曹颙除了容颜消瘦些,与上次见驾时被没有什么不同,目光仍是那样清澈,神情仍是那样恭顺,只是隐隐约约的,竟带着几分少年的羞涩。那神情,就如同做错事的孩子,无法面对家长一般。

    康熙以为曹颙是因惹出是非而不安,劝慰道:“此事怨不得你,不必不安!”

    曹颙低下头,回道:“奴才实在是没脸见万岁爷,没脸见父亲!”

    “哦,为何这般说!”康熙心下诧异。

    “万岁爷,奴才委屈!”曹颙清脆地回道。

    康熙的脸色沉重起来,感觉委屈,他想起自己那个感觉委屈的孙儿,又看看眼前的曹颙。如今的孩子,都怎么了?

    “万岁爷,如今外边人都传言奴才被二三十人打了,都把奴才说成是没用的窝囊废,是靠着父祖恩荫混上的侍卫。可是,奴才只是不愿街头斗殴,触犯大清律法。若是给奴才个机会,奴才愿意与那些人比试。”曹颙的话落地有声。

    少年热血,康熙笑着点了点头,心里熨帖多了。

    曹颙低下头,暗暗盘算着。康熙爱才,是众所周知的,所以才会有纳兰容若十年荣宠,才会有马齐白衣入相。自己既没有纳兰公子的词才,又没有马齐的相才,只好学做武夫。虽然自己这略显文弱的外形,与英武神勇是半点扯不上关系。

    那腔略带少年热血的话语,说得曹颙心里直打颤,这不是装嫩加卖乖吗?又间接表了忠心,就算被欺负成那样,也不忘记维护律法尊严。

    康熙却偏偏喜欢这套,只所以多年来对曹家荣宠不衰,与曹寅的洁身自好、忠君守法不无关系。换言之,换个大贪官,就算对康熙再忠心,康熙也不能允许他在江南刮地皮。

    曹颙小小年纪,如此乖巧懂事,不带半分纨绔之风,这怎么能不让康熙喜欢。不知不觉,他替曹寅感到高兴,虽然子息单薄,但是有这样的儿子,何愁后继无人。

    虽然知道了曹颙并不为遭到这种无妄之灾委屈,也不会想到自己的意外挨打与皇子皇孙会扯上关系,但是康熙还是存了愧疚之心,想要补偿这个孩子。但他眼下还不到十五岁,封了三等侍卫已经是格外开恩,哪里有由头提升二等。于是,康熙给了曹颙半个月的病假,命他养好身子到乾清宫当差。

    曹颙叩首谢恩,心中暗爽。几番筹谋,终于如愿以偿。乾清宫侍卫,就是俗称的御前带刀侍卫。虽然没有升品级,但是身份地位却与其他侍卫完全不同,为了避嫌疑,就算是太子也不敢随便欺凌或拉拢御前侍卫。否则,一个“居心叵测”的帽子下来,谁都承受不起。

    呜呼哀哉的是,以后在御前当差,这“奴才”、“奴才”的是免不了的。曹颙心中不由开始安慰自己,大丈夫能屈能伸,忍上三年又何妨。三年后,只要曹家能够脱离困境,或者自己去科举谋官,或者找由子回江宁,反正装病的勾当又不是没做过。

    *

    昌平,大平庄,曹家别院。

    曹颙坐在正堂的椅子上,想起自己上辈子泡过的小汤山温泉。记得当年自己去小汤山泡温泉时,听导游小姐介绍说,你温泉行宫是康熙时期就有的。可是,自己刚刚询问孙茂财,那行宫还没影,只知道小汤山附近,最大的两个汤池子都在内务府名下的庄子里。

    大平庄,离安定门五十多里远,离小汤山不到十里。就算那大池子在内务府的庄子里,但是外面的小温泉池子肯定不少。

    紫晶端着个盘子进来,笑着对曹颙道:“大爷快尝尝,都是野外出的稀罕物,大爷原来哪里见过这些个!”

    “大爷怎么把外面的马夹脱了,京里不比咱们南边,眼下早晚还凉呢,大爷身子还不见全好!”紫晶放下盘子,没等曹颙说话,就将他脱下的马夹又给他穿好。

    曹颙这次“大病”,最累的就是紫晶。虽然曹颙再三说了无大碍,但是紫晶却是亲眼见过曹颙生死不知躺了好几日的,怎么肯信,照料他比往日更加尽心。

    曹颙无奈,只好伸着胳膊,穿上马夹,去看紫晶拿来什么自己没见过的稀罕物。

    三只巴掌大的白色瓷盘,每只盘子上装着一种野果。严格说起来,其中两盘是野果,一盘算不上野味。若是曹颙只是单纯的那个自幼生活在豪门大院的小公子,怕还真不认识这些东西。紫黑紫黑的,是一串串的桑葚,两盘绿色的,一盘是手指盖大小的野杏,一盘嫩绿嫩绿的,是洗得干干净净的榆树钱儿。

    曹颙提溜了一串桑葚放在嘴里,这可是纯粹的原生野味,汁鲜味美,比上辈子超市中买来的味道强过太多。

    紫晶微微一怔:“大爷,竟是认识这些物儿的!”

    曹颙笑笑,指了指那盘榆树钱儿:“这个吃法不对,要不用鸡子做汤,要不就用棒子面混合起来蒸团子吃!”

    紫晶听了,顿觉稀奇,忙叫了个小丫鬟将榆钱端到厨房去,让那边按照曹颙所说的吃法来做。

    曹颙说着吃的,不禁想起棒子面来,这辈子锦衣玉食的,哪里有机会吃那杂粮。棒子,就是玉米,好像是打明朝就从国外引进,如今乡下百姓以此为主食。

    从玉米,曹颙又想到养猪。上辈子有个发小,念了十多年书,好不容易读了四年计算机专业,混到大学毕业。大家都以为他会去考研、或者去中关村做白领,没想到这家伙去远郊县买了个大院子,创起业来,创业内容就是养猪。消息传出来,昔日这些死党晕倒一片。就那个大学四年宿舍,连袜子都没洗过的主儿,竟然要去干实业,还是这样很不一般的实业。谁又能想到,这小子竟坚持下来,几年功夫资产几百万,羡慕死他们这些工薪族。

    曹颙眯着眉头,养猪,感觉有点熟悉啊,好像从哪本穿越小说中看过类似的片段。想想,还是算了吧,城里的大户人家,都有人专门养家畜。小老百姓,几个月不称半斤肉,家里养着一口猪,也都是指望卖钱娶媳妇盖房子用的。自己若是使得养殖产业化,就算赚上几个小钱,不知会使得多少小老百姓不安生。

    想通这些,曹颙越发觉得应该打打温泉的主意,眼看着大好财运,怎么还能够让它飞了?于是,刚刚下去没多久的田庄管事何茂财又被叫了进来。曹颙发下话,除了老太君当年最早陪嫁的那十倾地,其他的都尽数卖掉。

    何茂财听了,身子一软,差点没从凳子上滑下来:“大爷,不可啊,大爷,这庄子可是用了五十多年的功夫一点点扩到今儿的,怎么能说卖就卖!”说话间,老爷子的眼泪都要出来了。

    曹颙看着何茂财,能够理解他的不舍,这庄子原来的管事是何茂财的老爹,父子两个经营了两辈子才有眼下的规模。但是,曹颙却不能留这个庄子,不单单是为了刚刚想到的敛财大计,还为了曹寅的亏空。

    曹颙想到哪里不对劲了,连曹家在京城的两处老庄子都卖了还亏空,他还把着这个大庄子就实在不太妥当,这太不符合曹家“举家还账”的感觉。

第四十六章 交际

    不管何茂财多么不舍,卖地的事已成定局。万亩良田,说着虽然好听,但是曹颙并不怎么留恋。有钱买地,传给后代子孙,是这个时代人们的局限性所致。

    这些地,虽然能够值十来万两银子,但是每年庄子上的收益最好的年景也不过是六七千两,若是赶上雨水不顺,三四千两银子的时候也是有的。收益并不算丰厚,但是却在京畿,哪天引起康熙的关注来,前面曹家“举家还债”就成了笑话。因此,曹颙来后才会隐隐觉得不对劲。

    曹颙看着何茂财剜肉似的心疼,心中也是感动。来庄子前,他曾派人私下调查过何家的家底,倒不是他性格多疑,而是奴大欺主、监守自盗的事情听得太多。

    结果很是让人意外,何家两代人经营这个田庄,至今仍住着两进的院子,名下没有半亩良田。有人曾问过何茂财,为何不乘土地价格低时,买到自己名下一部分良田。何茂财回道:“这是老爷子再世时定下的规矩,怕我们做下人的,有了私心,疏忽了主家。”于是,一直到今日,何家只靠着曹家的月钱过活。

    曹颙想了想道:“留下老祖宗最早陪嫁过来的十倾,再就近挑上等田留十倾,其他尽快卖了,价格低些也没有关系,若是有人问起,就说主家急用银钱。”

    何茂财与原本房山那边庄子的管事都认识,知道府里卖地还亏空之事,见小主人说得肯定,知道没有转圜余地,怅怅地应下。

    “留下的那十倾地,七倾划到你名下,三倾划到紫晶姑娘名下,这个手续要到衙门办得齐全。”曹颙说道。

    “大爷,府里正是急用银钱的时候,老奴家这几十年来也赞了些银钱,这地就按市价折给老奴吧!”何茂财很是诚恳地说道。

    曹颙摇了摇头:“不至于此,财叔为本家操劳半生,这点酬劳当收的。就是紫晶姑娘那三倾,也尽数托给财叔照看,往后的收益你与她三七分成。”

    紫晶正好端着新蒸好的菜团子进来,插口说道:“奴婢要田做什么,大爷还是不要费这个事了!”

    曹颙想到以后,心情有些沉重。不管怎样,到目前为止,历史的车轮仍按他后世所知那般转动。他心里叹了口气,道:“既然老太君将你托给我,我总要为你安排周全。前几日已经帮你脱籍,眼下再有了这三百亩地,往后就算我不在了,你也好有个依仗。”

    “大爷真是的,若是大爷回南边了,奴婢自然也没有留在京里的道理!”紫晶笑着嗔怪道。她以为曹颙所说的“不在”是回江宁,却不知另有其意。

    曹颙笑笑,对何茂财却没有改口,只是又交代了,将来卖地的银钱分做三份,两份送到京中府邸的紫晶手中,一份留下来,等到无人注意时,悄悄将大小汤山那边有地热的荒山买下。

    卖了良田买荒山,这不是败家子儿吗?何茂财听了,痛心疾首,想要再劝。

    曹颙忙开口堵住他的话:“财叔放心,那几处荒山的进项绝不比良田差。另外,买下荒山后,就开荒种桃树吧!”

    桃花林里泡温泉,曹颙不禁有些想入非非。

    何茂财想要开口再说,曹颙已经摆摆手,打发他出去。老人家长吁短叹半日,还是遵从曹颙的吩咐,尽心卖地去。

    乡下生活虽惬意,但还是略显单调。曹颙住了三日后,就带着紫晶等人回城了。

    *

    曹颙回府没多久,得了信的德特黑与阿济等人就赶了过来,闹闹哄哄的,都是嚷着做东要请客的。原来,康熙曾向傅尔丹询问过曹颙当值的详细情况,知道他这什侍卫中既有德特黑这样的彪悍勇士,又有纳兰容若的遗腹子,就发话尽数调到内班当差。虽不像曹颙那样在御前,但是比外班比起来已经是强出太多。

    曹颙懒得换衣服去外面,就吩咐厨房那边置办上等席面,在家里招待这几位同僚。这几位虽为皇宫侍卫,但是昔日也受过不少权贵的气,对曹颙的遭遇亦是愤愤难平。只有纳兰富森,愧疚中带着几分担忧。

    曹颙知道纳兰富森是因纳兰承平的缘故,外界不明真相,都以为曹颙是被纳兰承平拖累,被打个半死;而纳兰承平半点伤都没受的缘故,是因为他独自脱逃。

    酒过三巡,纳兰富森起身,端起酒杯:“曹兄弟,累你至此,为兄实在愧疚,为兄厚颜替承平向你赔罪!”

    曹颙忙起身:“富森大哥这是做什么?折杀兄弟了。外面的人尽是以讹传讹,那些话岂能相信。当时我看得清清楚楚,承平兄有心上前救我,只是被几个无赖隔开而已。”

    纳兰富森见曹颙丝毫没有怪罪,更是羞愧难安:“总归是承平的错,若是没有他招惹贵山在前,怎会惹出后面这些事来。”

    曹颙又是一番劝慰,化解纳兰富森心结。在座的其他人,见曹颙行事如此大度,心中暗暗叹服。怨不得万岁爷对曹颙青睐有加,这番行事怎能不让人喜欢。

    曹颙对纳兰承平没有半丝埋怨,这确确实实是真心话。若是没有纳兰承平多事,他也一时半会混不上御前侍卫。虽然纳兰承平算计了他一把,但是挨了板子、又被革了侍卫职位、又落下个坏名声,这惩罚已经够重。不过是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曹颙还真不忍心,想要派人送点好药什么的,想想还是不愿多事。就算自己诚心诚意,有人会认为他心性良善,有人会仍未他过于做作,既然会引来口舌,那还是什么都不做就好。

    曹颙回府后,马俊来过几次,永庆因祖父勇武伯穆泰病故留在伯爵府帮着父亲料理丧事。

    曹颙想起永庆当年在江宁说过的双亲偏疼弟弟的话,有些担心永庆的处境。如今,老伯爷去世,永庆之父万吉哈袭了爵位,若还是不容这个长子怎么办?

    马俊见曹颙神色,猜到他所担忧,笑道:“你还当永庆是江宁那个弱冠少年,哪里就轮得到咱们这些朋友担心?老伯爷既然心疼长孙,自然是早就为他筹划好的。你进京后,始终未得消停,至今还没见过咱们哪位嫂子。若是你知道她是谁家千金,自然就不会再担忧这些个。”

    曹颙听永庆提过,这门亲事是老伯爷定下的,那娶的自然是门当户对人家的小姐。

    “岂止是门当户对而已,说起来,是完颜家高攀了!”马俊笑道:“是内大臣一等公傅尔丹的外甥女,永庆的阿玛额娘即便看不上这个儿子,却也是不敢得罪这个媳妇的!”

    曹颙这段日子,曾见过傅尔丹几次,没想到他是永庆的姻亲。

    说完颜家高攀倒也不尽然,永庆之父眼下任镶红旗副都统,永庆的二叔罗察任工部侍郎,罗察长女为十四阿哥的嫡福晋。伯爵府,在京城算是排的上号的大户人家。不过傅尔丹爵位更显赫些,又是天子近臣,多少有些顾忌罢了。

    想到这些,曹颙有些隐忧,永庆虽然仍是高傲豪爽的性格,但是每次与曹颙见面没有不提十四阿哥的时候。他与十四阿哥年纪相仿,两人是姻亲,又都热衷于兵事,往来比较密切。可是,跟着这些阿哥混,又哪有几个有好下场的。曹颙有心劝说,但是他与永庆虽为朋友,但两人交往时间毕竟短促,许多话还是有所顾忌。

    不管是作为曹家的嫡子,还是永庆的朋友,曹颙去伯爵府拜祭都是理所应当的。

    *

    这日,是老伯爷头七。曹颙约了马俊,一起去伯爵府拜祭。曹颙这两年身高长得快,去年的衣服早就不能穿。幸好紫晶早就备好参加白事的衣服,给曹颙收拾得素素净净的。

    曹颙与马俊骑马并行,小满与几个长随骑马带着祭品,众人往新街口内的伯爵府行去。

    *

    新街口内,勇武伯爵府大门口。

    刚袭了父祖爵位没几日的万吉哈带着次子永胜,站在门口送客。马俊是常来常往的,曹颙却是第一次登门。虽然万吉哈在江宁见过他,但那时还是孩子,一时没认出是曹颙。

    “曹颙见过伯爷!”曹颙将马缰交给小满,上前见礼道。

    “哦,是曹世侄到了!”万吉哈神情有些关切,打量了曹颙一番:“老夫听闻你前些日子的事,本打算过去瞧瞧你,又赶上丧事,就耽搁了!总算皇恩浩荡,贤侄康复如初,实在是大幸!”

    万吉哈的热络不仅让曹颙意外,令马俊与永胜也是啧啧称奇。他们哪里见过这样慈爱的万吉哈。就算在他宠爱的次子面前,万吉哈也很少假以颜色。

    万吉哈却自有一番思量,仅仅因曹颙挨打,万岁爷就革了贵山、纳兰承平等人的爵位、职位,这是众所周知的。但是,大家不知道的是,万岁爷还罚了一个皇孙、训斥了一个皇子。

    眼下,康熙对曹家的恩宠已经延续到第三代曹颙身上,这点是毋庸置疑的。曹颙,弱冠少年,在京城没有族人长辈依靠,万吉哈若是能够对他有所照拂,不仅卖了曹家人情,在万岁爷心中自然也会添分量。想到这些,万吉哈望着曹颙的神情越发慈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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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棋局

    新街口内,勇武伯爵府。

    老伯爷的灵堂设在伯爵府前院的灵棚里,本应停灵七七四十九天,因天气渐热,要停三七二十一天发丧。灵棚里,摆放着一口一人来高的楠木棺材。棺材前是各种瓜果祭品,永庆领着几个堂弟跪着守灵回礼。左右两侧,各有七七四十九个和尚与道士做着法事,院子里木鱼声、念经声混成一团。

    曹颙与马俊两个,安排长随奉上祭品,随后两人在灵前上香。

    永庆神情略显憔悴,眼里布满血丝,见到两个好友来了,起身相迎。

    曹颙与马俊难免又是劝慰几句,老爷子七十而终,算是喜丧,还要保重才是。

    永庆点头应着,神情却难掩伤痛。曹颙想到三年前的自己,丧亲之痛,哪里是劝慰就能够减轻的,因此不再多说。

    马俊因看到方才跟在万吉哈身后接送亲朋的是永胜,想到永庆以后的处境,就算他双亲顾忌到儿媳妇的情面,但是有所偏颇仍是难免的。

    朋友三个,正相对无言。万吉哈与罗察兄弟神态恭敬地迎了两位年轻人进来,前面的二十六、七岁,丹凤眼,嘴唇略薄,神情似笑非笑;后面的二十来岁,比前面那人高上一个拳头,容貌与前面那人几分相似,不同的是眼角稍稍向下,五官更加突出,举手投足间带了种肃杀之气。

    万吉哈袭了伯爵,已经是超品;罗察是正二品侍郎,两人能够这般对待的,答案呼之欲出。

    马俊见到来人,低头对曹颙道:“是九阿哥与十四阿哥到了!”

    九阿哥胤禟,生于康熙二十二年,今年二十六岁,生母宜妃郭络罗氏,上个月刚被封为贝子。宜妃,康熙后宫四位主事宫妃之一,育有两位阿哥,长子是五阿哥恒亲王胤祺,次子就是这位九阿哥胤禟。

    九阿哥胤禟在历史上可是赫赫有名的“八爷党”,是八阿哥胤禩的左膀右臂,因此被雍正所厌,在雍正上台后下场极惨。

    十四阿哥胤祯,生于康熙二十七年,今年二十一岁,生母德妃,亦是上个月封的贝子。身为四阿哥胤禛的同母弟,却是一位“八爷党”

    看到“九龙夺嫡”中的两位,曹颙很是感慨,就算是争夺皇位,也要有点技术含量好不。

    “八爷党”旗下聚集了四位阿哥,竟连一个说得上来的谋臣都没有,连树大招风这个道理都不懂。

    康熙去年废太子,说了句百官举荐太子人选的话,结果这些人就飞蛾扑火地上去,鼓捣了半数朝臣联合举荐素有贤名的八阿哥。这简直就是对皇权的挑衅,康熙怎么能够允许?一句“母家微贱,岂可使为皇太子”的考评下来,粉碎了阿哥们的黄粱美梦。

    上个月,康熙复立太子,同时分封各位成年皇子。除了因去年废太子事件一圈一病的大阿哥与十三阿哥外,封了三阿哥胤祉为诚亲王、四阿哥胤禛为雍亲王、五阿哥胤祺为恒亲王,七阿哥胤祐、十阿哥胤礻我为郡王,九阿哥胤禟、十二阿哥胤祹、十四阿哥胤祯为贝子。单单没有那位素有贤名的八阿哥的份。

    对于皇家的这些破事,曹颙是打定主意避而远之的,即便九阿哥胤禟曾经挖走了于田两位御厨,坏了林下斋的生意,他也没有什么可怨恨的。

    有曹寅与庄常那两个老狐狸在,岂能让人白白算计了去,若是没有九阿哥做幌子,使得曹家摆足了吃亏的模样,就不会有康熙后面的发话维护,那几处茶园说不定早就有人下黑手。只是有些话,心里知道就罢了,想到在九阿哥府当差的顾纳,曹颙又有点烦躁。

    两位皇子来上祭,除了十四阿哥与伯爵府的姻亲关系,也能够体现“八爷党”对完颜家的重视。

    曹颙与马俊已经退到一边,但两位皇子上完香后仍是望了望这边。他们兄弟早年都曾随驾南巡过的,但当时曹颙还是几岁的稚子。十四阿哥神情高傲清冷,九阿哥却是微微一笑,向两人走了过来:“这不是新进士马俊吗?怎么,见了爷,也不见礼,还要爷亲自过来!”一边说着,一边打量着马俊身边的曹颙。

    马俊神色略带尴尬,俯首道:“小人见过九爷,十四爷!”

    马俊与永庆交好,曾去过十四阿哥府走动,见过九阿哥。

    曹颙站在马俊身后,避是避不开的,又不能单单像马俊那样俯身为礼,只好按照旗人的礼,甩了甩袖子,打了个千:“奴才曹颙见过九爷、十四爷,两位爷吉祥!”

    九阿哥面上带笑:“你就是曹颙啊,想要见你一面也太是不易。”

    十四阿哥的脸色却很难看:“曹颙,爷问你,贵山的腿是不是你故意使马踩断的!”

    这就什么事,人家嫡亲的表哥都没说话,怎么就轮到你这跟班?曹颙心中不肖,面上却是惶恐不已,很是疑惑地看着十四阿哥:“十四爷,此话怎讲?”

    看着曹颙微微皱眉,满脸惶恐的模样,九阿哥与十四阿哥没有说话,永庆先看不下去,上前开口说:“两位爷,曹颙年岁还小,行事不周全,您们别怪罪,还是请堂上喝茶!”说完,又对曹颙道:“你身体尚未痊愈,还需好好休养,今儿我就不多留你了!”。

    就算永庆不说,曹颙也是懒得多留的。他没有攀龙附凤之心,更没有兴趣在这些皇子面前做奴才。身份所限,面上的恭顺还是要有,曹颙先同两位皇子告辞,然后与万吉哈与罗察告辞,最后是永庆与永胜两兄弟。

    出了伯爵府门口,曹颙与马俊两个都松了口气。永庆送两人出来,见了他们如释重负的模样,有点哭笑不得。能够与两位皇子攀上话,多少人求而不得,偏偏眼前这两位,跟猫躲鼠似的。

    待到骑马离开,曹颙问马俊:“你得罪过九阿哥不成?否则为何神情那般?”

    马俊摇了摇头,道:“我小小进士,哪里敢得罪皇子,实在是恩深威重,能躲则躲罢了!”

    “这是哪儿跟哪儿,你还承过九阿哥的情不成?”曹颙有些意外。

    马俊苦笑不已:“还真是天大的恩情!”

    原来,在今科开考前,马俊曾跟着永庆去过十四阿哥府,正赶上九阿哥在陶然居请客,就被拉着去凑热闹。不想去了一看,不少官宦世家背景的应试举子都在座。而九阿哥邀请的客人中,正好有今科会试的主考。按照避讳,考前考生与考官是不能见面的。但是,既然是皇子请客,又是“无意”相遇,大家自然混不在意。

    虽然考场上规矩森严,没有什么可舞弊的,但是像马俊这般考上进士的,却不得不承九阿哥一个人情。

    曹颙听了,心里明镜儿,这些皇子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明着是打士子的主意,实际上盯的却是其背后家族的势力。只是这般肆意,难道真把康熙皇帝当成是耳聋眼花的老头子不成?

    出了新街口,曹颙与马俊两人挥手作别。按照史部选官规矩,像马俊这样的新进士要等上半年才能够谋实缺。

    *

    城西,曹府。

    曹颙骑马回来,就见大门口停着一辆华盖朱轮马车。

    听到马蹄声响,里面的人掀起帘子,露出一张白净的小脸:“曹颙,你回来了,我等你好一阵子了!”

    来人是平郡王府的宝雅格格,素面朝天,身上穿着淡青色的旗装,头上手上半件首饰也无。

    因为曹颙被打的事,宝雅曾拉着镶红旗子弟为曹颙报仇去,虽然最后在平郡王的干预下,群殴并没有上演,但是曹颙仍是带着几分感谢,对她也不似原先那样不喜。

    “格格去过伯爵府了?”曹颙问道。

    “嗯!”宝雅点了点头:“我去给永佳姐姐道恼去了,出来时看到你从前门进去,就过来等你回府。你送我的小玩意儿,我都收到了,今儿就是来谢你的!”

    原来,曹颙从昌平回来,带来几对野兔、山刺猬。看着紫晶几个女孩子喜欢,曹颙就想到了姐姐那边,孕妇好像又不适合养这些小动物。因想到上次宝雅出面为他抱不平的事尚未道谢,就选了对小兔子、小刺猬送去,算是谢礼。

    “来了,就进去,怎么门口等着?进去吧,我陪格格下两盘!”曹颙见小姑娘眼睛亮晶晶地望着自己,想到江宁的曹颐,心中一软,笑着说道。

    “嗯,太好了!永佳姐姐在家守孝,如今连陪我下棋的人都没有!”宝雅雀跃地下车,丝毫没有闺秀的文雅,跟着来的两位婆子忙上前劝阻:“格格注意仪态,这于礼不合!”

    宝雅眼睛一瞪:“少啰嗦,再说一句,我让嫂子罚你们两个月月银。”

    两个婆子想要再劝,又心疼银子,捂着嘴巴,神情有些可笑。

    曹颙知道两个婆子担心什么,曹家眼下没有女眷在京,像宝雅这种一个人上门做客确实不合礼法。曹颙只是看着小姑娘孤单,一时不忍,想要陪她下会棋,并不想因而产生是非口舌。于是,他将宝雅引到客厅,安排了不少丫鬟婆子屋里屋外的侍候,算是避了嫌疑。

    宝雅见了棋盘,已经换了种神色,竟是从未有过的认真。

    曹颙对琴棋书画,只是略懂而已,当然不是她的对手,不到两刻钟就被杀得大败。

    宝雅未能尽兴,央求着再来一盘。曹颙不愿意输得太惨,小心翼翼地落子,终究还是不能改变败局。

    宝雅下了两局,虽然曹颙算不上是什么好的对手,但是已经是心满意足,带着笑容回王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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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御前

    紫禁城,乾清门,侍卫处。

    曹颙上次是四月初四进宫谢恩的,康熙恩准他休假半个月后到乾清宫当差。他虽只有两日的侍卫经历,但是对其中轮值倒班的制度也知道得七七八八。因此,曹颙在四月十八日进宫去侍卫处报道,怎么也得清楚第二日轮值的时辰。

    侍卫处当值的领侍卫内大臣有两位,一位正好是一个月前见过曹颙的贵升,另外一位身体魁梧、满面胡须,听到来人是曹颙,略有不满地“哼”了一声。

    贵升听了,暗暗好笑,对曹颙道:“这位是领侍卫内大臣、镶黄旗副都统巴浑德大人!”

    曹颙打了个千礼:“卑职三等侍卫曹颙见过大人!”

    那巴浑德看着曹颙,满脸的不喜显露无疑,开口训斥道:“曹颙,老子告诉你,做侍卫就要有做侍卫的本事,若是你敢丢了我们侍卫营的脸面,别怪老子不饶你!”说完,起身大步出去。

    曹颙略觉诧异,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得罪过这位,为何这般不假颜色。

    贵升怕曹颙尴尬,解释道:“前些日子在顺天府被处置的镶黄旗子弟,有巴浑德的侄子!不过,曹颙你不用害怕,咱们正白旗的勇士也不是吃素的!”说完这些,又交代道:“万岁爷三日前幸畅春园,那边当值的内大臣是一等公傅尔丹与辅国公鄂飞。傅公是咱们正白旗的,为人又爽快,待下宽厚;鄂公虽说是镶黄旗,但是最为万岁爷倚重,与你父亲也有交情。你虽名为乾清宫护卫,实际是御前当差,要随驾。一会儿,你去趟畅春园,去两位大人那里报到,他们应该自有安排。”

    “卑职谢过大人提点!”曹颙很是真诚地道谢,就算是看在他父亲面子也好,一个正一品大员能够像至亲长辈们般絮絮叨叨地交代许多,怎能不让人心生感激?

    出了东华门,小满与魏黑、魏白两兄弟牵着马等着。曹颙本不愿带人出门,但是老管家曹忠苦劝不已,只好应下。

    魏黑、魏白两兄弟,因上次曹颙被打之事,自责不已,都道是自己没有尽到护卫职责。若不是曹颙是在御前当值,怕两人都要如在江宁般隐匿身形,暗中保护他。没办法,最后折中的法子,是小满与魏家兄弟以后将接送他。曹颙心里暗窘,本不想应,但是曹忠把他家八十多岁的老爷子都请了出来。

    曹颙等人骑着马,出了安定门,一路沿着官道往北,行了一个时辰,就到了畅春园。

    *

    畅春园外围的守卫由上三旗护军营负责,曹颙吩咐小满几个找块树荫下等着,自己下马走过去。

    验看了腰牌后,曹颙进了畅春园,沿着中轴路,到了大宫门,这里就是有外班侍卫当值。

    曹颙递上腰牌,随便询问了两位内大臣的办公地点。

    “东路太朴轩”,曹颙有点发蒙,这里的道路不像紫禁城里那般横平竖直的,中间园林假山,重重叠叠,难道自己就这样四处找去。

    正赶上大宫门的侍卫换职,有个刚当完置的三等侍卫很是热心,见曹颙问路,知道他定是头回来畅春园,就自告奋勇地帮他带路。

    那护卫年纪不大,二十来岁,圆圆的脸上笑咪咪的:“我叫塞什图,正黄旗红带子,你叫什么?”

    红带子,觉罗氏,与爱新觉罗家族同源。满清开国后,分封皇亲,太祖努尔哈赤及其同父兄弟的后代,为黄带子,称为“宗室“;努尔哈赤的叔伯堂兄弟的后代,为红带子,称为“觉罗”。

    “我叫曹颙,正白旗包衣!”曹颙回道。

    “曹颙,你就是曹颙!”塞什图上下打量着曹颙:“你不过十五、六岁,那些镶黄旗的杂碎竟围攻你,真是够不要脸!”

    曹颙听着糊涂,不管是紫禁城里的两位内大臣,还是眼前这名三等侍卫,都对其他旗的没有好感,难道这侍卫营内还分帮结伙不成。

    曹颙问出心中疑惑,塞什图点了点头:“这是当然的,虽然同为上三旗,但是大家也都暗暗较劲。几位内大臣,也难免有护短的时候,不过面上还是要过得去。不过,若是对外,应付护军营或者先锋营的小子们,大家还是要齐心!”

    “傅大人喜欢爽快汉子,鄂大人是宗室,最是重规矩的,曹兄弟要谨记!”塞什图笑着说道:“问清当值时间就出来,我在这里等你,咱们一道回城里!”

    说话间,太朴轩已经到了。

    塞什图等在门外,曹颙上前几步,对刚刚从里面出来的笔贴式道:“请问,哪位大人在此当值?傅大人可在?”

    那笔贴式是七品官,见曹颙挂着的腰牌上写着“三等侍卫曹”,俯首回话道:“卑职回大人话,傅大人在清溪书屋见驾,鄂大人在屋子里!”

    若不是这笔贴式毕恭毕敬地口称“大人”,曹颙还没有意识到自己这侍卫是正五品,自己算是不高不低的官。像马俊那样寒窗苦读十年,考中进士不过是个七品小官,自己凭借着家族福泽起步就是五品,实在是腐败啊腐败。

    “麻烦通报下鄂大人,三等侍卫曹颙求见!”曹颙仍是很客气。这笔贴式,说白了就是文案,官职虽低,却多是由旗人担任。若说做侍卫是武官的晋升捷径,那笔贴式就是做文官的晋升捷径。谁知道眼前这个小官,背后有什么势力。

    不一会儿,那笔贴式从屋子里出来:“大人请进!”

    太朴轩共四间,领侍卫内大臣辅国公鄂飞坐在里间的矮炕上。炕上搁着一个炕桌,上面摆放着笔墨纸砚。曹颙进去时,鄂飞正拿着笔,低头在桌子上写写划划。

    曹颙牢记塞什图的提点,进门后甩了甩袖子,行了个标标准准的千礼:“卑职曹颙见过大人!”

    鄂飞四十来岁,容貌稍显清瘦,听到曹颙的声音,抬起头来:“听傅尔丹说过你,你是曹东亭的长子吧,伤养的怎么样?”

    “谢大人垂询,卑职尽好了!”曹颙低头回道。

    “嗯,那就好!起身回话吧!”见曹颙行为恭敬,鄂飞印象大好:“万岁爷早有话下来,要安排你在御前听差,正好述明那什侍卫有人守制出缺,二十五日开始御前轮值,申时到戌时,你可记下了?”

    “回大人话,卑职记下了!”曹颙抬头回道。

    鄂飞看清曹颙的面容后,神情略显诧异,眉头微微皱起:“你母亲是李煦堂妹?你是哪年哪月出生的?”

    虽然问得古怪,但是曹颙却只有回答的份:“回大人话,家母确实姓李,卑职是三十三年七月初一生人。

    “三十三年七月初一!”鄂飞嘴里重复着,望向曹颙的目光更加深邃。

    曹颙虽然脸皮够厚,但也被盯得毛毛的,莫非是自己这长相惹出的麻烦。曹颙虽是曹寅的嫡子,但容貌并不肖父,五官说起来更偏向李氏一些。

    鄂飞看着曹颙,原本握着笔的手微微发抖,眼角似有水光隐现。

    这是什么缘故,曹颙诧异不已。

    鄂飞察觉出自己失态,偏过头去,不再看曹颙,端起茶杯。

    这就是送客的意思了,曹颙复行了个礼:“卑职告退!”

    *

    太朴轩外,塞什图已等得不耐,见曹颙出来,笑着低声说:“真服了你,与鄂大人都能够说上话。六位领侍卫内大臣中,就算这位国公爷架子大!”

    架子大,没看出来,望人的眼神就同长辈对子侄般。曹颙心中暗暗想着,莫非这鄂飞年轻时是母亲的追求者,否则为什么听说他母亲是李煦堂妹后几乎失态。毕竟李煦曾担任过御前侍卫,若是当时与鄂飞做过同僚。鄂飞借此出入李家,无意见到年轻时的李氏,倒也不无可能。但是仔细想象又觉得不对,李煦担任苏州织造是康熙二十几年的事,那时李氏不过是十来岁的小姑娘。这其中缘故想起来,实在让人糊涂。

    *

    出了畅春园,小满与魏黑魏白兄弟迎过来。塞什图却没有长随,去侍卫营的车马房牵出自己的马,与曹颙主仆同道回京。

    塞什图与曹颙骑马并行,说着闲话:“听说圣驾月末要巡幸塞外,到时候咱们侍卫营大多数都要随扈,你们御前侍卫与内班侍卫不用说,像我们外班要留下部分在京。”

    “巡幸塞外?”曹颙问道:“目的地是避暑山庄?”

    塞什图摇头:“圣驾是有避暑的意思,但却没有听说过避暑山庄,圣驾会驾临热河行宫。”

    热河,不就是承担的古称吗?看来此时,后世大名鼎鼎的避暑山庄还没有命名。

    听到康熙要巡幸塞外,曹颙想起后世的两种说辞,一种说是当年满清未入关时,与蒙古诸王结盟,得到蒙古出兵支持夺取天下,但是同时也许诺允许蒙古人保留塞外的权利,蒙古人诸王不入关,满清不踏足草原。一种说辞是,蒙古人因饮食习惯问题,对天花没有抵抗力,为了怕将天花传到草原上,所以蒙古王族很少入关,每年在热河觐见皇帝陛下。

    曹颙正想着,就见两匹快马超过他们,往城里方向疾驰而去,带起一路烟尘。

    塞什图微微发怔,扭头对曹颙道:“刚刚过去的竟是鄂大人,行色怎么这般匆忙?”

第四十九章 来人

    西城,曹府门口。

    几辆大车顺着大门沿着墙摆开,曹忠与曹方指挥人从车上搬运东西。曹方,曹方怎么到了京城?曹颙有点诧异。

    看到曹颙回来,曹忠忙上前道:“大爷快进院子,太太打江宁来了!”

    曹颙听了,忙翻身下马,顾不上与曹方说话,大步向里面走去。身后传来小满的诧异声:“父亲,您怎么来了,什么时候到的?”

    京城发生的变故,曹颙虽没有特意在家书中提前,也没想着瞒过曹寅的耳目,但是却实实在在不愿意让李氏知道,不愿意她因此担忧。母亲,是这世上最疼他的人。

    进了前院正厅,并没有见到李氏,问过丫鬟婆子,曹颙才知道李氏去了自己所居的侧院。

    走进院子,门口有两人看着身形比较熟悉,妇人装扮,正是曾侍候过曹颙几年的惠心与暗香。

    “大爷回来了,奴婢给大爷请安!”惠心与暗香俯下身行礼道。

    “惠心,暗香,你们同母亲来的?”曹颙问道。

    “是颙儿回来了吗?”李氏在房里听到曹颙的声音,出了房门。紫晶跟在后面,脸上尤有泪痕。

    母子不过一个半月未见,但是李氏鬓角多了星星点点的白发,容颜也消瘦憔悴,难掩旅途的疲惫。曹颙心中一阵内疚,看来李氏是得了自己病重的消息,才会因此担忧。紫晶,不会是受自己连累挨了骂吧?那可实在是太过冤枉。

    “颙儿!”看到曹颙那刻,李氏立即红了眼圈。

    “孩子见过母亲!”曹颙俯首行礼道。

    李氏拉着儿子的胳膊,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曹颙,见到曹颙眉头上有块半寸来长的伤疤,知道定是被打留下的,眼泪就止不住流了下来:“我的颙儿啊,可苦了你!”

    曹颙看着母亲目光落到自己脸上,伸手摸了摸那块疤,安慰道:“母亲不要担忧,太医说了,这个疤痕两三个月就淡了,过两年就看不出,紫晶早晚给涂着药,可是上心。”

    李氏拉着曹颙在小厅上坐下:“咱们家虽是平常人家,但是你从落地伊始,哪里挨过半个手指头,如今刚到京里,就被人如此欺负,这样下去怎还了得?”

    “母亲,不过是少年人口角罢了,哪里谈得上欺负不欺负的。母亲这两年身子刚好些,怎禁得起千里跋涉,这不是让儿子更忧心吧!”曹颙想到李氏旅途劳苦,不禁很是担忧。

    李氏拿帕子擦了泪:“别说是千里,为了自己的孩儿,几千里上万里又有什么。若不是咱们府里那边实在离不开,我真想就此留在京城照看你。”

    “父亲与三妹妹可还好?”曹颙忍不住怀念江宁时的生活。

    李氏点了点头:“知道了你的事,你父亲嘴里没说什么,心里定是着急的,连着好几个晚上没有睡好。颐儿也哭得厉害,想要与我一同上京来看你,但是那边府里总要有人照看。”

    曹颙听了,心里暖暖的,这就是家人,无时无刻不在关心自己的家人。为了这些家人不受病痛之灾,不受抄家之苦,自己在京城受点白眼算什么?

    母子两个正说着话,翠儿过来回话:“太太,大爷,庄先生在东院那边安置妥当了,听说大爷回来,要见呢!”

    曹颙大奇:“庄先生,哪个庄先生?”

    李氏在旁解释道:“你父亲怕你年纪小,就此耽误了学业,本想请宋夫子进京,但是宋夫子不愿远离故土。没法子,就又请了眼下这位庄先生,是咱们府里庄常心生的族人,听说学问也是极好的!”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来:“这是你父亲写给你的,应该会提到这位先生。”

    学问极好,曹颙眼前出现一位类似宋夫子那样的老先生的形象。既然是请来的西席,那自然应以礼相待,像自己这样回来先见母亲,再去见外客就有些失礼。

    曹颙从母亲手里接过信,拆开看了,曹寅的话不多,但是确有半数是说的这位先生,言道其叫庄席,字夏清,是庄常的族弟,曾在京城王府当过差,是个有见识的。

    “母亲,儿子先去拜会先生,回来再陪母亲说话!”曹颙收起信,对母亲说。

    “嗯,去吧,我与紫晶还有话要说!”李氏看着儿子,心情大好。

    临出房间,曹颙想起一事,回头问李氏:“母亲可认识一位名叫鄂飞的大人?”

    “鄂飞鄂大人?”李氏神色迷茫:“是咱们家在京里的亲戚吗?并不认得。”

    曹颙有点不死心:“母亲没听过这个名字,听父亲或者舅舅没提起过?”

    李氏摇了摇头:“没有,这名字今儿还是头一次听说。”

    曹颙想着鄂飞见到自己的惊诧,若说其中没什么谁会相信?但是,看母亲的样子,似乎真不认识这个鄂飞,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

    曹府东北,榕院。

    这里算是曹府的客房,因为院子门口有棵百年树龄的榕树,所以又被称为榕院。

    曹颙到时,庄席正指挥两个小厮,从书箱里拿出书籍摆放在书房的架子上。

    若说庄席给人的印象,那就是其貌不扬。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的身材,五十来岁的年纪,留着稀疏的胡须。

    曹颙却不是以貌取人之人,曹寅既然能够将他请来,还在信中特意交代,其中自有深意。

    “曹颙见过先生!”曹颙执了个晚辈之礼。

    庄席退后半步受了,看着曹颙问道:“进京前,令尊替提过你四书五经都学过,眼下每日可还练字读书?”

    曹颙听了,面上怅怅的,来京这一个多月,强身健体还好些,读书写字却是鲜少。

    庄席见了曹颙神情,脸色达拉下来:“研究学问,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公子莫不是被京城繁华迷花了眼,疏忽了学业?难道就此甘心为碌碌之辈?”

    曹颙大惭,这庄先生,倒比宋夫子更像严师。虽然对读书兴趣不大,但是曹颙仍不愿意得罪这位先生。能够被曹寅看重的,绝不会是单纯的老夫子。既然曹寅特意提到他在京城王府当差的事,那肯定能够有更多的东西教授曹颙。

    曹颙有两个优点,比较好学,另外就是尊敬长者。因此,他虚心地接受了庄席的批评,并且很是认真地检讨了自己在学问上的不刻苦,并且表明自己愿意在先生的指导下用心努力云云。上辈子拿来应付老师那些,在此时仍是适用的。

    庄席见曹颙态度恭顺,满意地点了点头。早听说曹寅这个嫡子,自幼是被祖母娇纵养大的,本还怕他有大家公子的傲慢与无礼,眼下看来竟是自己多虑。

    庄席有摆足身份,教训了几句。曹颙不管听没听见去,面上倒是做足了认真的模样。

    书房凌乱,庄常看着有点不自在,挥了挥手道:“你先你陪令堂叙话,稍后咱们在说话!”

    曹颙应着,见庄常衣服上有些褶皱,虽然很有精神气,但脸上仍带着点疲惫。乘坐了十来天的船,旅途劳乏是再说难免的:“先生,我让仆人送水过来,先生洗个澡,解解乏,我去安排厨房准备酒菜,给先生接风!”

    在这个时代,人们不像后世那般长寿,过了五十都能够自称“老朽”,算是老人了。

    就算庄席这个小老头性格有些古怪,但是毕竟是为了曹颙千里跋涉的。

    *

    出了榕院,曹方已经在院后候着。

    曹方,江宁曹家大管家曹福的次子,曾做过曹颙的长随,负责接送曹颙上下学堂。后来,因曹颙被绑架的事,挨了大管家的家法,罚去做杂役。等到曹颙十岁张罗林下斋时,就让曹方出面做了掌柜。

    前两年,九阿哥这边派人去江宁挖走了林下斋两位掌勺,林下斋因此关闭。曹颙对曹寅建议,让曹方做了曹家茶叶生意上的一个管事。曹方的儿子小满,眼下就在曹颙身边当差。

    对于自己这位小主子,曹方是既感激又信服的,行了个礼道:“大爷的事,传到江宁,可是吓死奴才了,眼下看来是大好了,真是万幸!”

    “平安送母亲与庄先生到京,劳烦你了!”曹颙笑着扶道:“哪里就用得上这些虚礼,茶庄那边生意怎样,父亲怎么使了你出来?”

    “原本奴才父亲是想让奴才哥哥来的,是奴才放心不下大爷,主动过来的,正巧京中茶商有几处银钱要收。”曹方道。

    这话若是别人说出来,曹颙要考虑考虑里面的水分,但是曹方说出来,他却是尽信的。虽然曹颙只是无意用到曹方,但是在府里其他人眼中,曹方父子却是公子的嫡系。

    曹颙进京时,曹方本要举家同往的,但曹颙因他做生意是把好手,不愿意浪费人才,就留他在江宁。

    曹颙点头道:“既然进京,就好好逛逛,与小满好好聚聚,他个子可又高了。”

    曹方欣慰道:“能够有跟在大爷身边,就是顶天的福气,若是这小子淘气,大爷好好管教就是!”

第五十章 赴宴

第五十一章 留宿

    康熙四十八年四月二十五,京城北郊,畅春园,清溪书屋。

    曹颙身穿蓝色侍卫服,握着刀柄站在殿门口,跟着述明与其他两位侍卫在此当值。今儿是他病愈后第一次当值,却不是在紫禁城,而是在畅春园。

    到四月中旬,天气渐热,康熙的圣驾就到畅春园听政。

    曹颙他们这班侍卫轮值时间是申时到酉时(下午三点到七点),从畅春园快马回城里也要大半个时辰。城门是酉时关闭,因此曹颙今儿将在园子里留宿。

    *

    等到轮完值,曹颙跟着述明等人去了侍卫歇班休息的地方,就在太朴轩后面的两排连房里。这边有几个低等小太监做杂役,见到这些侍卫大人轮值回来,端水的端水,去取饭菜的取饭菜。

    曹颙他们这什八人,除了述明这个一等侍卫外,还有两个二等的,其他同曹颙一样,是三等的。大家在园子里落脚的地方,是连房靠左的一间屋子。除了开门这面外,其他三面都是炕。

    等到大家去了外面马甲,洗手净面,小太监已经把炕桌摆好,送上每个人的份菜。

    饭菜都摆放在北面炕上,虽然同为侍卫,但是因品级不同,院子里提供的伙食也有所不同。述明那份,有鸡有鸭有猪有羊,四道都算是大菜。三个二等侍卫面前的,少了道红焖羊腿,添了个烩白菜。四个三等侍卫的,则只有鸡鸭,其他两道是烩白菜与炒豆芽。

    这就算是古代的大锅饭吧,曹颙下午从府里出来前,虽然吃了点东西,但仍是有些饿了。

    见到其他人都动了筷子,曹颙夹了块鸭肉,放到嘴里。结果,咬了好几下,没怎么咬动,吐出来不雅,只好直接吞了下去。看着眼前几道卖相不错的菜肴,他不死心地又夹了口豆芽放在嘴里。呛鼻子的豆子味,怪不得看起来这样硬挺,根本就是没有炒熟。

    “哈哈!”其他几位侍卫看到曹颙的神情,忍不住笑出声来。述明将自己面前才夹了一口的羊腿推到曹颙面前,说:“这个还不错,焖得还算烂糊。”说着,将自己面前那半碗鸭子汤浇到米饭上,大口吃了起来。

    有个三等侍卫,正白旗的,名叫赫山,说道:“看小曹吃饭的模样,就知道是没再宫里或园子里留过宿的,这两处的饭菜,不过是混个饱罢了,我刚来时也是极不适应,日子久了就习惯了!”

    大家都是武人,没有那些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听赫山说完,其他人都跟着应着。

    “是啊,本还以为宫里的伙食有多好,也曾跟外面的发小吹嘘,不过其中滋味自知啊!”又一个侍卫叹道。

    “鸭老鸡瘦,菜生米硬的,能够顿顿保持这般也是水准!”另一个侍卫说着。

    述明听大家抱怨不已,笑骂道:“尽是混账小子,寻常百姓吃个鸡鸭,称上二两肉就算过年了,你们大鱼大肉的还挑!”

    曹颙夹了一筷子羊腿肉,确实是比鸡鸭烂糊些,其他的却没有动,学着众人的模样,用鸭子汤泡饭吃,将羊腿推到桌子中间。众人不用他客气,筷子都伸了过去,最后褪了肉的羊腿由赫山拿去啃了筋头儿。

    啃完羊腿后,赫山擦了擦油嘴,道:“明儿万岁爷就要出京,咱们都跟着随扈,若是按照往年的行程,怎么也要三四个月才能回京。若是与路上的菜饭比起来,眼下的还算好的!”

    众人吃完饭,小太监上来撤了桌子。

    就明儿随扈的事,述明又唠叨了几句,无非是马匹准备妥当,换洗衣服要带多少等等。

    正说着,就听传来脚步声,有人掀门帘子进来:“老述,兄弟们来找你们耍耍!”

    来人是德特黑与纳兰富森等人,他们这什是晚上子时轮值,所以也留宿在园子里。眼下天长,知道述明他们也在这边,便过来溜达溜达。

    大晚上的,又不方便动家伙练武艺,德特黑就提议掰腕子较力。

    述明却是不依,轻蔑地看了看德特黑道:“不行,就你那坨,能把我装下,还有什么可比的!”

    德特黑抓了抓头:“你我不比就不比,省得你唠叨,让小子们上场,三局两胜。出京后咱们两什帐篷物件搁在一处,输的那什就负责一路上给大家打野味儿添菜!”

    这个建议,得到屋子里众人的赞同。曹颙在旁,暗暗好笑,看来大家都被供应的伙食吓到了。

    德特黑说完,正好看到曹颙,指了指他,道:“我与老述不比,小曹也算了,他还是孩子呢!”

    述明这边点头,德特黑那边几个年轻点的三等侍卫却不干:“德头,您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小曹眼下不是咱们什的了,这可不应该啊!”

    述明这什的侍卫听了,哄笑道:“你们有胆子没,就想占便宜,怕输是不是!”

    屋子里众人七嘴八舌的,曹颙笑道:“若是几位前辈不怕我拉大家后腿,那我就比试比试!”不是他爱出风头,而是述明在旁边给他使了好几个眼色。

    既然曹颙自己愿意比,大家自然没得说。德特黑那什看来是想稳赢这一局,丝毫没有顾及什么以大欺小的说法,直接派上场的是二等侍卫阿济。

    阿济五大三粗的模样与身形略显单薄的曹颙对比鲜明,述明这什人中,已经有人嚷道:“哥哥们,真是佩服,够无耻!”

    德特黑“嘿嘿”笑着,却并不阻拦。

    众人将挨着窗的一张桌子抬到屋子中间,曹颙与阿济一人一边站定,捋起衣服袖子,俯下身,将胳膊放在桌子上。

    曹颙练了好几年武艺,手上还是有些劲道的,但与阿济仍有差距。因此,较起腕力来有些吃力。

    众人都以为没有悬念,曹颙肯定会立即败下来的。两边第二组要上的侍卫,已经开始卷袖子。结果却令人意外,曹颙一直在坚持着。

    进宫为侍卫,与这些汉子为伍,与曹颙过去在江宁的生活截然不同。但是,说起来,他并不排斥这种氛围,因为都是成年人,说起话来比较痛快。大家都是武夫,若是不想被大家小瞧,那就要拿出点真本事。正因为如此,述明才催曹颙上场。

    曹颙在坚持着,虽然他手腕的力量不如阿济,但是他始终在坚持着。在众人的关注中,阿济一点点的取得优势,曹颙又一点点地扳回来。在大家眼中,曹颙与其说是武夫,还不如说是弱质少年,多多少少都将他当成孩子看待。如今,见他这样有韧劲,都在旁喝彩不已。

    两刻钟后,曹颙与阿济两个还在比着,两人脸上都是汗津津的。最后,还是阿济先认输。曹颙揉了揉手腕,看了一眼述明。述明冲他点了点头,眼里多了几分赞许。

    别人没有注意到,述明却是注意到了的,曹颙看似白皙的手掌上布满老茧,那是长年累月舞刀弄枪的结果。因此,他才让曹颙露上一手,省得被同什的侍卫小瞧。没想到德特黑他们派出来的竟然力气最大的阿济,述明本还叹这下子弄巧成拙,没想到曹颙在劣势下仍坚持到最后。

    接下来的两场比试,双方各胜一场,这样算起来就是曹颙他们赢了。德特黑他们唉声叹气的离去,剩下大家都很高兴。曹颙有些奇怪,不过是每日打个野味儿,不算什么大差事,为何大家这般。

    述明见曹颙懵懂,笑着说道:“你没随扈出京过,所以不知道,整日里马上行军,到了营地是再不想上马的,那滋味可不好受!”

    这一闹腾,过了一个多时辰。述明见夜深了,就开口让大家安置。

    述明独自占了北炕,三个二等侍卫在东边炕上,曹颙几个在西炕。行李都是园子里备下的,看起来干净,但隐隐地散着霉味。

    曹颙躺在床上,一时睡不着,母亲才来京几日,自己又要离开。幸好因姐姐怀孕,李氏准备留在京城等女儿八月生产完再回江宁。若是曹颙能够在那之前回来,还能够与母亲再聚。

    想完母亲,曹颙又想到小满,明儿开城门后小满将随述明家的小厮一起到园子这边。马匹行李换洗衣服等等,都有小满照看。

    侍卫营名下虽然有仆从,但是不过是搭个帐篷,准备饭食。因为要出京几个月,每人都要准备两到三匹马,还有行李换洗衣服等等,所以很多侍卫都是带了小厮或者长随的。侍卫营的侍卫,多数都是来自上三旗勋爵之家,都是被别人侍候大的。像梳辫子、洗衣服这样的活,还真没有几位干过。

    魏黑魏白两兄弟,听说曹颙能够带一个人做随从,都抢着要跟着。但是曹颙看着兄弟两个样子,实在不像是能够梳头洗衣服的,就定了小满。

    小满很是雀跃,紫晶却不放心他,耐着心教他编辫子。

    小满年纪小,虽然手上有点笨拙,学东西却上心,满府地找人便辫子。在众人呲牙咧嘴中,小满手上的活越发顺溜,看起来也有模有样。

    小满得意洋洋地向紫晶显摆,紫晶却给他当头棒喝,学会了给人编辫子,那自己的呢?小满懊恼不已,对着自己的辫子却怎么都摆弄不利索,急得差点就要剃光头。体之发肤,受之父母,哪里是说剃就剃的,被他老子老子曹方踢了两脚后,小满老实了。

第五十二章 随扈

    康熙四十八年四月二十六,康熙自畅春园启行,巡幸塞外,皇太子胤礽、皇三子和硕诚亲王胤祉、皇七子多罗淳郡王胤祐、皇八子多罗贝勒胤禩、皇十三子胤祥、皇十五子胤禑、皇十六子胤禄随驾。

    皇帝出行,随同行使护卫职责的除了御前侍卫,还有骁骑营、前锋营、护军营等八旗兵勇。前面是前锋营开道,而后是骁骑营。两营兵勇后才是銮驾。几百御前侍卫,骑马随行在銮驾两侧,外围是上三旗护军营兵勇。然后,隔了一段距离,是随行嫔妃的金轿。隔了一些随行宫人后,是王公勋爵、文武百官的车马。再往后,是浩浩荡荡的运输队,最后的是上万的步兵营兵勇。

    曹颙骑在马上,望着前后望不到边的队伍,看着道路两侧的黄幔,算是见识了什么是皇家气派。虽然不知道这次出行人数为多少,但是就銮驾前后的三旗护军营兵勇就不下万人。

    怪不得昨儿述明说起马上行军后,下了马再不想上马。在马背上待了好几个时辰的曹颙,下马后真想立即躺下休息。

    銮驾辰初(早七点)从畅春园出发,未正(下午两点)才到南石槽。短短的四十里路,銮驾竟走了三个半时辰。曹颙作为随行侍卫,跟着其他人骑马随行。那气氛真是肃穆无比,几百侍卫与上万护军兵勇骑在马背上,寂静无声。整个行军队伍中,除了车马声,再没有任何动静。

    *

    南石槽这边早有运送帐篷寝具的随行人员抄小路抵达,已确保圣驾抵达时,能够在平阔之地将临时的寝帐搭建完毕。

    皇帝的临时寝帐在驻地最中央,四周是嫔妃皇族,外围是文武百官。再四周才是八旗兵勇按照旗别不同,各自的驻地。

    侍卫营的驻地在皇族与百官之间,距离皇帝寝帐不算很远。曹颙牵着马过去时,小满已经抵达多时,与侍卫营的杂役一起支起了帐篷,烧好了热水。

    曹颙来到这个世界几年,除了小时候被绑架那半个月外,还真没有吃过什么太大的苦头。如今天这般,在马背上行军几个时辰是头一遭。

    曹颙回到帐篷,擦了把脸,换下身上衣服。一路上,因大军行动,激起不少烟尘。收拾完后,他就躺在自己的铺盖上,实在是不想起来。

    帐外传来纳兰富森的声音,像是对人交代什么。不一会儿,纳兰富森进了帐子。曹颙不好再躺着,起身道:“富森大哥来了!”

    纳兰富森在曹颙铺盖前找了个垫子坐下:“你累了,就歪着,一会儿饭后还要当值!”

    曹颙已听述明说过,因圣驾在外,所以护卫要更严整。他们这些随扈侍卫,以后每日都会轮值。

    说话间,与曹颙同帐的赫山与其他两个三等侍卫进来,见到纳兰富森在,笑着问:“纳兰,愿赌服输,你们什今儿准备了什么添头给我们!”

    纳兰富森回道:“早就准备齐当了,已经交给厨房,应该快得了!”

    赫山有点意外:“你们到快,这不才到一刻钟吗?哪里打的野味!”

    纳兰富森回道:“沿途十来万兵丁民夫,就算有野味,也惊飞了。是德头早有准备,叫小厮在沿途村子买了两笼肥鸡。”

    赫山几个笑道:“肥鸡也好,眼下正饿得慌,看来能吃顿饱的!”

    *

    等到用饭完毕,轮到曹颙这什侍卫当值。曹颙随着述明等人,去御帐前站了两个时辰。这期间,随行的皇子,六部尚书,依次进入御帐。十三阿哥胤祥也在其中,比那年曹颙所见时更高些,脸庞稍显消瘦,嘴唇上留了短短的胡须。

    与十三阿哥同来的,是两位少年阿哥,一个十六、七,一个十四、五,容貌八分相似。曹颙看两人打扮,知道这就是同母的十五阿哥胤禑与十六胤禄。说起来,两位阿哥与曹颙还算表亲。两位阿哥生母密贵人王氏,正是曹颙之母李氏的表姐。只是因后宫不得随意结交外臣,而两家又不是同姓血亲,所以并没有走动。

    许是看曹颙年轻又面生,十六阿哥在帐外停了一下,问道:“你是谁,怎么没见过你?”

    曹颙心中很是不情愿,但仍是按照规矩行礼回道:“回阿哥话,奴才是三等侍卫曹颙。”

    “曹颙!”十六阿哥眼睛一亮:“你就是射箭赢了德黑子的那个曹颙,好,好,以后闲暇时我找你射箭可好?”

    “不好,一点都不好!”曹颙心里高喊着,但是面上仍是恭敬应下。

    “你竟这般大了,上次见你,你才十来岁!”十三阿哥笑着比划着说,不过二十三的人,话语中带着看透世事的沧桑:“你让人送来的蛇油精,很有用,我还没有谢你!”他说的上次相见,是指康熙四十四年随驾南巡那次。

    “与十三爷的救命之恩想比,那蛇油精实在算不上什么!”曹颙真心说道。

    “十三哥,你竟早认识曹颙吗?是了,听说他是曹东亭的儿子,是在随皇阿玛南巡时见过的?”十六阿哥好奇地问道。

    十三阿哥点了点头,进了寝帐,十五阿哥与十六阿哥随后进入。

    或许在四阿哥与十三阿哥眼中,当年的相救不过是随手解决的小事,但是对曹颙来说,却是实打实的救命之恩。若是没有遇到两位阿哥,别说是什么保全曹家,就是他这条小命能不能活到今日都是两说。想到这些,曹颙突然生出浓浓的愧疚之情。作为一个男人,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是最起码的。但是,自己因各种顾虑,对两位恩人哪里想过回报?因对四阿哥的偏见,对他多有猜疑;因为避嫌疑,明知十三阿哥生病也不去探望。自己这是怎么了,怎么会如此功利?曹颙不禁暗暗鄙视自己。

    *

    过了片刻,寝帐里出来个太监,却是曹颙认得的,正是带他见过驾的魏珠。

    魏珠先是朗声道:“万岁爷有旨,三等侍卫曹颙御前见驾!”说完,又低声道:“方才十六阿哥向万岁爷提起曹侍卫,万岁爷心情正好,曹侍卫放心。”

    曹颙正疑惑,听了魏珠的话,放下心来,低声道:“多谢!”

    寝帐里,除了高坐御座的康熙外,还有七八位皇子。站在康熙右手边的那位,穿着明黄色皇服饰的,应该就是经过废立风波的太子了。

    曹颙进了寝帐外,看了一眼康熙的所在,就低下头上前几步单膝跪下:“奴才曹颙见过万岁爷!”

    “起吧!”康熙开口道:“你是何时开始当值的,朕怎么没见你?”

    “回万岁爷的话,奴才昨日开始当值,是下午轮值,万岁爷没出书斋,所以没见着奴才!”曹颙应声起身,低着头回答。

    康熙点了点头,看了看曹颙略显单薄的身材,微微皱眉。

    曹颙虽然低着头,但是却能够感觉到几位皇子的目光都盯在他身上。他不禁心中苦笑,太子也好,三阿哥与八阿哥也好,都是他得罪过的。为了免除日后的祸端,他小小的三等侍卫,竟是得罪了三方皇子。看来,除了紧抱康熙的粗腿外,已经没有其他的选择余地。

    “皇阿玛,瑞英害了痨病,儿臣的伴读空缺许久,就让曹颙给儿臣做伴读吧!”十六阿哥仗着年纪小,在皇父面前并不像其他年长阿哥那般拘谨。

    康熙略有深意地看了十六阿哥一眼:“你认识曹颙?什么时候认识的?”

    十六阿哥笑着回道:“刚在帐子外见他年纪与儿臣差不多,问了两句,就算认识。皇阿玛,您不是老训儿子骑射不好吗,听说曹颙身手不错,正可以好好带带儿臣。”

    康熙听了,瞪了十六阿哥一眼:“刚刚还说要找伴读,眼下又成了带你骑射,不过是想找个人陪你胡闹罢了!”

    十六阿哥厚着脸皮笑着,并不否认。

    康熙看着十六阿哥,想起了他的同母弟、去年夭折的十八阿哥,心头多了几分慈父情怀;再看看曹颙,身形比十六阿哥高不了多少,也不过是个孩子,来京城月余,却遭受无妄之灾。

    随着康熙的点头,十六阿哥的笑声,曹颙的命运发生了次小小转折。

    曹颙站在御前,心里腹诽不已,真是万恶的封建皇权,自己就像是物件般被指给了十六阿哥做伴读。虽然御前侍卫的职位还留着,但是职责却有所转变,暂时在十六阿哥身边当差。

    随后,康熙还要召见大臣,就挥手让诸位皇子与曹颙跪安。

    *

    出了寝帐,望着天边夕阳,曹颙有些迷茫。自己到京城为侍卫,本是曹家为表忠心的安排。他自己则想在康熙身边,全力消弭曹家日后的祸患,没想到今天十六阿哥一时心血来潮,全盘打乱了他的计划。

    “曹颙,你这就回去把行李搬到爷那边营地吧!”十六阿哥拍了拍曹颙的肩膀,说道。

    “是,奴才遵命!”曹颙规矩地答道。

    “以后在爷面前,别奴才奴才的了!”十六阿哥不经意地说道:“你一自称奴才,牙齿就打颤,我听了忒不自在!”

第五十三章 风雨

    经过八天的长途跋涉,康熙四十八年五月初四,圣驾抵达热河行宫。

    后世闻名的避暑山庄,此时还只是粗具规模,建筑并不密集,远远没有后世的辉煌气派。

    名义是御前侍卫,又是皇子伴读的曹颙,此时又回到侍卫营驻地的。原本十六阿哥是让曹颙在他那边安置的,但是他是未分府皇子,与十五阿哥两人才分了一个小轩,还后随行侍候的太监宫女什么的。曹颙实在不愿意凑热闹,就与述明打过招呼,仍回这边安置。

    *

    五月初五,端午节。

    康熙在行宫举行小宴,随行皇子与宗室、百官都去赴宴。述明等人都去行宫当值去了,曹颙挂着皇子伴读的名,早免了侍卫那边的轮值。偷得浮生半日闲,他没有洁癖,但也是干净惯了的。如今,正好趁帐子里没人,好好擦擦身子。

    不一会儿,小满打了一水壶热水过来,曹颙散了辫子,连带洗了洗头发。这阵子也起风了,曹颙穿立正了衣服,让小满打起帐篷帘子,往上风口一坐,凉飕飕的甚是舒服。

    小满正拿了条大手巾帮曹颙拧了头发,帐篷外来了个小苏拉急催着还水壶,却是今儿过节,各处净身洁面的多,水壶不够使,水房那边就派了小苏拉出来各处催水壶。

    这小苏拉看来真是被逼的急了,跑得满脸是汗,这传了话立时就跑到下一处去。

    曹颙从小满手里接过手巾,道:“你先去还壶吧,回来再编辫子。”瞧了瞧了外面渐渐聚来的乌云,又道:“带了伞去。要是雨大就在哪里避下,等小了再回来,左右我这也没什么事。”

    小满应了,夹着伞,提了锡壶出去。

    小风吹的曹颙昏昏欲睡,头发没干又怕湿了被褥,就肘搭膝上手托脑袋打着盹。

    睡意朦胧时,就听外面清清脆脆一阵蒙语——却是一句也听不懂。曹颙睁了眼睛,见个只八九岁的小丫头,一身蒙古侍女装束,站在帐篷门口叽里咕噜的冲他问话。

    曹颙醒了醒神,分别用汉语和满语问了两句什么事,那小丫头却皱着眉头照旧说蒙语。曹颙叹了口气,他学过满语,却没学过蒙语,眼下虽然将到草原,但还是汉话和满语是主流,蒙古人从贵族到侍卫大抵都会说满语,因此他从未担心过语言问题,没想到眼下却是头一遭遇上沟通障碍。

    实在沟通不了,曹颙只好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听不懂。那小丫头见他一个劲儿摇头,又急又恼,一跺脚扭头就跑了,倒弄的曹颙有些尴尬——看来,多学一门外语还是必要的。

    注定这场午觉是睡不上了,曹颙再次要睡着时,耳边响起柔和的汉语:“这位侍卫大人,叨扰了……”

    又个蒙古侍女,十七八岁年纪,个子稍高,却十分清瘦,一身洗得发旧的蒙古袍子并不很合体,显得有些空荡,脚边还放了个三层食盒。见曹颙带着倦意抬头瞧她,那侍女忙施了礼,道:“搅了大人好眠,还望恕罪。请问这里是曹颙曹大人的营帐吗?”

    曹颙听眼前这女子谈吐不俗,又说的客气,想是哪位蒙古王公的侍女,也不好太失礼,站起身道:“在下就是曹某。姑娘有何见教?”

    那侍女忙又施礼,道:“原来是曹大人。奴婢给曹大人请安。奴婢是塔娜格格遣来送东西的。”

    *

    这侍女口中所说的塔娜格格,是巴林部札萨克多罗郡王博尔济吉特氏乌尔衮与和硕荣宪公主的女儿。这荣宪公主是康熙皇帝的三公主,与三皇子和硕诚亲王胤祉同母,后宫荣妃马佳氏所出。

    塔娜这两年常住京城,因出身高贵,父母娇宠,外祖母与舅舅们都惯着,性子难免有些跋扈。平郡王府的宝雅格格与她年纪相仿,又都是爱抓尖儿的,两人每每到一起就要生出事故来。

    这次,两位格格都似乎随扈塞外的,前几日在驻地又生出事故。三月间,宝雅曾因赛马败在塔娜手下,这次出京就憋了口气,特意央求哥哥花千金觅来了好马。在北上途中驻地,两位格格就开始比上了。

    宝雅占了好马的光,自然赢得轻松愉快。塔娜丢了面子,将怨气都出在坐骑上,狠狠地鞭打自己的马。结果不小心抽到马眼上,惊了马,她被甩下马,但是脚却卡在马镫上。情况十分危急,幸好曹颙来找宝雅取姐姐叫人送来的家书,看到这般变故,立即动手射杀了惊马。

    塔娜见曹颙穿着侍卫服饰,就叫人拿金子与酒赏他,态度极为傲慢。

    曹颙因不知京城的消息是吉是凶,正担心不已,哪里有时间应付这个刁蛮的小姑娘,与宝雅两个离去。塔娜气得直跳脚,望着曹颙的背影,脸上阴晴不定。

    京中却是无事,曹佳氏这般急切派人过来,并不单单是为送家书,主要是为了给丈夫、弟弟与小姑送吃的。

    *

    想到塔娜,曹颙实在没有好感。虽然他为了救人射杀了那匹惊马,但是他看到马身上的鞭痕时,仍觉得震惊,这竟是十四岁女孩抽出来的,下手何其狠毒。他打量着地上的食盒,心下不快,昨日赏银赏酒今儿赏菜,越发当人是奴才了?

    那侍女见曹颙沉了脸,发现他瞧着那食盒,慌忙摆手道:“大人误会了,奴婢送来的不是这个……不瞒大人,这本不是奴婢的差。因刚才姐妹说大人不谐蒙语,那姐妹又不懂满语汉话,因此央了奴婢替她。”说着向袖筒里取出个物什来,恭恭敬敬奉上,道:“这是格格给大人的哈布特格,里面是从西边儿换回来的上好香料。”

    那是个靛蓝缎子五色绣纹的葫芦形荷包。

    曹颙见了脸色更难看,别管里面装的什么,这荷包岂是能乱送的东西?虽然端午节送这个也应景,却不是自己能够收的。作为一个身体没毛病的男人,他未尝没憧憬过艳遇,但丝毫没有兴趣招惹这样一个刁蛮的郡主。他没有任何受虐的倾向,对泼辣跋扈的女子完全缺乏好感,因此冷冷向那侍女道:“请姑娘代为传话,曹颙当不起格格的赏赐。东西也请带回吧!”

    那侍女犹举着荷包窘在当场,半晌才怯生生道:“大人恕罪,奴婢……奴婢……”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十分尴尬。

    曹颙见了,道:“并非我想为难姑娘,实是不合礼数。姑娘请回吧!”

    那侍女犹豫了一下,收起了荷包,施礼告退,提了食盒转身离去。她还没走出多远,忽然一阵疾风过来,浓云滚滚,天骤然黑了下来。她知道草原上的雨来的极快,当下想也没想就往回跑,气喘吁吁进了曹颙的帐篷,略有歉意的道:“叨扰大人了,实是这雨来的急,奴婢又提了吃食,想借柄伞避……”话音未落,一道锃亮的闪电劈开云幕,随即一叠串的滚雷下来,淹没了她的声音。

    帐外,大片大片的雨星落下,极硬的,砸起蒙蒙尘土,铿然有声,天地间一片昏灰。

    那侍女虽站在帐内,却是靠近门口,因帐帘未落,便有雨滴随风飘进来,打到她的背上。因为冷风冰雨,她的身子微微抖着,却把食盒抱到胸前紧紧揽着,生怕一点儿水珠儿落进去似的,那本就单薄的身子显得越发纤弱,满眼的哀求,一脸的怯意。

    这天儿就是打伞也没用,又是这么个弱不禁风的女孩儿,曹颙见了不忍,便道:“若是姑娘不嫌,就请进来暂避避雨吧!”

    那侍女感激的施了礼,向里面走了几步,在地当中放了食盒,垂手站了。曹颙瞧她低眉顺目的样子,别有一番楚楚之态,想想在那刁蛮郡主手下做事怕也不是轻松的活计,指了指矮几旁的小杌子,“姑娘但坐无妨。”

    那侍女怔了下,随即道了谢,过去搬着那小杌子到原来站的地方,这才整理衣襟坐下。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实在尴尬,总不能大眼瞪小眼对眼吧?曹颙便掌上灯,取了本书,正襟危坐看了起来。

    风在帐篷里东撞西撞,刮得***只跳,晃得曹颙眼睛都花了。他只得放下书,阖上眼揉了揉眼周穴位,又敲了敲后脑勺。摸了头发,他这才想起来自己并未梳头,披头散发的接见了这侍女,有点尴尬,忙双手拢了拢头发,编辫子他是不会的,但是至少得拢的整齐些。

    那侍女瞧见,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声问道:“奴婢……伺候大人梳头?”

    曹颙忙摆手道:“不用,不用。”古人梳头大有说道,她又不是他的丫鬟,梳头岂能随便梳的?这蒙古格格主仆实在都是莫名其妙的主儿。

    那侍女“嗯”了一声,一双手紧紧攥着衣襟,低声道:“大人恕罪,是奴婢僭越了……”

    曹颙见眼前这人满脸卑微的神态,拢头发的手也顿住了,道:“是在下不敢劳烦姑娘。”见她听了头垂的越发低,手攥的越发紧了,心里也有些不忍,便自我安慰的想不就是梳个头么,就当他是逛理发店,她是女发型师好了,于是道:“那……就劳烦姑娘了。”说着翻出平素小满装木梳红绦坠脚等物的匣子,摊开来。

    那侍女猛抬了头,编贝般的糯齿咬着下唇,点了点头,快步走过来,扶正曹颙的头,拿起梳子慢慢透了一遍头发,然后分出股来,十指翻飞很快打好了辫子,最后怯生生道:“大人觉得怎样?若不好,奴婢再重新打。”

    曹颙摸着头发心里暗叹,到底还是女人梳的好,虽然这十来天小满编辫子的手艺那是突飞猛进,但比这些正牌侍女还差得十万八千里,不由赞了句:“好手艺。”

    那侍女羞赧的垂了眼睑,道:“大人谬赞。”

    曹颙听她说的文雅,笑道:“你汉话说的也好。”

    那侍女淡淡一笑,道:“奴婢是汉人。”

    曹颙这才认真打量了下,这女子的脸虽然和草原姑娘一样被烈日晒的黑红,但眉眼确实不像蒙古人。这一笑梨涡浅现,倒带着些江南味道,***摇曳,曹颙一时也恍惚起来。

第五十四章 殴斗

    塞外的雨来得快也去的快,未几,疾风卷着云雨一路向南去了,北边儿天上烈阳重现。

    那侍女瞧了天晴,忙站起身,向曹颙纳了个万福,道:“多谢大人收留。奴婢告退。”

    曹颙摇了摇头,指了指辫子,道:“曹某也得多谢姑娘。”

    雨后的空气里飘着清新的泥土青草芳香,那侍女盈盈一笑,姗姗而去,曼妙的背影忽然让曹颙又想起了无忧无虑的江南岁月。

    尚沉浸在对江南的无限眷恋中,忽然就见小满一身泥浆,一脚高一脚低的回来了,身上赫然几个泥脚印,走近了见他捂着的左脸也是肿的。

    曹颙皱了眉,拉开他的手,见五指印记宛然,沉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没,没事!”小满挤出几分比哭还难道的笑来:“下雨路滑,跌了一跤!”

    曹颙没有说话,只是望着小满。

    小满在曹颙身边好几年,最是会看脸色的,知道自己这主子已经是恼了,不敢继续隐瞒。原来刚才送壶回来时赶上下雨,小满就被个同从水房回来的小厮叫去避雨。偏偏是镶黄旗护军的帐篷,问起小满是哪个营的,听说是曹颙的小厮,当然就有人恼了,骂小满狗奴才也敢进大爷的帐子,又大大咧咧地骂曹颙。小满听不过去,辩解了一句,就被打了几个巴掌,踹到帐篷外。

    曹颙实在是很生气,早在出京前,纳兰富森就告诫过他,说是郭络罗家在镶黄旗很有权势,许多子侄在军中,让他小心点,避开这些人。

    眼下,却不是避不避的问题,对方如此嚣张,难道还要让他忍下去不成。曹颙心中愤愤,再忍下去自己就要成老头,泥人还有三分土性。

    曹颙刚要询问小满详情,就听帐子外后人高声喊道:“曹颙,你给我出来!”

    *

    帐子外,来的是塔娜格格。她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不过十四、五岁,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五官本十分清秀,但略显狂妄的神态破坏了这种美感。

    除了塔娜,还有她的几位侍女推搡着一个女子跪下。那女子低着头,跪在泥泞中,衣服破败不堪,颈上一条鞭痕触目惊心。

    虽然没有看到那地上女子的模样,但是凭着衣服打扮,曹颙认出这就是刚刚离开自己帐子不久的那个侍女。

    塔娜仰着头,用手中的鞭子指了指地上的那个侍女,说:“我叫人送东西给你,偏这贱蹄子多事,想必是她说错了什么,你才不肯收我的东西。我已经罚了她了,让她过来给你磕头赔罪。”说完,示意跟着来的侍女将刚刚的那个荷包递给曹颙。

    曹颙没有接过那荷包,也不去为那侍女求情,看这蒙古格格野蛮的做派,若是求情恐怕会害了她:“救格格之事,是卑职职责所在,不敢妄自受格格的赏赐。”

    那塔娜满脸通红,怒道:“曹颙,你别给脸不要脸,凭什么只收宝雅的荷包,却不收我的,我今儿偏要给你!”

    宝雅的荷包,这是哪儿跟哪儿,曹颙听得稀里糊涂。就听“踢踏踢踏”声想起,十来个镶黄旗军官走了过来。应是听到了塔娜与曹颙的争执,立刻像是劝架似的,将曹颙围堵起来。

    曹颙见小满在旁着急的神色,心中有数,这些怕就是欺负小满的人,跟着小满过来,想找茬打架。小满想要上前护住曹颙,却被这些人推到在一边。曹颙向他使了个颜色,让他去找人来。

    这里毕竟是营地,就是借这些家伙几个胆子,应该也不会在这里惹事。所以曹颙懒得推搡,任由人抓住了两个胳膊。

    这些镶黄旗的人,应该是认识塔娜的,一脸巴结道:“格格息怒啊,犯不着和这混小子生气,要不您就赏他两鞭子,他自然就安分了!”

    那塔娜格格本是爆炭脾气,执意送曹颙荷包又有另外一番小心思在里头,眼见在这么多人面前没脸,哪里还忍得下,真就一鞭子抽了过去。

    曹颙却是半点没有想要挨鞭子的想法,看着小姑娘手刚抬起,就出脚一勾,把身边一个军官勾个趔斜,替他挡下了这鞭子。

    那军官没防备,正被抽到脸上,顿时鲜血淋漓。旁边的几个军官火了,开口骂道:“狗操的,这小子够阴!”

    曹颙冷冷地看那些军官一眼:“还不谢格格赏?”

    那几个军官恼怒不已,想要立即动手,终究被两个老成的拦下,这里毕竟是营地,喧嚣起来谁也不好。

    “哎呦嘿,你这小子还够倔的,怎么,想跟哥几个来两手,有种就到南山溜溜!”一人说着,还不忘把塔娜拉下水:“就请格格赏个脸,给我们做个见证,看看谁是让人竖大拇哥的勇士,谁是没卵子的草包!”

    塔娜虽然听着这粗话刺耳,但是见曹颙神色淡淡地站在那里,浑身散发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傲气,就想着给他一个教训,因此抬了抬马鞭道:“好,你们好好比试比试,赢了的本格格赏他十两金子!”

    曹颙因小满的事早已决定教训这人一顿的,“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这真是千古明理。看来不把这些兵痞打服帖了,他们是不能够老实下来。打架,有何可怕,要知道他可是十一岁,就带着曹颂与顾纳横扫江宁的大小流氓。这些八旗兵痞,真未必有流氓那两下子。眼下,自己在康熙那边的好印象已经留下,若是不“仗势欺人”怎么对得起这段日子的忍气吞声。何况,十来个对付他一个,在任何人眼中,只怕他也是受“欺负”的那个,就算他打残几个,估计也不就是个防卫过当。大好机会,怎容错过?曹颙眯了眯眼睛,心中稍微爽快点。

    塔娜的马掉头,镶黄旗的几个拥着曹颙跟上。那仍跪在地上的侍女,冲曹颙磕了个头,眼中满是内疚忧虑。她虽没有说话,曹颙却是明白她是担心自己受她连累,轻轻摇了摇头,表示不必担忧。

    *

    离开营地不远,穿过一片树林,就是南山。

    刚开始,那几个镶黄旗的还在塔娜格格面前耍威风,说要单打独斗,被曹颙撂倒两个后,就有些恼羞成怒,不管不顾起来,反正大家寻常打架也都是群殴,他们倒是很拿手,配合起来很是老道。

    曹颙知道这样纠缠下去,终究是自己吃亏,就专跳腿骨往死了踹,这样倒下一个是一个。不到片刻,就倒了一半,剩下的几个看出曹颙棘手,拔出了刀子。曹颙从帐篷里出来,哪里带武器,这些人实在太不要脸。

    塔娜格格见曹颙如此英勇,看的心里“扑通扑通”的,草原上的人最爱慕勇士。原本,她虽然觉得曹颙长得好,但是多少还有些瞧不起在里面,只因见宝雅与曹颙亲近,才故意来招惹曹颙。眼下,却是知道了,曹颙就是狼一样的勇士。

    见镶黄旗的人拔刀,塔娜觉得不对劲,忙大声喊道:“别打了,曹颙赢了,别打了!”

    哪里有人肯听,塔娜叫身边的侍女上前拦着,但是却没有敢上。实在没有办法,塔娜自己提着马鞭闯了进去。

    镶黄旗的人丢了份子,已经决定对曹颙除之后快,反正大家身上都带着爵位,处罚也厉害不到哪里去,上下疏通下,死个包衣算什么。但,塔娜为万岁爷亲外孙女,正牌子的金枝玉叶,谁敢去动根手指头,那才是找死。

    塔娜闯进场子,镶黄旗的几个固然畏手畏脚,曹颙也施展不开。于是,曹颙伸手夺了她的马鞭做自己的兵器,然后把她推出战圈。

    曹颙把鞭梢缠在手上,拿鞭子柄当刀剑使用,砍到对方身上,也让对方生疼不已。曹颙虽不是藐视人命的人,但见对方杀意旺盛,自然也就不再留情,握住一人的钢刀,想要反转回去,刺向那人胸口。就听远远的传来脚步声,有人焦急道:“皇阿玛,快!”

    这是十六阿哥的声音,那被称之为“皇阿玛”的自然就是康熙。

    曹颙转瞬间改变了主意,将刀刃移向那人脑后,削下了那人连着半头头皮的辫子。那人神色大骇,软倒在地上。曹颙抬脚踩在那人身上,把手中的刀扔在地上,向其他几位镶黄旗的笑了笑。

    几人见了曹颙的身手,本有几分害怕,又顾及他手中有了钢刀,但眼看他如此嚣张,又扔了钢刀,顿时又生出几分豪气,大喊着,冲了上去:“干他娘,宰了这包衣奴才!”

    “宰了这奴才,尸身喂野狗,有了事爷担着!”有个人看着像镶黄旗众人的首脑。

    “哼,你算什么东西?你担个屁!”有人接口道。

    那镶黄旗的头儿听到身后有人接话,一边回头,一边骂骂咧咧道:“干他娘,哪个猴崽子找抽?”这一回头不要紧,身子已经软了下去:“万、万、万岁爷!”

    来人正是铁青着脸的康熙与十六阿哥,后面跟着小满,与述明等御前侍卫。刚才开就接话的,正是十六阿哥胤禄。

第五十五章 战后

    热河行宫外,南山。

    十六阿哥是天潢贵胄,哪里挨过这般辱骂,当即怒极反笑:“好,好,敢骂爷是猴崽子,你这小子有担当!”

    刚刚围殴曹颙那几个镶黄旗的人已经跪倒一片,就连曹颙也也甩了甩袖子,跪下:“奴才曹颙见过万岁爷,见过十六阿哥!”

    康熙看了眼不卑不亢的曹颙,又看了看那些镶黄旗军官:“谁来告诉朕,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镶黄旗那些人怕曹颙告状,哆哆嗦嗦地抢先辩解起来,无非是找出信口雌黄,将过错都推给曹颙。

    曹颙低头不语,塔娜却再也听不下去,上前对康熙道:“皇郭罗玛法,他们在说谎,是他们围殴曹颙,十个打一个,还动刀要杀了他。曹颙这个笨蛋始终退让,有刀子都不用。”

    就算塔娜不说,场中的情景众人也看得明白。曹颙袖子上都是血迹,衣服虽不算太乱,但却被削去半个前下襟。

    康熙看着那镶黄旗的头儿,眼中尽是寒意:“你是郭络罗家的,那贵山是你什么人?”

    那头儿忙磕头:“回万岁爷的话,贵山是奴才堂弟!”

    康熙看了看那人的装扮,厉声:“一个从五品的护军协领,就能够对一个正五品的御前侍卫置之死地,谁给你的狗胆?”

    那协领哪里还敢再辩,叩首不已。

    康熙懒得在理会那人,对曹颙道:“起来回话!”

    曹颙谢恩起身,随即按照规矩低头退到一边。

    康熙看了看地上落下的几柄钢刀,又看了看曹颙身边的鞭子:“你为何不用刀?”

    “回万岁爷的话,刀剑无眼,律法无情,奴才不敢肆意枉法!”曹颙一边回答,一边“悄悄”地将手腕上戴着的一串檀香木珠子拢到衣袖下。

    康熙想起曹颙曾在寺里守孝的经历,虽然对佛道并无太大喜恶,但是也暗赞曹颙的仁善,就算被逼到这个地步,仍然不愿意伤人。他却不知道,曹颙虽没有取人性命,但是却与所谓仁善贴不上边的,这一场架打下来,最少有几个人陪那贵山做了瘸子。

    热河行宫,西北角,兰藻轩。

    宝雅坐在梳妆台前的小凳子上,望着梳妆台上的那个绣着一棵柳树的荷包发怔,是啊,曹颙说得没错,戏落幕了,还沉迷在戏中做什么?别说自己身为宗室,婚姻要有宫里来指,就是自己能够避开指婚,也没有丝毫机会与那人在一起。想到这些,宝雅只觉得心痛难忍,眼泪就一滴滴地落了下来。

    “格格,格格,不好了,听说塔娜格格带着人将颙大爷给打了!”宝雅的贴身丫鬟灵雀面带焦色地进来禀报。

    宝雅来不及擦眼泪,转身问道:“什么?曹颙挨打了,到底怎么回事?”

    灵雀见宝雅脸上泪痕斑斑,一时惊诧地说不出话,待宝雅又连续追问,才想起来回答:“刚刚奴婢去膳房给格格取点心,听到那里人闲话,说是塔娜格格带人在南山把颙大爷打了,连万岁爷都惊动了!”

    宝雅为曹颙担忧,又气恼塔娜:“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曹颙白白的救她性命,竟然这般恩将仇报!”说话间,人已经跑了出去。

    侍卫营,曹颙帐子。

    被康熙派过来的御医卷起曹颙衣袖,帮他查看身上伤势,除了右臂被划了个二寸来长的口子,其他并无伤处。

    述明在旁看了,松了口气:“真是万幸,王爷将你托付给我,我却无法护你周全,真是没脸见王爷了!”

    “大人过于客气了,曹颙不是莽撞之人,大人放心!”曹颙道。

    述明见曹颙懂事,很是欣慰,说:“以后在遇到这种事情,能溜则溜,等到人多时再找回场子。若是对方实在迫得紧了,下手不可留情,绝不要让自己处于凶险的境地。”说到这里,拍了拍曹颙的肩:“反正今儿万岁爷亲口允了,再遇到这样的事许你拔刀自卫,实在不行,就宰上两个,让那些家伙看看眼也好。”

    曹颙知道述明是为自己好,笑着点了点头。就算自己想动杀戒,怕是也没有再敢往刀刃上撞。参与打斗的镶黄旗军官全部被革职,为首的那个贵山的堂兄因辱骂皇子,还被十六阿哥叫人实实诚诚地打了几十板子,听说拖下去的时候就剩一口气了。

    曹颙没事,小满在旁却是红着眼圈。

    曹颙看了小满脸上的红肿,道:“还傻站着做什么,还不快去上了药!”

    小满没有去上药,而是“扑通”一声跪在曹颙面前,哭出声来:“大爷,都是小满惹出的祸,使得大爷这般凶险,都是小满的错!”

    曹颙知道是方才的情景吓到了小满,想象小满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孩子,虽然平日里皮了点,但哪里见过这些打打杀杀的场面。曹颙低声宽慰了几句,然后让他去上药。

    述明在旁,见了曹颙与小满的互动,笑着点了点头。

    曹颙被述明笑得不好意思,道:“小仆无礼,让大人见笑!”

    述明摆了摆手:“哪里哪里,你行事有长者之风,但又如此年轻,我只是羡慕你父有子如此罢了!”

    这算不算被夸奖?曹颙一时不知该不该谦逊,这所谓“长者之风”也是没法子的事,在江宁那几年,除了长辈,平日在身边的都是小孩子,哄小孩哄惯了而已。

    曹颙的伤口包扎好,御医又交代了两句,回去复旨。

    “曹颙,你无大碍吧!”随着略带关切的问话声,宝雅冲了进来。

    “见过格格!”述明起身,俯身道。述明有个妹子嫁给平郡王府的一个旁系子弟为妻,两家说起来还是姻亲。

    宝雅是见过述明的,点头算是回礼:“大人不必客气!”说完,走到曹颙面前,见右臂包扎,皱眉问道:“伤得怎么样?”

    曹颙见宝雅头上都是细汗,说话声音略喘,知道她是跑着来的,心下感动:“只是皮外伤,三两天也就好了,格格不必担忧!”

    宝雅见曹颙神色并无异样,述明在旁也是稳坐的模样,信了这番说辞。虽然脸上忧色散尽,但是却布满怒气,狠狠跺了跺脚,道:“都是塔娜那个混蛋,我去找她给你报仇!”

    曹颙连忙拉住宝雅的袖子,可不敢让这小姑奶奶再生事端。刚刚在南山,塔娜对曹颙的维护之意尽显,虽说后来道出曹颙救人这段,但是十六阿哥仍是挤眉弄眼,神情古怪。若是让宝雅再去闹一出,怕是他就要被人当成是攀龙附凤之辈,那可实在是冤枉。

    对于所谓皇家贵女,曹颙心里仅仅是略带好奇而已,有机会看看就算是见识过了,完全没有具有己有的心思。娶妻娶贤,温柔美貌的女子才是他最喜欢的。得得得,这想得有点远了。

    宝雅见曹颙拉自己,以为他顾及塔娜的身份,低声说:“她是多罗格格又如何?不过和我一个品级,大不了到万岁爷面前去告状,我还怕她不成?曹颙你不必担心,我定为你出气!”

    曹颙还是没有放手,虽然不喜欢那个刁蛮的塔娜格格,但是也不会厚着脸皮怂恿小姑娘却为自己出气:“格格误会了,不干塔娜格格什么事儿,是镶黄旗的子弟为贵山报仇,特意找由子闹场的。”

    宝雅皱了皱眉头:“又是镶黄旗,好不要脸,在京城本是他们理亏,怎么还有脸再闹?”

    曹颙见宝雅不再执意去找塔娜,放开了她的衣袖。

    帐子外传来脚步声,十六阿哥掀开帘子进来,后面跟着几位镶黄旗武官,看身上的补服,都是三品以上的高官。

    “宝雅说得好,镶黄旗的实在太过分了,这般有一有二的怎么让人受得了!”十六阿哥老气横秋地说。

    “十六叔!”宝雅眼睛一亮:“曹颙是您的伴读,别人还敢这般明目张胆地欺负,这不是打您脸吗?”

    虽然十六阿哥与宝雅都是十四,但是论起辈分来,却是长了一辈,所以宝雅称他为“十六叔”。

    十六阿哥笑着瞪了宝雅一眼:“不用你这丫头撩拨,爷心里已经恼了!”说着,回头对那几位镶黄旗的武官笑笑。

    那几位武官都是镶黄旗的都统、副都统,都是二三品的高官,眼下却真是客气地慰问了曹颙几句,然后再三保证下不为例,若是镶黄旗还有败类敢动曹颙,那不用十六阿哥吩咐,他们就饶不了那些家伙。

    等到镶黄旗的那些人离开,十六阿哥才冲曹颙竖了竖大拇哥:“一个对十个,废了对方五个,有点真本事,爷没看走眼!只是这般热闹事,不叫爷,有点不厚道嘿!”

    曹颙见十六阿哥提起打架,神采飞扬,也是爱闹事的主儿。看来,做他的伴读应该不是无聊之事。

第五十六章 心结

    过了端午没几天,五月十一与五月十六,圣驾曾两次离开行宫,到五十里外的上坂城驻跸,组织过小型围猎。五月十八后,因连下了好些日子的雨,所以圣驾一直驻留在热河行宫这边。

    曹颙的胳膊不过是皮外伤,已经好得差不多。十六阿哥成了侍卫营的常客,因他性格爽快,又没有架子,所以侍卫们都乐意亲近这个皇子。按理说,皇子应该庇护结交内臣与侍卫,但是十六阿哥生母是汉人,在后宫品级有底,不像其他年长皇子那般有势力。不知道是不是无欲则刚,十六阿哥没有势力束缚,反而行动更自在心,也没有人会认为他别有用心。

    这日,十六阿哥又到了曹颙的帐子。

    同帐的其他侍卫都去当值,曹颙叫小满沏了两杯茶。

    十六阿哥坐在小杌子上,看了看曹颙,笑着说:“说也奇怪,我见了你,就觉得亲近,就好像认识多年一般。”十六阿哥虽然人前爱“爷”、“爷”的自称,但是私下里对曹颙时却很少这样。

    觉得奇怪的不止十六阿哥,曹颙也觉得奇怪。从那日在康熙寝帐前首次见到十六阿哥,到后来的开口要他做伴读,到前些日子帮他摆平镶黄旗的事,这十六阿哥对他实在太“青睐有加”。他想起十六阿哥生母是自己表姨之事,莫非是母亲来京后曾托过宫里那位?

    十六阿哥见曹颙面露不解,道:“若是论起来,我还要叫你声表哥,只是哥哥弟弟的叫起来太腻味,咱们就省了那套!”

    “得,我也不敢担这声表哥,只是求你下次围猎时动上一动,让我也歇上一歇!”两人这半个多月是混熟了的,彼此又年纪差不多,私下里就没那么多讲究。

    十六阿哥“嘿嘿”笑着,却并不应下。曹颙无奈,这孩子年纪不大,比自己还慵懒。前些日子的狩猎就在偷懒,每每由曹颙带着几个侍卫打些猎物替他作弊。

    “别的不说,就说那叫花鸡,味道可还真不赖。若是说随扈塞外有什么好,就数这野味新鲜!”十六阿哥喝了口茶,吧唧吧唧嘴道。

    曹颙想想这段时间每日山鸡黄羊的,与当年在清凉寺的日子有所相似。智然小和尚不知离开江宁没有,当年曾听他说过要跟着师父去云游;又想到自己,离开江宁三月多月,心中计划却仍不明朗。

    虽然目的是不要曹家落败与不让自己夭折,但自己又做什么?出了几个赚钱的主意,帮助曹寅回亏空;到京城做侍卫,为家族像康熙表忠心。如今,茶叶已经有所收益,珍珠明后年也能够有大收入,只是为何自己过得这般不痛快。

    估计在不少人眼中,曹颙成了惹祸包子,与镶黄旗子弟打架,得罪了蒙古格格。根源无非是一个,就是无法忍气吞声,无法坦然接受自己这奴才身份。上辈子虽不是生在显贵之家,但是父母呵护、兄嫂溺爱,没受过半点委屈;这辈子在曹家,也是在长辈亲人的关爱下长到现在。既然已经决定为了曹家,好好当三年侍卫,为何还这般与自己较劲?

    就算口称“奴才”又怎样,难道心里就当自己是奴才;就算嘴里不称自己“奴才”,但眼下曹家包衣奴才的身份却是实打实的。自己太拘泥于细节,反而没有大局观,实在是不应该。怎么越活越回去,难不成还真当自己是十五岁的少年?

    眼下看来,曹家的亏空危急应该就算是解得差不多,至于自己到底能不能平安活下去,这就不是自己能够做主的?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不是自己小心筹划就能够轻易改变。如今,身子骨没什么大问题,会不会像历史上那种年轻病逝,就只好尽人事听天命。既然这样,为何还要窝窝囊囊的,活的更随心点不是更好?就比如这随扈,完全的公费旅行,又到了这尚未被破坏的天然大草原,正应该好好欣赏这美妙景色。

    曹颙想通这些,忍不住笑出声来,心里觉得爽快许多。

    十六阿哥听了诧异,曹颙看了看帐子外雨歇了,天色放晴,对十六阿哥道:“听到十六爷提吃的,肚子到是有点饿了,要不咱们去草原上射两只兔子!”

    十六阿哥身子往后虚靠了靠,颇不情愿的样子。曹颙笑笑,也不勉强他。这孩子过去在宫里整日从早到晚的学习,太过劳乏,眼下能够偷懒,连淘气的心思都没了。清朝皇子当着不容易,各种功课缠身,从几岁学到十几岁,日复一日,一年下来能够歇着的日子都是有数的。

    “那十六爷你在这边歇着,我出去溜溜马!”曹颙提了根马鞭,出了帐子。

    十六阿哥虽然懒点儿,但是自己个儿待着没意思,还是跟着曹颙出了帐子。

    *

    雨后的草原分外美丽,水洗过的天地越发显得高远,一望无垠的嫩绿直延伸到天边去,各色各样不知名的野花点缀其间,随风摇曳,草尖花瓣上的水珠儿未晞,一漾一漾的折射出璀璨的光芒,似乎要与那抹悬在空中的彩虹争艳一般。这景色如梦似幻,犹在画中。

    曹颙骑在马背上,望着这草原美景,心中沉淀数月的抑郁一扫而光。若不是这里离营地尚近,他都忍不住要高喊两声。

    身后传来马蹄声,曹颙回过头,是十六阿哥骑着马跟出来。估计他也是被眼前的景色迷住,一时愣了神,好一会儿才开口问道:“咱们要去哪儿?”

    曹颙用马鞭指了指西北方向:“看到远处那条河了没,咱们就到那里去烤兔子!”

    十六阿哥见曹颙心情好,也来了兴致:“好,就到那条河,咱们比一比,先到的那个先吃,晚到的逮兔子!”

    “就这样定了!”随着说话声,曹颙双腿夹紧马腹,拉动马缰,连人带马已经冲了出去。之前由着这个小十六懒了好几次,眼下该叫他追追兔子,活动活动筋骨。

    十六阿哥自是不甘落后,忙挥着马鞭追赶着。

    *

    河道蜿蜒,水面平缓,这里又是另外一番景致。

    因曹颙先到了,所以十六阿哥负责逮兔子。可十六阿哥要走时,曹颙却喊住他:“十六爷,不用费事儿了!”确实是不用费事儿,到了河边,曹颙才发现自己犯下个错误。刚刚下了小半天雨,草原被淋了个透,一时半会去哪找干柴?

    十六阿哥听说没干柴,就下了马,将马在附近一丛灌木上拴好。

    曹颙也拴好了马,站在河边,眺望着草原美景。

    “给你这个!”十六阿哥递上块拇指粗细的牛肉干:“虽说分量少点,但也能嚼巴两口。”

    曹颙确实有点饿了,接过来咬了一口,味道十分纯正。嚼着嚼着,有个他原本觉得已忘却的身影浮上心头。

    这个女孩名字叫温琪,是他的大学同学,亦是他的女友。她最喜欢吃牛肉干,不管是云贵那边口味的,还是蒙古草原这边口味的,统统都喜欢。家乐福里虽然也有几种,但是多不如原产地的正宗。有好长一段时间,曹颙就在网上寻找各种原产地的消息,只为了给她买味道最美味的牛肉干。

    大学毕业后,曹颙进了哥哥朋友开的事务所,温琪留校读研。两年后,温琪去了家金融公司,做了那里的法律顾问。

    那家公司的老板张总原本是搞IT出身,因近些年有点不景气,就转行做金融,结果用了一两年的功夫就取得不错的成绩。曹颙曾去接过温琪,见过他们公司的规模,在北太平庄的城建大厦里租了一层写字楼,上千平米的办公面积,在三环路边寸土寸金的地方,实在是很不错。

    曹颙因是学法律出身,看待问题尤为谨慎,听温琪提到张总的创业史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是又说不上来。

    金融公司的生意蒸蒸日上,除了北京的几家分公司,又在重庆、成都等西南市场立足。温琪作为法律顾问,经常需要飞来飞去,能够与曹颙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短。当时还有同学笑着告诫曹颙,可要把温琪看好了,如今这年头,像温琪这样又漂亮、又干练的女人最抢手。

    后来的故事就俗套了,张总对这位美女属下展开追求……

    “想女人呢吧?”十六阿哥的话打断曹颙的沉思,他转过头,只见十六阿哥笑着很是暧昧:“赶紧地,老实交代,是不是想女人了?是宝雅那丫头,还是塔娜?”

    就宝雅与塔娜那两个毛丫头还能够算女人?曹颙心里嘀咕着,嘴上却说:“事关两位格格闺誉,十六爷还需慎言!”

    胸口闷闷的,曹颙把剩下的牛肉干尽数丢到嘴里。

    确实是在想女人,想着一个爱吃牛肉干的女人。

第五十七章 套马

    热河行宫西北三里的草原上,河边。

    曹颙站在那里,目光不知落在何处,口中艰难的咀嚼着干硬的牛肉干,努力吞咽下去,已然食不知其味。

    突然,十六阿哥拔高声音喊他道:“曹颙,曹颙,快看那边!”

    曹颙回过神来,拍了拍额头,告诫自己忘掉,已经相隔三百年,还有什么放不下的。他顺着十六阿哥的手指望去,只见远远的上游岸边乌压压的一大群马,以缓慢的速度蠕动着,隐约可见一些人持着长杆骑马跟在前后左右。

    十六阿哥两眼放光,拽着曹颙兴奋道:“野马群啊,一定是野马群,像要套马!快走,快走,咱们过去瞧瞧!”

    曹颙前世只在电视上看过蒙古人套马,今生随扈到塞外半个月多,却还是头一遭见到这个场景,心中亦是想过去见见世面。当下俩人骑着马,往马群那边奔去。

    距离马群还有两三百米时,曹颙与十六阿哥同时拉着马缰勒住了马,附近没有高地,只有靠拉开距离才能看得清楚,这里是瞧热闹的最佳位置。

    那些骑马人皆是精壮的蒙古汉子,他们分成两队分散在野马群左右,渐成包围趋势,挥动着手里长长的套杆,呼哨着将已经放慢了速度的野马群缓缓驱逐到一起。

    这野马群以一匹最骠壮的雄马为首,其他几匹成年雄马两翼相护,雌马殿后,将小马驹护在群落当中。此时头马似乎已经明白自己族群正身处陷阱,警醒地屹立在马群前,望着那些嘴里学着马嘶声的蒙古汉子。

    包围圈已经形成,随着一声哨响,黑压压的马群上方白杆晃动,野马群登时乱成一团,四分五裂,任头马怎样嘶吼也再聚不起来。一时间尘土飞扬、人喊马嘶,煞是热闹。

    那群蒙古汉子熟练的将马群分割开来,并不奔着头马去,只在已被隔成小群的马匹中反复挑选着,很快,中标的野马陆续被白杆上的套子套住拖拽出列。

    哪匹自由的野马是甘心被束缚的?嘶鸣,踢踏,挣扎,每一匹马都奋力和逮捕人较劲,试图挣脱。其中以一匹纯黑色的雄野马为最,这马性子极烈,几下扭头蹿蹦,似乎要将那持杆人一丈多长的白蜡杆折断。

    持杆人是个身穿锦袍的男子,他显然没想到这马烈成这般,被它折腾的杆子几欲脱手,把持略显吃力。看样子他似乎有些无奈,最终还是一纵身跃上马背上。

    那黑马哪里肯服帖,忽作人立,又使劲地蹬着后蹄,想要将背上那人颠下马背。那锦袍男子左手死命是攥住马鬃,俯下身体,几乎要贴在马背上。那黑马嘶叫着,来回奔跑,锦袍男子夹紧马腹,身子随着马背起伏,使自己牢牢在钉在马背上。直折腾了将近一刻钟,那黑马才渐渐地老实下来。

    此时,除了被众人套住的几匹大小野马外,其他的野马已在头马带领下冲出人群,奔往草原深处,远远地只剩下黑点。

    曹颙学会骑马七、八年,却是第一次见到马术这般精湛之人,忍不住叫了声好。十六阿哥则是满脸羡慕地看着那黑马,催着曹颙一起驱马过去。

    那锦袍男子不过十八、九岁年纪,身材很是魁实,肩宽背厚,脖子上顶着个比常人大上一圈的脑袋多少显得有些滑稽。粗黑的眉毛下,竟是一双略带羞涩的眼睛,见到有陌生人过来,一时之间露出几分慌乱。

    四周的蒙古汉子见来了生人,都紧缩回锦袍男子身边,隐隐形成一个方阵,将锦袍男子护在中间,显然是训练有素,不像是寻常护卫,更像是亲兵。

    曹颙与十六阿哥对视一眼,能够在行宫附近出现,又是这番打扮行事的,看来是蒙古哪部的勋贵。

    那些护卫随从中,有个年长的,像是有几分见识,认真打量了曹颙和十六阿哥,最终目光落在十六阿哥腰间的黄带子上,目光闪烁,俯到那锦袍男子耳边嘀咕了几句。

    那锦袍少年听了,忙下了马背,牵着马上前两步,行了个蒙古礼,用满语道:“我……我……我是来……来自科……科……科……科尔沁……沁、科尔沁的苏……苏……苏赫……赫……苏赫巴……巴鲁,请……请……请问……两……两位如……如……如何称呼?”

    这叫苏赫巴鲁的青年憋的脸红脖子粗,才磕磕巴巴的说全了一句话。

    原来这年轻人有口吃的毛病,怪不得见到有生人略带拘谨,想来是怕被人嘲弄。虽然他结结巴巴的满语实在好笑,但曹颙却没有任何歧视的想法,这个算不上什么大毛病,多半是后天造成的,在现代社会通过心理疗法治愈的病例比比皆是。曹颙知道来人地位不低,但科尔沁一共有八个旗,分封了四位亲王、四位郡王,却不知这苏赫巴鲁是哪家的,当下瞧向十六阿哥。

    十六阿哥却是神情肃穆,早已没有刚才的嬉笑模样,也翻身下马,正色道:“我乃大清帝国皇帝陛下膝下第十六子,阁下是科尔沁部哪个旗的?”

    “原……原……原……原来……原来是……是……是十六……六……十六阿……阿哥,我……我是……科……科……科尔沁……沁左……左……左翼中……中旗……扎……扎……扎萨克……达……达尔罕……罕亲……亲……亲王……王……第……第……第四……第四子。”

    苏赫巴鲁是达尔罕亲王班第和顺治的端敏公主所生第四子,论起来是康熙的外甥。他是第一次随同长兄世子罗卜藏衮布一同来朝的,尚未见过诸位皇子。眼下认识了位同辈的皇子,苏赫巴鲁有些激动起来,急急的想告诉对方自己是谁,反倒磕巴的更加厉害了。好不容易话说全乎了,他自己心里也有些懊恼,生怕这缺陷被这两人轻视。

    结果十六阿哥却爽朗一笑,抱腕道:“原来是班第王爷的四王子。论起来王子还是我的表哥呢。”他说着又偏过头,用汉语向曹颙笑道:“怎样,又遇到一位表哥。”

    曹颙突然想到了《红灯记》里那句唱词——“我家的表亲数不清”,当下一笑,向苏赫巴鲁打个千,道:“御前三等侍卫曹颙见过四王子。”

    苏赫巴鲁见他二人并没有任何嘲讽表情,说得还格外亲近,十分高兴,因听两人用汉语对话,当下也用汉语向两人道:“十……十……十六阿……阿哥好……好生……平……平……平易近人,既……既……既然、是……是……好……好朋友,就……直……直接、叫……叫我……苏……苏赫巴鲁……好了。这……这位……勇……勇士快……快……快快免礼,十……十六阿……阿哥的朋……朋友……也……也……也就是、我……我的朋友。”

    曹颙听他用汉语说话,知道是照顾自己,又听他说自己也是他朋友,深感蒙古人的豪爽好客,心里对这四王子的好感更加深一层。

    十六阿哥亦做此想,只觉得苏赫巴鲁十分可交,因笑道:“既然王子都这么说了,可见就是个爽快人,曹颙你也不必拘泥客气。王子,这位曹颙是我的伴读,也是我的表哥,如你所说,现在,大家都是好朋友了,那就不必闹那些虚文。刚才,我们见王子驯马,真是佩服不已,王子不愧是马背上生活的汉子,英雄了得。”

    苏赫巴鲁听了大喜,拉起他们过来看他新驯服的野马,又指着这马从头到脚品论一番。十六阿哥与曹颙对相马知之甚少,听得饶有趣味,时不时还提出几个问题。苏赫巴鲁讲的兴起,磕巴也就差些了,有时候也能连贯说出一整句话,这一番聊下来,他就已把两人当作知己好友来看待。

    这苏赫巴鲁是端敏公主三十七岁上得来的老儿子,被亲王夫妇当做宝贝一样疼爱,如果没有磕巴这个生理缺陷,他会是草原上最阳光的王子。可惜自他变成小结巴后,别人虽然畏惧亲王对他的宠爱,却仍会明里暗里的嘲笑他,致使他心里始终带着某种阴影。

    苏赫巴鲁是个极要强的孩子,总觉得因为自己磕巴让人瞧不起,连带着也给他高贵的父母丢了脸,因此无论骑射还是读书都十分的刻苦努力,事事都想做到最好,只道自己本事大了,就再不会有人轻视于他。然而随着年纪和本事的增长,他周围巴结讨好的人越来越多,可除了家人,真正无视他磕巴的缺陷的人却根本没有。

    如今一下子得了两个平等看他真心待他的朋友,苏赫巴鲁如获至宝,恨不得把所有最好的东西都和两个朋友分享。当下拉着十六阿哥和曹颙,执意要送他们野马,让他们从今日所套的马匹中选自己喜爱的。

    十六阿哥眼睛一亮,脸上又浮起那种玩世不恭的笑容,指着那匹纯黑的野马,道:“既然王子说了,那我也不客气了,向王子讨这黑马可好?”

    曹颙见他那笑容就知道他想试探一下这苏赫巴鲁,当下也认真注意苏赫巴鲁的表情。

    苏赫巴鲁在来热河的路上就盯上这群野马了,已经派人追踪了数日,设了无数诱饵陷阱才把这群马围起来套取。驯那黑马也费了极大的力气,本是十二分舍不得的,但他只留恋的将这黑马从头到脚瞧了一边,然后就一挥手,道:“既……既然……十六阿哥喜……喜欢,就请……请牵……牵去吧。回头……我……我派马夫过去教……教……阿哥的人……怎……怎么养……刚刚驯服的野马。”

    十六阿哥听了,击掌大笑:“好,苏赫巴鲁,好朋友!”算是真正认下了这位好友。

第五十八章 前奏

    热河行宫,西北角,兰藻轩。

    宝雅坐在炕边,摆开棋盘,自己与自己对弈起来。实在闲得慌,随扈的几位小格格,除了与她不合的塔娜,就剩下太子的嫡女三格格。三格格十二岁,被额娘教导得规规矩矩,哪里肯陪着宝雅玩儿。

    大丫鬟灵雀撩开门帘进来,笑着说:“格格,颙大爷回来了,叫人传话请格格过去!”

    宝雅听了,忙站了起来:“曹颙回来了,也不知跑到哪里玩去,竟然不叫上我,实在不够义气!”虽然语带责怪,脸上却是有了笑模样。

    灵雀见宝雅要出去,忙喊住:“格格等等!”一边说着,一边走到梳妆台,找出一个玻璃瓶子的法兰西香水,拔开瓶塞子,往宝雅身上点了几下:“草原上的蚊子厉害,格格也不数数身上都几个包了!”

    这是宫里娘娘赐下的香水,玫瑰花香气的,宝雅嫌这味道过于浓郁,并不喜欢。这次来到草原,却让灵雀废物利用,当成了驱蚊虫的药水。

    *

    行宫外,小满在那里等着,见宝雅与灵雀主仆到了,笑着迎上前打了个千:“奴才给格格请安!”

    宝雅没见到曹颙,有些奇怪:“你家大爷呢?不是回来了吗,怎么不见?”

    小满应道:“我们爷在马房那边呢,叫奴才请格格过去。”

    “马房?”宝雅有些不解,当仍是跟着小满过去找曹颙。

    *

    侍卫营营地,东北处,马房。

    曹颙的小马驹与十六阿哥刚刚挑的棕马拴在这边,苏赫巴鲁的黑马却是怎么也不肯入栏的。苏赫巴鲁没法子,只好牵着它。

    十六阿哥眼巴巴的看着那黑马,脸上很是不甘心。虽然苏赫巴鲁答应将黑马送他,但是这黑马却半分情面都不讲,除了苏赫巴鲁外,绝不让其他人近身。十六阿哥没有法子,只好装作“君子不夺人所爱”的模样,挑了一匹棕马。

    那黑马像是察觉十六阿哥的不满,很是蔑视地转过头去。十六阿哥气得牙痒痒的,却又无计可施,总不能和一匹马生气。

    曹颙虽也喜欢那黑马膘壮,但是知道马儿最有灵性,尤其是这种马中之王,怕是只会认驯服它的人为主。想到宝雅到塞外后,始终郁郁,与她素日灵动的脾气太不相符,他就挑了匹小马,想要让她高兴些。

    “曹颙,你怎么对马有兴趣了?”随着银铃般的说话声,宝雅格格走了过来。她也是极爱马的,有几分相马的眼光,看到那黑马时眼睛一亮,忍不住赞道:“真是好俊的马!”

    站在黑马旁边的苏赫巴鲁看到来了个华服少女,忙悄悄往后退了两步。宝雅这方注意到黑马旁边还有一陌生少年,见他躲躲闪闪的,心有不快,鼓着小腮帮子道:“躲什么躲,难道本格格是老虎不成?”

    苏赫巴鲁更显窘态,又不敢应答。曹颙在旁见了,向宝雅挥了挥手:“格格过来,看看这小马驹。”说到这里,又指了指苏赫巴鲁:“这同那黑马一样,都是苏赫巴鲁王子从野马群中套来的,我帮你要来的,可喜欢?”

    宝雅笑着走上前,看着那半人来高的小马驹,满是稀罕。那黑马虽好,但是对于宝雅这种小姑娘来说,还是太高大威猛,反而不如这可爱的小马驹招人喜欢。

    宝雅一边摸着小马驹缎子般光滑的皮毛,一边回头冲苏赫巴鲁笑道:“这两匹马都是你套来的,好厉害!”

    “不……不……不敢当……格…格夸奖!”苏赫巴鲁憋得满脸通红,低着头不敢再看宝雅。

    宝雅听他说话不利索,先是一愣,随后去看那黑马,对苏赫巴鲁说:“你有了这匹好马,以后的骑马比赛谁还赢得过你!”说着,又转过头,眼睛亮亮地看着曹颙与十六阿哥:“曹颙去射箭,十六叔去摔跤,不就是什么比试都不怕了吗?”

    曹颙与十六阿哥知道宝雅素日是个爱淘气的,并没有将她的“安排”放在心上,苏赫巴鲁却在那里点头不已。

    *

    接下来的半个月,性子懒散的曹颙与十六阿哥吃足了苦头。

    苏赫巴鲁真是勤劳勇敢的好少年,那活力真是没得说。不管是在热河行宫,还是圣驾移驻草原,苏赫巴鲁没有一日消停过。但凡听到哪里有比试斗勇的活动,都要拉着曹颙与十六阿哥前往。

    随着圣驾在塞外的驻留,来朝的蒙古诸王越来越多,什么小世子、小贝勒、小格格的也越来越多。其他各部的王子见苏赫巴鲁与皇子交好,很是嫉妒,整日找由头为难苏赫巴鲁。却没想,这正和了苏赫巴鲁的心思。

    比来比去,曹颙所在这三人组渐渐在行营比出了名气,曹颙的射箭没得说,至今仍是无人超越。有时,曹颙也难免有些自得,难道这就是所谓的遗传,因为父亲射箭是强项,所以自己练了几年成就也不错。苏赫巴鲁则像生在马背上一般,上了马后精神劲都有所不同。十六阿哥的摔跤技术只是中上,只因年少,又是皇子,寻常人哪里有身份与他比试,最次也是个王子之类的。蒙古人虽说好斗,但是为人甚是豪爽,年纪大的不会厚着脸皮找十六阿哥比试,年少的能够赢他的却没有几个。

    不知不觉,曹颙这三人组成为蒙古少女眼中的英雄。其中,十六皇子身份贵重,不是什么人都能够匹配的;苏赫巴鲁虽骑术精湛,但容貌又差了些;只有曹颙,容貌又好,御前三等侍卫的身份说高不高、说低不低,成为众位少女热烈追求的对象。

    整日里,曹颙所在营帐,都有蒙古格格派来的侍女前来送东西,或是一枚香包、或者一块绣帕、有的还送来狼牙。甚至有胆大的少女,直接堵到这边来。

    蒙古少女早熟,十三、四岁嫁人常见,如今这些未嫁的,小的十来岁,大的十三四。曹颙每每看到这个小丫头片子向自己眉目传情,就觉得心里发颤,都是不满十四周岁的幼女,怎么就有男人喜欢这口,罪过啊罪过。

    苏赫巴鲁是个憨实的少年,脸上是藏不住半分心事的。他对宝雅的倾慕,曹颙与十六早已心知肚明。虽然十六曾提点过辈分问题,论起来宝雅算是苏赫巴鲁的表侄女,但是苏赫巴鲁并不放在心上。满蒙联姻数代,这辈分问题一直是说不清楚的,只要不是直系血亲,差一辈又算什么。苏赫巴鲁虽没有因辈分问题放弃倾慕宝雅,但是却因自卑始终没有主动追求宝雅。

    宝雅本因曹颙与十六阿哥的关系,对苏赫巴鲁还算亲近,见他性格实在,不像其他男子那样奉承自己,反而另眼相待些。若是遇到有人嘲笑苏赫巴鲁结巴时,宝雅常常仗义出头,将那些人高声训斥。

    *

    康熙四十八年六月十三,喀喇沁行营。

    蒙古的敖包既是象征神在其位,又是陆上灯塔,为旅人指引方向,在牧民心中是种神圣的存在,因此一年一度的祭敖包是蒙古人最为隆重的祭祀。

    祭敖包通常以部落为单位,由族长主持祭祀,蒙古各部祭敖包的日子不尽相同,科尔沁部六旗多选在每年五月十三,土默特左翼旗是每年七月十三,而在热河附近的喀喇沁右翼旗则是每年六月十三。

    康熙每驻热河,都会参与喀喇沁的祭敖包,这年也不例外。

    在红衣喇嘛们的诵经声中,在康熙皇帝的观礼下,族长献上了哈达和血祭的牛羊,然后开始带领族人围绕敖包从左向右转三圈,众人将带来的羊肉、奶酒、奶点心等祭品撒向敖包,口中祈福,求天地神保佑风调雨顺,牛羊兴旺,国泰民安。最后在敖包正前叩拜,将所携石头添在敖包上,并用柳条、哈达、彩旗等将敖包装饰一新。

    正个祭祀过程中,万籁俱静,高天广地间似乎只有诵经祈福声,那般神圣而空灵,震撼人心。

    饶是不甚信神鬼的曹颙,此时此刻也不禁双手合十,阖目祈祷上天保佑曹家合家平安。

    祭敖包后照例是盛大的庆典,举行传统的赛马、射箭、摔跤等文体活动,入夜则会燃起篝火,载歌载舞,彻夜狂欢。

    曹颙本来对“敖包相会”这样的段子充满期待,但最近确实被那些疯狂的蒙女粉丝纠缠怕了,实不想露面。

    上一次康熙款待鄂尔多斯多罗郡王松阿喇布子甘珠尔的篝火宴上,几个大胆的蒙古姑娘来拉曹颙下场跳舞。曹颙一来不愿和她们纠缠,再来对蒙古舞也是一窍不通——若说跳个华尔兹什么的,他好歹混过大学里的校园舞会,还能对付两步,蒙古舞他哪里会啊——刚摆出一贯的冷脸不肯应邀,却被十六阿哥嬉笑着连拖带拽扯下场。

    十六阿哥知曹颙不会跳舞,纵声大笑,调侃于他,几个姑娘也笑个不停,过来拉拉扯扯硬说要教他跳舞。曹颙被这些少女闹得没办法,好不容易才借着尿遁抽身跑掉。

    今晚,曹颙本不想露面,谁知道这次席还没开十六阿哥就亲自跑来看着曹颙,怕他提前逃掉。

    曹颙绞尽脑汁也没能摆平这位难缠的主儿,到底被拖到席上。虽然十六阿哥拍着胸脯保证,这次只喝酒,绝对不让曹颙下场跳舞了,但曹颙瞧这小子那一脸诡笑,信他才怪!

    红彤彤的篝火燃起来,香喷喷的全羊烤起来,俊男美女舞起来,大碗酒喝起来。

    和往常一样,曹颙的座位设在十六阿哥身后。十六阿哥说今晚只喝酒绝不让他跳舞,居然说到做到,有几个蒙古少女过来相邀,都是十六阿哥笑嘻嘻的挡了下去。十六阿哥自己走过来,左一杯右一杯劝酒自不必提,他手下那群铁杆侍卫车轮战轮着来敬曹颙酒也不屑说,就连坐在一旁的苏赫巴鲁也凑趣似的频频举盏。

    绝对有阴谋,曹颙觉得不对劲,却不知这小十六到底在筹划什么。

    +++

第五十九章 魂惊

    塞北草原,喀喇沁行营

    曹颙最近虽然酒量渐长,可也架不住这样喝下去,几次强把酒杯扣过去,硬生让他们给翻了过来非逼着继续喝不可。曹颙不知道这小十六又抽什么疯,难道是想把他灌醉丢到场中打醉拳?忽然眼前浮现起成龙大哥的脸,曹颙打了个寒颤,还是得想法子开溜才是。

    十六阿哥猴精猴精的,小把戏瞒他不过,而他一旦决定要戏弄你,你就甭指望他能高抬贵手放过自己,所以曹颙把潜逃的协助人定位在相对憨厚的苏赫巴鲁身上。

    冷眼瞅了机会见十六阿哥出去解手,曹颙主动来敬苏赫巴鲁酒。苏赫巴鲁嘴唇还没沾到酒盏,曹颙这边已经麻溜的一饮而尽,忽然仿佛被酒水呛到了似的,大咳起来。

    果然,苏赫巴鲁忙放下手中的酒杯,关切地说道:“喝……喝……喝急了!”

    小满是个小机灵鬼,打开席就担心自家爷喝多了伤身,早就想用什么招儿帮曹颙避难。见曹颙不胜酒力的模样,他连忙上前扶住,一脸惶恐的对苏赫巴鲁道:“小王爷,奴才看我家爷大约是要吐,若吐在这里定会受到责罚,请小王爷容奴才扶我家爷出去吐干净了,醒醒酒再回来陪两位爷继续喝。”

    苏赫巴鲁满脸担忧,挥挥手:“快……快去。”

    曹颙心里暗赞小满机灵,若是小满不说这话,他也是要说出去吹吹风凉快凉快醒酒的,小满如此说甚好。

    曹颙趔斜着被小满一路扶着悄悄离席,待出了众人视线,他才直起身子,一拍小满的脑袋,笑道“还是你机灵。”

    小满见状知道主子无大碍,但仍是有些不放心:“大爷刚刚喝了不少,先到帐子里歇歇吧!”

    曹颙摇头:“不行,一会儿十六爷回来见我不在,肯定先到营帐去寻。我出去转转,醒醒酒,待会儿席快散了再回来。”

    小满道:“那大爷稍候,奴才去取马。斗篷也得拿一件。再去让厨下要碗醒酒汤备着……”

    曹颙回道:“这里太亮了些,站在有些碍眼,回头往河边儿寻我吧。那边凉快。”

    小满应了,两人兵分两路。

    *

    敖包相会就是相亲大会,曹颙本是躲着十六阿哥,挑僻静的地方走,结果这一路上,莺啼燕啭不绝于耳,还险些惊散几对野鸳鸯。他本就喝多了身上不自在,再听了现场版配音,脑子越来越晕,浑身都燥热起来,奔到河边后,捧了几把水洗了脸,才稍稍好了些。

    河边有几块巨石,正好可以做了屏障。曹颙靠着石头坐在草地上,吹着晚风,看着天上点点繁星。

    蒙古民族实在是热情奔放的民族啊……

    若不是这蒙古女子的年纪实在“少”些,长得又不怎么符合曹颙的审美观,他都怀疑自己会不会有这般操守。

    曹颙想起那秦淮河上的波光桨影,脂粉如云,可惜当年自己年纪委实小了些;又想起自己带着曹颂与顾纳四处打架斗殴的事,就如同真正的少年那般。

    顾纳,与马俊同榜,高中进士,听说有好几家抢着与这位新进士结亲。想到他,曹颙的心又沉了下来。就在这时,就听轻轻的脚步声,随着是一女子的讶异声:“曹大人?”不待曹颙反应已然跪下叩首,道:“奴婢上次连累大人受伤,愧疚于心,一直不得机会前去谢罪……”

    这是哪跟哪,曹颙站了起来,一个女子跪在草地上,月光下依稀认出是上次来送塔娜的荷包后被责难的那个侍女。想起上次那触目惊心地鞭痕,曹颙伸手虚扶,说:“姑娘言重了,说来倒是我的缘故,连累姑娘受责罚!”说着,往她身后望了望,以为她是与情郎敖包相会的,心里有点懊恼,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占了人家约会的地儿。

    那侍女见曹颙张望,低声道:“曹大人误会了……奴婢不是那不知耻的……奴婢此来为祭先母。”说着指了指一旁的竹篮,一面有一只酒壶和几刀黄纸。

    曹颙点点头,做了个请自便的手势。那侍女纳了个万福,在大石后寻了个背风的地方,开始清理出块地方,准备烧纸钱。

    曹颙见了,过去帮忙,刚蹲下身,忽然听到了极微细的一声轻响,似乎是鸟儿惊起的声音。

    曹颙想起小说里常说夜行军会惊起群鸟,立时警觉起来,按住那侍女正要打火镰的手,示意她禁声,然后侧耳细听。很快,又有一声轻鸣。这次他听得真切,不是鸟鸣,是一种哨声,吹哨人正由远及近而来。

    圣驾行营附近,出现这种诡异的哨声,曹颙一时间转过好多念头,难道是有刺客?不过这行营附近,几万兵丁驻扎,刺客的话会不会太过儿戏。突然,又传来一阵马蹄声,近了可听见一个男子操着蒙古话说说笑笑,间或夹杂一个女人颇有些撒娇意味的调笑吟哦。

    曹颙虽听不懂蒙古话,却也知道是一对儿野鸳鸯。那侍女却是听得明白,羞红了脸,低声向曹颙道:“大人……那是乌力吉世子……奴婢要换个地方祭……”

    乌力吉,其父乌朱穆秦和硕车臣亲王色登敦多卜,在来朝的蒙古诸王中身份算是显赫的,听说太子正有意与他家结亲。曹颙点点头,悄声道:“瞧瞧他们往哪边去,咱们再避开……”说着借着那大石的阴影,俯下身探头去望。

    今天十三,快到满月,借着月色,曹颙将十几米外的情景看的还算真切。

    那乌力吉世子骑在马背上,怀里拥着一女子,两人“哼哼唧唧”地搂做一团。难道在马背上那个,这也是技术活啊,曹颙不知该不该佩服这两位。约莫那世子也察觉出不方便,抱着怀中女子翻身下马,看来是要就地成就好事。

    对于即将上演的活春宫,曹颙兴趣不大,有心想要离开,但眼下距离那世子距离又太近。他刚想退开来回避,就见那世子身后的草丛中缓缓地站起两个人来,身上穿着黑衣,手中举着钢刀,一眨眼的功夫,手起刀落,那对鸳鸯已经砰然倒地,连呼叫都来不及。

    曹颙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还听到身后女子牙齿打架的声音。亲王世子,说杀就杀了,联想到之前的哨音,这绝不是一时兴起,这是早有计划的谋杀。

    那两个凶手杀完人,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又挥着钢刀,将地上的两具尸体分尸。空气中飘过淡淡的血腥,曹颙皱着眉,太凶残了,什么样的仇恨至于这样。他回过头,那侍女在他身后也目睹了这场凶杀,一只双紧紧地捂住自己的嘴巴,另外一只手拉住曹颙的衣袖。或许是惊吓过度的缘故,那侍女浑身战栗,面容苍白,眼神中满是无尽的惶恐。

    曹颙实在不落忍,伸手覆在那侍女的眼睛上。

    那两个黑衣人用绳子将尸块捆起,扔进前面的河里。曹颙怕他们看到这边,拥着那侍女轻轻移到石头另一侧。那两人抛完尸,又将凶案现场的血迹上撒了土,处理得妥妥当当的才离开。

    直到听不到脚步声,曹颙才松了口气,看着杀人的一套手法,太过娴熟,难道即使传说中的杀手?来朝伴驾的世子被杀,看来草原又要多事。曹颙有点感叹,自己是不是冷血,为何就没有见义勇为的念头。若是自己出手,给他世子拖延些时间,只要高声呼叫,说不定就惊动附近巡逻的兵丁护卫。其实,也不能怪他,那些人出手太快了,肯本就不给他起念头的时间。

    那侍女低声饮泣起来,坐在草地上,模样很是可怜。曹颙放下覆在她眼睛上的手,很是郑重地对她说:“今晚,你什么都没看到,也没有来过这里,切记,切记,省得惹祸上身。”

    那侍女哽咽着:“曹大人放心,奴婢省得!”

    曹颙看向行营那边,方才那两个黑衣人就是往那边过去的,若是遇到小满?他惊出一身冷汗,站起身来,对那侍女道:“这边已成凶地,姑娘就免了这些世俗之礼吧,我送你回去!”

    那侍女点了头,想要站起来,身子一晃,又皱着眉坐在地上,额头上转眼出来不少汗。

    “扭脚了?”曹颙问道。看来是被刚才的事吓得厉害了,脚软。

    “嗯!”那侍女应着:“大人若赶着回去,不必顾及奴婢,奴婢……奴婢……”

    曹颙知道她是不愿意耽搁自己,但是毕竟是女子,心里害怕想要说自己回去又说不出口。

    “我背你回去!”曹颙轻轻扶起那侍女。

    “曹大人!”那侍女神情犹疑。

    曹颙没有再说话,慢慢地在那侍女身前蹲下去。

    过了好一会儿,曹颙才感觉有双胳膊搭在自己肩膀上,那侍女轻轻趴在曹颙背上。

    曹颙能够听到那侍女的呼吸声,闻到她身上淡淡的奶香。他站了起来,伸手到背后,托住这侍女的小腿,往上再送一送。

    那侍女仍是哆哆嗦嗦的,看来是方才吓得不清,曹颙想要分散她的注意力,开口问道:“见了你两次,还不知你叫什么名字?嗯……恕我唐突,怎么称呼你?”说起来,在这个时代询问姑娘的闺名实在失礼,但是没个称呼实在是有些别扭。

    那侍女回答:“奴婢叫孛斡勒。”

    “孛斡勒……”曹颙把这名字念叨一遍,觉得有些拗口,道:“这名字何解?”

    那侍女声音低不可闻:“那是蒙语奴隶的意思。”

    曹颙听出她的惆怅,接着问道:“你说过自己是汉人,有汉名么?”

    那侍女停了一会儿,才回道:“奴婢……名为文绣。”

    曹颙笑了笑:“文章锦绣,好个充满书香的名字,若姑娘不怪罪在下,在下就以‘文绣’二字相称姑娘了。”

    文绣渐渐平静下来,看来是两人的闲话转移了她的注意力,听到曹颙的话,轻轻地“嗯”了一声算作回复。

    不管是在江宁,还是在京城,府里大大小小的丫鬟不少,却没有一个处境如文绣这般可怜的。

    在草原上,女奴的价格还不如牛马,极是地位下贱。曹颙见她言谈行事,略带斯文,询问起缘故。没想到,文绣也出身富足之家,五岁被拐子拐到北面的。

    曹颙想起了当初自己被拐的苦难历程,若非得遇贵人,说不定早已尸骨无存。再说些安慰话就没意思了,他顿了顿,问道:“你……还记得从前的事么,家里还有什么人?我想法子赎你出来,送你回中原找亲人吧。”

    文绣沉默半晌,才幽幽叹道:“大人的恩德,文绣永世难忘,只是过了十二年,往事都记得不真切,只约莫记得家里也有很多人,有个小两岁的妹妹……”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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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于康熙末年介绍:
雁九的架空历史小说新书----
稀里糊涂地回到康熙年间,
一不小心竟成了曹雪芹的长辈,
而且极有可能就是他爹,
即便不是他爹,也是他大爷。。。。重生于康熙末年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重生于康熙末年,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重生于康熙末年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