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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于康熙末年全文阅读

作者:雁九     重生于康熙末年txt下载     重生于康熙末年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十章 死士

第九十一章 世事

第九十二章 水落

第九十三章 薄礼

第九十四章 潜龙

第九十五章 家法

第九十六章 韵事(上)

    府,槐院。

    曹颂难得地安份,老老实实地坐在椅子上。

    曹颐坐在炕沿上,手里拿着块湿帕子,一点点帮曹颂清理脸上伤口上污渍。

    张嬷嬷坐在一旁的小杌子上,絮絮叨叨道:“明儿我回府找大老太爷去,哥儿哪里吃过这般苦,可不能生生被那帮他人给白打了!”

    曹颂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嬷嬷别多事,是我与几个表兄、表弟切磋拳脚呢!窝囊废才去告状,我可没吃亏,好好地教训了他们一顿呢!”

    张嬷嬷还要再说,曹颂高声唤道:“玉蝉、玉萤,快扶嬷嬷下去喝酒,叫厨房多弄两盘小菜!”

    随着应答声,两个丫鬟从门口进来,虽说是十五、六的妙龄,但是容貌身形实在是上不得台面。一个胖的,身材粗壮,圆圆的大饼脸;一个瘦的,尖嘴猴腮,嘴角有颗豆大的黑痣。两人一左一右,架着张嬷嬷出去了。

    虽然曹颐是多次见过弟弟这两个丫鬟的,但是每每见到都仍忍不住皱眉。

    曹颂见曹颐皱眉不言语,以为她怪罪自己责打了芳茶,撅着嘴巴道:“实在是她闹得过分,又指了魏大哥的鼻子骂人,我才恼的。魏大哥和魏二哥是哥哥都敬着的,三姐姐与我都要客气几分,哪里容得她这般嚣张!”

    曹颐横了曹颂一眼:“就算她再也不是,这三十板子也重了些。一个弱质女子,哪里受的这些个?她性子是傲些。你瞧不上她,姐姐也不强你;只是看在姐姐地面子上,不要再与她为难。”

    曹颂见姐姐对芳茶有回护之意,心下不满:“那丫头都是三姐姐纵的,难道老太君那院子有仙气,在里面呆过就有仙气不成,她竟养成这样的跋扈性子!”

    曹颐摇了摇头:“二弟,你是对她存了偏见。她心地是好的。只是坏在一张嘴巴上。这些年。除了香草。就她侍候我最久。小时候,南边府里那些媳妇子、婆子想要捏拿我时,都是芳茶替我出头,我心里是感激她的。她的性子实在好强,我劝了几次都是徒劳。我只好这样不咸不淡地对她,也是想保全她,好让她没有倚靠。能够有所收敛。”

    曹颂还是不服气,仍辩白道:“既然为奴为婢,就要晓得自己个儿身份,若是三姐姐早早就敲打敲打她,她也不至于如此呢!”

    曹颐叹了口气:“她也是可怜人!当初我初进织造府时,因一下子成了小姐,日日睡不安稳,就怕是一觉醒来。这不过是一场梦。”

    “姐姐!”曹颂想到因母亲之故。使得姐姐幼年多磨难,脸上多了愧疚之色。

    曹颐继续讲道:“晚上睡不着时,我就听到芳茶在哭。她在人前又不显。私下里却伤心得紧!”

    曹颂奇怪:“她有什么可伤心的,十来岁就做了大丫鬟,先服侍了哥哥,又服侍了姐姐!”

    “我也奇怪,问了她几次,她都不承认自己哭过。后来等到熟识了,她才告诉我,是为了哥哥!哥哥小时候与芳茶感情最好,两人在老太君院子一块长大的。自打哥哥会走路、会说话起,就粘着芳茶,要芳茶陪着才肯高兴。”曹颐说道。

    曹颂点了点头:“这话倒不假,我好像也隐隐约约地记得有这么回事。”

    曹颐道:“嗯,确实如此。后来我悄悄问过老太君院子里地姑娘们,芳茶所言不假,这是因为如此,老太君才让她去照顾哥哥吧!可是,哥哥不知为何,自打那年七月生病痊愈后,就疏远了芳茶。等到我进府,就将芳茶打发到我这里了!将心比心,你想想,若是你地小伙伴突然冷淡你,不跟你玩了,你难过不难过?”

    曹颂似懂非懂,想了好一会儿:“这芳茶也真是地,就算小时候陪哥哥玩过又如何?奴婢毕竟是奴婢,总要先记得自己的身份。哥哥待她只是寻常,哪里还要依仗这个?”

    曹颐见自己鸡同鸭讲,与他是说不明白的,暗暗摇头,懒得再费口舌。

    绣院,西厢。

    芳茶与香草两个,在曹颐身边最久,待遇自然与众人不同,都各自拥有自己的屋子。

    芳茶趴在床上,还在昏迷着。伤处大夫已经瞧过了,板子实在打得狠了,伤了内腹筋骨,开了内服外敷的药。

    香草坐在床前,看着毫无生气地芳茶,很是自责。她后悔自己不该多事说了芳茶一句,引起后面这些是非。虽然平日里与芳茶偶有口角,但是眼下却没有任何幸灾乐祸的意思,倒是有点物伤其类的悲凉。这就是为人奴婢地命运了,就算是主家在好,保不齐哪日就犯下了忌讳,任人打骂。

    “连……”芳茶昏迷中发出低呓。

    香草听得迷糊,俯身过去,问道:“是冷吗?你后背上敷药,不能盖被子,要不再加个炭盆子可好?”

    芳茶又低呓一声:“连生!”

    香草这次听得真切,脑子里一团浆糊,这“连生”是谁?!芳茶嘴里怎么会出来这个名字?!正惊疑着,就听到身后微微的叹息声。

    香草回头见是紫晶,吓了一跳,想着刚刚芳茶嘴里那声“连生”,忙看紫晶的脸色,不知她听到没有。见她面色如常,才放下心来。

    “芳茶怎么样了?”紫晶走到床边,看了看芳茶,回头问香草。

    “刚刚有些发热,眼下好些了。大夫说让人这几日晚上也看着,怕有些凶险。”香草回答。

    紫晶点了点头:“安排春芽、夏芙她们几个轮流照看吧,你也别太累了,姑娘那边还需要你多精心!”

    香草一一应了,紫晶又看了芳茶几眼

    城南,吊儿胡同。

    曹颙、永庆和宁春随着那媳妇子转进了一个小院落,这里虽地方不大,却十分考究,亭台花木皆是仿着南边儿样式造的,如同浓缩地苏扬园林一般。

    话间,已经到了花厅,厅上两个女子早候了多时。见三人进来忙过来福身施礼。

    两女都是妇人打扮。左首女子年岁较长。约有二十二三岁,身材高挑,鸭蛋脸,浓妆之下五官鲜明艳丽,身上是玫瑰紫盘锦镶花绵衣裙并丁香色丝缎面灰鼠比肩褂,发髻高绾,斜插一支金步摇。右首女子只有十五六岁。瓜子脸,淡淡妆容,一双眸子犹如两痕秋水,盈光涟涟,煞是动人。她作新妇打扮,一身绯色衣裙,连头上扁方也是石榴红的玛瑙所制,越发衬得肤白面嫩。

    那年长的女子未语先笑。带着丝南方口音的声音极是糯甜:“宁爷可算来了。我妹子可是等了多时了,快请入席吧,奴家给大爷们催菜去。”

    宁春笑道:“有劳杏媚姐姐了。”

    那叫杏媚地女子就是宁春所说地自赎其身倌人。此间的主人。她拿帕子掩口一笑:“宁爷倒还和奴家客气起来了!几位爷莫嫌弃奴这地方简陋饭菜不堪才是!”说着,福身告罪,退了出去。

    剩下那个年轻女子略显有些局促,勉强一笑,一双美目落在了宁春身上,似有相询之意。

    宁春回以一笑,拉了她过来,向永庆与曹颙介绍道:“这是秋娘。”又向那**道:“秋娘,这就是我先前说过的两位至交好友,这位是我大哥永庆,这位是我兄弟曹颙,快快与他们见礼。”

    那秋娘盈盈一拜:“奴家秋娘见过两位爷,给两位爷请安。”

    宁春一拽她,皱眉道:“怎地又叫爷?都说了这是我兄弟,按规矩叫伯伯、叔叔吧

    那秋娘闻言脸上泛起一团红晕,眸子里聚结了水雾,隐隐地带着些许欢喜,声音里添了几分呜咽,重新施礼:“奴家见过伯伯、叔叔,给两位请安。”

    永庆和曹颙皆拱拱手算是还礼,两人相视一眼,彼此都是诧异。听宁春介绍时,并未用任何妾、侍地字眼儿,可见是没个名份地,两人只当此女是宁春养地外室。这下再听宁春教她喊叔伯这称谓,竟是将她当妻一样看了。这样看来此女当是他心尖儿,只是宁春腊月里即将成亲……

    按照当时说法,男子在婚前纳妾便是不给女家做脸,便是从小的通房丫头,在正妻过门一年内也都不得抬举为妾。女家地位越高,男方对这纳妾之事就需越慎重,否则折损了女家颜面,日子也是不好过的。宁春如今要娶的正房家世甚是显赫,他此时出这么一手,实在让人堪忧。

    宁春瞧他们脸色,知道他们所想,当下哈哈一笑,拉了他们入席。

    酒菜上来,宁春先自敬了两人一杯,又让秋娘敬酒。

    秋娘尽饮了一杯,说了两句吉利话,又言下厨去添两个菜,告罪退下,留他们兄弟自行席上说话。

    永庆是个急脾气,压不住话,见秋娘身影消失在门口,就立时向宁春道:“景明,你也当有个分寸!这当口抬举个妾,回头哪有好果子吃!”

    宁春笑了笑:“善余兄莫急,兄弟自是有分寸的!实打实说,今儿让她拜见两位兄弟,也是我有事相求。自家兄弟也不相瞒,她算是要了我的命了,我是舍也舍不下!只是如今领了家去,实不妥当,只等生了儿子,再接回去,那边也没什么话说。我成亲后,便不能来得这般勤了,切恐年前年后几个月压根来也不能来的。故此相求,若她有什么事,就让她给两位府上传话。你们能帮地帮一把,帮不上的就做个中间人,来转给我。”

    永庆一挥手:“自家兄弟,什么求不求的!有啥事的还有我和小曹呢,这你不用操心。只是你媳妇那边可要安顿好了。”

    宁春一举酒盅:“那我就先在次谢过两位了!”说着,一仰头干了。

    永庆和曹颙连忙说:“客气什么!”陪饮了一杯。

    一会儿菜上齐了,秋娘过来亲自与众人执壶,那叫杏媚的也上来敬了一圈酒,笑道:“几位爷干这么吃也没什么趣味,奴家恰有两个姐妹在这儿,叫她们来弹唱助兴可好?”

    宁春“嘿嘿”笑着:“好是好,只是不知道杏媚姐姐这姐妹是哪两个?”

    杏媚一甩帕子,媚笑道:“寻常人哪敢叫来有辱宁爷清听呢!宁爷也是认识的,是咱们倚月楼的翠袖和唐娇娇,那都是一副好嗓子、一手好!”

    宁春兴奋不已,拍案奇道:“娇娇竟然也在这里!好姐姐还不快快叫她过来!”

    杏媚朝秋娘一努嘴:“宁爷真真是吃着碗里瞧着锅里,有了美娇娘还惦记着旁人!”

    宁春嘴上说着我娘子最是不吃醋的,手里却紧紧揽了秋娘地细腰。秋娘臊得满脸通红,撕掳着推开他,躲到厅下去了。

    杏媚“咯咯”一笑,也下去招呼人了。

    宁春美滋滋地喝了口酒,扭头笑着对永庆和曹颙说:“今儿真是难得,这唐娇娇算是倚月楼的台柱之一了,相貌极美倒在其次,端得一双好金莲!待会儿你们瞧去,那是‘肥、软、秀’三字齐全,妙品、仙品矣!”然后就口若悬河谈起品金莲来,什么四照莲、锦边莲、钗头莲、佛头莲的逐一点评两句,说着越发下道,又论起赏玩金莲来

第九十七章 韵事(下)

    春那边口若悬河的兜售他的“小脚美”理论,这边曹恶寒,鸡皮疙瘩都出来了。

    曹颙正想出言打岔过去,一旁永庆就已先不耐烦起来,打断宁春:“你说这些头头道道的好不啰嗦!娘们的脸美些白日里瞧瞧也就罢了,晚上还要瞧脚?脚有什么好耍!照你说的耍脚耍上半天,那话儿哪里还忍得住?”

    曹颙一口酒险些喷出来,呛得咳了半晌,哭笑不得。

    宁春哈哈大笑:“善余兄自来就是急性子,立时提枪上马的人,自然不晓得其中妙处!”说着,凑到曹颙身边,挤眉弄眼:“小曹,甭和那粗人学。一会儿哥哥叫这唐娇娇坐你身边来,你哄着点儿,今儿晚上就依我方才说的法,好好品品个中滋味。”

    曹颙想起那些形的脚骨就恶心,更不愿意碰个千人骑万人跨的妓女,就算没什么病,想着也腻味。他连忙摆手道:“打住,打住。景明兄可饶了小弟吧!”

    宁春一捅永庆,奇道:“难不成咱们这兄弟还是童男子?”

    永庆一脸坏笑,刚想揶揄曹颙两句,忽然想起来听阿玛、额娘说想将永佳许给曹颙的事来。他本就和曹颙好,又疼妹妹,自然一百二十个乐意,觉得这是妹妹最好的归宿。

    这会儿,听宁春要给曹颙安排睡个勾栏女,永庆哪里肯依!心道小曹眼下少不更事,万一迷上了哪个。将来妹妹岂不伤心!想到这里,立即板了脸,对宁春道:“别拿小曹取笑了,拿什么脏娘们来给小曹!这可不行!”

    宁春被他说的一愣,也摸不到头脑,不知道好好地他冲哪儿来的火,刚想问两句,外面环佩叮当。杏媚已经带了人进来了。

    两个倌人一翠衣一粉衫。身量相当。都抱着。翠衣那女子叫翠袖,本也容貌姣好,可跟一旁穿粉衫子的绝色佳人唐娇娇一比,登时显不出来了。

    那唐娇娇瞧着也有十七八岁年纪,在这行当里算是大龄,但一身粉嫩嫩的衣衫把人也显得粉嫩嫩的,巴掌大小一张小脸。小鼻子微微翘着,正宗的樱桃小口殷红欲滴,最媚人的是一双大眼睛,顾盼间生生要勾了人的魂儿去一般。

    打唐娇娇进来,宁春眼睛就一直绕着她裙角瞧,只想见那双极品地金莲。偏她罗裙甚长,移步间竟是丝毫不露半点鞋尖,宁春这脸上就挂出几分惋惜来。

    杏媚吩咐小丫鬟们抬了两张椅子放到桌席对面。翠袖唐娇娇两个过来拜了三人。往椅子上坐去,单腿翘起,放好琵琶。准备着唱曲儿。

    就唐娇娇这一掀裙子一翘腿功夫,曹颙和永庆就听到宁春猛烈地抽气声。两人瞧了一眼呆愣愣地宁春,又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那裙角下显出一双鲜亮俏丽的粉缎小鞋来。暗红线绣映雪梅花,精巧细致,真真是三寸不到,头尖尾弧,宛若莲瓣。

    永庆头次注意汉女的小脚,看得瞠目结舌。他忍不住看着自己的巴掌,心里比量起来,那脚也就他半个手掌大。

    曹颙瞧那鞋子就像童鞋,更像玩具;那脚就像假的一般,比例很成问题,说不出来的别扭,就不想瞧上第二眼。当下,他收回视线,只吃菜喝酒,心中暗道,这小脚女人是说什么也不能要地,将来若指婚给他个小脚女,他也非抗旨不可,为了心理健康也是坚决不能认命的。

    唐娇娇是见惯了男子迷她小脚的,对宁春和永庆的目光不以为意,倒是对曹颙不搭理她略有诧异,忍不住多看了曹颙两眼。

    这么一瞧,芳心就动了一动。俗话说“姐儿爱俏,鸨儿爱钞”,见曹颙相貌俊朗,唐娇娇心里就有几分欢喜;又见他不过十五六岁年纪,觉得这样的少年经的女人还少,应是极好哄的,保不齐就能哄得他抬自己回去做个偏房;再细细瞧他衣着,虽看着朴实,但是衣服料子与手工具是不凡,想来是大家子弟;又想便是进不了宅门,养在外宅也是好的,再不济也能多捞些金银,终身有靠。

    算盘打得极好,唐娇娇这脸上就更带出几分妩媚来,柔声问道:“几位爷想听个什么曲子?”说话间,特地媚眼如丝地朝曹颙望了一眼。

    谁知,曹颙只埋头吃菜,瞧也没瞧她。唐娇娇正暗自咬牙,就听宁春那边回了魂,涎着脸笑道:“久闻娇娇姑娘地嗓子最是好地,不拘什么曲子,姑娘只挑体己的唱来就是。”

    唐娇娇眼波流转,嫣然一笑,玉指勾了弦,拨出个音儿,轻启朱唇,又甜又嗲的声音飘了出来:

    俏冤家。你情性儿着人可意。你眉来,我眼去。为你费尽了心

    二人不到手长吁气。

    见了你又腼腆,离了你似痴迷。羞答答无颜也,教我这事儿怎么处。

    俏冤家。你怎么去了一向。不由人心儿里想得慌。你到把砂糖儿抹在人地鼻尖上,舐又舐不着,闻着扑鼻香。你倒丢下些甜头也,教人慢慢的想。”

    那翠袖见这光景也知道抢不过唐娇娇头里去,连口也没张,只轻弹与唐娇娇合音。

    两人又弹唱了三两支淫靡小调儿,席上酒已下了两壶。

    秋娘红着脸换了新温的酒上来,宁春那眼睛便也不往唐娇娇那边瞧了,只腻在秋娘身上,眼珠子跟着她转了两周,忍不住温言拉她入席,然后又招呼那两人并杏媚同来吃酒。

    那唐娇娇就在曹颙身侧坐了,先大大方方地敬了众人一盅,然后就拿出看家本事,娇滴滴腻歪歪地赖上曹颙,又是敬酒,又是软语撩拨,热情似火。

    本来曹颙初见这唐娇娇极漂亮的脸蛋还有着十分地好感。但因那一双小脚立时去了三分;后听她唱曲调子,唱腔还好,曲意太不入流,好感又去了三分;待坐到身旁,她身上透出一股子浓郁地甜香来,香则香矣,却是呛得曹颙脑门子生疼,好感又去三分;剩下最后这一分。又生生就被那似火的热情烧成灰。接客如此老道。不知陪过多少人睡过。就是没有洁癣,曹颙也实在生不出一亲芳泽的念头。

    一来二去,曹颙对这唐娇娇是半点好感皆无,原也曾觉得在花楼喝花酒众美环绕是每个男人的梦想;如今真撞上了这么个花魁,却只觉得是见见世面而已。对于这些风尘女子,曹颙心里并不歧视,但是却也没心思去怜香惜玉。

    因那毕竟是个女孩子。又身份敏感,这回绝的话轻重很难拿捏,一句没说好便是得罪了全桌女子。毕竟宁春的爱妾也出身青楼,若是害得她多心,怕宁春脸上也不好看。因此,曹颙只做懵懂,随口敷衍唐娇娇几句,然后只摽着宁春与永庆说话。

    因容貌身段都是楼里最拔尖的。唐娇娇一向自视甚高。打挂牌子起。她就被众恩客捧着供着;又是媚骨天成,勾勾手就有人爬到石榴裙下。因此,她就把自己当了万人迷。压根就没想到过这世上还有男人会不喜欢她。

    眼下,唐娇娇正喜爱曹颙什么似的,见他避闪,就只一厢情愿当他是少年郎,没怎么和女子调笑过,因羞臊才避她。曹颙越是如此,她心里越发痒痒地,也就越发黏糊上来,已将曹颙当作唐僧肉,恨不得一口吞下去。

    曹颙推了两杯酒,见这女子忒没颜色,脸上淡了下来,连敷衍都懒得敷衍,干脆不理她。

    永庆原还有替妹子看着曹颙地心,这一喝上酒,一旁地翠袖细语淡笑的,他就把这茬抛在脑后了,只自己畅快了。

    和宁春耍了回酒令,灌了他两盅酒后,永庆高兴着回头和曹颙说话,正看见唐娇娇那白晃晃的小肉手举着个酒盅使劲往曹颙嘴边儿凑合,曹颙撇开脸躲避。他登时想起自己的使命来了,不由沉下脸,瞪了唐娇娇一眼,伸手从荷包里抓出几个金瓜子掷在桌上:“都给爷下去,给我们哥儿仨个清净!”

    此言一出,满桌人都愣了。唐娇娇和翠袖又气又恼,那秋娘却是脸色一阵青白,宁春脸上也多少有些挂不住。

    虽然知道永庆是替自己解围,但曹颙却也多少有些怪他鲁莽,这不是让宁春下不来台么?当下只得小心措辞,寻思给大家找个台阶。

    那杏媚却是在***场里打滚十数年的,什么样的人都见过,什么场子都经过,听了永庆的话也不气恼,脸上犹挂着最灿烂地笑容,一抖帕子:“呦,瞧奴家这记性,原还有一道汤在火上炖着呢!大爷莫怪!这是南边儿的法儿,汤要炖上两个时辰才入味的,奴这就去瞧好了没,盛上来给大爷们尝个鲜。娇娇、翠袖跟我厨下瞧瞧火去。”说着,起身朝翠袖和唐娇娇使了个眼色。

    唐娇娇不情不愿地站起来,虽舍不得曹颙,却也不敢再纠缠。无奈之下,她只能强装笑脸,福下身拜了一拜,跟着杏媚出去。偶一回头,瞧了眼曹颙,暗自咬碎银牙。

    宁春深知永庆脾气,自然不会生气,只是心头肉的身份那里摆着,多少有些尴尬;又瞧媳妇委屈得要哭出来的样子,有些心疼,便一手紧紧攥了秋娘的手,另一只手在她身上揉搓几下,又在她耳边低低说了两句。

    秋娘红着脸啐了他一口,也起身告罪退下。

    宁春悄悄掐了秋娘翘臀一把,笑吟吟地瞧着她出了门去,方才扭回头来,收

    无可奈何地推了永庆一把:“爷爷,你真是我的亲爷金瓜子收拾好了,下次多少也给兄弟我留些脸面

    永庆虽然也经过***应酬的,但素来没有温柔小意地时候。在他眼中,婊子当不上什么人物,只玩玩乐乐罢了,呵斥两句、撵了下去甚至给上两脚都是常有地。因此,他也没觉得自己做错什么,听宁春这么说,哈哈一笑:“我只瞧那粉团子的婊子不顺眼,不想扫了你面子。倒给你陪个不是,明儿贵宾楼我做东。”

    唐娇娇一出去,曹颙这呼吸立刻就顺畅了许多,见永庆还开口“婊子”、闭口“婊子”地,怕宁春心里恼,开口打岔道:“不知道天成兄近况如何了,还没收到他地书信,景明兄可有什么消息么?”

    永庆就也抛开那婊子话题。顺着曹颙的话说:“天成估计也该到任了吧?我说。景明。你的差事怎么样了?”

    宁春也说没有马俊的消息,又说自己的差事自家正活动着,三人便谈起官场上的事来。

    酒过三巡,杏媚打发了个丫鬟上来悄声回宁春,说厢房收拾妥当了。

    宁春问两个兄弟的意思,永庆执意不肯留宿,曹颙也怕那花魁唐娇娇再缠上来。便也附议永庆。宁春无奈,只好送了两人出来。

    出来时天已全黑,还飘飘洒洒扬起了雪花,风并不大,卷着雪落在脸上,凉凉地,煞是惬意。

    永庆舒坦地伸了伸胳膊扭扭颈,打了个哈欠。曹颙知他困倦了。便不肯让他再送了。原来。出来时永庆怕再出什么事,非要相送他一程,这会儿瞧了路离曹家也不远了。这才应了,叮嘱了曹颙两句,打马自行回府去了。

    打出门曹颙就瞧见小满一脸贼笑。待永庆走了,小满几乎笑出声来。曹颙被他笑得莫名其妙,忍不住开口问道:“什么事?这般开怀?方才你们几个小子在外间吃到山珍海味了?”

    满笑着答道:“小地是佩服大爷呢!”

    曹颙听着稀奇,这话是打哪说起?小满挤挤眼,笑道:“大爷原不是打发人回家告诉要留宿外面么。方才在那院子里,虽隔的远,但奴才也遥遥地见到几个天仙似的美人。不想大爷倒没留宿,就这般出来了!”

    “小孩子家家的,瞎琢磨什么呢!”曹颙笑骂道。

    满不服气地嘟囓着:“谁还是小孩子?再过几个月,小满就十五了!窑子里的事儿,就算没见过,也听说过!”

    曹颙想到曹颂与曹颐,虽然自己出去见识见识***场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但是在弟弟妹妹面前还是要维持“优质哥哥”的良好形象。因此,就特意嘱咐了小满一句:“你得记着,我只是被宁爷拉去吃酒了。回头可别说瞎说!”

    满忍着笑,佯装一本正经,点头应道:“这个小地省得,咱们大爷可是正派人!”

    曹颙懒得再听小满贫嘴,想起宁春那心尖子小妾秋娘来。难怪宁春对她另眼相待,就刚才那几个女子看来,秋娘品貌都是好的,没有半点风尘味儿,怎么看都是个水样温柔的女子。再想到那花魁唐娇娇,他又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赶紧甩了甩头,不再想这些乱七八糟的。

    曹府,葵院。

    珠儿、翠儿等人坐在东屋炕上,一边做针线,一边说着闲话。环儿呵着手,从外屋进来:“雪下得越发大了,明儿早上就堆雪人玩呢!”

    珠儿用手指点了点她的鼻尖:“真是个憨丫头,就知道玩儿,大爷早上出去可没带防雪的斗篷,晚上又不知歇在哪儿。明儿雪要是不停,脏了衣服不打紧,若是着凉了可了不得!”

    钗儿听着这话,竟是紫晶的口气,忍不住看了珠儿一眼。珠儿低下头,已经问翠儿花样子去了。

    话间,脚步声起,曹颙与紫晶前后脚回来。

    珠儿几个都从东屋出来,帮曹颙弄雪更衣。曹颙见紫晶围着披风进来,问道:“去萍儿院子了?今儿她陪觉罗太太上香去了吧,一切可都顺利?”

    紫晶点了点头,去了自己的披风,思量着怎么回禀曹颂与芳茶地事。

    曹颙打了个哈欠,这顿酒,喝了好几个时辰,实在坐得人腰酸背痛,就开口道:“实在是乏了,让人送热水吧!”

    紫晶闻言,把到嘴边地话咽了下去,打发人服侍曹颙洗沐安置了

第九十八章 莽少年

    到次日寅初(凌晨三点),曹颙起床,外边的雪还没

    紫晶见曹颙洗漱完毕,捧了件藏青丝灰鼠氅衣帮他换上。曹颙见着这个眼生,开口问道:“这是上个月中定制的?怎么之前未见?”

    紫晶应道:“这是平王府那边送来的,王府早先制冬衣时,福晋派人过来要了大爷的尺码,这样的小毛、大毛褂子各十二件。”

    “姐姐真当我是孩子了!”曹颙笑着摇摇头,心里却是感动的。不管东西如何,难得的是这份贴心。

    “萍儿与二弟那边,可也得了!”曹颙对着镜子,理了理衣服领子。

    “嗯,不过因王府那边九月末制的冬衣,三姑娘与二爷还没来,不比大爷的做了这些多。三姑娘那边是四件小毛的、两件大毛的;二爷这边两件小毛的、两件大毛的,其他的是送来的料子。

    曹颙点了点头,对紫晶道:“萍儿还好,很少出门;二弟那边,每日上学,挑几套给他那边,京城这么冷,可不比南边。”

    紫晶见曹颙一副父兄的模样,忍不住笑道:“大爷,操心得过了,哪里就冻到二爷了?十月间,请人过来制冬衣,二爷与三小姐每人都是十二套呢,大爷忘了?”

    曹颙拍了拍脑门:“是了,有这么一回事!这日子过的,还当他们两个初来呢!”

    钗儿与环儿抬了小桌来,将早饭摆在东屋炕上。省得厅堂里饭菜凉得快。

    见曹颙吃上了,紫晶犹豫了一下,还想将曹颂与芳茶的事回了。

    听说曹颂在学堂里打架,曹颙并没放在心上,见紫晶面带忧色,还劝慰她:“你别担心这个,二弟那性子,绝不肯吃半点亏地。若是外边的人。咱们还要掂量掂量。不过是那些亲戚家的权贵子弟。三五个都不是二弟对手的!当年在江宁学堂,二弟也没少与同窗打架。都是男孩子,正是争强好胜的年纪,不必拘了他!”

    紫晶没有展颜,看了曹颙一眼:“除了二爷的事,还有芳茶,昨日挨了三十板子。眼下情形不太好!”

    “芳茶?”曹颙有些意外:“三十板子,怎么回事?”

    紫晶将芳茶失手碎了手炉,与香草在大门口角,指责魏黑,被曹颂惩罚等事,不偏不倚地简明讲述了一遍。

    曹颙微微皱眉,虽然并不心疼东西,但是知道芳茶顶撞魏黑还是有些不快。不过。就是犯下过失。打成这样也过了。,特意嘱咐了紫晶两句,请个好大夫云云。

    紫晶见曹颙没提要去探望的话。犹豫再三,开口问道:“大爷,不记得小时候的事了?”

    “小时候地事?”曹颙想了想:“原本好像是记得地,可不知为何影影绰绰地都模糊了!”心里也奇怪,刚从这个身子上苏醒时,是有曹颙幼时记忆的,但是没几日就都模糊了。所以被绑架时,他写求救信才会那样困难,不记得之前学过的一些字。

    虽然当年曹颙被绑架的事,曹寅为了瞒住老太君,严禁府里的人嚼舌头,但紫晶也隐隐地知道些。想着大爷自打经历那次事变后,为人行事与以往大不相同,懂事得令人心疼,她心里叹息一声,没有再多说。

    出得府去,就是白茫茫地一片。曹颙想到芳茶挨打之事,怕魏白心里不痛快,特意多望了他几眼,想着要不要替曹颂向他陪个不是。

    魏白只是踩着地上没过靴面的雪,觉得稀罕。他们虽祖籍是河北,但是在南边出生、在南边长大,还是第一次见这样大的雪,不由添了几分童心。

    满穿着厚厚地棉衣,更是要撒欢,捧起一把雪向吴茂、吴盛兄弟扬去。吴茂年长些,不与他计较,笑着退避开;吴盛跟小满差不多大,也带着孩子气,见大爷不开口怪罪,就也捧着雪,跟小满打起了雪杖。

    最后,还是魏黑看了看天色,对他们几个笑骂道:“别闹了,送完大爷回来,任你们闹几个时辰,眼下再不走,可就耽搁大爷上学了!”

    众人笑着,抖落衣服上的雪,各自翻身上马,往紫禁城方向行去。

    到了上书房,或者是因雪的缘故,大家都穿着厚厚的冬衣。饶是如此,也冻得几个小阿哥哆哆嗦嗦的。紫禁城里的采暖用的是地热,在房子下边有一通透的隔层,每年立冬后往里面塞满压得半实地木屑,点燃后就缓慢燃烧,能够用几个月。因此,屋子里虽不冷,但是温度却也不高。马上就要进腊月,又赶上场大雪,屋子里地热乎气就更少了。

    十六阿哥裹着酱色宁细面青狐皮袍进来后,就开始跟曹颙掰手指算年假的日子。进了腊月,就是腊八;过了腊八,转眼就二十三小年;熬到二十六,皇帝封笔,就是年假。

    曹颙听着,开始羡慕后世的孩子们,起码寒假也有四

    啊,比这几百年前地皇子幸福得太多。

    算来算去,十六阿哥想起一件事来,笑着对曹颙道:“过几日,四哥府上要纳个侧福晋呢,到时咱俩一起吃酒去,正好可以出了宫,到时候去逛隆福寺去!”

    曹颙也听过这事,四阿哥这次要纳的侧福晋,是十月选秀时宫里指的,年羹尧的妹子年氏。由年氏想到与她同期选秀的陈表姐,不知那株菊花在宫里如何了。

    半日匆匆过去,曹颙回府的时候,雪已经止了。

    曹颙进了院子就先往曹颂这边来,看了他挂彩的小脸,忍不住笑道:“吃亏没?”

    曹颂洋洋得意道:“哪能丢哥哥的脸,自然没吃亏!别看我脸上挂了彩。他们七八个人都叫我打趴下了!还想欺负我,哼,找死!”

    曹颙素知道他不出去欺负别人就不错了,基本上没什么人欺负得了他:“还有人敢欺负你?讲讲,怎么事儿?”

    曹颂就眉飞色舞地讲了起来。

    原来是学堂里有几个子弟素来横行,颇有点说一不二的架势,平素和曹颂井水不犯河水也就相安无事。谁知道昨儿是怎么了,几个人说要看曹颂的宝刀。曹颂卸了给他们瞧。他们却大有要扣下不还的架势。曹颂多暂受气过?当下翻了脸。两厢说僵。就约了下课后到学堂后巷较量。曹颂那是身经百战,那几个人哪里是对手,自然被打得落花流水。

    兄弟两人正说着话,门外来报兆佳府遣人来请曹颂过去。

    兄弟两人正说这话,门外来报兆佳府遣人来请曹颂过去。

    曹颂不晓得怎么回事,只觉得奇怪,忙叫传话的人进来细问。

    那人却只说是老太爷有请。其余一概不知。

    伺立一旁的小满深知其意,摸了块儿碎银子出来悄悄塞到那人手里。

    那人接过,用手指按了按,才陪笑说:“回表少爷的话,奴才实不知道到底什么回事,只恍惚听着也叫德五爷、彻六爷并北院廉大爷来着。”

    曹颂一听,就知道昨儿打架的事发了。这人所说地五爷六爷是曹颂三表舅家地两个儿子丰德、丰彻,那北院廉大爷是曹颂堂姨地独子索绰络•和廉。跟曹颂一样是在兆佳宗学里附学的。昨儿就是他们仨带着几个小孩子跟曹颂打的架。

    打发走了来送信的人,曹颂心里多少有些没底,心虚地喊了曹颙一声:“哥……”却又把后话咽了回去。这要是打架找哥哥来助拳还成。如今怕是要担罚的,怎好开口叫哥哥陪着去?

    曹颙拍了拍他肩膀:“去换衣服,哥哥陪你走一趟。”

    曹颂眼睛一亮,立刻有主心骨了,重重一点头,匆忙跑回去换衣服了。

    两人骑马出了府,一路上曹颙叮嘱了他几句,叫他注意说词,就算这次错不在己,也不能把不是都推到对方身上,都是表兄、表弟的,说话留个余地,态度一定要诚恳。

    曹颂一一记下了,遥遥看到兆佳府的大门了,他忙跟曹颙道:“哥,待会儿外伯祖要责罚我,你可要替我求情。打我板子我是不怕地,可……也忒丢人……”

    曹颙笑着说:“不怕挨打,倒怕丢人?”

    曹颂一挺腰板:“男子汉大丈夫,士可杀不可辱。”

    曹颙瞥了他一眼:“待会儿可别说这两句,实在不相干。回头你外伯祖还得嗔着你书没读好,保不齐再打你一顿。”

    曹颂一缩脖子,也不言语了。

    方家胡同,兆佳府。

    客厅里,年过七旬的玛尔汉须发皆白,身着乌檀面):主位,端着盖碗慢慢品着茶,底下并排跪着丰德、丰彻与和廉三人。

    玛尔汉没问话,三个人莫说不敢出声,便是大气也不敢出,心下忐忑不安。

    曹颙曹颂兄弟被引到厅上,正瞧见这么一幕。两人相视一眼,齐齐施礼给玛尔汉请安。

    玛尔汉见曹颙也来了,便撂下盖碗,笑着叫起来,又问了曹颙好,让他一旁落座饮茶。

    曹颙见这边地上直挺挺地跪了仨,那边弟弟规规矩矩地站着,自己怎好去坐?因此客气了两句,只垂手站在一旁。

    玛尔汉瞧了,晓得他心思,也不勉强,当下咳嗽一声,问曹颂道:“颂儿,昨日学堂后巷怎么回事?”

    曹颂没想到外伯祖上来就让他说经过,怔了下。他本就讨厌告状的行为,又思及来时路上哥哥嘱咐他留余地什么的那些话,当下躬身回道:“回外伯祖的话,昨儿下学了孙儿和表哥们无事在后巷练布库来着。”

    听了这孩子气的谎话,玛尔汉眼皮都不抬一下,又问:“可是丰德他们欺负了你?”

    曹颂仍是老老实实的样子,回道:“孙儿不敢欺瞒外伯祖,丰德表哥一向待孙儿好,

    欺负孙儿。”

    那跪着三人听了。紧张的神经这才放松下来。

    玛尔汉素来威严,家中儿孙都畏惧他地。因此,这三人一听说老太爷叫去问话,都十分害怕,四下打听为地什么事,怕就怕是昨儿打架的事发。那毕竟是三人理亏,又是以大欺小、以主欺客,怎么说都站不住脚。

    打听了一圈也没打听出来。三人只好硬着头皮到前厅。道上就应急编好了一套词儿。对好了口,等着老太爷问起来就把错儿都推曹颂身上去。

    没想到,磕了头请了安,玛尔汉却没叫起来。他们仨也就跪着不敢动,只盼老太爷问上一句,他们好表白表白,撇清了自己。结果。玛尔汉却连问都不问他们,只慢悠悠地喝茶,三人准备好的词儿都用不上了,又不知道老太爷心里什么主意,都不由惶恐起来。

    等到曹颂来,老太爷又开口先问地曹颂,三人心里都翻了个个,只道曹颂一定咬死他们。今儿跑不了一顿打了。哪想到曹颂非但没告状。反而替他们说了话。惊诧之余,他们明显松了口气。

    玛尔汉将众人表情都看在眼里,心里已有计较。叫众人来之前。他已着人探访了,昨儿的事虽不尽知细节,却也了解个大概,再叫他们来既有确认的意思,也有双方面加以惩罚,以示公正。

    眼下,本是苦主的曹颂一口咬定昨日无事,又是憨憨厚厚、实实诚诚地赞了丰德三人。玛尔汉知道这个侄孙并非口不对心地奸猾之辈,喜他厚道,便也就不打算严惩三个孙子。

    玛尔汉目光扫过三个孙子地脸,厉声道:“莫以为我真不知道你们做了些什么!今儿颂儿这般说了,便饶你们一回。再有下次,两罪并罚!下去吧!”

    三人忙不迭给玛尔汉磕了头,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玛尔汉又叫曹颙、曹颂坐,两人这才告罪坐下,陪着老人说了两句话,也就起身告辞了。

    出了院子,拐进穿堂,正瞧见丰德、丰彻与和廉三个在拐角处等着曹颙兄弟。

    因有哥哥在,曹颂那是天不怕地不怕,当下冷笑一声,挥了挥拳头,向三人道:“怎么着?昨儿没痛快?来来来,今儿继续来,我奉陪到底!”

    丰彻最没城府,因曹颂帮他们免了顿板子,立时就当曹颂是自己人了一般,听了他地话不以为忤,反而笑嘻嘻地道:“肋条还青着呢,可不敢再打了。况且再打,老太爷非打死咱们不可。”

    年长的丰德横了弟弟一眼,然后向曹颂说:“你今儿没告状,我们承你情,以后不和你打就是。”

    曹颂一撇嘴:“哼,告状的算什么英雄?也不用你承我情,不服就再打!”

    丰德梗梗脖子,还待要说,却被和廉拉到一旁:“刚才怎么说的?不是说好了认他这个兄弟。你还惹他,难道还要和他打?他的力气,你又不是不知道!”

    丰德想起昨儿曹颂凶猛的拳头来,也就不言语了。和廉走过来,认真对曹颂道:“瞧你也是爽利的,咱们就交你这个朋友,以后你就是我们弟弟了!”

    曹颂在南边曾将江宁地面上地小混混扫了一遍,不管年纪大小都收了做小弟,自己称王称霸的。这时候让他当三个手下败将的弟弟,他如何肯?因此抱着胳膊斜眼瞧他们:“做我哥哥?你们连我都打不过,还想做我哥哥?这才是我哥哥!”说着一拽曹颙,然后道:“我哥功夫比你们好多了!我才学到我哥功夫的三成,不,两成!等你们比我哥功夫还好时候再来做我哥哥吧!”

    曹颙本来还有点儿家长的感觉,笑眯眯地瞧着这群小孩子斗嘴,谁知道被弟弟扯进战团,当下拍了拍曹颂的肩膀:“他们都比你大呢。论辈分也得叫哥哥。”

    曹颂一波浪脑袋:“不对,他们就得叫我哥哥。要不,就再打,谁厉害谁是哥哥!”

    丰德三人瞧曹颙一派书生样,不像练家子,忍不住道:“你哥哥真有你说的那么厉害?”

    曹颂得意的一扬下颌:“我哥是御前侍卫!你说厉害不厉害?!”

    丰德三人一听“御前侍卫”四个字,登时刮目相看。在他们眼里,高手除了大将军就是御前侍卫了,因此瞧曹颙地目光里充满了钦佩,也不论年纪辈分了,没口子地叫曹颙“曹大哥”。

    曹颙被一群小孩子搞得哭笑不得,曹颂却是得意非凡,拍了拍胸脯道:“以后,你们就叫我曹二哥!”

    众人听着这混话,只是翻翻白眼,没人再理会他,都围着曹颙打听宫里的事了

第九十九章 石出

    定门内,雍亲王府。

    虽然是迎娶指婚的侧福晋,但四阿哥仍保持了一贯的低调作风,并没有广发请柬大排宴席。因此,当曹颙跟着十六阿哥在雍王府门前下马时,发现车马并不多,门口也无高声唱诺之人,只一个执事、两排小厮门前迎客。

    那执事是认得十六阿哥的,忙迎过来请安,然后安排个小厮引着十六阿哥和曹颙进去,随从们则依照规矩一概在外面候着。

    十六阿哥一早吩咐了四个心腹侍卫一会儿要混出去玩,因此这会儿只留下这四人,将其余大队护卫随从都打发了自行别处吃酒去。曹颙也将吴茂、吴盛打发了回府送信,而留下小满与魏家兄弟在门前守候。

    虽说曹颙不是首次来雍王府,但上次只被引到西路待客的小厅,这次却是首次进入东路的花园。这花园不同于一般皇家花园的富丽堂皇极尽奢华,却颇有苏州园林风格,讲究淡雅和写意,树木叠石亭台楼阁布置别具匠心,显得古朴而安逸。虽是冬日花木凋零,缺朱少翠,却仍不掩宜人景色。

    宴席设在东院戏楼,即后来被康熙御笔亲提匾额的五福楼,戏楼对面则是一尺来高、三面凸出的戏台。

    皇子阿哥们自然是正中主席坐了,宾客按照官职等级分在周围席位。十六阿哥特地把曹颙安排在较靠外的角落里一张桌上,好方便一会儿溜走。曹颙正巴不得离那群皇子阿哥们远远的呢。别人倒没啥,九阿哥也那席坐着,虽然不怕他什么,但是叫他阴阳怪气地说上两句还不能还口,实在让人气闷,倒不如躲着的好。

    在这边桌上,曹颙一个人也不认识。不知道是不是今儿来的客人也和主人家一样低调,众人甚至连名字都没有互道。只彼此说了两句“您请。您请。喝酒。之类的客套话,相互举了下杯,就径自吃菜喝酒听戏,旁若无人。曹颙本也不喜欢虚伪应酬,这下倒是省事了。

    台上唱完两出戏,十六阿哥就坐不住了,悄声向四阿哥说身子不大爽利。告罪离席。曹颙一直盯着十六那边动静,见他起身,自己也就跟着出来了。

    出了雍王府,十六阿哥就近找了个酒馆雅间,换上了事先准备好了的侍卫衣服,高高兴兴地跟着曹颙他们往隆福寺去了。

    隆福寺在东四牌楼,每逢九、十日有庙市。开庙之日,百货云集。无论珠玉绫罗。还是花鸟鱼虫。乃至日用之物,无所不有;兼之星卜、杂技之流吹打弹唱,热闹非凡。实际上这一带就属于商业区了。店铺云集,不止在开庙之日,平素也是十分热闹的。

    十六阿哥就如同出了笼的鸟,一路上都乐颠颠的,瞧什么都舒坦,更是老往一些小玩物摊子上瞄,还问曹颙知道什么新鲜好玩地物什不。

    曹颙摇了摇头,以他地心理年龄实在没关注过小孩子地玩具,问他打算买个什么类的玩意儿,虽然不在行,但好歹能给参考一下。

    十六阿哥笑道:“原想着给额娘买些个有趣的物什解闷的,宫里的东西虽然精细,却不新鲜。我只当外面的好玩的多些,但这么瞧下来,也都十分寻常。”

    曹颙听了,也没什么好地建议。这样的集市是面向大众百姓的,基本上都是些日常杂货,要想找新奇的东西怕是不容易。再说,这等集市上,手工制品的做工大抵要粗糙些。

    两人挑挑拣拣走了半条街,十六阿哥只瞧上了套四个彩纸扎的描花小灯笼并一个藤编的胭脂匣子。虽然东西不多,总算不是空手而归。

    走到北街口,小满眼尖,远远瞧见了曹颂跟着一群人从东边来了,忙凑近曹颙说了。

    曹颙往东边望去,曹颂也瞧到哥哥了,大老远地就兴高采烈的大喊“哥”,然后扬鞭打马赶了过来。紧跟着,他身后几个锦衣少年也都凑过来,赶着叫曹颙“曹大哥”。

    曹颙瞧着其中三人正是之前在兆佳府见过地丰德、丰彻与和廉,另两个并不认得。一个年纪和他相仿也就罢了,另一个看上去少说也有十八、九岁,也一脸恭敬地叫他大哥,曹颙还真真有点做黑社会老大的感觉。

    十六阿哥噗嗤一笑,捅了捅曹颙,戏谑道:“你哪来这么多弟弟?”

    曹颙指了指曹颂:“这是我二弟,那些是我兄弟的朋友。”又拉曹颂来给十六见礼,待要介绍,微有踌躇,十六阿哥是私自出来溜达地,身份不好说破。

    十六阿哥知道他所想,见他顿了顿,自己就先行抢着对曹颂说:“我在家行十六,说起来我也是你表哥,叫表哥就好。”

    曹颂挠了挠头,不知道哪里又多出这么个亲戚来,又瞧着十六阿哥面相很嫩,身量不高,也没他壮,便不大信服他是哥哥,只说:“还没说年纪,怎么就是表哥?你是哪一年哪一月生的?”

    颙刚想拦他别鲁莽冲撞,十六阿哥却不以为意,笑眯“我是康熙三十四年六月的,不是你哥哥?”

    曹颂哈哈一笑,得意地大声道:“不是!我是正月的,我是你哥哥!”

    曹颙好笑地看了曹颂一眼,这傻孩子,攀当皇子的哥哥是好玩的?当下岔开话题,问他:“你们这是哪儿去?”

    一旁的和廉抢先回答:“咱们约了去喝酒的,大哥也和咱们一起去吧!”说着,瞧了一眼旁边的十六阿哥,见他也穿着侍卫的衣服,便恭恭敬敬道:“这位侍卫大人也请赏脸一道去吧!”

    曹颙摆手道:“咱们刚吃完席出来的,便不去了。下次吧!”

    几人又诚恳地再三让了,见曹颙和十六都执意不肯去,这才作罢。

    曹颙因见六个人中有两个年长些的,后面又带了不少长随小厮,料也不会有什么危险,当下嘱咐曹颂两句,也就让他们去了。

    十六阿哥一圈逛下来,只又添了三块奇石。一块送了曹颙留着把玩。两块自己收起来准备回去跟十五阿哥分了。两人打马回了雍王府那片。换好了衣服,招呼上众侍卫随从,十六阿哥回宫,曹颙回府,分道扬镳。

    曹府,竹院。

    迷迷糊糊了三日后,芳茶终于幽幽醒来。香草这才松了口气,忙叫人热了红枣糯米粥。

    看了香草黑了眼圈,再看到张根家的满脸关切地站在床前,芳茶终于流下了眼泪。

    “姐姐饿了好几天,先喝半碗粥吧!”香草一边帮芳茶拭泪,一边柔声劝道。

    芳茶却说不出来,只埋头在枕头上无声哭泣。香草还要再劝,张根家的向女儿摆摆手。坐在床前。轻轻拍着芳茶的后背。

    芳茶渐渐地哭出声来,嘴里喃喃道:“姆妈,姆妈!”

    张根家的叹了口气。芳茶是曹府里的家生奴才子。因其祖母赵嬷嬷是老太君的陪房,所以自幼就在那边院子里长大,因上下都对她另眼相待,多少与其他地丫头脾气秉性有所不同。她为人不坏,平日里做事也算爽利,可偏偏长了一张不饶人地嘴,又喜欢说道人,在丫鬟仆从里便没了人缘,常是办了好事没落得好评地。

    芳茶虽不是那细腻性子极贴心的丫鬟,却是真心诚意待主子的。原本这次打江宁来京前,赵嬷嬷曾求过李氏恩典,想让孙女放出来安排婚嫁,但芳茶因姑娘当时正病着,实在放心不下,才好说歹说地陪着进京来。

    哭了好一会儿,直到再流不出眼泪,芳茶的哭声才止了。

    香草一调羹一调羹地喂了她喝了半碗粥,又喝了几口参汤,她才又昏昏沉沉地睡去。

    东暖阁里,宝雅吸了吸鼻子,对曹颐道:“三姐姐房里熏得什么香儿?清清淡淡,怪好闻的!”

    曹颐指了指百宝格上摆着的两个果盘子:“哪里是熏香?是果子的香味儿!”

    宝雅顺着她地手望去,只见一个白玉盘子里放着三、四颗红艳艳的苹果,还有两个黄油油的橙子;另外一个玛瑙盘子里则放着几颗白梨与几个黑荸荠。

    宝雅忍不住赞道:“这才是好呢,既有了香味,又不觉得烟熏火燎的,三姐姐的主意倒是精巧!”

    曹颐笑着摇头:“我可不敢居功,这是紫晶姐姐的主意呢!”

    宝雅眼珠子一转,冲着曹颐皱皱鼻子,笑着说:“是不是眼下叫姐姐,往后咱们得叫嫂子了?”

    曹颐听了,忙向门口望去,见没有人在,才放下心来,拉着宝雅的袖子道:“格格,这可不能说笑。紫晶姐姐向来高洁,哥哥又是敬着她的,这般打趣可实在不该!”

    宝雅俏皮地一伸舌头:“知道了,往后再不说了!只是见她年纪大了,又没有做亲,保不齐你哥哥不是这么想地。就说我们府里,早先侍候哥哥地几个,都做了哥哥屋里人。”

    曹颐反驳道:“哥哥才不会,哥哥最是守礼的!婚姻大事,自有父母做主,哥哥才不会肆意行事!”

    “置个通房、纳个妾算什么肆意行事?”宝雅说着,又叹息道,“永佳姐姐说得对,天下间的男人有几个不三妻四妾地,咱们不过是生成了女子,往后可有得苦要熬呢!”

    曹颐见宝雅原本稚气的小脸显得有些沉重,不由打趣道:“格格才多大,这就这般男人不男人的,莫非是看上哪位少年郎,动了芳心了?”

    宝雅心下一动,脑子里闪出一个清雅俊秀的人影来,脸上不自觉收了笑模样,往炕上歪了歪身子,不再吱声。

    曹颐瞧着不对,莫不是让自己猜着了?当下半是揣测、半是玩笑地说:“格格看上的是谁?难道是我哥哥?”嘴里是玩笑说着,心里却开始琢磨上了,若论人品家世,格格和哥哥倒是极般配的,却不知马家那边地亲事能

    。

    原来。马连道的太太也登门拜访了好几次,对曹颐与曹颂等人是极尽殷勤。不过,她家的姑娘性格略显得怯懦,行事也不大气,长相又寻常,充其量能说是清秀。曹颐是打心眼里觉得马家的小姐配不上哥哥的。

    只是,马家每次都打着通家之好的名头拜访,又端着长辈的谱。曹颐等人也不好怠慢。三番两次下来。马家的竟渐渐摆出亲家太太地做派。话里话外地提点着,说是往南边地信已经送去了。曹颐听了心下不快活,但婚姻之事还是长辈做主地,她也无法,因此这会儿是十分希望宝雅能嫁了过来的。

    宝雅听了曹颐的话,忍不住笑出声来:“行了,行了。三姐姐就放心吧,可没人惦记你那宝贝哥哥!想这天下做妹子的都是这般,只当自家哥哥是世上最好的!当年我哥哥没做亲前,我也是这样的,但凡有个女子出来,便都以为会是看上哥哥的。却不知,各花入各眼,因缘各不同。”

    曹颐听着宝雅略显惆怅地话语。不由得想到自己个儿身上。虽说自己月份小,还有一个月才到十五周岁。但是按照北面的算法,却是虚岁十六。转年就十七。若是父亲、母亲做主,给自己做了亲,自己岂不是要离开曹家?

    想到这些,曹颙忍不住有些惊恐。但随后想到自己上头还有哥哥,长幼有序,断没有自己越过哥哥去的道理。眼下,哥哥的亲事还没影子,自己瞎担心什么!这才踏实了些。

    曹府,榕院。

    曹颙回府后,就直接来这边,偏先生还没回来。丫鬟怜秋送上茶来:“大爷请稍坐,看时辰先生应该差不多回来了!”话音未落,门后另外一个丫鬟惜秋脆声声地道:“先生回来了,大爷在厅上等着呢!”

    怜秋与惜秋是李氏在京买的八个丫头中的两个,是同胞姐妹,在众人中年纪最长,行事最稳重,就被选到榕院侍候。

    听到庄席的脚步声到了门口,曹颙从座位上起身。

    庄席穿着厚厚的皮袍子,一边咳着,一边缓步走了进来。

    “先生!”曹颙听他咳得难受:“请陈太医来瞧瞧吧!”

    庄席摇了摇头:“不碍事,二三十年地老毛病了,每年冬日都犯地,试过各种方子,终去不了根!”

    庄席见曹颙神色有些沉重,知道他定是有事找自己,就请他移步书房说话。

    到了书房,只剩庄席与自己两个时,曹颙讲了刚刚从魏家兄弟那里得来的消息。

    原来,自打从雍王府回来,魏黑魏白神色就有些异样,似乎有话要说的样子。后因十六阿哥在地缘故,始终没有开口。直到众人与十六阿哥分开,他们才说出一个惊人发现。他们兄弟两个在王府外等候曹颙出来的时,发现了一人,容貌身量与那晚在南城椿树胡同杀的其中一人很是相似。不过那人是二十五六岁,今儿看到这人年轻了些,十八九岁。

    两人心下暗惊,悄悄打探那人身份,一时半会儿也没人知道那人到底姓甚名谁,只知道他是随同十五阿哥过来的。

    “十五阿哥……”庄席摸着胡子,沉吟着。

    曹颙见他眉头紧锁,知道他也如自己似的,对十五阿哥卷进来感到很意外。十五阿哥只比曹颙大一岁,母亲是汉女,不论是年龄,还是身份,与诸位成年阿哥根本无法相提并论;又是住在紫禁城,未封爵开府的皇子,哪里有机会培养外面的人?

    曹颙努力回忆自己后世所知的那点“九龙夺嫡”的事儿,并不记得其中提到十五阿哥。只依稀记得十六阿哥好像是过继给庄亲王为嗣、十七阿哥是“四爷党”,关于十五阿哥的事迹却根本无人提及。

    沉思片刻,庄席摇了摇头:“不应是十五阿哥!十月间二公子遇袭时,老夫曾调查过京城诸位皇子的私宅,看是不是哪位培养的暗子。结果众王府虽说各有势力,但是宫里的小阿哥们却是没有这个便利的!只是,这些年,上面那位对王嫔所出的这几个年幼的皇子很是宠爱,十五阿哥与十六阿哥虽说尚不能成事,却也日渐长大,眼见着就到了封爵建府的年纪,因此若是被其他年长皇子惦记或拉拢也不稀奇。眼下,当顺着今儿发现那人好好查查,说不定能够吊出大鱼来!”

    曹颙本来还担心若真是十五阿哥卷进来,应对起来就要有所顾忌,毕竟还要看着王嫔与十六阿哥的情分。听了庄席的话,他暗暗赞同,同时也带着好奇,不知那幕后之人到底是哪个。

    寻思一番,曹颙忽然隐隐地觉得有些蹊跷,看了庄先生一眼,没再说话。

第一百章 桃源(上)

    熙四十八年十一月二十六,圣驾往谒暂安奉殿、孝陵胤礽、五阿哥胤、七阿哥胤祐、八阿哥胤禩、十三阿哥胤祥、十五阿哥胤禑、十六阿哥胤禄随驾,是日自畅春园启行。

    曹颙迎来了期待已久的悠长假期。

    二十七这日,曹颙终于踏踏实实地睡了个懒觉。其实所谓懒觉,也只比平日上学时晚上两个时辰而已,按现代时间是七点钟起床。吃罢早饭,曹颙打了趟拳,又去书房翻了会儿书,寻思日子要这么过就太舒服了。

    赶上庄席出去听书,曹颙闲来无事,便也跟着去。听罢一段儿三国,出来后照例是往正阳门去切复顺斋的酱牛肉。

    在正阳门,曹颙碰上了宁春。瞧着宁春的几个随从大包小裹地拎着东西,曹颙不由一乐,打趣宁春:“景明兄这是要搬家?”

    宁春一拍腿,笑道:“果然是兄弟,说得一点儿没错,正是要搬家!”

    曹颙一怔:“真是搬家?”

    宁春凑过来,低声道:“当初是没在城内觅到好宅子,临时把秋娘安置到城外。我总怕有点子什么事这边鞭长莫及,一直打发人在寻着呢,眼下得了,便让她搬过来。”

    曹颙点了点头:“到底还是城里安全些。”

    “可不!”宁春拍拍他肩膀:“现在家里还有些乱着,这一两日就收拾立整,回头你和永庆可要来喝酒!哥哥知道你不好唐娇娇那口儿。这次定给你弄个绝色的……”

    曹颙忙道:“打住,哥哥,你再这么着,小弟我可都不敢登门了!”

    宁春哈哈一笑:“你可得来认认门,以后少不得求你们照应!既不喜欢那调调儿,咱回头京郊打猎去?我原想着就这两天——三十儿或者腊月初一,嗯,反正赶在腊八前吧。去打猎。怎么样?”

    曹颙笑道:“甚好。我这也是闲赋下来!”说着,讲了十六阿哥随扈去、自己得了假期地事。

    宁春听了大喜,两人便约定好了同去打猎。

    因今儿给家里添置东西,不便请曹颙喝酒,宁春告了罪,匆匆走了。曹颙和庄席买了牛肉自行回府。

    曹府,葵院。

    曹颙回房换了衣服。见紫晶了来,随口道:“切了复顺斋的牛肉,在厨下改刀,一会儿就能端过来。”

    紫晶笑着说:“大爷费心了,下次却也不必买!便是仙桃,总这么吃也厌了!”

    曹颙点了点头:“话是这么说,可难得你赞了个好,也不是天天吃的。待真厌了再说!”

    紫晶一笑。转而又问道:“大爷,腊月初一是三姑娘的生辰,眼下就得开始准备了。虽然不是整生日。却是十五岁,将及的年份儿,比不得寻常,咱们这边儿也没先例可循,还要大爷先拿个主意。”

    曹颙拍了拍额头:“我竟是给忘了!十五岁也不是小生日了,得正经办一场。嗯,到底是萍儿的生日,咱们去问问萍儿的意思,看看是想看戏,还是想怎么着!”

    两人来了竹院,见曹颂放学回来也在这边,盘腿坐在炕桌旁,擎着双乌木三镶银筷子,一边吃着牛肉,一边摇头晃脑地和曹颐说话。

    看到曹颙与紫晶进来,曹颂忙撂下筷子,起身问好。曹颙在他身旁炕沿坐下,笑道:“姐姐吃了吗?你就先吃上了?!”

    曹颂不好意思地笑笑:“饿了,三姐姐让吃的。我这就让玉蝉把我那份送过来给三姐姐。”说着,就喊丫鬟过来。

    曹颐摆摆手,一边请紫晶落座,一边打发了丫鬟,佯嗔道:“哪里就让你还了?还差这几片牛肉不成!”

    曹颙接口道:“二弟若是有心还,等到过几日你三姐姐生日,尽心备个大礼吧!”

    曹颂连连点头称是,又问曹颐喜欢什么,说明儿下学就买回来。

    曹颐笑着说:“哥哥玩笑话,你也当真!”

    曹颙道:“倒也不算玩笑,我们正是来和你合计合计地,初一是你生辰,怎么过需得你做主,咱们是请个戏班子还是……”

    曹颙话没说完,曹颂就先嚷着:“叫戏班子,叫戏班子!要那一口气能翻十八个跟头地!”

    曹颙拍拍他地头:“这次得听萍儿的,正月里给你做生日再随你点。”

    曹颐摇头道:“不过是个生辰,府里就咱们仨,也不用请亲戚们来吃喝,还是不必请什么戏班子,不如安安静静吃顿饭便是了。”

    曹颂那张小脸垮下来了:“那不和平日一个样了么?”曹颐笑而不语。

    曹颙忽然想起昌平小汤山温泉那边的庄子来,打四月里吩咐了管家何茂财去置地盖房,九月里他从草原上回来时,那边庄子就已是建好了的。只是曹颙这两个月一直在忙,始终不得空去看。如今想来那边

    该是各种设施一应俱全了,左右闲来无事,既然曹颐里做生日,不如举家出去度假!

    曹颙将去庄子上住两天的想法提了出来,立刻得到了曹颐曹颂的热烈响应。

    听说要去几天,自己可以请假不用去上课时,曹颂高兴得险些在炕上学那武生翻十八个跟头,逗得满屋子人都大笑不止。

    兄妹三人达成一致后,开始商量起去的细节来。

    “哥哥,萍儿能请宝雅格格与永佳姐姐一道去吗?”曹颐问道。

    曹颙点点头:“你地生辰,请哪位客人你决定就是了。只是回头告诉你紫晶姐姐,咱们好提早安排那边的院子什么的。”

    曹颙想着碰到宁春,约好这几日去打猎的。既然是出去度假,不如多叫上几个人热闹一些。小汤山附近都是荒山,也是可以打猎地。但毕竟是妹妹的生日会,他还是问了曹颐的意见。曹颐自然不会反对。

    曹颂在一旁听了,也瞪圆了眼睛,问自己能带朋友去不。曹颐笑着说当然能。曹颂就乐颠颠地开始数起了丰德、丰彻那几个学堂里刚摆平的朋友地名字。

    曹颙笑笑:“你地假我去给你请来,丰德他们的哪里有假?”

    曹颂想想也是,忍不住撅了嘴。嘟囓道:“哥也请朋友。三姐姐也请朋友。就我没朋友能请……”他抱着脑袋想了一阵子,猛然抬起头,高兴地说:“我知道了,我请苏赫巴鲁大哥与塞什图大哥去!”

    曹颙拍拍他肩膀:“苏赫巴鲁是御前侍卫,早护着圣驾孝陵去了;倒是塞什图是外班侍卫,不随扈,可以问问他休沐的日子。请他一道去。”

    曹府,葵院。

    从竹院回来,想着即将开始地温泉之旅,曹颙心里格外舒坦。见紫晶吩咐小丫鬟帮自己收拾行囊,还仍里里外外地忙个不停,就喊住她,叫她不用管这边,自行收拾自个行李去。他原也是这个打算地。紫晶也累了大半年。正好大家一起出去,让她好好歇歇。

    紫晶摇头道:“眼看就进腊月,府里事务正忙呢。我哪里得空?家里没个人留下也不成。大爷日日学堂课业重,倒是这几日好好歇歇乏才是正经。”

    曹颙知道她是惦记这边府里的,就故意道:“家里自然是离不了你的。只是不知道那边庄子里能不能过得痛快,要请宝雅与伯爵府的小姐,还有我的朋友,就连二弟也请了客人。毕竟是城外,又是新庄子,只怕有不妥当的地方,出来纰漏让人看笑话。”

    紫晶听了,果然不放心,微微皱眉道:“确实如此呢,奴婢先前思虑欠周。那还是奴婢带人先过去吧,总要三姑娘面上好看不是!”

    曹颙应下:“嗯,多带些人手,这边还有忠叔在呢,只留下看院子的人就够了!”

    次日,勇武伯爵府,仪静居。

    这是永佳地小院子,位于伯爵府西北,紧挨着旁边的花园子。

    上房西屋,永佳叫人取了一些点心,招待登门造访的曹颐与宝雅:“这是按照宫里传出来的做法制的,虽不算稀奇,但味道还好,两位尝尝吧!”

    宝雅探头看了两眼,对曹颐道:“三姐姐,这个黄澄澄的是金丝酥雀,咸香口的,你吃一块,定会喜欢!”

    早有宝雅的丫鬟灵雀、曹颐地丫鬟春芽帮两位主子净了手,曹颐按照宝雅所指地,拈了块拇指大的点心,放到嘴边咬了一口,笑着赞道:“确实好呢!”

    吃完,曹颐用帕子擦了擦嘴,看了看永佳受伤的胳膊:“永佳姐姐地伤处怎么样了?”

    永佳回道:“都养了一个多月了,早就好了的!只是大夫那里谨慎些,还让再留意一段时间!”

    宝雅听了,立即欢喜起来:“好了就好,好了就好,正好咱们一起去温泉玩儿!”

    “什么温泉?”永佳听得有些稀奇。

    “三姐姐家在昌平有个庄子,听说还有温泉呢!曹颙这几日放假,又赶上三姐姐过两日生辰,大家就说好了去昌平庄子玩儿,今儿过来就是特意来请永佳姐姐的!”宝雅美滋滋地说。

    永佳听了,脸上一僵,微微低下头,没有应声。

    宝雅浑然未觉永佳的异样,兀自继续说着:“打算在那边待上三两日的,行李铺盖、换洗衣服这两日就可准备了!”

    曹颐却是瞧见了永佳那副神情,心下微微诧异,不明白为何永佳自打从曹家回来后就避了嫌疑。如今请她出去还好,若是沾了曹家的边,却总是不肯开口应下。

    伯爵府,内院,正房。

    万吉哈的夫人福惠郡主坐在炕上,想着方才见过的宝雅与曹颐二人,一个娇憨活泼,一个娴静可人,品貌都是上上之选。若是不论出身,哪

    来都配得上自己的宝贝儿子永胜。不过,宝雅是宗是宫里那边做主。这几年近支宗室女适龄的少。像宝雅这般铁帽子王府嫡出地格格,留京的可能性极小。若是没有什么意外,应该就是下嫁蒙古诸王。曹颐,为人行事都是好的,不过一个庶出,就是千般好也不显了。

    想到这些,福惠郡主叹息一声,掐着指头开始算孝期。二十七个月。这才过去不到八个月。眼见还有一年多才孝满。到底是丈夫见识不凡,早早想到这点,眼下除了曹家,永佳一个二十来岁的老姑娘,还哪里覓得良配呢!

    门口有人传话:“太太,小喜来回话!”

    福惠郡主正等着,听了忙道:“让她进来!”

    这小喜十六岁。是仪静居的丫鬟,因她老娘是正房这边浆洗上的头儿,算是福惠郡主的耳报神。

    福惠郡主性子急,不等小喜开口,便问:“宝雅她们来找姑娘做什么,可都听仔细了?”

    喜先矮了下身子,一边给福惠郡主见礼,一边回道:“回太太话。宝格格与曹家三小姐是请姑娘去昌平温泉庄子玩的!说是曹家大公子那边放假。又赶上三小姐生辰,要一起去昌平那边玩儿!”

    福惠郡主听了,面露喜色:“温泉庄子。听着就是好地方,姑娘可应了?”

    喜摇了摇头:“姑娘先是半天没吭声,直到被宝格格催急了,才说近日要陪着老太太吃斋,不方便外出呢!”

    福惠郡主皱着眉:“这傻丫头,谁要她这个时候表孝心,不行,我得过去看看!”说话间,叫人准备份点心吃食,出了堂屋,打算往仪静居去。正赶上永胜打外头回来,见母亲步履匆忙,问道:“额娘,这是要去哪儿?”

    福惠郡主最疼这个儿子,虽然他都十七八了,但在她眼中还是未长大地孩子。眼下见他耳廓鼻尖红红地,忍不住心疼地拉住他地手,使劲捂了捂:“我的儿,这是去哪儿了,怎么不穿件大毛衣裳?下人们怎么侍候的?回头额娘叫人打她们板子!”

    有丫鬟婆子们看着,永胜很是不自在,抽回自己的手:“儿子跟顺承王府的充保贝勒城外跑马去了,整日拘在府里,儿子的骨头都僵了!”说到这,看了看丫鬟们提着的食盒:“额娘这是去给永佳送吃地?”

    福惠郡主这才想起那边还有正经事,对儿子说道:“我的儿,你先回院子换上厚衣服,额娘叫厨房那边炖野鸭子汤给你驱寒!宝雅与曹家三丫头来了,我去瞅瞅她们!”

    “宝格格与曹家三小姐来了?”永胜的眼睛亮了亮:“额娘,我陪你一道去,倒是有小半个月没见她们了!”

    若是论起来,永胜与宝雅算是远方的表兄妹,两人又是自小认识的。因此,他这般说,福惠郡主也没有多想,笑呵呵地随着儿子一起前往仪静居。

    仪静居这边,宝雅与曹颐劝了好一会儿,永佳只是不松口。宝雅涨红了脸,嘟着小嘴,眼看着要恼了。曹颐帮拉下她,恳切地对永佳道:“若是寻常日子,也不敢劳烦姐姐,是小妹及。在京城,又就只有姐姐与格格两位朋友。”

    永佳心里不想去,但是曹颐话说到这个地步,却是不好开口再回绝的。正在为难之际,就听门外有人道:“三小姐说得是呢!”随着说话声,福惠郡主与永胜走了进来。

    曹颐与宝雅忙起身,福惠郡主笑呵呵地说:“正好厨下新制了几种点心,想着你们姊妹闲话,正好当零嘴儿吃。”说到这里,看了炕桌子上摆放的几种点心,牵了牵嘴角,没有叫丫鬟从食盒里往外摆,而是对永佳道:“方才额娘在门外刚好听到,你这做姐姐的也太没个样子。就算是眼下忙些,也不差这两日,既然是她们两个实心来请你,你再托辞却是无礼了!”

    永佳低头不语,永胜好奇地问宝雅:“你们来请永佳?是去进香,还是又要下馆子?”

    宝雅眼见事情有了转机,心情大好,笑眯眯地回答:“是赶上三姐姐生日,我们打算去昌平地温泉庄子玩儿。你得空不,咱们一道去?”

    永胜正闲在府里守孝憋闷,又是佳人相邀,当即强忍下欢喜,脸上做正经状,说:“既然你们请永佳,我就陪着她走一遭吧!”

    宝雅与曹颐都点头道好,又说了出发与回程地日子。永胜听说要在昌平逗留几日,再压不住的笑意布了满脸。

    永佳在旁,见事已至此,再无回绝的道理,心里叹了口气,但隐隐地又存了几分欢喜。

第一百零一章 桃源(中)

    一月三十,是大家约好了出发前往昌平庄子的日子。

    早早的,宝雅就第一个到了,先送上自己的贺礼一套五件金银缠丝簪珠的首饰:一枚扁方、两枚簪子、两枚边花;然后,叫人抬进来曹颜给的贺礼:两箱子衣裳,四件炕屏玉器等摆设,并寿桃寿面等吃食,另有两个装吉祥如意锞子的内制荷包。

    不一会儿,永胜与永佳兄妹也到了。因永庆有事未能来,只托弟弟妹妹送来了贺礼。他们的礼不外乎是纸笔字画之类,另有永佳自己绣的荷包,并一匣子胭脂、一匣子宫粉。

    因都是熟识,又都是少年,也没有男女避讳,便都在厅上喝茶闲聊。

    塞什图和宁春是前脚后脚到的。

    塞什图进来时单手提了个食盒,先和曹颙见了礼,然后笑着向曹颐道:“家母非让我拿几样素点心来给你路上吃。我原说你家定是备了更好的,她非不依,直说这个是你赞过喜欢的,非得叫我拿来不可。你别嫌老人家啰嗦!”

    曹颐忙叫丫鬟接过,笑着谢了他:“伯母做的点心确是最好吃的,多谢伯母费心。”

    塞什图又拿出个小匣子,内盛一白玉的挂串,说是母亲选的贺礼。曹颐谢过收了。

    宁春却是携着秋娘同来的。秋娘今儿没穿那身大红新妇装,而是一套藕荷色暗纹绵衣裙,丁香色满绣掐牙小羊皮坎肩,显得极是娴静素雅。毫不逊色于大家闺秀。

    除了曹颙,其他人都没见过她,都当她是宁春的娇妻美妾。在介绍时,宁春依旧没加妾侍称谓,塞什图、永胜他们也就知道这是外室。

    秋娘落落大方地给众人施礼请安,谈吐甚是温柔有礼。大家心里都暗暗称奇,也没人小觑于她。

    宝雅本没思量那称谓代表什么,因见秋娘生得好看。衣着也不俗。更是喜欢她头上戴着地那个垂珠的步摇。头一动那长长的珠串就前后摇摆,荡啊荡的十分有趣,因此这一双大眼睛就滴溜溜的盯着人家打转。

    曹颐见了,忙悄悄拉她一下,瞧瞧提点她,这么瞧着人家实不礼貌,万一人家多心就不好了。

    宝雅却不是能够听劝的。虽然也在克制着,可是还会忍不住瞧上几眼。

    曹颐无可奈何,好在人到齐了,也没呆多久,喝了盏茶,大家整装出发。

    宝雅图热闹要大家一辆车,当下曹颐和永佳都坐上了她的车,自己的车在后面跟着。也邀了秋娘。秋娘笑着婉拒了。自行坐了一辆车。后面丫鬟婆子或两人一车,或三人一车,一溜下去十来辆马车。俨然一个小车队了。曹府这边前一日紫晶已经带着一批仆从先过去收拾了,因此今儿曹府跟车地人并不多,但郡王府侍卫、伯爵府地随从呼啦啦地人却不少。

    大队人马浩浩汤汤往城北来,出了安定门,直奔小汤山。

    曹家旅行团上午才走,下午马连道夫人田氏带着两个女儿踩着曹颙往日下学的点儿来了。

    田氏本来盘算得好好的,就打着初一去寺里上香的名头相约曹颐,最好还能想法子拿言语套住曹颙,让他护送着妹妹同去什么的,最次也得喊曹家兄妹来家里吃顿饭。内务府那边有公文往来,马连道已经知道曹寅上京的消息。这会儿,田氏只想着两家关系拉的越近越好。等曹寅来了,也算给足他脸面。他不在京,亲家帮着照料他一双儿女,多大地情分!

    不想,田氏想得美滋滋的,却是连曹家门也没进去。

    门房告知,主子不在。

    那去门口问话的婆子回来隔着车窗向田氏禀明了,又道:“想是真不在,咱们刚才拐进巷子口时,老奴依稀听见有人议论早上不知道谁家一大队人出游,好不气派。想这周围,也就曹府有这体面了。”

    田氏听了摇了摇头,心想曹家就三个娃娃,出个门哪里会大队人,况且要是出去游玩,没有不叫亲家的道理啊。当下忙打发那婆子叫个门房小厮过来问话。

    因田氏这个把月来常往曹府跑,没有十趟也有八趟了,如此高频率的拜访,门房里几个小厮想不认识她都难。加之她平素里也摆亲家太太的谱,给赏钱并不小气,那群小厮便都还算敬她。

    因此马家太太一招人问话,几个小厮都乐不得过去回禀,谁知道这太太连珠炮似的问主人家都谁去了、去了哪里、多暂回来,那好不容易抢了这差事的小厮不由犯了难,这话也是客人当问地?这些事下人便是知道了,也不能当外人说去。

    那小厮甚是机灵,含糊地回道:“回马太太地话,我们大爷二爷三小姐庄子上住去了。您有事儿可留个口信,小的们给您传到。这多暂回来却不是小的们能知道地了。”

    田氏在车里哼了一声,问庄子在哪里。想起婆子说的大队人马,心下不快,就又问是自家人去的还是请了旁人,都请了谁。

    这么一问小厮也不痛快了,这问的越发不靠谱,当下只说不知。

    田氏恼了,喝道:“分明是一大队人出游,怕不单你一家!你是门房当差的,怎会不知?!”

    那小厮最懂得瞧人眉眼听人话音儿的,见她恼了,当下陪笑道:“太太莫怪,小的位卑,主子的事哪里尽知?早上是有几辆别家的车马,谁知道是往哪里去了?”

    田氏听了那小厮的话,知道真是曹颙请了旁人去玩没请她家,如同被冷水兜头淋下,大冬日里的,冻了她个脸色紫青,一口恶气生生凝在喉口,是又气又堵。二话没说就让调转马头回府。

    待回了家,关起房门。田氏跳脚骂了半天,然后揪了马连道质问:“你说给那曹寅去信了,莫不是在哄我?怎的曹家小辈儿还敢这般对咱们?出去庄子上游玩,请了多少家公子小姐,居然没请咱们!这什么意思?你到底怎么写地信?”

    马连道忙不迭给夫人抚胸捶背顺着气,再三发誓真是写信给了曹寅说了两家联姻的事情,又道:“不是告诉你有公文说曹寅就要上京了么,许是咱们给他的信送两岔了。夫人莫急。莫急。左右他都是要来京的。定亲就是早晚的事。那庄子,将来咱们女儿管家,夫人想去住,随便什么时候便去得,清清静静的好好玩赏,不比现在和一群人凑热闹强上百倍?”

    田氏又骂了一顿,才渐渐消气。

    昌平。小汤山

    晌午时分,车队拐进了小汤山。宝雅窝在车上睡了一觉醒来,吃了块儿点心,醒了醒神,就觉得车行的甚是平稳,全无刚才的颠簸。因问永佳和曹颐,

    着对曹颐道:“刚才我就觉得了,往窗外瞧了。这后修葺地。很是平整。”

    曹颐笑说自己不知道,要一会儿问了哥哥才晓得是不是自家修地。

    宝雅来了兴致,挑帘子往地下瞧。果见平平整整一条路,看着很不打眼,比寻常地路还窄上不少,不过路面是细砂石铺就,行车跑马少有尘土,忍不住赞了一句。

    永胜一直跟在她们这辆车左右,见宝雅挑了车帘探出头来,忙催马凑过来问:“宝格格要做什么?”

    宝雅笑道:“只是看看罢了。”说着,往四下里眺望,冬日里本就素淡,少有颜色,这远远近近大片的树木皆光秃秃的枝条,看着甚是萧索,不由皱了皱眉,喊前面骑马开道的曹颙:“曹颙!你把咱们带哪里来了?”

    这一嗓子出来,前头骑马的曹颙、曹颂和塞什图一起回了头。

    永胜见曹颂要打马过来说话,忙先拦在头里,向宝雅道:“格格想是闷了,估计待会儿就到了。”

    宝雅嘟着小嘴:“这是什么地方啊,荒山野岭的,瞧这些树啊,缺枝少叶,怪寒碜的。”

    曹颂被哥哥指派来听宝格格有什么吩咐,本就有些不耐烦,听她这番话,立时驳道:“京里地冬天这么冷,什么树不这样?只有到了我们南边,才是一年到头都有绿颜色。”

    永胜原就知道之前曹颂是常跟着宝雅她们四处玩的,瞧他就有些碍眼,听他出言顶撞宝雅,心底又希望宝雅就此恼了他才好。

    本有心帮着宝雅驳曹颂几句,忽又想到车上还坐着曹三小姐,若叫佳人挑理可是不妙,当下永胜打起太极:“格格得这样想,这荒郊野外能有什么珍木奇株?等会儿到了曹兄庄上,那自是大大不同的。”

    曹颂一根筋,听了永胜这话压根没顺着台阶下,反倒说:“要这么说,你可真就错了,只是现下是冬天也没法子。刚才问了我哥,这里栽的都是桃树,待来年开春,瞧着吧,满山桃花,不知会多美!”

    宝雅一听,想起了自己府中春日里桃花盛开的情形,也高兴起来,忙道:“是了,是了,定是极美的。那明年春暖花开时候咱们还来!”

    曹颂听了,十分得意。永胜却闹了个窝脖,尴尬地讪笑两声。

    又行了一程,曹家的庄子终于出现在众人眼前。

    从外面遥遥望去,一片乌青的砖瓦,并不打眼,只是因有松柏,绿意尚存,显得有些生机。房舍掩映在高大地树木之间,远远看着像是一片寻常村落。

    永胜见惯了豪宅富庄,因此颇有些鄙夷。宝雅也有些失望,但因曹颐在身旁,却也不好说什么。

    曹颙却非常满意,他早就交代过管家何茂财,庄子内里怎样无妨,外表看上去越朴实越好,最好人家一走一过都没留神才好,可见何茂财是心领神会。

    何茂财和紫晶早就在道上候着了,见车队来了,忙迎上来见礼,引众人进庄。

    打开庄门,却是别有洞天。进门就是典型地北方建筑风格,极敞亮的大庭院。一尺见方地青石铺地,间或用浮雕青砖勾勒出简单地图案,显得极是阔朗。沿着游廊拐进去,却又渐次转成南边的风格,亭台楼阁池塘水榭都精致起来,虽然没有雕梁画栋浓墨异彩的,却是细节入手,怎么瞧怎么舒服。有着说不出的韵味。柔和而安逸。

    曹颙一边儿看一边点头。当初他对这庄子并没有提很细节的要求,只说了要依着温泉而建,多环几个温泉到庄子里,以及想法子引温泉水到各处等等。对于庄子的设计要求,他就说了三个字,要舒坦。

    其实他对建筑没有太多概念,虽然有心拾掇得现代化一些。但实在不知道这个时代能把那些现代化的设计做到什么份上。若是画虎不成反类犬那就没意思了,不如保持原汁原味地好。

    九月间,何茂财就把庄子地总图交到曹颙手里。

    曹颙只是大概一看,别地都没太注意,记住了整个庄子分成了四区。原来,何茂财请人设计时,那设计之人也为那“舒坦”二字犯了愁,若只一两处大花园或空或乱总不能尽如人意。不如分成四处中等园子。按照春夏秋冬各设一主景,主人家四季可换院而居,尽揽美景。岂不是舒坦。

    曹颙当时看了这个创意,直感慨古人一点儿不比现代人思路差。来时他也抱着只有这四处可玩赏的心态的,现在却还没拐进各处院落,已经大饱眼福,这院子各处瞧着都比他想象得要好得多。曹颙不禁由衷赞了何茂财几句,说真是让他费心费力。

    何茂财于这庄子前后真是耗费了不少心力,到最后虽然自己满意了,却不知道合不合小主人的意思,颇有点悬心。如今听了小主人的赞誉,知他顺心如意,这心里就踏实了。何茂财嘴上忙不迭说不敢居功,脸上却笑开了花。

    这庄子占地极大,单逛上一圈就要大半天。因赶了半日路都乏了,又到了晚饭时间,众人便没有继续逛园子。

    紫晶遣人引领众人各处安置下来,简单洗漱后,在前院九如堂设了两桌席面,给众人洗尘。

    用了晚饭,宝雅就嚷着要带曹颐等人去温泉,宁春这边却才喝得入味,不肯下桌。于是,大家分做两路,女孩子们都随宝雅去泡温泉,曹颙他们则留在九如堂这边,继续喝酒。

    宁春与塞什图、永胜虽说都是初见,但是他为人一向圆滑,带着几分自来熟,三言两语大家就混个热络。

    永胜有些看人下菜碟,并不把塞什图这个没落红带子放在眼里,只是因他是宫里的侍卫,又与曹家兄弟交好,所以还算客气礼貌。

    塞什图向来是热心好人缘的,这次新结识了两位朋友,打心里高兴,也就一盅一盅地喝得乐和。

    曹颂在兆佳府宗学那边拘了整一月,眼下得了闲,是浑身舒坦。他也和几个表兄弟出去喝过酒,知道规矩,当下举起酒盅着,有模有样地相陪众人吃酒。

    曹颙笑吟吟地看着大家热闹,直感叹自己的不容易。这一转眼,大半年过去,像今儿这般心情畅快的日子真没几日。可是,越是日子热闹畅快,在内心深处,越是有着几分惶恐。虽说生死之事,他早在八年前已经历过,说起来现下也是两世为人,但那一世死亡是个意外,毫无预兆的穿越让他压根没有接近死亡的意识。如今,却是有个宿命在前面摆着,由不得他不盘算,历史到底有没有改变,自己到底还能活上几载。

    事关生死,谁又能

    处之。

    在酒桌上,曹颙的话不多,但是既然身为此间主人,大家自然难免要与他碰杯的。

    一来二去,曹颙反而在众人中喝得最多,再加上他心里又装着事,不知不觉就醉了,只觉得浑身发热,在房间里憋得慌,要喘不上气来,便借口要方便,出了九如堂。

    门口侍候的小厮要上前来扶,曹颙挥了挥手,叫他退下,自己顺着游廊信步而行。

    今儿是月末,天上没有月亮,越发显得漫天繁星格外晶莹,为宁静地夜晚平添了几分璀璨。

    游廊尽头空旷之地,用湖石堆砌了座小小地假山,周围是尺高、尺宽地池子。是备着夏日间养鱼或者栽种莲花用的,眼下正值隆冬,池内干涸。

    曹颙想要扶着池边地台子坐下,不想身子一滑,直接坐到了地上。

    夜晚一吹,曹颙头沉沉的,越发迷迷糊糊,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涌出不少东西来。一会儿是自己病入膏肓。皮包骨似地躺在床上。干嘎巴嘴说不出话来。眼看要撒手人寰,旁边一个看不清面目的大肚子女子嘤嘤哭着;一会儿是织造府的大门被贴了封条,花白头发的李氏捧着曹寅的牌位被撵出来,颤颤悠悠地想要上前说话,被一个兵士伸胳膊推倒在地,萍儿、紫晶等人都被捆着,穿成一串。被押去发卖,各个衣衫褴褛、悲悲切切,模样实在可怜。

    “不,不,我不要死,我要活着!”曹颙闭着眼睛,一边喃喃道,一边伸手比划着。像是要推开什么东西似地。“我要活着。我要活着……”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已经不可听闻。

    这时,就听耳边传来簌簌地脚步声响。接着是女子甜糯地话音:“方才就听着像,真是曹家大爷呢!”

    曹颙眯着眼睛,只觉得眼前影影绰绰地站着两个女子,一高一矮。矮的正是方才说话之人,宁春的爱妾秋娘;高的提着灯笼,沉默不语,只睁着双大眼睛望着自己。怨不得永佳如此,曹颙素日都是规规矩矩的模样,为人行事都方方正正,哪里有过这样憨态?实在是让人觉得稀奇。

    曹颙想到宁春素日风流,但是如今却独爱秋娘,两人恩恩爱爱的模样,实在是慕煞旁人。就算是朋友看着,也为他们两个开心。想到这些,曹颙不由醉醺醺地打趣道:“小嫂子,赶紧加油,早日添个大胖小子,我来做干爹!”因醉得实在厉害,这几句话说得舌头打结,磕磕巴巴,含含糊糊的。

    偏偏秋娘都听清楚了,立即羞得不行,轻轻道了声:“曹家叔叔醉了!”就扭身跑了。

    永佳正打量着曹颙,并没听清他嘴里到底嘟囓什么。秋娘这般跑了,只留下她一个,顿觉尴尬,想要抬腿离开,可眼前这人醉成这样,实在放心不下。

    打趣完秋娘后,曹颙困意上来,渐渐阖上了眼睛,身子蜷着,渐渐地往一侧歪去,要看就要倒在地上。

    永佳忙放下手中地灯笼,半蹲下身子,犹豫了一下后,轻轻扶住曹颙的肩膀:“曹颙,醒醒!外边天冷,我喊人带你去屋子里歇着吧!”

    曹颙喝了酒,又见了风,只觉得浑身发冷,嘴里含糊着,不知在说什么。

    永佳见曹颙闭眼凝眉、哆哆嗦嗦的模样,心下不忍,解下自己披着的雪青缎面灰鼠里鹤氅,帮曹颙盖上,又掖了掖衣角。

    曹颙似有所察觉,慢慢地睁开眼睛,正看到永佳近在咫尺的侧脸。或许是因旁边红灯笼的映衬,她的脸上如染了朝霞,大大的眼睛,浓而长地睫毛,挺直地鼻子,微抿着双唇。乌黑柔顺的头发,松松地编了两个辫子,垂在两耳边,衬她的鹅蛋脸恰到好处。

    鬼使神差地,曹颙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抬起手来,慢慢抚上她的脸颊,然后使劲地捏了两下。

    永佳浑身一颤,慌忙侧了身子退避开来。

    曹颙举着自己的手,迷迷糊糊地道:“是个真美人,怎么长得这般像完颜永佳?”原来,他醉得稀里糊涂,被永佳唤了几声,仍是半梦半醒,眼前面多了个美人,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忍不住动手捏了两下。

    永佳用手摸着刚才被曹颙捏过的地方,脸越发红了,说不清是羞还是恼,只觉得浑身发软,一颗心“扑通”、“扑通”的就要从胸膛里跳出来。

    “姐姐!”略带愧疚的声音,是去而复返的秋娘。她小声致歉道,“实不当把姐姐丢这里……对不住姐姐了……”

    她们原是先打发了丫鬟送东西到温泉那边,两人自己打了灯笼沿着游廊慢悠悠逛荡过去,刚好走到门口,听见这边院子有人说话,像是曹颙声音,就过来瞧瞧。还真是曹颙,偏他有醉倒说话臊跑了秋娘。秋娘跑出去蛮远的,才想起来把永佳撇下了,忙不迭赶回来。

    永佳轻轻抚了抚胸口,稳了稳心神,笑道:“不相干,只是风寒夜重的,他醉在这里实在不妥当,咱们喊人来送他回前院。”

    话间永佳瞧了一眼曹颙,见已微微发出鼾声,整个人事不知的样子。有心想要扶他,却因有秋娘在一旁,姑娘家实在不方便,便快步回了梅院喊紫晶。

    山庄西侧,粲梅院。

    这是冬景院子之一,院内围着温泉池子栽的梅树,故名粲梅。这院中室内室外两处温泉,室内自不必说,室外池子外围也有山石所雕屏障挡风遮影,适宜女眷使用。宝雅曹颐她们就选在此处安置。因天寒,她们只在室内。

    紫晶是被宝雅与曹颐硬拉来泡温泉的,因永佳和秋娘还没到,紫晶也不肯自己先下去,曹颐便陪着她一旁坐着聊天。只有宝雅急性子,早早下了池子。虽屋子里都是女儿家,也都不好意思像平素洗澡那般赤身。因此,宝雅去了衣服,穿着肚兜亵裤坐在水里,一会儿拍拍水,一会儿摆弄摆弄那雕花的注水,玩得不亦乐乎。

    听说永佳和秋娘过来说曹颙醉倒在隔壁院子里,紫晶与曹颐忙往外走。宝雅也要从池子里出来,却被灵雀劝下:“我的好格格,外边怪冷的,您头发都湿透了,可不敢出去走,冻着了可不是好玩的!”

    宝雅想想也是,不过看不到曹颙醉酒的糗样,多少有些不甘,吩咐灵雀道:“既然我去不了,你快追三姐姐她们去,仔细看了曹颙的醉态,回来讲给我听,看我明儿怎么羞他!”

    灵雀笑着应下,吩咐池边的两个丫鬟小心服侍,自己掀帘子出去了。

第一百零二章 桃源(下)

    月初一,曹颙日上三竿才醒来,脑子还有些沉,晃一铅疙瘩在里面逛荡一样。抽抽鼻子,感觉一面鼻子有些堵,大约是感冒了。他揉了揉太阳穴,想了想昨儿晚上的事儿。

    怎么回来房间的全然忘记了,只依稀记得好像喝醉了,出去吹风,见了漫天星星。之后的记忆就有些混乱了,好像一会儿在梦中,一会儿在现实。梦见了李氏萍儿她们受苦,又梦见了紫晶拿着披风过来,恍惚还梦见完颜永佳……

    嗯?梦见完颜永佳?曹颙甩了甩头,稀里糊涂的,这是哪儿跟哪儿。

    曹颙眯着眼睛,瞧着窗外天光也不甚亮,不知道什么时辰。

    守在屋里的丫鬟环儿瞧见曹颙醒了,忙端了茶过来:“大爷可觉着好些了?”

    曹颙嗯了一声,坐起身来,拍了拍后脑勺,接了盖碗喝了两大口,仍觉得口干舌燥,又打发她再去倒茶。

    因问什么时辰了,环儿笑着回道:“到了巳正一刻(上午十点十五)了!”瞧着曹颙探头去看窗外,忙道:“只阴着,还没下雪。大爷可要起来了?”

    曹颙点点头,难怪觉得天暗。他伸了个懒腰,睡得可真沉,昨儿酒喝的实在太多了,只觉得浑身骨头缝都疼。他揉掐一下身上,却发现衣服潮乎乎的,跟水捞过似的。

    环儿已向柜里拿了一套内衣裤出来,递给曹颙:“大爷昨儿晚上发高热。喝了姜汤下去捂了一身汗出来,后半夜才退了热。大爷先换了衣裳再起吧,省得衣裳潮,吹了风再受凉。”说着,把幔帐放下让曹颙在里面换衣服,自己下去催水。

    一会儿,珠儿也跟着进来了,见曹颙换好了衣服下了地。一边儿伺候曹颙换外衣。一边儿埋怨道:“大爷也真是的。昨儿怎地身边都不带人跟着?醉倒在外面!幸而是被人瞧见了,这要是没人瞧见,这么冷地天,别说躺上一夜,就是躺上个把时辰也是熬不住的啊。就这样到底冻着了!昨儿可把咱们吓坏了,幸好喝了姜汤发了汗退热了……”

    曹颙听她满口紫晶腔,笑道:“都是我的不是。害你们担心。你紫晶姐姐呢?”

    “给三姑娘筹备席去了。今儿是三姑娘及的正日子啊!”珠儿回说。

    曹颙点点头,洗漱完毕,早饭是极清淡的清粥小菜。

    吃饭间,紫晶打外面进来了,见曹颙吃上饭了,心下安稳了些,问道:“大爷觉着怎样?已打发人去请大夫了。”

    曹颙摆摆手:“不碍事了。”又问,“萍儿颂儿他们呢?”

    紫晶回说:“二爷宁爷他们都出去打猎。三姑娘、宝格格和宁家奶奶也去了。只永佳姑娘因胳膊旧伤未好。不能骑马开弓,便不曾跟去,方才已叫人带着她逛园子去了。”

    “竟是去打猎了!”曹颙心下觉得可惜。原也是极想去的,只是眼下这般头疼脑热的,让他弯弓射猎也难。

    紫晶又和他念叨了一回晚上宴席的事,然后匆匆下去忙了。

    曹颙觉得无事可做,又不想再睡觉,当下决定去泡温泉。昨儿酒醉都没泡上,今儿补回。

    不过,恍惚好像记得从前看过关于感冒能不能泡温泉地知识来着,只是不记得到底是能,还是不能了。稍稍琢磨了一下,温度高,发汗,又有矿物质,应该是好地。关键是,来了一回温泉庄子,最后自己没泡上,怎么甘心?

    于是,曹颙还是决定了要去,随口吩咐珠儿给他准备手巾备换地衣服等物。

    珠儿却劝道:“大爷才发了汗,这会儿出去叫风吹了怎么办?依奴婢说,大爷还是在屋里歇着吧。况且已经叫人去最近的镇上请大夫了,说话儿就回来。”

    “待大夫来了再叫我吧!”曹颙道,“我只在西边粹松院,池子在屋子里的,不碍事。”

    珠儿这才应了,收拾了东西跟着曹颙出来。

    到了粹松院门口,把东西交给了里面当差的小厮,又叮嘱了那小厮几句,方转头回去。

    粹松院也是冬景院落,院子四周栽的松柏,池子边却无树木,而是用奇石垒搭的半壁。同和梅院一样,粹松院也是室内外两套温泉池子。两个院子虽在同区却并不相邻,中间隔了主景一片梅林。

    曹颙一时兴起,在池子里游了两圈儿,畅快极了,似乎头也没那么沉了,胳膊腿也没那么酸疼。从前老说富翁家浴缸里都能游泳,现如今,他不也成了这样的富翁么。

    池子一侧设有一张小几,上面朱漆雕花双拼食盒里放着甜咸两样点心,旁边黑漆描金地茶盘里放着五个色泽花纹各异的紫砂壶,壶身很小,只比拳头略大,里面至多装能装下两盏茶,却是只为了泡浴的人喝着方便。

    曹颙取了一壶喝了一口,又拈了块点心放进嘴里,却发现因为靠近浴池水汽重,点心变得有些潮了,酥脆的外皮变得松软不堪。

    曹颙勉强咽了下去,想了一会儿,也没想到好法子解决点心变软问题,室内湿气太大,便是加个罩子,点心也未必能干燥,只好弄些不怕潮软的点心,或者干脆让上果盘来代替点心。

    曹颙正在专心致志的琢磨点心返潮问题,外面小厮来回话,说大夫请来了。反过神来,他不由觉得自己好笑,这里是自家的庄子,又不是准备待客的度假村,自己瞎琢磨什么。

    曹颙穿了衣裳回去,见来人是个乡绅打扮地中年人。

    那人想是很少与富贵人家打交道,行为显得有些拘谨,诊了一会儿。论起医来,却有几分头头是道,结论却

    风寒。开了两副药,说让曹颙吃了发散发散就好了。

    曹颙拱手谢过,紫晶叫小厮给了那大夫二两银子地诊金,仍叫人驾车送回去,回头打发人熬药。

    吃了药,曹颙又睡了一觉。珠儿给他压了大被上去。又捂出一身汗来。再起来时。身上果然爽利多了。

    曹颙刚吃罢东西填饱肚子,外面呼啦啦进来一群人,却是出去打猎地宁春曹颂等人回来了。

    宝雅冲进来就大叫:“曹颙,听说你昨儿喝醉了,死活要在园子外睡觉?!”

    曹颙有些尴尬地笑笑,宁春忙接过话,帮着打圆场:“昨儿高兴。大家也都是喝高了。我也是凳子上坐不住,溜地上去了。”

    塞什图笑着说大家原都是醉了的,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去地,然后又问曹颙:“可好些?早上听说你昨儿晚上发热了,所幸退了。大夫请来没?”

    曹颙便说已经喝过药好多了,又问他们今儿出去战果如何。

    提到打猎,宝雅就忘了先前想揶揄曹颙的心思,忙不迭炫耀道:“你今儿没去上真是亏了。咱们猎了一头鹿!塞大哥好身手啊。箭无虚发!马上的功夫不逊于苏赫巴鲁了。哎,要是苏赫巴鲁来了就好了,可以和塞大哥比试比试!”

    曹颙奇道:“一头鹿?”这又不是东北森林里。这周围荒山野岭有些山鸡野兔獐子就不错了,还能有鹿?

    “是啊,很大一头!”宝雅比比划划地形容了一番,旁人也皆点头说确是一头鹿。

    这里永胜是常去权贵家庄子里打猎的,深知这猎兽实情,荒山野外的,哪有那么多猎物可打。若非是仿照皇家猎场那般豢养野兽专门供打猎,大抵就是庄子管家花银子买来的活物,在主子要去打猎前放到林子里。想来这鹿啊什么地就是曹家管家特地放进去地,想到这些,他这脸上就挂出个心知肚明地笑容来。

    曹颙原也想到这节儿,见永胜笑的古怪,便知自己所料不错,没有在多说。不管是圈地养猎物,还是临时买活物充事,他心里都不赞成。虽说是享受了狩猎的过程,但心理上实在不舒服。

    宝雅犹在哪里兴高采烈的说着这鹿,又说了自己射下的一只兔子。曹颂忍不住插了句嘴赞了她一句,在女子里箭法确实不错。

    宝雅极少听到曹颂赞自己,因此十分得意,自我夸奖一番,而后又说:“其实永佳姐姐的骑射都是极好的!可惜了她今儿没能去。”

    正说着,小丫鬟打起门帘,却是永佳和曹颐一前一后进来了。

    曹颐刚才回来先去找了紫晶问了哥哥地病情,而后才过来这边瞧哥哥的,一进门就关切地问曹颙道:“哥哥可大好了?”

    曹颙点头说无碍了。曹颐过来仔细瞧了他脸色,这才放下心来。

    宝雅一旁笑道:“我瞧曹颙没什么生病的样子!”然后又扭头向永佳道:“永佳姐姐,今儿我们猎了头鹿呢!可惜你不在,我刚还和他们说,你骑射是最好的。”

    永佳微微笑道:“你这般替我吹嘘,我可不敢认了。没的让人笑话。”

    宝雅摆手道:“我又没有虚言诳他们。”

    因今儿是曹颐的生辰,等到下午吃了席后,宝雅就嚷嚷着要大家晚上聚在一起热闹热闹,省得如昨夜般各做各的,实在乏味。众人都是爱热闹的,自然赞好。

    因曹颙歇在瑞华院这里,大家照顾他不能见风,就将晚上地聚会定在这边。

    瑞华院位于庄子东路,是庄子地主院之一,正房三明一暗的结构,很是宽敞明亮。紫晶早早地叫人烧了西屋的大炕,房间里弄得暖暖地。炕上拼了两个大些的方炕桌,摆了满满的干鲜果品、点心蜜饯。

    下午开始天上纷纷扬扬地洒起雪来,到晚上越发大了,大家都围着披风提着灯盏从各个院子过来。

    曹颐穿着件绛色梅花缎的衣裳,脸上带着笑,很是有几分寿星的坐派。大家齐聚,十来个人开始分配座次,自然是齐齐地请寿星上座。

    曹颐哪里肯?又让永佳、宝雅、秋娘等人上座。众人皆不依,笑着推她上炕坐好。她右手这边。依次是永佳、宝雅、秋娘,紫晶被拉来静陪末座;左手那边是男宾,自然要挨着自己兄弟。曹颙年长,又赶上身子还不很爽利,就让大家让到炕里坐。他的左右边,侧是按照年纪,依次是塞什图、宁春、永胜,曹颂最后。正好与紫晶相邻。

    待到大家坐好。紫晶又招呼两个小丫鬟送上酒。气氛就渐渐热闹起来。

    大家说说笑笑,商量着找些什么乐子。有说击鼓传花地,有说连诗对句的,有说划拳行酒令的,众人意见不一。最后,还是秋娘柔声建议,掷骰子。抽花签。

    这本是闺阁女儿常玩耍的游戏,宝雅与曹颐等人都附和。曹颂听了,不禁目瞪口呆:“那是女儿家玩儿的,我们这些爷们参合什么?”

    得宝雅猛瞪他:“不过是个游戏,哪里就分爷们不爷们的?好不容易是我们都喜欢的,看你可敢扫兴?”

    宁春因是自家娘子说的,笑嘻嘻地在旁帮着说话。塞什图将几个小姑娘视之为妹,只当是哄她们高兴。自然也不反对。永胜更是没原则地。虽然心里想得与曹颂一样,但是在宝雅与曹颐面前却半分不肯显。

    曹颙靠设在北墙地靠背上,望着眼前此情此景。想到红楼里面地夜宴,却是几分相似。想来这个时代的休闲娱乐少,翻来覆去也就这么几样。

    曹颂反驳一句,却没有得到大家的回应,不禁

    埋怨诸位哥哥实在不够义气。他想要再说什么,抬面带期盼地望着自己,心里原本的那点不情不愿也烟消云散,笑呵呵地对宝雅说:“抽花签,就抽花签!我倒要看看格格你是什么花,千万别是鸡冠子啊、狗尾巴花才好!”

    宝雅见曹颂肯松口,也不恼他的打趣,皱了皱鼻子,笑嘻嘻地道:“我是什么花不打紧,保佑你抽个牡丹花,那才是真国色呢!”

    曹颂被宝雅一句话噎得没话,扬了扬下巴,好一句才憋出一句:“哼,我就不信抽不出不带女儿气的花!”

    话间,小丫鬟送上来一个竹雕的圆筒,里面放着二三十支签子。又送上骰子盒,里面是两个玛瑙骰子。

    谦让了一会儿,还是由曹颐先掷了,是个四点,数到紫晶。

    紫晶接过签筒,笑着说:“倒是沾了姑娘地福气,就让奴婢为诸位抛砖引玉!”说着,摇了摇竹筒,掣出一根签来。

    宝雅早等着了,立即伸手拾起,曹颐与永佳两个都侧身去看。签子上画着一株幽兰,提着“墨客知花”四字,下边是一句旧诗:兰蒽芬芳见玉姿。又有小注:花中君子,自饮一杯,上下两人陪饮一杯。

    众人听说是兰花,皆道紫晶当得。秋娘是她上家,曹颂是她下家,两人都对紫晶举了举杯子,各自饮了。紫晶自饮一杯,而后轻轻掷下骰子,一个三,一个五,总计是八点,正好数到宝雅。

    曹颂见了,忙将签筒递过去:“快些,快些,倒要让我们大家好好见识见识!”

    宝雅也不扭捏,接过签筒,随手掣了一根,刚要拾起看,被曹颂抢先得了去。

    “琐窗春暮!”曹颂举着签子,高声念道:“‘梨花有思缘和叶’,坐中同庚者陪一杯,同月者陪一杯。格格是株梨花呢!”

    宝雅听得懵懵懂懂,也不放在心上,只举了杯子,问大家喝酒。曹颂与她同龄,宁春与永胜与她同月,三人皆举杯陪饮了。

    宝雅再掷,却是一个六,数到塞什图。曹颂、永胜等忍不住笑了,塞什图也不计较,笑着从竹筒中抽出个签子。众人看了,只见上面是株荷花,四个题字“不怨东风”,下边是古诗一句“映日荷花别样红”,又有小字注解:得此签者,子孙繁茂,大家恭贺一杯,共同饮一杯。

    花签上,还出现子孙繁茂的话,看来是取“莲蓬多子”的寓意,大家忍不住一阵哄笑。永佳与曹颐等人则暗暗庆幸,幸好没抽到这支签子,否则实在是羞煞人。

    不过是吉祥话,塞什图也不放在心上,举着杯子,与大家共饮了两杯。饮罢,塞什图再掷,是一个三点,数到永佳。

    永佳握着摇了一摇,掣出一根来,上面是一株百合,题着四个字“绝品可寄”,又有诗云:

    几枝带露立风斜。下边的小字注道:共掣者三杯,大家陪饮一杯。

    永佳见是百合花,想到其中寓意,不由得脸上微微发烧。因她年长,又一向端庄,大家倒不好与她说笑,随手放下签子。塞什图与众人陪饮了,永佳再掷,是个十二点,数到秋娘。

    秋娘掣了一根出来,大家看去,上面是株杜鹃,题着“诉于苍穹”四字,也是一句古诗,道是:最惜杜鹃花烂。注云:“在席各饮三杯送春。”

    曹颙听着这注词耳熟,不知为何想起“三春过后诸芳尽”这句话,心里隐隐有些不自在。秋娘为人纤细敏感,也觉得这“诉于苍穹”几字过于悲切,神情中露出几分忧虑来。

    宁春最是有眼色的,知道这是心肝肉没掣到好签子心里犯应,当即笑着道:“这女儿家家的游戏,实在是文绉绉的没情趣,咱们还是击鼓传花,讲几个笑话听听,保准大家肚子疼!”

    众人都笑着应了,因一时之间找不到鼓,就用了个小酒坛代替,又取了一支绢制的梅花。宁春先转过身,背对大家,随后用筷子,击打起酒坛来,口里还振振有词:“传花传花,传到谁家?传花传花,各个别拉!”

    这梅花在众人手中过了两圈,宁春还没有喊停地意思。永胜实在是不耐烦了,伸手推他。偏偏这时宁春道出“停”字,梅花正落在永胜手中。

    永胜正要在宝雅与曹颐面前卖弄,笑着喝了一杯酒,心里却有些犯难。平日间在朋友中说起地笑话,哪里适合在女儿家面前讲起?怕是大家还没逗笑,自己就要落得个轻浮的评语,那可实在是得不偿失。为求稳妥,还是讲了个古书上看到的中规中矩地旧笑话:

    有甲乙两人,打算合本做酒。甲对乙说:“你出米,我出水。”乙问:“米若是我的,如何算帐?”甲回答:“我决不亏心。到酒熟时,只逼还我这些水罢了,其余多是你的。”

    众人齐笑,都道那甲却是不亏心的,不过是黑心罢了。接着,是永胜转过身“击鼓”,梅花停在曹颂手里。

    曹颂哪里会讲笑话?抓抓后脑勺,想了好一会儿,想到宗学里听来的一则笑话:

    有个新媳妇初拜堂,就产下一个儿子。她婆婆嫌丢人,赶紧抱走孩子藏起来。新媳妇说:“早知亲娘如此欢喜,家中大的、二的,何不一发领来?”

    这笑话虽是可乐,不过眼下讲来,还是不太妥当。大家应付着笑几声,反不如刚才永胜讲时热闹。

    夜已深了,大家都有些困乏,又说了两句话,就各自回去安置了。

第一百零三章 老父

    然才是腊月初二,又赶上午后,但因昨日下雪的缘故气极冷。曹颙骑在马上疾驰,只觉得寒风是利刃一半。官道上人烟稀少,只有曹颙与魏家兄弟的身影。

    原本打算今儿在小汤山庄子歇上一日,明儿在启程回京的。然而中午京城府里派人过来,说是老爷到京了,庄先生请大爷快点回府。

    曹颙与众人说了缘故,言道自己要先行回京,大家可以这这边随意玩耍,明儿再回京。大家玩了两日,已经尽兴,便都决定也今儿返程。

    曹颙急着回去见父亲,就将车队托给塞什图与宁春照看,自己带着魏家兄弟先行一步。

    汤山到安定门有六十里,纵然是快马加鞭,曹颙他们也有了一个多时辰。

    回到曹府时,已经是申初(下午三点)。

    刚进府门,老管家曹忠就迎了上来。曹颙忙问:“老爷呢?”

    “刚用完晚饭,眼下与庄先生在书房说话。大爷是先换了衣裳,还是直接过去请安?”老管家见曹颙脸色有些憔悴,不禁有几分担心:“大爷这是怎么?瞅着比两日前倒清减了!”

    “没大碍,我先给父亲请了安,再换衣服吧!”曹颙简单地整理整理领口袖口,往前厅去了。

    前厅门外候着的,是曹寅身边的管事曹元。他是南边府里大管家曹福的长子,曹方的哥哥,小满地伯父。四十来岁。微微有些发福,见曹颙走来,忙打千行礼:“奴才给大爷请安!”

    “闹这些虚礼做什么?老爷在里面?”曹颙伸手虚扶,对他很是客气。

    曹元恭声答道:“回大爷话,老爷在里边的,可需奴才帮您通报?”

    “嗯!”曹颙点了点头:“通报吧,我来给父亲请安!”

    门口的说话声已是传到了书房里,曹寅听闻。便高声问道:“可是颙儿回来了?进来吧!”

    曹颙应声进了。见到曹寅的那刻。他顿时觉得心酸不已。

    父子自打三月分别。至今还不到一年,曹寅却已经是头发花白,面容枯瘦,却过去大不相同。若不是他腰板仍挺得笔直,眼神依旧带着几分犀利,实在很难让人将眼前这个老者与那个谈笑江南官场数十年的曹织造联系到一起。

    曹颙上前来给曹寅请了安后,庄先生就退了出去。

    曹寅叫曹颙坐了。随口询问了几句,不过都是以往家书中提到的事情。曹颙则问了母亲的身体,与江宁府上的一些近况。接着,就是无声地沉寂。

    想到夭折地幼弟,曹颙对曹寅多了些许怜悯。这个倔强地老头,在大儿子面前摆严父的谱摆惯了,眼下竟不知该如何与儿子相处。同时,曹颙也忍不住检讨一下自己。自打幼年开始。就表现得不像个孩子,对母亲尚有呵护之心,对这个父亲却实在是没亲近过几回。

    打破沉寂的还是曹寅。他略点打探地看了儿子两眼,清咳了几声,然后方开口说道:“茶园子已经上交内务府了,九月时候的事。原本说要问过你的意见的,不过自从你小兄弟去了后,我算是明白了,只有保住了性命才是要紧的。我已经老了,如今又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只要你能平安,我也就别无所求。”说到最后,甚是寂寥。

    曹颙对那茶园本来就没有贪念,又是早就知道父亲有心上交地,因此并没有什么舍不得,只是想到曹家的债务,忍不住问道:“父亲,若是交了茶园,那亏空那边……”

    曹寅见曹颙没有太在意的样子,面上神情也柔和了些,揉了揉眉头:“万岁爷知道咱们家的难处,特意给了恩典,许咱们家再经营三年,内务府三年后方派人接收。另外,还给拨了二十万两银钱,算是买茶园的费用。若是按照前两年的收入看,三年后就算不能还清全部亏空,也剩下不少多少了!”

    到这里,父子两个都松了口气,几百万的债务背着,就像是悬在头上的利剑,如今总算是有点指望。

    气氛不再似刚刚那般沉寂了,曹颙由茶庄想到珍珠那边,眼看珍珠就要有所进益,那收入就算比不上茶园子,也定会很可观地。只是眼下还没有引起世人关注罢了,若是两三年后众所周知,难道还要这样拱手让人不成?不知不觉,他说出心中所惑。

    曹寅并不是很担心,笑着宽慰曹颙道:“珍珠那边与茶园大为不同。盐茶之类,关系到国计民生,长久地握在手中,就是犯了朝廷地忌讳。但这太湖珍珠再好,也不过是速成之物,还能够好过东珠不成?咱家这类珍珠是做不得大用的,不过是些闺阁饰品罢了,便不必顾及许多。且咱们曹家,置办下一两处产业,也是无可厚非的。因此,颙儿你就不必忧

    ”说到这里,又顿了顿,看了一眼儿子:“只是这养是绝密,绝不能让外人得了去。那郑家地闺女……”

    听了曹寅的话,曹颙自然明白他的用意,无非是纳了郑沃雪,不让养珠之法外流罢了。不过,那人工养珠,并没有什么太多的技术含量,不管曹家怎么防范,只要养珠规模有所扩大,那外流是难免的。只要曹家的珍珠上市,引起行家的关注,自然就会出现有心人。

    想到这些,曹颙突然想到了一个一劳永逸的法子,那就是技术转让。邀请南北的采珠大户,将技术一次性转让给十家八年,可不就是短期之内将未来几年的养珠之利都赚出来。自己成为众养珠户之一,虽然以后的利润薄些,但是却不那样扎眼,也不会成为靶子。

    曹颙对父亲说了自己的想法。曹寅看着儿子,沉吟了许久。虽然不通经营,但是他却听出儿子这法子确实是消弭祸患地好法子。眼见万岁爷日益老迈,若是等到新皇登基,曹家未必会有今日的地位。到时候手中握着赚钱的产业,也难保没有眼红的。真是没想到,自己的儿子,小小年纪。竟如此通透世情。曹寅心中不知是叹息。还是高兴。自己的儿子已经成了一个有担当的男子汉。

    通过这番长谈,父子两个都觉得彼此亲近了许多。从最开始曹寅提到一次夭折的曹顺后,父子俩谁都没再提及此事。聊完亏空与官场上地事后,曹寅还特地问了曹颂地学业与曹颐地身体。听话里话外的意思,这次觐见完康熙后,他要带女儿回南边。

    曹颐与曹颂等人回府时,天已经黑了。

    听曹颂所说。这还是大家紧赶慢赶,将巴赶在关城门前进城的。

    姐弟两个,齐齐去给曹寅请安见礼,见了曹寅容貌枯瘦也都吓了一跳。曹颂还好,毕竟是男孩子,又粗心,以为伯父是旅途劳乏至此。曹颐却实在忍不住,落下泪来。曹寅对幼子的疼爱。曹颐尽知。虽然八月发生变故后。她有些精神不定,但是却仍记得父亲听到噩耗回家后就卧床不起的情形。想到当时的情景,再看到父亲的苍老。她怎能不愧疚自责?

    愧疚自责地不止曹颐一个,曹寅望着女儿的目光多了些关切:“说起来,还是为父的不是,那时候病着,没有顾上你,让你吃了委屈。你北上这几个月,你母亲甚是想你。京城这边,虽有你兄长在此,但毕竟是没有长辈,你一个闺女也不好多待。等为父觐见完万岁爷,你随我回江宁吧!”

    曹颐含泪应下,心中又是欢喜又是难过。欢喜的是父亲还认自己这个女儿,自己将能够回家去见母亲;难过的是就要离开京城,与哥哥就要分开,也见不到宝雅、永佳和觉罗太太等人。

    石驸马大街,平郡王府。

    得知宝雅格格回来,曹佳氏有些意外,这都晚上了,怎么巴巴地赶回来。想着小姑子的脾气,怕是又与谁置气斗口,待到问过,她才知道父亲到京之事。

    宝雅见嫂子竟不知此事,有些意外:“不是说上午到的吗?怎么,没该咱们府里信?”

    曹佳氏苦笑这点了点头,自己这个父亲,最是刻板守礼,怕是为避嫌,不愿与王府这边走动。虽然实在想念父亲,但是她还真有些怕见父亲。否则,父亲遵照礼法,要对她大礼相见,她这个做女儿的怎么受得起?

    见嫂子不说话,宝雅想起一事,随口问道:“嫂子,‘梨花有思缘和叶’是什么意思?”

    “‘梨花有思缘和叶’?这是唐朝诗人白居易写地《江岸梨花》地首句,是诗人瞧见梨花花叶相伴,挂念起家人的。”此诗怀着思念妻子的意思,曹佳氏也不好细细解释来。因她知道小姑子平日最不耐烦看书地,不由有些好奇,问道:“你怎么想起问这个?

    “昨儿晚上我们抽花签了着,紫晶姐姐抽了兰花,永佳姐姐抽了百合,我抽到的是梨花。签子上就有这句话,还有四个字,什么来着?”宝雅皱起眉头,想了一会儿:“啊,对,是‘琐窗春暮’四字,文绉绉的,却不知到底是什么意思!嫂子的学问,是哥哥都赞的,正好帮宝雅解解!”

    曹佳氏受父亲曹寅影响,自幼喜读诗书,手不离卷的,心里思量着不管是‘琐窗春暮’,还是‘梨花有思缘和叶’,都算不得吉祥话,就笑着说道:“梨花,自然是又白又嫩的,可不正合了咱们格格的品貌。”

    宝雅笑着点头:“我想着也是这个意思呢!嫂子你不知道,昨儿可热闹了!五六个人抽到花签子,却偏偏没有曹颙、曹颂与三姐姐的,我还等着曹颂抽牡丹花呢!”

    勇武伯爵府,

    万吉哈和夫人福惠郡主已经是洗沐完毕,准备收拾收拾安置了的。忽然外面来人报说,二爷和姑娘回来了。

    福惠郡主一愣,挥手让给她拆头发卸首饰的两个丫鬟退下去,走到炕边。推了推已经躺下了地万吉哈:“诶,听见没?孩子们回来了!”

    万吉哈已是半迷糊状态,闭着眼吭了一声:“嗯,告诉他们一声咱们睡下了,叫明儿早上再来请安吧!”说完,又没了动静,眼见就要鼾声渐起。

    福惠郡主又气又急,使劲推了他两下。只晃荡得万吉哈睁开了眼。方恼道:“你糊涂了?我说的是永胜与佳丫头回来了!”

    “嗯……嗯?”万吉哈这才醒过神来。皱了下眉:“今儿初二,这么早就回来了?”

    “可不是么!”福惠郡主嘟囓道,“原当他们能多住上几日的,走时候也说要初三、四再回来的……莫不是和谁的闹了别扭?”说话儿也坐不住了,站起身道:“我还是去问问吧,好端端的,别为点子小事生分了……”

    万吉哈忙喊住夫人:“你急什么!这都什么时辰了?人都回来了。你就是问出什么来,还能把他们送回去不成?”

    福惠郡主听丈夫说的在理,可心里还十分不甘,在地上兜了两圈,最终还是坐到炕边,长吁短叹起来。

    对于曹家,起先福惠郡主是不放在眼中的,后听了丈夫地剖析。才重视起曹家。这两日她想起当年丈夫在江宁做总兵时。曾几次去过织造府,那也实称得上一等一地好人家,曹颙生母李氏地气度。也不是寻常贵妇人的比得上的,再则曹颙相貌人品,都是没说的,能够有这样的女婿也着实体面。事情上了心,难免就开始患得患失起来。

    万吉哈拍了拍夫人的手,重新阖上眼睛,声音含混地说:“睡吧,夫人!明儿再去问。睡吧,啊!”说着,翻了个身沉沉睡去。

    福惠郡主心里装着事,哪里睡得着?辗转反侧到二更天才迷迷糊糊睡了,却是没多久又醒来,反复几次才熬到天亮。她吃了早饭没等儿女媳妇过来请安,就自己往女儿这边来了。

    永佳也才吃罢早饭,桌子还没撤下去,见到福惠郡主进来,满屋子的丫鬟婆子都忙不迭请安。永佳也要从炕上下来,被福惠郡主按住了。

    福惠郡主笑着嗔道:“可别动了,仔细你那胳膊。”又见桌上四小碟子菇豆皮儿之类素食小菜,一碟子栗子面饽饽,只一碗鸭肉粳米粥带了些荤腥,还没怎么动,她不由皱眉:“怎么吃这些?又吃地这样少,胃口不好?”

    永佳忙回道:“额娘别担心,是这几日酒肉吃得多了,有些腻烦。加上昨儿晚上回来有些饿,吃了些东西才睡的,却是积了食,早上也就吃不下什么了!”

    福惠郡主点点头:“无恙就好。”挥手叫人撤下去桌子,然后坐到女儿身边,拉起她的手,笑眯眯的问道:“这两日玩得可尽兴么?你二哥却是个顽皮的,和他们相处可还好?没闹什么别扭吧?”

    永佳看了眼母亲:“额娘总当二哥是小孩子,都这么大了,哪里闹得什么别扭?”

    福惠郡主笑笑:“嗯,没闹别扭就好……”说着,话锋一转,“那怎么……昨儿就回来了?你们整日闷在府里可怜见儿的,难得松快两天,玩得好当多玩两日的……”

    永佳见母亲说这等话,那目光那笑容无一不带着深意,不由又羞又恼,抽出手来,低头不语。

    福惠郡主浑然不觉,又拉上女儿的手赶着问这问那,却到底什么也没问出来。

    一会儿,到了各路执事媳妇来回事地时辰,福惠郡主地陪房过来请她。她无奈,只好放了女儿,回正房操持家务去了。

    打发完了领牌回事的人,福惠郡主这才抽空把永佳的丫鬟小喜叫了来,问她这两日姑娘怎样,又问因为什么早早回来了。

    喜回道:“是曹家老爷昨儿到地京城,曹府那边送信过来,曹大爷便先赶了回去。几位爷和小姐就商量着也一同回来了。”

    福惠郡主听了曹寅上京,不由一愣,忙打发了小喜,自己匆匆回到内室和万吉哈说了。

    万吉哈撂下手中的茶盏,沉思片刻,道:“圣驾去了孝陵,料曹寅这两日便要赶过去见驾的。嗯,这就下份请帖送曹府去。”

    福惠郡主还没反应过来,犹问下帖子说什么。

    万吉哈端起茶盏来,用碗盖撇了撇茶叶,悠然道:“咱们一双儿女到他庄上叨扰多日,论理咱们也当还席。顺便,为曹寅洗尘。”

第一百零四章 出京

    府,大门外

    马连道因被夫人逼得紧,日日关注曹寅上京的动态,初二这日得了消息知道人到京畿,偏公务繁忙抽不得身,初三这日又是忙了小半天才得了空。

    因圣驾不在京里,马连道料到曹寅是要赶去孝陵那边面圣的,生怕他就此从那边直接回江宁去,便匆忙赶来。他心里盘算着,怎么的也得抢在曹寅走之前见上一面,把儿女之事敲定。

    才进胡同口,马连道就先打发一个随从过去递拜贴,自己整了整衣冠,慢悠悠催马过去,好显得不那么急切。

    那随从却是快马到了门前,翻身下马捧着帖子递到门上,先自报家门,然后言说马大人特来拜见江宁织造曹大人。

    门房接待的小厮先听说内务府马家,还高兴来着,只道财神婆来了,结果后面听说是马大人求见老爷,热情登时退了个干净。这马大人来过两次,却是一文钱也没赏赐的,还有一次他牵马慢了些被马大人一个跟班随从骂了两句,实在是心下有怨。

    想到这些,这小厮的态度就有些含糊,只说大人不在,就想打发了那随从。

    那马家随从趾高气扬地,说上两句留下拜贴、改日再来拜会之类的话。小厮随手接了拜贴,自然也是一般没有分量地客套话。

    马家的那人因自己是三品官的近身随从,平素颇有体面,大部分人家的管家执事都待他客客气气地。今儿却似没被曹府这么个低三下四的门房小厮看在眼中,心下有气。不过,因跟着大人出来,实不好发作,他冷笑着看了那小厮一眼,便要上马去告知自己大人。

    忽然马蹄声起,一骑黑鬃马驰到门前,马上下来个身着素白缎面皮袍的男子。招呼那小厮道:“这位小哥儿请留步……”说着。取出一只四角包金的紫檀木拜匣。双手托了,言道是勇武伯爵府的请帖。

    这小厮对“勇武伯爵府”五个字是最熟的,满府上下,谁不知道他家公子小姐都和自家三位少主子极要好的?又见那男子衣着坐骑都不凡,说话又客气,知道是位管事,他忙笑脸迎上去打千儿请安。恭恭敬敬接了拜匣,又客气两句说老爷大爷一早就离府了。

    马家随从在旁看了,气了个半死,但对方是伯爵府的名头,又是有极有气派——光那拜匣,翻遍马府怕也早不出个角儿来。当下只好忍了,腹诽不已,打马迎上正往这边来地马连道。和他回了曹寅不在。

    马连道料想曹寅是见驾去了。心里颇觉得可惜,却也无计可施。唯今,只担心没请来曹寅回去。如何向悍妻交差。

    出了胡同,马连道正和一个锦衣骑马男子走了个碰头。双方都觉得有些眼熟,却都想不起是谁,便错马擦肩而过。

    那锦衣男子乃是平郡王府一个外管事,受讷尔苏地命来请曹寅过府地。刚刚在胡同口瞧见马连道身着三品官服,忍不住就瞧了两眼,只觉得眼熟,待要到了曹家门口,却是正经碰上了个熟人。

    “老鄂!”锦衣男子高高兴兴冲那完颜府来人喊了一嗓子。

    老鄂见了他,忙翻身下马,打千儿请安道:“请索爷安!”完颜府和平郡王府也是常有走动的,因此两家有头有脸的管事们彼此都认识。

    索管事笑呵呵地说免了,问他来做什么,老鄂回说到曹府送个请帖。两人寒暄了几句别过,索管事径自到了曹府门前。他一报号,门房小厮们忙不迭将他迎进去,说了老爷见驾去的事。

    索管事听说岳家老爷不在,也就不呆了,只把平郡王相请岳父的话说明白,便告辞出来。

    出大门时,因想起来在胡同口遇到那个眼熟的三品官,索管事随口向小厮打听。

    厮便告诉他是内务府广储司的郎中,索管事想了想,好像是和他打过一次交道,难怪瞧着眼熟,也就抛诸脑后,回府复命去了。

    石驸马大街

    讷尔苏听了索管事地回报,就往内院来告诉福晋曹佳氏知道。

    曹佳氏听说父亲今儿就去见面圣了,不由红了眼圈。讷尔苏忙揽了她,劝慰说:“我知你是想念岳父,但你也知岳父最是忠君,自然是先公后私的。他老人家见了圣驾还是要返京的,咱们又不是请不到他了,不过迟个两天罢了!”

    曹佳氏也知道这个道理,但本是抱着希望今日能见到父亲的,现在难免失落。她拭了拭眼角沁出的泪珠儿,又开始担心父亲的身体。这寒冬腊月的,千里迢迢地打南边过来,还没歇上两天,就又要奔波,怎么也是五十岁多岁的人,怎受得了?除了担心父亲,还有曹颙那边,听说在温泉就是着凉地,病还没还利索,又陪着父亲出行。

    听到妻子担心岳父身体,讷尔苏自然少不了一番劝慰;又听说担心曹颙,不由笑道:“我地好福晋,这操心的实在过了些。咱那弟弟,是个精心人,不过你这做姐姐的担心,他也会想着照顾岳父地。至于那小子,却是结实着呢!便不是铁打的,也比寻常人壮上几分。只你老当他眼珠子似的,怕他磕怕他碰的。”

    曹佳氏不满地看了看丈夫:“颙儿打小儿身子就弱,近几年才慢慢好些的。父母不在身边,我这个做姐姐的不疼他,谁疼他?”

    讷尔苏知道妻子心里不痛快,便忙换了个话题勾她开心:“你不知道,岳父这才进京,就有拜会的人堵到门口了!刚才老索说,瞧见了内务府郎中马连道亲去拜会。此外,勇武伯爵那边也派人下了请帖要请岳父!”

    “内务府马家?”曹佳氏微微皱眉,轻哼了一声:“他是妄想。”

    讷尔苏本想借由逗妻子开心。却不成想让她皱了眉头,刚想哄两句旁的,就有人来报访客登门。他只得拍了拍曹佳氏后背,好言安抚两句,出去待客。

    拧了条热手巾递过来,曹佳氏接了擦了脸,又补了妆时见过一面地马连道夫人田氏,她轻轻摇了摇头。忍不住自语道:“真真是妄想!”

    弄书笑道:“福晋别和不相干的人置气了!”

    “怨不得我生气。”曹佳氏道:“这马家死乞白赖地把女儿塞过来。好不腻味!当初他们家人就有些不知礼。如今越发不堪。四月里母亲过来时,那马家太太竟大咧咧地带着闺女撵到咱们王府来拜会母亲!”

    弄书想了想:“听福晋这么一说,奴婢就记得了,可是那位音量略高、说话极快的太太?我瞧咱们太太也是不喜她的。”

    曹佳氏点头道:“可不就是她吗,像个炮仗似的!虽然始终挂着笑模样,但是却没有眼色,别人正说着话。她那边噼里啪啦一串儿都插上来,兜着弯子地提当初说两家联姻的事。虽说颙儿小时候,他们曾提过一次,但父亲母亲都没回话。那时都是奶娃娃,哪里就定得了姻缘?因两家的老交情,若是这会子她家闺女出落得好,配得上颙儿,这亲事自然也有商量。不过。眼下……”说到这里。摇了摇头:“本就品貌不出色,又摊上这样的娘亲,倒可惜了马家地大姑娘!”

    弄书笑着说:“大爷是个出挑地。哪里是寻常女子配得上地!”

    曹佳氏听了这句甚是满意:“那是!”

    不过,想着马家的事,曹佳氏很难展颜:“四月里母亲话虽说得委婉,拒意却是明明白白的,那马家太太也应当晓得了。谁知道她是真不要体面了,又糊了上来,听说这俩月她老带着闺女往那边儿府去。今儿,这不又来找父亲,若是父亲拉不下脸来回绝可怎么好!”

    弄书劝道:“福晋不用恼,想来老爷也认识他家多年了,必是心里有数的。”

    “但愿吧!”曹佳氏喝了口茶,顺了顺气,由曹颙的亲事又想起完颜府,笑着叹了口气:“看来颙儿倒成香饽饽了,不知道多少家打上他的主意!”

    未及弄书接话,曹佳氏又自言自语道:“要论起来,当年机杼社里,这完颜永佳也是个拔尖儿的。模样不错,行事也大方有礼,就是……”她皱了皱眉头,“就是个子忒高,还练骑射,手都硬了,少了几分女儿家地妩媚!性格也不够柔顺……”

    听福晋这话就如同一个尖刻的大姑子在数落兄弟媳妇一般,弄书忍不住笑道:“王爷说得极是,福晋就是把大爷当眼珠子般待,凭谁都是配不上的!”

    曹佳氏自己也笑了一回,又道:“其实若单论这个人也罢了。她额娘福惠郡主却不是个省事的,眼睛生在头顶上。若是她做了颙儿的丈母娘,怕是挑剔不少!”

    孝陵在直隶遵化,距离京城二百五十里。曹颙骑着马,带着十来个扈从,护着父亲的马车从东直门出发,顺着官道一路往东行进。

    因进了腊月,又要外出赶路,紫晶就帮曹颙选了厚厚大毛衣裳,带耳包的皮毛帽子,加了毛里子的皮靴子。因此,曹颙骑在马上,并不觉得太冷。虽然曹寅曾叫儿子上车,但是却曹颙婉拒了。这时地马车是木头车轮,没有减震,不是一般地颠簸。就算是走官道,一个时辰能够行十几二十里就是快的,又颠簸,又气闷,还是外边马上自在些。

    当晚到达通州,在驿站行了公文住下。正赶上有陕西督粮道王用霖也是前去见驾的,是个从四品地官。虽说曹寅的江宁织造只是五品衔,但是身上有巡视两江盐漕监察御史的职务,又是二等伯的爵位,就是看到总督巡抚也都是平常论交。另外,曹家坐镇江宁五十年,曹寅的大名也是众所周知的,王用霖哪里敢拿大?因此,打发了管家,恭敬地递了拜贴,要设宴邀请。

    曹寅待人向来谦和,见有同僚在驿站,也是前往见驾述职的,欣然应下,带着曹颙赴约。

    王用霖四十多岁,身材略显魁梧,圆盘大脸上偏偏长着两条细眼,看着有些不协调。不过,他见人三分笑,脑壳与脸上都油光光的发亮,整个人看着很是喜庆。加上进士出身,说话风雅幽默,因此与曹寅父子还算投契。

    听说曹寅也是去遵化的,王用霖便相约同行。曹寅虽心急去见驾,但不过是两日路程,就算再快也难一日到达,就允了。

    次日,两行三四十人并作一处。魏黑见王道台的随从下人具是喜气洋洋的,随后问了几句,才知道他们老爷并不是寻常述职。是三年任满,又得了个“优”的考评,觐见完万岁爷,述了职后,最少是升一个品级,只是尚不知道是哪里的缺。

    魏黑与曹颙说了,曹颙想着昨晚父亲提到的这位王大人的履历,康熙二十七年的进士,从七品知县做起,如今是四品,眼见就是从三品。在对比下曹寅,康熙二十三年去江南任织造时就是正五品,二十五年后仍是如此。若是在京城发展,凭曹寅的才学,混上一部主管也不稀奇。不过想想当年的党争,被卷进去的朝臣不可胜数。曹家这么多年圣眷不衰,始终远离朝廷纷争也是主要原因之一。

    亏空的问题眼下不愁了,怎么劝曹寅同意从江南政局脱身呢?曹颙骑着马上,开始思量起来,像后世所知的那般三代人继任江宁织造的蠢事还是要想法子避免。帝王的耳目不是那么好当的,等到新皇上台,怎么能够允许这样的人继续存在?

    腊月初五晚上,曹颙等人到达孝陵附近的唐家庄驿站。不想,圣驾初三谒暂安奉殿、孝陵后,初四就出发,前往两百里外的青山大营巡视。

    在唐家庄休憩一晚后,众人又上路,直到初七,才在汗尔庄追上圣驾队伍。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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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于康熙末年介绍:
雁九的架空历史小说新书----
稀里糊涂地回到康熙年间,
一不小心竟成了曹雪芹的长辈,
而且极有可能就是他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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