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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城孤侠全文阅读

作者:小猪神剑     边城孤侠txt下载     边城孤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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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五色

    雨后的空气,弥漫着泥土的腥味和野草的芬芳。泥泞湿滑的路面高低起伏,驽马骡子驮着货物爬上一道缓坡。突然间,巍峨的昆仑山矗立在眼前,连绵而不见边际。

    先前一个个低头看着地上黄土的人不由抬头望去,被远方的壮丽景色震撼地忘记了走路,堵在了路口。身后同伴涌了上来,正要张口咒骂,却紧接着也呆住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队从汴京来的游商在西域十分罕见,自从西夏李元昊立国,封锁了丝绸之路,这里就罕有大宋运来的丝绸、茶叶乃至精美瓷器。这一队伍从三月出发,而今已是五月,出行前崭新的皮袄靴子,如今也已破败不堪。原本抖擞的精神也已被疲惫所替代。只有在见到昆仑山的一瞬,双脚重又灌注了力量。

    带头的商人老陈头一声吆喝,整个商队又恢复秩序,一个接着一个动了起来,脚下步伐也变快了。

    商队最尾的一匹马没有驮物,而是坐着一名老者,头缚青巾,宽阔额面有着刀刻的皱纹,看来远比实际年龄更老,鬓发班白。腰间挎着一柄长剑,剑身紧窄细长,乃是大名府金剑山庄打造的样式。坐下的马匹头高脖粗,甚为神骏,若是主人不拉住缰绳,恐怕直要撒腿狂奔。

    老者这时也看到了那昆仑山脉的轮廓,不由叹道:“想不到我姚惑此生终能见到昆仑山。那边城龙门镇是必经之地,也应在左近了。”

    马下伴着一名青年一名少女。

    那青年男子二十余岁,是姚惑的师侄,名为杨锐,鹰眼锐目,作一读书人打扮。自从本朝太祖夺了天下,改了先朝武人主政的局面,开科举取士,重用文人,于是江湖中人也喜儒生打扮,年轻人尤甚。只听他抱怨道:“师伯,一路行来,时而下雨,时而放晴,有时热得出汗,有时还会下雪。果真是边鄙之地。连老天爷也不眷顾。”一边说,一边拍去肩头的尘土,脸上现出不耐的神色。

    另一旁的少女,是杨锐的师妹,名为杨沁,小名若茗,却是典型的小巧美人,五官精致,眉目秀丽,红唇尤为引人。虽沾染了旅途风尘,仍神采奕奕,于周遭粗犷风光中,犹如一支江南杨柳,风姿绰约。

    本来商队里面是不能有女子的,但江南五色剑仅剩下他们三个人,姚惑此行便将杨锐杨沁兄妹带上了。五色剑是无色真人所创的门派,无色真人打遍江南无敌手,一生收了五个徒儿,分别传授五色剑法。姚惑是其中的大师兄。但自无色真人逝去,门派便没落了,几个师兄弟死的死散的散。

    前不久远在昆仑的龙门派掌门东方卓送来一封书信,邀姚惑加入龙门派任客座教习。姚惑斟酌良久,终于带着两兄妹从江南远赴西域,托庇于龙门派。

    姚惑看着他们兄妹俩的模样,心中充满愧意,嘴上说道:“五色剑派昔日何等气派,如今却不得不偏居一隅,还背井离乡。是我们这一些师兄弟无能,无法继承先师的艺业。倒是苦了你们兄妹,跟着奔波了。”

    杨锐杨沁是他师弟杨铁的儿女,杨铁半途加入五色剑派,练功勤奋,但因劳累过世。从此姚惑便负责传授他们武功,待之如亲生一般。杨沁性子不喜练武,姚惑也教了她一些修生养性的法门,倒也习练有功。

    另一边,师侄杨锐听他说话甚是丧气,不由大声道:“师伯不要过分忧虑,师侄定会努力学剑,重现祖师爷那时的风采。”

    姚惑看着这个师侄,与他父亲杨铁活脱脱是一个性子,不由叹了一口气。

    这时,商队行至一棵柏松下,领队的老陈头招呼众人休息一阵再赶路。一路行来不知几许路程,早已人困马乏,若非刚刚昆仑山的壮景让众人暂时忘却疲劳,恐怕已怨声沸腾了。众人纷纷在树下拣块干净的地铺上备好的干草,便将行李货物卸下,让牲口也缓口气,自己才坐下。

    姚惑等三人最后赶到,老陈头连忙招呼三人到树根处靠着树干坐下。老陈头原籍杭州,与嘉兴的姚惑也算半个同乡,一路上颇多照顾。姚惑与杨沁坐下,杨锐因欲锻炼耐力,仍是站着。

    商队里一个李姓商人这时高声道:“听闻姚师傅是闻名江南的五色剑掌门,这一路上没遇到一寇半匪,没机会见识五色剑的高招,不如在此处给咱们比划比划,开开眼界。”

    另外一个张姓的商人也跟风起哄道:“是啊,上次咱们走沧州那线,遇上个姓宋的大汉自荐作保镖,拳法耍地甚俊,号称行遍山东无一合之敌,后来遇到个拦路抢劫的小贼,便吓得屁滚尿流了。”

    又有一个姓钱的商人道:“别胡说八道,五色剑我倒是听说过的,乃是无色真人创立的,无色真人剑扫江南武林,武林中人都是知道的。后来么,好像就没怎么听说了。姚师傅要真是五色剑传人,只要给使一招,老钱我是肯定识得的。你们这些人么,见识浅陋,真该见见世面。”

    众行商尚在那边纷扰,这边眼见杨锐额露青筋,正要发作,姚惑手一挥制止他,一面微笑道:“钱大官人过奖了。自先师过世,五色剑的真义十去其七,师兄弟几个却没人能继承先师功夫,倒叫各位见笑了。”

    众人见他自谦,正感无趣,待要挑拨一番。姚惑又话锋一转,道:“不过既然大伙儿有兴趣见识一下,姚某自是要给面子的,只是此处不方便,等到了龙门镇,龙门派东方卓是姚某故交,到时候少不得切磋,届时定当请各位做座上宾,对我等武艺品评一番。”

    这话绵里藏针,不卑不亢,说得那几个商人都安静了下来。这几人无论如何也知道自己的斤两,龙门派门主的武功不是自己一个外行可以随意评论的。若是龙门派门主真是他好友,自己又得罪了他,到时候使些绊子,自己辛苦这么走上一遭,可要血本无归。

    老陈头也赶忙打个圆场道:“姚师傅也是交了份子钱的,都是搭伙上路的,同路便是一场缘分,大家莫要聒噪,赶紧上路,上路!”这老陈头在商队里资历老,威信高,他一句话,便没人敢再插口,连忙自顾自地装上货物,准备赶路了。

    重新上了路,姚惑三人仍是吊在后尾,却换成杨沁上马,姚惑在马下步行。杨锐低声恨恨道:“师伯,不如让我去教训这群有眼无珠的贱商,让他们好好见识一下五色剑的威名。”

    姚惑冷哼一声,道:“你若仍是如此沉不住气,我日后怎么将五色剑交托与你?教训这些人又能如何?祖师爷去后,五色剑没落也是事实,目下若提起少林、丐帮,谁不交口称赞。便是中原镖局,金剑山庄这些旁流,也是威名远扬。自己门派无人,怎怪得了他人诋毁。你要自己练好本领,不要管别人怎么说。”

    杨锐涨红了脸不说话,又听姚惑问:“前日让你修习的青剑法,你揣摩如何?”连忙禀道:“已得七八分领悟,这青剑法果然神妙,守中带攻,攻中带守,循环不绝,生生不息,与我之前学的白剑法截然不同。只是部分招式艰涩难懂,使了两遍,与前后接不起来,也不知是否师侄鲁钝。不过有师伯喂招,相信很快便能纯熟。”

    姚惑摇摇头,安慰道:“师伯哪能一直跟你喂招,总要靠你自己。短时间内让你背熟五种剑法的要义,确也难为了你。我已将五种剑法与我自己的见解录在一本册子中,回头交给你去自加理会。”

    说罢,眉头皱得紧紧的,不知想起了什么,陷入了沉思。

    杨锐眉头一紧,疑惑道:“师伯,听你话中意思,难道是要与我俩分别了?”另外一边杨沁也露出注意神色。

    姚惑感慨道:“昆仑与江南相隔万里,你师伯年迈,兴许是回不去了。我们师兄弟五人,二师弟从了军,战死沙场,三师弟喜好舞文弄墨,入了仕,你们爹爹又病故了,只有小师弟,你们祖师爷对这位关门弟子最为满意,悟性人品都是上上之选,就连我这位大师兄都不如,却不想突然隐退山林,不知所踪。你们若是日后能遇见这位小师叔,大可以请他帮忙,相信看在师门面上,终不会袖手旁观。”

    顿了一顿,又道:“龙门派的东方卓雄才大略,十年前龙门派在昆仑诸派中排名末流,如今在他手里,隐隐成昆仑第一大派,大有吞并昆仑诸派之势。此次其请师伯登山,便是存有借五色剑之名,壮大自身,压倒其余诸派,达成并派归一,统一昆仑之志。届时,昆仑派便成西域第一大派,进可与中原门派争锋,退也可守一隅之地。”

    杨锐脚步一顿,不满道:“这东方卓既然是利用我们五色剑,为何我们还要送上门去。”杨沁对此也不理解,同样侧头倾听。

    姚惑长叹一声,目光向远方看去,逶迤的昆仑山脉似与他们一起前行,无边无际,转过头道:“它山之石可以攻玉。东方卓十年前来中原游历,曾在你们祖师爷座下修行过一段时间,与我也曾切磋过几回,大家互有胜负。却没想到终能成为昆仑一方霸主。此次远赴西域,其一是想结此强援,日后也好事半功倍。其二是也想旁观一段时间,看看是否能从其身上找出重建五色剑的诀窍。至于五色剑,也只能靠你们兄妹,师伯是帮不上忙了。”

    杨锐兄妹低下头,默默思考姚惑的话,一路静悄悄,耳旁只剩下坐骑的蹄声和喷嚏声。

第二章 沙盗

    又如此行了一日,在附近一村庄中过夜之后,商队终于接近山脚下,此处气候炎热,周遭隐隐是一片沙漠,地形开阔,远远已能望见龙门镇的村口瞭望台。

    龙门镇虽说为镇,规模却还不如中原一个村,只是扼守要道,凡是要入龙门谷,便要经过龙门镇。

    且龙门谷道路难行,龙门派便将交易放在龙门镇,方便来往行商。

    东方卓掌握龙门派后,定期在龙门镇大开商市,不仅黑汗国和回鹘商人每季前来,远至波斯大食也偶尔会有商人不顾险阻而来。

    龙门派便用真金白银收了西方商人的香料、珠宝等货物,等中原商人到了,再用这些货物换取丝绸茶叶,卖与西域商人。昆仑山亦自产罕见灵兽草药,两相交易之下,获利甚巨,使龙门派一跃成为昆仑诸派之首。而龙门镇也成为过往行商络绎往来之所。

    老陈头招呼众人在路旁歇息片刻,再行半日,或可至龙门镇,那时龙门派早已备好酒菜欢迎商队,便可真正放开怀抱,好好吃喝一番。

    本来远至西域,获利较其余线路更为丰厚,再加上近来大宋与夏国交恶,边境上摩擦不断,道路封锁之下,东方卓恐商队不至,便允诺每名商人赠送一匹西域良马,使得商队众人更是兴致高昂,绕道吐蕃也要赶往龙门镇。

    众人坐在路旁石头上,心中不由想着龙门镇的美酒和金元宝。便在这时,路面突然颤动起来。

    姚惑最先反应过来,正南方是沙漠,不可能有人,他向来路望去,天际现出几个黑点。

    “马贼!”老陈头叫道。马贼是商队的大敌,不同于占山为王的强盗,只要交了买路钱便能过关,马贼来去如风,货物固然要劫,人命也不放过。众人一听是马贼,有些便已露出绝望神色,甚至有人已尿了裤子。

    “结圆阵,牲口靠外,人站中间。速!”姚惑一声令下。不少人没了主意,听得这一声暴喝,本能之下,开始挪动牲口,照着吩咐结阵,虽然一番慌乱之下,阵势松松垮垮,但也将众人护了起来。

    姚惑令杨锐护着杨沁也站到圈内,自己牵着骏马,站在外围,迎着马贼来路。

    黑点越变越大,马蹄声也清晰起来,那是装了马铁的蹄声,清脆响亮。最先出现的三匹黑马,马上各有一劲装汉子,面目狰狞,手中倒拎着一柄长刀,明晃晃的刀光映得众人一阵心虚。

    老陈头啐了一口,道:“直娘贼!是沙盗。”沙盗是此处特有的马贼,巢穴藏于沙漠之中,神出鬼没,平日一般不会抢劫商队,只会到村镇掠食,所过之处,男的屠杀殆尽,女的掳回去作奴,整个村镇无可幸存,比之马贼更为强悍。

    姚惑不声不响,已将长剑出鞘,左手握剑,右手握着刀鞘,数着来人接近的步数。

    那三骑沙盗也没料到短短时间内,这队商人竟能结成阵型,手上动作不由一顿,座下坐骑脚步也是一滞。姚惑等的便是这一刻,右手刀鞘掷出。

    这边厢刀鞘出手,那边厢马头迎上,刀鞘正巧命中当先一马两眼正中,喀一声,马头受到重击,巨大马身应声而倒。马上的汉子向前摔出一丈余,重重倒在地上,脑裂骨折而亡,那马挣扎起身,尝试了两次,也终于毙命。

    这是电光火石之间的事,三骑中的另外两骑注意到时,已冲至圆阵外姚惑身前,惊恐之下,两骑交错跑开,想绕着圆阵掠至左右两侧。

    姚惑这时一声暴喝,飞身而起,在左侧一骑闪过之时,剑身轻轻抹过那汉子脖颈。血珠在空中消散,那人闷哼一声,便摔下马来。座下黑马背上一轻,不知发生何事,减慢速度轻跑两步,便停下不住嘶鸣。

    右侧那沙盗眼见两名同伴毙于一人之手,拨回马头,犹疑了片刻。

    突然听得远处又有两骑驰来,知是同伴到来,心中一横,举刀从侧后方朝着圆阵内杀去。

    姚惑此时正好在另外一侧,不及抽身相助,一时情急,手中宝剑脱手而出。宝剑横跨圆阵,向那沙盗的咽喉而去。

    那沙盗虽早有准备,身子一偏,仍抵不住飞剑迅猛,不偏不倚,正中肩头,鲜血迸流。

    那沙盗身子一晃,终摔下马来,究竟没有伤到要害,在地上不住打滚呻吟,迟迟不能站起身来。

    圈内众人见姚惑转瞬之间力毙两人,击伤一人,尤其是之前还出言轻侮过五色剑的钱李张等人,都又惊又喜,双腿颤抖无法移动一步,连看姚惑便如战神一般身形不由高大许多。

    姚惑却是大汗淋漓,有苦自知。刚刚掷出剑鞘,力道角度掌握妙到巅毫,第二剑割喉也是使出全身之力,等到第三招飞剑时,已是强弩之末。本来趁沙盗后援不继,可以退而吐纳,调顺气息,不料后头两骑却来得飞快。

    新来的两骑却是枣红色马,比之刚刚的黑马更为神骏。马上之人不似一般沙盗,却更像出身行伍的军士,头上胸口都戴着纸甲,手中提着红缨长枪。这两人刚刚远远目睹姚惑大显神威,不敢怠慢,连忙赶将上来。一人长枪直取姚惑,一人绕去侧面,想救出受伤的同伴。

    姚惑手中兵刃已失,闪身躲过第一枪,迅速往圆阵中退去。

    地上呻吟的沙盗见来了同伴,壮起了胆,正欲起身。圆阵内众商见了,发出惊呼。

    一旁杨沁眼看这悍勇沙盗便要得救,从哥哥手中抢过长剑,跨出圈子,一剑猛地刺入那沙盗背部。

    那沙盗狂吼一声,鲜血直喷而出。

    杨沁吓得腿一软,刺出去的剑无论如何拔不回来,撒手便往阵内退去。杨锐这才回过神来,忙接应杨沁去。

    不料这时另外一骑沙盗已赶到,这人身形魁梧,轻展猿臂,俯身将杨沁抄入手中,动作流畅之极。杨锐想夺回时,马已在数丈之外。

    与姚惑对敌的沙盗第一枪落空后,本要回马再杀一枪,只听捉住杨沁那沙盗喊道:“切莫恋战!”于是随着同伴一同朝着正南方沙漠方向驰去。

    姚惑见师侄女被劫,连忙跃上白马,准备追去。杨锐连忙从身旁沙盗尸体上拔出宝剑,递给师伯。姚惑接过宝剑,嘱咐道:“这些沙盗来历不明,速速赶到龙门镇请东方卓帮忙。”说罢,一拍马身,那白马一跃而起,如闪电一般向前冲去。

    杨锐在杨沁被那沙盗捉住之时,已惊慌失措,心中如被凉水浸透一般。那沙盗臭名昭著,妹妹杀了他们一人,下场之悲惨可想而知,令人不寒而栗。而妹妹被劫,最大过错便是自己,既未阻止妹妹出阵,也未接应她。

    悔恨交加之下,也没了主意,听了师伯的话,只是如同傀儡一般照办。见那沙盗的黑马仍停留原地,便上了黑马,朝龙门镇方向而去。

    剩下圆阵内的众行商,目目相觑,既庆幸自己无事,又后怕不止,浑身仍瑟瑟发抖。

    杨锐一路疾驰,未及半途,突然前方现出数人,远远看到他,当前一人招呼道:“兄台止步,在下龙门派东方笑,兄台可是往龙门镇而去?”

    杨锐听闻“东方笑”三字,只觉熟悉,却仍是浑浑噩噩,只顾埋头往前冲。总算灵光乍现,想起向东方卓求援一事,连忙牵拉缰绳,那黑马却不认他,哪里肯停,两相牵扯之下,直立而起,将其抖落马下。

    那东方笑身手甚是敏捷,不知怎么已抢了上来,用手轻轻在杨锐腰腹处一托,一股柔力使来,杨锐便轻飘飘落在地上,稳稳站住了。

    杨锐这才打量这东方笑,其人七尺身高,面如冠玉,头顶发髻,一副中原士人的打扮,若不是腰间绑了一柄剑,旁人定以为是个秀才。再细看时,才发觉其面目俊朗,五官端正,气度洒脱,人才出众。

    东方笑道:“我等从龙门镇而来,观兄台行色匆忙,不知发生了何事?此处地广人稀,若是有难处,请尽管说来。大家同是汉人,能帮上忙的,我等必不惜力。”

    杨锐见他长相端正,言语得体,问道:“可是龙门派的朋友?”不待对方回答,连忙道:“在下是五色剑杨锐,刚路遇沙盗,将舍妹劫走,我师伯已追去了。若是东方卓门下的师兄弟,还请帮忙前往相救。”

    “东方卓正是家父。”东方笑神态从微笑转为凝重,他本是出镇巡视,顺便看看等了好几日的商队是否到了附近,没料竟出了这等事情。若是父亲特地请来的客人被沙盗所伤,无异于一巴掌拍在龙门派脸上。更何况听杨锐所讲,沙盗还劫走了一名女眷,则事态愈发严重。

    眼看东方笑沉默不语,杨锐着急道:“人命关天,若是东方兄不愿援手,杨某在此别过。”说罢,便要重新上马而去。

    后面龙门派众人中出来一名年轻弟子,拉住了杨锐,道:“杨公子莫急,东方师兄只是在想对策,并无怠慢之意。”转头向东方笑道:“师兄,不如到龙门镇召集人手。”

    东方笑摇了摇头,苦笑道:“沙盗来取如风,且无固定巢穴,若是逃入了沙漠,哪有办法找得到他们?若无熟悉地势的向导,贸然追去,也是凶多吉少。”原来这沙盗与龙门派也结怨颇多,数次打劫龙门镇未果,便袭扰邻近村庄,屡屡被龙门派击退。但龙门派却也始终未能彻底剿灭沙盗。

    另一个弟子也献策道:“龙门镇有一人名叫游返,对这一带颇为熟悉,时常穿越沙漠,去对面的吐蕃部落。听他说,这沙漠中有数个绿洲,沙盗或隐藏其间。不如请这人带路,未知可否?”

    东方笑目光一亮,连忙吩咐道:“即使如此,五师弟,你迅速快马返回龙门镇,请这位游先生过来,顺便再带齐人马。我们便闯一闯这大漠!”那五师弟得令,迅速上马而去,不再多说一句。

第三章 游侠

    等那五师弟去后,众人便在原地等候。东方笑收拾着武器,坐在一旁,默不作声,听杨锐讲述沙盗袭击的情况。过了一炷香功夫,也不见人来,杨锐便有点焦急,连声嘀咕,来回走动不休。

    东方笑定定地坐下,便如入定了一般。其余弟子则站在一旁,窃窃私语。

    不多时,西方蹄声响动,来了数骑人马,打头的正是去而复返的五师弟。

    五师弟身后那人年纪约莫三十许,戴一个皮帽,头发凌乱,飘散在肩后,身上穿着破皮袄,皮肤黝黑,双目黑亮透着光芒,脸上满是胡渣,胡须如钢针一般竖立,虽是汉人,却如西域牧民打扮。

    杨锐见其落魄模样,不由失望,但也无其它办法,只好随东方笑迎了上去。

    东方笑却哈哈大声笑道:“有游兄相助,如虎添翼。若能救出龙门派的贵客,东方必有回报。”

    那人姓游名返,是祖上从中原迁来西域的汉人,其父生于中原,颠沛流离来到西域,与当地女子成婚生下了他,一直思谋着返回中原故地,便给他起名为返。游返幼时父母早丧,沦为乞丐,被贩卖至波斯为奴,历经艰难,又回到龙门镇,给人打杂为生,却有一项异能,耐力好,善记路,走过一遍的路途,便不会忘记,因此也时常给人带路。

    游返见东方笑郑重,连忙作揖道:“不敢当,少门主既有吩咐,小人必竭尽所能。小人曾深入沙漠,去过其中几个绿洲,离此最近的绿洲也有半日路程,小人猜测沙盗必会在此过夜。此时已是午后,若是立刻出发,或许能赶上沙盗。不过沙漠入夜极寒,若是没有御寒之物,恐怕无法生出。沙漠中心无法行马,需要步行,还要提防流沙坑,幸好小人还准备了滑沙木板,可增快行进速度。只是只供三人之用。”

    杨锐大惊失色,仅三人对付不知底细的凶悍沙盗,无异于以卵击石,莫说救出妹妹来,说不准都无法回来。

    东方笑抚掌笑道:“三人足矣,人多了反而打草惊蛇,便由游兄带路,我与杨兄一同前往。”于是开始检查用具。

    杨锐也没其余办法,只得打起精神,准备上路。

    三人准备停当,东方笑命龙门弟子迎候商队入镇后便在沙漠外围策应,便带头出发。三人先策马行驰了一段路,便下马步行,连着几个沙丘之后,便开始燥热起来。

    游返听杨锐说了一遍事情经过,有点奇怪道:“其实小人也曾见识过沙盗,不过此次穿着纸甲用长枪劫人的沙盗倒果真奇怪。沙盗虽然凶悍,其本质无非是流匪,都是平民出生,哪有那么好的装备?”

    东方笑望了他一眼,道:“龙门派与沙盗也斗了几年,不胜其扰。游兄可知沙盗的由来?”

    游返侃侃道:“沙盗原是沙漠南面吐蕃部落中年轻人组成,其首领巴山原是某个部落的牧民,因杀了人躲进沙漠中落草为寇,平时便打家劫舍维持生计。因其凶残,见人就杀,很少有人知道其底细。”

    东方笑点了点头,道:“沙盗骚扰龙门外围也是近一年的事,前前后后曾击退其四次。最近一次已是半年前,当时袭击者二十余人,六人亡,其余负伤,此后便不见其踪影,不想事隔多时,竟卷土重来。恐怕今日几人只是打前站,若所料不差,绿洲内必藏有更多沙盗。今次正好可一探虚实。”

    游返不由抱拳连称佩服,道:“旁人畏沙盗如虎,少门主反偏向虎山行,胆气过人,小人虽武艺低微,只要少门主用得着,绝不后退半步。”东方笑连忙谦道:“哪里,前一次沙盗来袭时,我正好前往中原办事,未能见识沙盗凶猛,才能硬起胆气。反是游兄热心,令我钦佩。”

    杨锐听两人互相吹捧,心中不以为然,以师伯之力,连毙三贼,仍被劫走一人,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东方笑,竟要以三人之力一探虎穴,不由又担心起来,只是如今无法可想,想救出妹妹只能依靠这两人。

    东方笑瞥见他神色,以为他担心师伯和妹妹,安慰道:“杨兄不必担心,沙漠中不能乘马,又有姚世伯在后尾随,贼人一时不能加害令妹。刚游兄已说了绿洲方位,只要我等及时赶到前头截住那两人,便能救人。”

    说话间,天色渐暗,残阳西落。沙丘间风渐渐大了起来,三人顿时一股寒意。

    游返指着前方,三人从沙丘上向远处望去,隐隐能看见树木轮廓,数个帐篷围绕着月牙一般的小湖,湖边放牧着几头牛羊。若非知道那是沙盗落脚处,三人几乎起了前去作客的想法,如此安静美丽的景色,谁知其中藏着多少凶险。

    东方笑不由叹道:“外边风沙干漠,内里湖水鳞波,如此两者存在一处,真叫人意想不到。常说沙漠中有海市蜃楼,也不过如是。不过此处既是沙盗据点,怎连放哨守戒也无一人,莫非以为此处无人能至,故放松了警惕。”

    游返指着最近的一颗枯树道:“那处是北面进入绿洲的通道,那棵树虽枯,但甚高,一般人经过,不会留意树上的景况。不如去那边登高探查究竟。”

    东方笑暗道一声妙:“若那两个沙盗从此经过,我等三人便从树上跃下将其截住,出其不意下狠手。若其还有同伴,则暂忍一时,待入夜后再图救人。”于是便随游返前去。

    杨锐只觉此二人异想天开,暗骂一声疯子,也跟了上去。

    到了树下,游返取出早已备好的绳子,噌噌便爬了上树,到了树顶端。接着东方笑不费吹灰之力也爬了上去。轮到杨锐时,却发现树身摇晃,似无法承受三人之重,便到了邻近另一颗小树上。

    东方笑向绿洲帐篷处望去,其中也无穿梭之人,不禁皱起眉头,思索着什么。

    待三人藏身好,天色已然暗下,风在沙丘间穿过,发出嘶嘶之声,落在身上甚是难受,三人取出皮毛做的外套穿上。一钩月牙挂在当空,若隐若暗,身上黑色与夜幕融合在一处,几乎无法识出。

    正等的不耐,远处突地传来叫骂声。只见两名大汉牵着一匹马,踉踉跄跄向三人藏身处而来,夜色下看不真切。待走得近些,杨锐已认出正是那两名穿纸甲,提长枪,挎枣红马的沙盗。只是两人只剩下一匹马,头上盔甲已经摘掉,面容在夜色下无法看清。马上隐约负有一人,不知是否杨沁。

    三人屏住呼吸,静静地等两名沙盗慢慢靠近,一时月高人静,唯有呼呼的风声不住响起,因而那两人的说话声也能听到一些,只听其中一名生得高大的沙盗说着:“此次真是窝囊,我便早说莫要打劫商队旁生枝节,那三个喽啰非要擅自行事,结果惹上那杀神。咱们兄弟平日里哪受得这等鸟气,早知如此,将那巴山一刀宰了,散伙了事。”

    听得那人口音,游返还未有反应,但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东方笑却是心中一凛,这分明是关中口音。远在西域的沙盗,何时有了关中人?

    另外一人牵着马绳,也是披散着头发,甚是狼狈,不过说话不失沉稳,道:“人在屋檐下,我们还有用得着这伙沙盗目前只好忍一忍,此次出师未果还折了三人,巴山这厮恐怕又要刁难我等。不过折在那人手里,你我也不算怨了。你可知那人是谁?正是威震江南的五色剑当家人姚惑。其师无色真人自创五色剑法,打遍江南无对手,和南海剑圣卢某人齐名。幸好此次进了沙漠,若在平地,要击杀此人尚不容易。”

    杨锐听得这话,再没看到师伯,心中一紧,握紧手中长剑,待要跃下树去,斩杀两人,为师伯报仇。那两人突然停步不前,大吼一声:“来者何人?”游返以为已被发现,正要现身,被东方笑一把拉住,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才发现那两人是对着另一边说话。

    只见月色下从绿洲方向走出一人,那人在沙漠寒风中只着一件单薄长衫,身材高大,双手下垂,背上似背有一把连鞘刀,缓缓向这边走来。

    两名关中沙盗似觉察出一丝危险,到了沙盗地界,居然无人接应,还出来了陌生之人,不打招呼便步步逼近,赶忙从马上抽出长枪,对准来人。

    那人冷哼一声,道:“尔等便是谢青言、刘万山罢?想不到如此不成器,竟做起强盗来?”听他声音,年纪在三十之间,语气中却充满了冷漠和傲然,令人不敢亲近。不等对方回答,又踏进一步,冷冷道:“定川之役,威武军中军全军覆没,统领将军王猛身亡,身为其亲兵,却苟活于世。”又瞥了一眼马上的人,道:“居然还做强抢民女的勾当。”

    两人哪想到于西域还有人知晓其身份,冷汗直流,提着长枪道:“阁下是六扇门的人?既然识得我等身份,便不容你归去。留下命来。”说着,两人似有默契一般,一人长枪横扫下盘,一人中宫直进取其要害,颇为迅猛。

第四章 快刀

    说罢,两人长枪如蛇一般卷向那神秘人物。一人枪身横扫下盘,砂砾横飞,一人中宫直进,一去无回。两人枪法配合无隙,竟是得过名师指点。

    枪以长制敌,以突刺点挑扫为主。当世枪法,若论单打独斗,以刚柔并济之卷帘枪法最为出名。而民间军中,杨家枪法流传最广,此枪法由战场上而出,直来直往,惨烈无比,且招式简单易学。两人使的正是这枪法,却使得远非一般枪法可比,一来二人长期并肩而战,互知心意,二来曾得高人指点,以配合补枪法攻守失衡之不足,因而一旦全力使出,罕有三合之敌。

    那神秘人不待枪缨及身,身形一闪,硬生生便往两条枪影中闯了进去。

    游返在树上向下看,眼前只觉一花,那人似凭空消失了一般,惹得他差点想揉一揉眼睛。而横看东方笑时,只见其已露出凝重的神色,正目不转睛盯着下方。

    只听噗噗两下闷响,谢青言只觉手上的枪往外偏去,已势老难返,待要抽回枪来,一团青影已扑面而来。枪法若使到对手近了身,已同输了一般。他连忙撒手撤枪,飞身而退。另一边,刘万山胖大的身子已踉跄倒下,肩部被刀柄砸中,酸麻难忍,倒下时不住低吼一声。

    打斗声蓦地停止,游返定睛看去,那神秘之人已站在马旁,两个沙盗一个倒下,一个空手退在一旁,长枪丢在地下,被神秘人用脚踩住。游返这才看到那人手中握着一柄厚背刀。另一边杨锐也是目瞪口呆,如此高明的身法配之刀法,闻所未闻,比之师伯姚惑,也过之而无不及。

    谢青言见其武功高强,却未痛下杀手,不禁退后两步,调匀呼吸,小心问到:“阁下找到我们兄弟二人,究竟有何目的?”

    那人缓缓道:“西夏李元昊率军突袭长安,却不料被威武军挡在定川,优势殆尽,转而求和。本来和议已成,王猛将军放松警惕,帅帐营寨被突袭,中军三千人全军覆没,王猛将军力战不降,为国捐躯。”

    谢青言面色惨然,欲要说话,跪倒地上的刘万山大喝到:“大哥,这人是来缉拿我俩的,王帅生死,自有公论。你可要保着性命为上。”说罢,张身扑前,欲纠缠那人,令谢青言脱身。

    那神秘人脚上用劲,地上长枪飞出,正中刘万山胸口。刘万山与姚惑连场恶斗,早已力竭,又受此重击,竟晕死过去。

    谢青言见刘万山非此人一合之敌,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逃不去了,于是放下戒备,坦然道:“阁下若是朝廷之人,我便将事情真相说与你听。当日范大人特使前来告知和议之事,王帅以为和书未成,仍不可懈怠,便仍如常值营。我二人便是那值营官兵,正要换岗,突然四周围上来诸多黑衣人,一时间箭矢如雨下。全营精锐因与西夏鏖战,正在后方修整,先锋营驻扎在他处,帅帐周围只有几百亲兵,中军三千人也是运粮兵居多,闻讯前来救援时,被黑衣人伏击而亡。黑衣人如此势众却能潜入中帐附近,其中必有隐情,我劝王帅突围而出,但王帅不肯撇下老弱,便燃起营寨等待救援,不料援兵久久不至。我二人知道大势已去,便率数十亲兵突围而出,请求援兵,待突围后,却只剩我二人,外面却传王帅身死的消息,我二人舍下主将突围,若是被朝廷抓获,当处军法。于是便一路躲避追捕,东边搜得严密,于是干脆一路向西,途径西夏吐蕃边境,直至此处。”

    此前两人一路惶惶终日,既觉有愧于主帅,又忧心朝廷追捕。此时话已出口,反而松懈下来,谢青言一屁股坐倒在地,泄气道:“管你六扇门也罢,一品堂也罢,要取我的性命,便尽管来取吧。”

    那人叹道:“你二人既然突围,何不主动投官,自证清白,如此胆小懦弱之辈,我凌孤不屑杀之。”

    谢青言苦笑道:“你便是‘快刀’凌孤?怪不得,我谢青言败在你手上,却不算怨。”说罢,不住咳嗽起来。

    凌孤看了一眼马上之人,竟是一名女子,哼道:“我凌某最恨劫持弱者之人。”将杨沁负在背上,便要离开。

    杨锐在树上听得这段秘闻,正自茫然,却见杨沁正要被那凌孤带走,心想刚出虎穴又入狼窝,虽对那凌孤的强横深有畏惧,可是见妹妹要被带走,情急之下,出言喝道:“留下人来。”举剑轻轻从树上飘下,如同一头大鸟,直扑凌孤头顶,剑身划过,发出轻啸之声。

    在场之人未曾料到树上还藏着人,不禁抬头望去。东方笑见藏身之处暴露,也跃身而出。

    凌孤肩上负有一人,手中的刀还未入鞘,见杨锐来得蹊跷,后退一步,刷的一刀便迎了过去。

    杨锐本占了出其不意的先机,又是从上而下,却被凌孤一刀封住去路,身在空中,变招不及只得硬拼了一剑。当的一声,火花四溅,夜色中分外惹眼。杨锐借着反弹之力退开三步,只觉手臂一阵发麻,一时提不起来。

    那凌孤却似无碍,又是反手一刀,只向杨锐劈来。杨锐勉力来挡,却不敌其厚背刀的斤两,手腕一痛,竟失去知觉,剑身离手而飞。

    眼见杨锐便要被劈中,旁边伸出一剑来,阻住刀的去处。那剑身如毒蛇一般微微扬起,蓄势而发。正是东方笑出手相救。

    凌孤不敢怠慢,不待招式用尽,挥刀横扫。一瞬间,与东方笑身形相错,交换了三招,突地大喝一声,向后疾出一刀,身形向前跃去,虽负有一人,仍显矫健。

    东方笑避开这惨烈一刀,待要出剑时,凌孤已在十步以外,只闻那冷傲声音传来:“兄台剑法出神,今日未能尽兴,改日必当奉陪。”最后一字传来,已不见人影。

    游返扶起杨锐,不禁咂舌道:“好快的身法。”

    杨锐一招之间,被凌孤砸去手中之剑,而东方笑与自己年纪相当,却在三招之内不落下风,不禁心中苦闷,不知自己何时能重振五色剑声威。突然想起杨沁竟仍被凌孤裹挟而去,不由跳起,要赶过去,追上凌孤。

    旁边谢青言突然道:“莫要追了,那人叫凌孤,外号快刀,不禁刀快,跑得也快。以往是开封府的人,后来得罪权贵,被陷害反出官府,成了一散人。此人千里不留行,生性孤僻,独来独往,谁也追不上他。”

    杨锐心想妹妹被抓不就是被你这沙盗所害,而且师伯如今也生死未卜,于是捡起地上长剑,便要上前手刃此人。东方笑连忙拦住他,道:“此人出身威武军,为国杀贼,不幸受人陷害,也算无辜。且由我问出姚世伯下落,便放其归去罢。”

    谢青言闻言不由深思道:“阁下所说,王帅之死是受人陷害?”

    东方笑点了点头,道:“你们所说,刚刚在下在树上听得一清二楚,虽不知前因后果,仅从面上分析,便可知事有蹊跷。指挥将军本来身份特殊,贼人攻其一点,便知有人泄露了营寨布置,若非照常巡营,恐怕一击即破。而事后贼人能从容布置,阻断援兵,如同事先商量的一般,岂不古怪。若非斥候投敌,便是友军兵变。”

    谢青言呆呆地坐在地上,如同石雕一般,久久无法动弹,似在思索此言。

    杨锐急道:“你这沙盗,快快说出我师伯下落。”

    谢青言抬头看清杨锐,方知道所说师伯是何人,忙道:“那人是你师伯?你师伯果真是条好汉。追了一路,将我二人迫得如此不堪,还不肯放弃。幸好其年纪已高,体力不济,刚刚在后头被我们甩脱。江南五色剑果真名不虚传,原以为无色真人之后,五色剑已失传,没想到还能遇上如此人物。”

    若在平常,杨锐听人夸五色剑,心中不免得意。可是此时,师伯下落未知,妹妹又不知去处,心中如同掖着一团火焰燎烧,急却失去章法。

    东方笑道:“杨兄,既是如此,我们往来路寻去,定能寻到姚世伯下落,迟恐有变。”

    自从东方笑力抗凌孤,在杨锐和游返心中留下深刻印象,此时东方笑一言,便如九鼎,两人忙沿着沙盗来路寻去。

    约莫走了几里路,终于见到了姚惑和其白马。虽说谢青言等二人狼狈,姚惑此时状况也不遑相让。散乱长发披在肩头,衣衫凌乱,正盘坐在地上,一动不动。本来击杀三个打头的沙盗,已动了元气,未能调息缓气,又一路追踪谢青言二人,担心杨沁有失,不敢松懈,一路纠缠交手数次,已是油尽灯枯。

    杨锐见了姚惑,扑倒在其面前,不禁泣出声来。本来远道而来,一路顺利,怎料一天之内,竟能有此变故,恨不能身在梦中,梦醒如常。

    姚惑睁开眼睛,面色一阵泛红,嘴唇却是变紫。游返连忙将身上皮衣给他披上。

    姚惑嘶哑着声音道:“若茗救出了没有?”杨锐摇摇头。东方笑连忙道:“世伯请放心,令侄女已被快刀凌孤救出,此人原是开封府之人,虽然其人性情古怪,但江湖上素有侠名,可尽放心。”

    姚惑念了凌孤两句,又看向问道:“你是龙门派的人?”

    东方笑接道:“家父东方卓,晚辈东方笑。世伯远道而来,龙门派接待不周,令遭此大难,还望前辈宽谅。我等必尽全力,找到杨师妹下落。”

    姚惑点了点头,道:“有你这话,我便放心了。”从怀中拿出一册书籍和一封信,道:“本要当面交给东方卓兄,请代为转交此信,册子中正是五色剑谱,也请卓兄收下,日后请他念在多年交谊,多多照顾我这两个师侄。”

    杨锐听得这话,竟如托孤遗言,心中已是不妙,待听得姚惑转头向他道:“锐儿,师伯愧对先师,复兴五色剑重任便由你接下,我相信你……”一句话未说完,一口气未能喘过来,头一歪,竟就此去了。

第五章 后事

    东方卓放下手中信笺,长叹了一口气,言语中多了一分怅然:“其错在我。若是我不千里传书请来姚兄,便不会死在这异乡。”

    东方卓年纪与姚惑相仿,脸色青黑,双眼细长,颌下留着一部短须,戴着黑色帽子,头发梳得整齐,额上皱纹明显,略显老态。

    杨锐抱着盛着师伯骨灰的坛子,默然不语。三日之前,在东方卓主持下,为姚惑火葬。杨锐虽想将师伯遗体运回江南,可路途遥远,殊为不宜,只得作罢。

    东方笑与一众师兄弟分列在旁,脸上却也无特别表情。他们都是汉人,自祖辈迁徙西域,已历数代。此处气候恶劣,汉胡混杂,势力倾轧不绝,部落仇杀不断,每日挣扎求生,几乎年年都有亲属莫名死去,因此每有人丧命,众人已然麻木,无悲无喜。

    而于杨锐而言,大部分时光都与师伯和妹妹一起,靠着五色剑积下的威名,在江南故土也算风光。一时之间,一丧一离,深受打击,很是消沉,终日以酒度日,可怜龙门派辛苦酿造的药酒,落入杨锐口中,味同嚼蜡。

    东方卓抬头望了杨锐一眼,斟酌道:“贤侄,令妹的下落,龙门派上下定全力追寻。姚兄的仇,这笔账迟早也是要算。你既然来了,便安心住下。当年我远赴中原,在江南好生盘桓了一阵,于你师祖真人处也讨教了几招,受了不少好处。若不嫌弃,我便亲自指点你练剑。日后助你重回中原,他日出人头地,重建五色剑之威名,也好告慰姚兄在天之灵。”

    杨锐眼眶微红,也不知是否听见了,只是低头不语。若是寻常龙门弟子能得门主指点武功,不知要怎样欢喜。

    东方卓叹了口气,命人搀扶杨锐回了住处。

    杨锐一走,东方笑便道:“父亲,我们果真要与沙盗开战?沙盗固然作恶多端,可毕竟在暗处,我们守来容易,可要剿灭这伙匪人,便不容易了。此外,沙盗首领巴山毕竟是漠南的吐蕃人,若是被我汉人剿灭,恐怕惹得吐蕃诸部不满。”

    东方卓见东方笑周围弟子也露出犹疑之意,砰地用力拍了一下身前桌案,暴喝道:“我龙门立派百年,多少先辈前赴后继,抛洒热血,方能立足于此。区区小寇,便将尔等吓得心惊胆战了不成?”

    众人心中一震,不由高喊道:“唯门主之命是从,誓斩沙盗!”

    东方卓见士气可用,稍为满意,缓了一缓语气,道:“沙盗这一年来频频骚扰,若是继续放纵下去,恐成肘腋之患。不过当前之务,却是并派昆仑。昆仑地处藏北,横跨西域,连绵不绝,无边无际。自唐末大乱,中原武林隐居于此者不绝,开宗立派者众,互相并伐,已历经数代。如今共五个大派,一十三个小派,散人百余,均以龙门派马首是瞻,此正是并派之机。待昆仑诸人合为一派,门下徒众可达千人,为西域第一大派。到时候无论周边部落,还是回鹘吐蕃,便不敢轻易来犯。此乃百年大计,切不可因沙盗毁于一旦。”

    东方笑等人精神为之一振,连忙问道:“前者倡议并派,五大派中,百花、鸟谷、药王等派不肯屈于人下,其附属小派也不欢而散。难道此次转而支持并派了?”

    昆仑地界门派以地名命名,因此龙门谷中为龙门派,百花谷中为百花派,以此类推。百花、鸟谷等大派各自又影响周边小派和隐居散人,只要五大派的门主同意并派,其余小派也会跟随。大派均存在久远,不肯轻易放弃传承,因循守旧乃是人之本能,东方卓也是动了不少心思,先后笼络了其门中不少核心人物。

    东方卓微微一笑,捋着胡须,得意地笑道:“鸟谷门主去年年中去世,换了与我亲善的继任者。而百花、药王两派则深受黑汗、回鹘所扰,都主动派人与我交好,互为倚靠。上一月药王谷门主寿辰,我与其余诸派掌门宴上复议此事,终于达成一致。已约定今年六月,于龙门谷召开并派大会。你们向来坚守龙门镇,少知派中事务,此次并派大会,各派掌门均会前来,龙门镇附近更需保证安全,因而需加派人手,驻守龙门镇,提防沙盗前来报仇滋事。”

    众人无不欢欣鼓舞,任谁都能想见,东方卓必是首任昆仑派掌门,自己这些龙门嫡系弟子,也可在昆仑派中占得重要之位。若是届时能观席并派大会,更是有幸。

    东方卓摆了摆手,示意大伙安静,对着东方笑道:“并派期间,要时刻留意中原局势,既要交好几大门派和世家,又要提防其将手伸到西域这里来。西域物产丰富,民风淳朴,朝廷和官府鞭长莫及,是用武之地,待并派归一,有了实力,便是与中原大派争锋之时。”

    东方笑想起一事,禀告道:“父亲,再过几月,便是丐帮老帮主夏侯龙六十大寿,我与其义子解军交好,这次也给我下了帖,不好不去,总是参加不了这并派大会了。”

    丐帮是天下第一大帮,与少林齐名,其帮主夏侯龙在位数十年,每每发动帮众收集敌国情报,为宋庭征讨立下功劳,在江湖上交游广阔,声望盛隆,如日中天。若非大宋官府刻意打压江湖帮派,按前朝江湖规矩,已可召开武林大会,号令江湖。

    东方卓道:“无妨,并派一事已成定局,反而中原需要有人坐镇,你刘叔年迈,恐镇不住场子。一旦并派成功,我会遣人通知,届时便向中原门派公告此事。”

    又吩咐了几点细处关节,众人方纷纷散场,各归各位。

    东方笑出了客栈的会客处,到了外头,此时正是午后,鲜亮的阳光洒下,舒服地伸了个懒腰。

    “东方兄。”左侧传来游返的声音。

    初始游返囿于身份差距,称呼他为少门主,在东方笑反复纠正下,才对等相称,不过态度仍是恭谨过甚。

    东方笑眯起眼睛,望向游返,此时游返已剃光胡须,满面光洁,虽然面相相对其年纪而言稍显老成,仍显精神奕奕。东方笑问道:“游兄,家父邀请你加入龙门派,你考虑得如何?”

    游返作了个揖,恭声道:“门主已奖了我牛羊和一柄镔铁宝剑,我怎还敢逾越。况且加入龙门派虽好,可我志不在此。当年家父从中原远徙于此,曾立誓要重返中原故土,这也是我名字中返之由来。落叶总要归根,此次我是专门前来与东方兄商讨此事,想请东方兄帮个忙。”

    东方笑想了一想,道:“你是想与这商队一同回汴京?”

    当初与姚惑三人一同前来龙门镇的商队,正于龙门镇布置商铺,龙门派已通知附近门派部落,远近的黑汗国商人也闻讯而来,希望拿个好价。商人雇了当地镇上乡民为其搭建铺面,吆喝讲价,此处人口稀少,请人出价甚高,因而龙门镇街上一派热火朝天,熙熙攘攘。

    这批行商,约莫逗留半月便要返回中原,若是有滞销货物,也可折价卖于龙门派,因而稳赚不赔,人不必长久驻守。游返便是看准了这点,思索着随着商队一同前往中原,既能省下一笔花销,而且过境之时,也更稳当。如今西夏与大宋战火方息,边境犹未放开,从吐蕃境内走,则过关花销甚巨,游返家徒四壁,可没有这等财力。

    东方笑道:“游兄真是来得巧,我正好要前往中原,若是不嫌弃,可作伴一同前往。商队行路甚缓,若与我同行,可快马走西夏境内,不出一月便能竟抵大宋境内。”

    游返搓了搓手,尴尬道:“东方兄有邀,自是理想。只是囊中羞涩,与商队同往,尚可谋个差事,充作路资。且我也无快马,恐落了东方兄的行程。”

    东方笑道:“无妨,一路吃住便算我身上,到了汴京,你也无甚去处,可在我处落脚,等你找着生计再说。”上次解救姚惑,东方笑见游返智勇双全,遇事镇定,便留了心,有意结纳此人。

    游返大喜道:“如此我也不推托了,到了汴京,若是有用得着我游返的,东方兄尽管提便是。”

    这时,从右侧街上过来了一名龙门弟子,喊东方笑道:“大师兄,大事不好。”

    游返告了一声别,便回头离开,准备行装去了。

    那人到了近处,喘了两口气,忙道:“刚刚我按门主吩咐,前往那位五色剑杨公子的房间,想将他师伯的一些遗物交还给他。可是敲了半天门也不见开,便闯了进去,发现已是人去楼空,不见踪影了。本以为杨公子在镇外散步,便附近找了一周,也未见人影。”

    东方笑一惊,如今姚惑在龙门镇地界身故,杨沁也在眼皮底下失踪,均可算是龙门派的过失。若是杨锐再出意外,可不太好交代。于是赶忙吩咐该弟子去镇口继续打听其下落,自己忙去见父亲,禀告此事。

    渐渐日落西斜,整个镇上的人都发动了,也未见到杨锐下落,只有镇口有人口称见过有人策马出了镇,但是否杨锐,也说不清楚。

    东方卓命众弟子分散四处搜寻,但因商队驻扎,为了防范沙盗,人手不足,也不敢倾巢而出。

    东方卓叹了口气,坐在房间的长凳上,手摸过五色剑谱的封皮,自言自语道:“姚兄,我对不起你啊。”

    站立一侧的东方笑忙道:“观其房内,行装携得齐整,应是有过一番准备,骑的也是姚世伯本来的白马,料无大碍。杨兄遭逢巨变,一时想不通此事,也是应有之事,只怪我们未能提前查知,早做准备。”

    东方卓拿起五色剑谱,交予东方笑,道:“笑儿,为父知你已窥剑道门径,于天下武功,自有点评。虽总觉剑道一事,颇为渺茫,不过你既有此心,我也不强加阻挠。这五色剑与我渊源深长,当初我初入中原,正当无色真人盛年,曾见识过其剑法,惊才绝艳四字,毫无夸张。如今姚兄故去,临行前将此剑谱传我。你可拿去一观,若有所得,也好转授其后人。只恐五色剑后继无人,叫人空留遗憾。这几年,我自觉心力有余,门派事务无需你过分操心,你可专心剑道,若无大成,便要负起昆仑一派的责任。”

    东方笑接过五色剑谱,翻开封面,首页上记着十六个字:“飞花过处,留之无痕。世间万色,归于无色。”

    东方卓道:“无痕非痕,无色非色。无色真人创五色剑,分授五徒,便是着了色,剑法留了痕,五徒天资不一,终无人能到无色真人的境界。”

    东方笑掩了书页,珍重藏了起来。

    东方卓又从里屋取出一个布包,哐地顿在桌上,道:“此玄铁黑陨,乃陨石坠落而生,万中无一。留在昆仑,终是一块顽石。你拿上送至大名府金剑山庄,求见庄主庄寒墨,请其炼造一刀一剑,宝刀送予金剑山庄,宝剑还于昆仑派,作掌门信物,流于后世。”

    东方笑一惊,此玄铁石世所罕见,是无上至宝,也只有父亲有气魄送出。不过这金剑山庄庄主每年只亲自下炉一次,炼制一把兵器,所得皆是珍品,便是有钱,也难得其一,也只有这等宝物,方能引得对方出手炼造。

    交代完事情,东方卓复坐下,道:“上次听你说到凌孤,此人带走杨家小姐,恐是回了中原,你到汴京,可四处打探其下落。若是对方人品不错,为父便做主替你纳其为妻。你年纪也不小,也是成婚的时候,这几年我忙于门派的事,也是忽略了你的大事。”

    平时东方笑洒脱自如,此时便有些局促,俊美脸庞隐隐泛起血色,忙跪下道:“父亲,关于婚事,我倒真有事要禀告。其实我早有心上人了,杨小姐的下落我定会打听,不过许婚之事便也算了。”

    东方卓呵呵一笑,郁闷的心情终于纾解了一番,道:“便是你上次所说的卢家小姐,南海剑圣卢元德之女吧?南海剑圣晚年得女,如掌上明珠,小子竟能有幸,得南海剑圣之女垂青,也是一番造化。等为父忙完并派一事,便操持你的婚事,定能风风光光将其娶回来。你结了南海派的姻亲,于昆仑派也是好事。”

    东方笑心中大石落地,人也轻松起来。

第七章 怪兽

    不一日,两人穿越一片沙漠。东方笑走惯了西夏这条道,而游返又精于判断方向,两人路程顺畅,终于到得兴庆府附近。望着沿途小河绿树,一望无际的田野,想起了塞上江南的称呼,游返虽未到过江南,也能感受到春风拂柳的轻快。

    这日的阳光正好,两人牵着马而行,凭着东方笑所持过路文牒,两人到得城中暂歇了一晚,洗了一身的风尘,才继续上路,这时精神饱满,兴致又高昂起来。路过了两个驿,到了乡野之间,行人又渐渐少了。两人到了一个几十户人家的村庄,寻着了一间中等的宅院,找主人寄宿一晚。

    这家主人是个五十岁左右姓徐的老丈,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已然成婚。听说两人是从西域而来的商人,往东去大宋汴京,又见得东方笑一表人才,热情招待两人,又备下一桌酒菜,置了几个小碟。席间觥筹交错,暂且不提。

    却说到最近一桩怪事,老人家开始嘀咕道:“贵客要往东走自然无话可说,可千万莫走错了路,往北走,那就不好说了。”两个儿子也在那里东一句西一句地插话道:“正是,近来那恶兽弄得人心惶惶,北面村子里人都往南跑,剩下跑不动的也只能藏起来,否则也是等死。”

    两人听了以为出了虎狼猛兽,袭击了村庄。

    老人家又道:“听说连朝廷也派出人马,务必击杀那凶徒。那恶兽与人长得相似,眼睛却像铜铃大小,一跳能有一丈高,来去如飞。尤其喜好吃人,听说北面村子里发现尸骸,不是少了大腿便是少了胳膊,没一样完整,骨头上的肉都被剜了下来。”

    游返奇道:“难道是一个野人不成?曾经听人说过,极西之地有自小被恶狼养大的孩儿,野性足,习性也如野兽一般,四肢着地,穿山越岭,如履平地。”

    老人家道:“不止一个,有四个,官府张贴布告称之为塞上四兽,若是谁能猎杀这四兽,便能领取黄金十两,授西夏勇士称号。可惜去的人要么没遇上四兽,要么落了单被抓去吃掉了,于是便无人敢再去了。这四兽每年要兴上一阵,毁掉几个村庄,吃好几十人才能离去,过一段时间再出现。因而一旦有其消息,村子里人便躲起来,等其退了再出来。前些日子又传来吃人传闻,因而老头便劝贵客莫再往北行了。”

    酒席罢了,两人进了客房歇息。东方笑找到游返便商量道:“本来此处便要往东走,只是今日听闻了如此猛兽,便不由想去见识一番,若是能为民除害,更是理想。游兄,你在此间小住几日,等我去探一探,回来再与你汇合。”

    游返吃惊道:“那塞上四兽如此凶猛,东方兄一人如何是其对手,不如我也同去,也好照应。”

    东方笑道:“游兄以为这真是凶猛野兽?”

    游返略略一滞,道:“莫非东方兄认为是人假扮?”

    东方笑点点头,道:“此间官府也组织人围捕此四兽,猎人办法颇多,诱饵陷阱层出不穷,怎会抓不到区区四头野兽?而按刚刚所说,四兽来去如飞,人多时每每能避过,落单时便会出来袭击人。依我看来,若没有一定神智,岂能如此机敏?”

    游返听他一说,也认同其看法,不但可能是人装扮,更可能是身具武功的人。只是不清楚这四名凶徒是何目的。

    两人商议得定,便向徐老丈告辞,一路往北而走。

    东方笑恐游返武艺低微,既然推测到对方可能武艺高强,便将五色剑传了给他。

    “青剑守中有攻,层层不穷,生生不息。因而愈加难学,不过游兄无需记全招式,只需要学会其中几招,领会其剑意即可。姚世伯的剑谱我细细翻阅了一遍,当年无色真人的剑术出神,出道之时便没有五色剑之说,后来收了五位徒弟,便分授五种剑法,命名为五色剑,固然将其毕生剑术融入其中,可也是因材施教,因人授剑。依我看来,无色真人的用意并非将剑法分成五份,每人得其一份,而是将剑法的剑意传了徒弟,无论修习哪种剑法,只要随剑意修行,终能领会自己的无色之剑。”

    游返小颠步诀已有根基,气力较之以往更为悠长,当下一边行路,一边修习青剑法。过了几天又学了其它四色剑法中的几招,按东方笑所授,将五色剑五种剑法中拣了数招剑式,以自己理解领会糅合在一起。只是乍学之下,不免生疏。东方笑也不再教,怕他消化不了。

    两人行了两日路程,果然越往北人烟越是稀少,路上还不停能看到南下的人群。

    东方笑找了几个人问路,不同方位的村民均说有塞上四兽来袭,还言之凿凿。

    正要往正北一个孤村而去,岔路口蓦地奔来一骑,马上之人秃顶结辫,一身武士装扮,膀大腰粗,满脸须髯,冲两人喝了两句,见两人无反应,又转用汉话道:“兀那外乡人,怎地还往北行,不知道那里有四兽么?快快向南逃。”

    东方笑抱拳行礼道:“这位壮士,我二人正是应官府号召,前来猎杀此猛兽。”

    那汉子哈哈大笑,道:“甚么猛兽,那四兽是混名,真真实实却是四个人,不过,是四个凶狠狡诈的人,称兽也不为过。”

    东方笑与游返互相对视一眼,心中均是一震,推测果然成真,只是眼前这大汉如何知道四兽的底细,其身份不由令人成疑。

    那大汉见两人不信,从怀里掏出一个竹牌,自表身份道:“本大人是一品堂的拓跋烈,为寻四兽的踪迹,独自前来自作诱饵,引出四兽。”

    两人肃然起敬,纷纷道:“大人原来是公差,勇气令人钦佩。不知大人可否见过那四兽?不知其长得什么模样?”

    拓跋烈顿了一顿,道:“自然是见着了,还交上了手,可惜那四个贼子跑得快,要不早被我手到擒来了。现在便是去请帮手帮忙,将其一网成擒。你们两个外乡人身轻骨瘦,不是那四兽的对手,趁早回头。”

    说罢,一甩鞭子,策马驰去。

    游返露出敬仰神色,没想到此人如此厉害,以一敌四还能力占上风,不愧是西夏一品堂的高手。

    东方笑微微一笑,道:“此人身上全无伤痕,连衣着都整洁如新,恐怕是坐在马上观斗的高手。”

    游返一愣,反应过来,两人相视大笑。

    天色渐暗,两人继续赶路,找了一处荒废的村落,拣了一间破落的屋子。起了一个火堆,吃点干粮。幸好已是初夏,气候宜人,入了夜也不觉寒冷。

    四周静悄悄的,连虫子叫声都没有。两人刚准备和衣歇息一晚,忽听得附近嗷呜一声狼嚎。

    东方笑迅速起身,将火熄灭,拉着游返便往外走。

    天上明月当空,银白月光照下,勉强能视物。两人刚出了破屋,迎面一股腥风袭来,游返不觉一阵作呕。

    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正快速靠近,到得近处,才看清是一个披头散发的男子,全身****,身上长满毛发,佝偻着身形,快速奔跑着。

    东方笑不待他靠近,一剑刺出,角度妙到颠毫,那长毛怪发出惊天动地的吼声,身形硬生生刹住,改变方向,高高跃往一侧,避开了这一剑。

    左右同时又响起同样的狼嚎,但还在远处。

    东方笑迅速刷刷两剑,逼向长毛怪。那长毛怪不知使了什么法子,一闪之下,竟然避了过去。但热血飘洒,臂上已然中剑,又急又怒之下,只能一声声大吼。另外两个声音也回应着不住靠近。

    东方笑逼退了他,低喝一声“撤”,与游返转头便跑。那长毛怪哇哇怪叫,可是尝过东方笑的厉害,没有同伴,再不肯独自追来。

    两人奔行了一阵,已离开那村落很远,到了一棵树下,才停下休息。

    游返不住喘息,自从练了小颠步诀,即使全速奔跑,也已不会被东方笑落下。一边喘气,一边问道:“这便是四兽之一么?好快的身法,不逊于一般江湖高手了。不知道怎么一下冒出来四个?”

    东方笑内功深厚,调息片刻便缓了过来,神情严肃道:“这四兽实在难对付,不能力敌,便要智取。”

    游返一愣,向来路望了一眼,道:“莫非他们还能跟过来?”

    东方笑道:“凡是野兽,均有跟踪猎物的本领。那怪物中了我一剑,必然怀恨在心,伙同其它三怪前来。”

    游返吸了一口冷气:“若是有三个这样的怪物,那可不好对付。幸好刚刚那头已经伤了。”

    东方笑却顾左右而言他道:“昆仑派有一个合击的阵法,叫做混沌剑阵。无论几人,都可以组成剑阵。人数越多,威力越大,剑阵也越复杂。幸好我们只有两人,学起来也会快一点。此剑阵的秘诀就是信任同伴,将你的弱处卖与同伴,同时保护好同伴的弱处。”接着细细说了起来。

    不多时,将阵法讲演了一遍,游返渐渐明白东方笑是想以剑阵抗衡四怪,便用心记忆,遇到不解之处,便出口询问,不知不觉两人演练了一个多时辰,而那塞上四兽也一直没有到来。

第八章 除害

    不多时,近了四更,天上乌云飘过,将月光掩了起来,一片昏黑。

    地上传来沙沙声,塞上四兽果真循着气味寻了过来。

    游返坐在树下,一阵紧张,手紧紧握着剑柄。虽说历经磨难,人也变得豁达起来。可是面临生死存亡,尤其是未知是兽是人的怪物,曾经一度消失的恐惧感又袭上心头。

    脚步声渐渐接近,当确定树下有人后,那几个怪物停下脚步,在外围不断低吼,并不鲁莽闯过来。

    游返站起身来,重重将剑往地上一顿,大喝道:“何方妖孽,快快前来受死!”说着,将剑指向其中一个长毛怪。

    那怪物正是之前负伤的,月光下可以看到,此刻居然止住了血,并且右手手臂上缠了厚厚的布条。游返不由眼皮发麻,这只会吼叫的蠢物,居然能自行包扎,明显是有一定神智,怪不得怎么围剿诱杀都无法得逞。

    另一个长毛怪突地大吼一声,大步跨了过来。游返摆了一个架势,用剑削它手臂。

    那怪物颇为灵巧,身体一扭,去势不变,却躲过这一剑。

    游返喝了一声好,又是一剑砍下。其余三兽步伐微移,也渐渐围了上来。

    游返与其中一个交战,已十分吃力,其余三兽围上来,虽然未曾出手,可那气势,已压得他心惊胆战,只得勉力支撑,静等东方笑出手。

    突然间,上面树枝一阵颤抖,发出漱漱声响。那围上来的三兽均是吃了一惊,未曾料到树上有人,纷纷仰头向上瞧去。

    一阵树叶纷飞,东方笑飞身而出,一剑将正在与游返纠缠的长毛怪刺个正着,洞穿了整个胸口。那怪物蓦地一声哀嚎,胸口鲜血迸出,直挺挺往地上倒下。原来东方笑并未藏身在树上,只是在树上系了一根绳子,牵动绳尾,发出声响,令对方以为树上有人,却从树后窜出,一举除去一兽。

    剩下三兽顿时红了眼睛,嗷嗷直叫,全部跳了上来。

    两人背靠大树,肩并着肩。其余三兽因是东方笑杀了同伴,红着眼纷纷攻向东方笑,因而游返这侧压力较小。

    东方笑在狭小范围挥舞长剑,剑招绵密,如覆雨一般,水泼不进。三兽手中提着木棍,硬挥硬砍,凭着臂力惊人,一时已占上风。

    游返心知若是东方笑体力耗尽,将陷危局,反而冷静下来,默默观察形势。

    那原来手臂受了伤的长毛怪因为牵动伤口,哇哇乱叫,稍退了一步。旁边两怪得了空挡,木棍挥动更急。

    游返蓦地往地上一滚,脱出了包围,径直到了那刚退了一步的长毛怪身前,一剑击出,那长毛怪绝想不到他能如此行险,且不顾东方笑之安危,心下大骇,慌忙连连后退。

    东方笑心生感应,剑芒大盛,牢牢裹住其它两怪,不令其轻易脱身。

    游返一剑落空,心知到了危急关头,咬紧牙关,疯狂扑上,又是一剑递出,用上了五色剑的赤剑法。

    赤剑法如烽火燎原,一往无前,犹是惨烈。须知急攻者自伤,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为对敌大忌。

    也不知那长毛怪是否因受伤而心生惧意,竟生不出反击的念头,任凭游返进招,只知后退。

    那赤剑法游返只记得几招,一遍使完,无以后继,只得再使一遍,幸好对方也只是人形畜牲而已,并不识得甚么剑招。

    在游返逼迫下,长毛怪终于出错,用力挥棍出了岔子,一棍打在地上,竟将棍子折断,其中一段弹起,飞入草丛。

    游返得空,一声大喝,镔铁长剑的钝锋直砍在其伤臂上,喀一声将手臂折断。长毛怪一声怒吼,双拳直击他胸口。

    游返一侧身,拼着被其一拳打中,剑势横扫,这却不是五色剑的剑法,五色剑没有一招是两败俱伤的打法。

    砰,长毛怪头被长剑砸中,头开脑裂。同时也一拳命中游返右肩,疼得游返龇牙咧嘴,连吸冷气,倒退开去,坐倒在地。

    长毛怪晃了两晃,终于跌倒在地,不再动弹。

    另外两怪听这边安静下来,不再有吼声,纷纷怪叫,攻势凶猛起来。东方笑支持了许久,也不免脱力。

    幸好游返及时从背后杀了回来,一人接着一个,捉对厮杀起来。只是他本来就不是任一怪物对手,又经历恶斗,体力下降得厉害,一时竟连连遇险。

    东方笑喝了一声:“组阵!”游返心领神会,身形一动,与东方笑汇合一处,全力合击其中一怪。

    那四兽徒逞勇力,哪识得这等阵法,当下一怪被围,哇哇连叫,另外一怪却在外围看热闹,却怎么也帮不上忙。

    初时两人有些生疏,忙中出错,靠着东方笑神妙的剑法,硬是隔断两怪,频频救险。后来游返已沉浸其中,渐渐心领神会,默契起来。两人互补其漏,交替攻击,阵法运转畅意起来。

    又是砰一声,那怪物手中短棍被东方笑一脚踢落在地,又被游返一剑正中胸口,肋骨顿时坏了几根,倒在地上,翻来爬去。另外一怪来攻,又被东方笑拿剑堵住,进退不得。

    此时天边泛白,映出各人的脸容,那些怪物固然狰狞可怖,游返脸上也是涂满了红白之物,甚是惨烈。

    又过了一刻,剩下两怪终于不支,逃脱不得,授首于东方笑剑下。

    游返心底一松,躺倒在地,已是汗流浃背,浑身无力了。

    东方笑也甚是吃力,可还拄剑挺立,道:“游兄,脱力以后若是放松,对修为不利,不如坐下调息片刻,可增强内息。”

    游返忙一骨碌爬起,盘腿坐下,调匀呼吸,又起身照着小颠步诀走了几步。干涸的内息渐渐奔腾起来,润泽了经脉,颇为舒服,果然如东方笑所说,是练功的绝佳时机。

    过了半晌,远处传来马蹄声响,数骑人马渐渐奔近。到得近处,马上众人均是一惊。

    其中一人指着地上尸体,叫了起来,只是叽哩哇啦听不甚懂。

    游返听声音熟悉,抬头瞧了一眼,说话那人正是先前见过的西夏人拓跋烈。

    拓跋烈也注意到两人,咦了一声,用汉话道:“你们莫非是昨日那两个外乡人?这塞上四兽是你们杀的么?”

    东方笑站起身来,朗声道:“在下昆仑龙门派东方笑,这位是边城游侠游返兄,我们二人途经此处,听闻塞上四兽为害乡里,机缘巧合之下,方手刃此獠。”

    马上众人肃然起敬,其中一名大汉声如洪钟:“本人乃是大夏皇帝座下长信侯领一品堂执戟事野利突元。一品堂搜捕塞上四兽久矣,昨日拓跋烈兄弟于附近发现四兽踪影,吾等方尽起堂中高手一路寻来,没料想四兽已然伏诛。两位为我大夏除害,居功甚高,容我等割下四兽头颅,为两位好汉请功。两位好汉从昆仑远道而来,一品堂当尽地主之谊。”

    拓跋烈笑嘻嘻从马上下来,检查了一下尸体,割下了其头颅,挂回马上。

    西夏人极重荣誉,头颅便是军功,因此须请得两人准许,方才割下头颅。

    东方笑本想请辞,但野利等人盛情厚意,令其难却,便一同前往城内。

    骑马到了城内,先去了衙门交了塞上四兽的头颅,附近百姓听说是四兽伏诛,纷纷敲锣打鼓,欢呼起来。随后官府张贴榜文,正告百姓事情始末,东方笑与游返之名也出现于榜文,兴庆的百姓纷纷打听这两人是何方神圣,却不知两人早已躲至客栈内休息了。

    晚间,一品堂众人前来邀请两人至酒楼用餐,却是全羊宴。初时众人不熟悉,还算拘谨,两杯黄酒下肚,便吆喝开来。

    酒楼里的其它客人听说是诛杀塞上四兽的英雄,纷纷前来举杯邀饮,兴奋地大喊大叫。

    那野利突元举起酒碗道:“天降英雄,诛灭异兽,此乃我大夏吉兆,为我大夏皇帝英明神武喝一盏。”

    众人纷纷大吼大叫,干了手中的酒。

    野利突元又道:“为两位英雄远道而来,诛杀恶兽,再喝一盏。”

    众人又轰然尽饮,不少还发出掌声。

    游返本就不胜酒力,此刻已是微醺,看到自己已成众人心目中的大英雄,受人敬仰,从小受尽屈辱踩踏的他哪有过如此际遇,不由热泪盈眶,心中飘飘然无处着落。

    野利又举起碗来,道:“最后,为战无不胜的大夏猛士举杯,定川一役,宋军被我们杀得屁滚尿流。已有消息传来,我大夏国已与宋庭达成和议,宋国年年上供,永为兄弟之邦。”

    众人顿时欢呼起来,喊声震天,不少人还用力擦擦眼泪,毕竟前线将士不少是其亲属。酒楼内外,众人纷纷载歌载舞起来,唱起不知名的歌谣。

    游返受气氛感染,又多喝了几盏,已站立不稳。

第九章 异侠

    东方笑向野利敬了一杯,道:“早就听闻大夏勇士善战,定川一役,千里潜进,全歼威武军王猛,乃不多得的大胜仗。”

    一旁的拓跋烈哈哈大笑,打着酒嗝道:“那全赖陛下神机妙算,我堂兄正是领兵的大将。那王猛是根难啃的骨头,就几千人也敢坚守,幸好当时陛下下了死命令,将士用命,这才攻克了营寨。宋军失去大将,只得求和。”

    东方笑又喝了一杯,道:“果然妙算,那宋军素来以坚守之力闻名,王猛又以布阵扎营为长,一营扎下,左右必有护卫斥候,贵军能围而歼之,又从容退却。真应了兵家之言,千里突进者必潜,速取之。”

    拓跋烈哂道:“什么狗屁兵法,要不是宋军内贼里应外合,哪能……”

    游返正在神游物外,听到了这话,心里一颤,惊出了一身冷汗,立刻明白了东方笑问话之意。

    野利连忙止住他,道:“拓跋喝了酒便胡言乱语,这行军打仗的事,乃是军机要密,岂是我等能够妄言的。倒是东方兄一表人才,一品堂正是用人之际,若是能留下效力,大夏必不屈了你。”

    他重点突出军机二字,希望东方笑能收口,东方笑果然转到其它话题,游返也继续装醉不醒,宾主间又其乐融融。

    终于,两人喝得酩酊大醉,被人抬回客栈。

    第二天,二人睡到午后方醒,一番梳洗后,收拾了东西出西门。

    到了城门前,才发现全城戒严,只准入城不得出城。询问原由,那守门官兵只说是城内出现盗贼,正在满城捉拿,不能漏了出网。而方才街上,确实有一队队披甲戴胄之士在巡查。游返不由紧紧摸了摸怀中的钱袋,幸好,其变卖得来的碎银子尚在,没有被传说中的盗贼偷去。

    两人正要郁闷回去,正好遇上了熟人拓跋烈,顿时觉得这胖子可爱起来。

    拓跋烈见两人出城门,已料到事情经过,忙给守门官兵打招呼,道:“这两位正是诛杀塞上四兽的东方兄和游兄,乃我大夏国贵宾,武艺高强,绝不可能是那偷鸡摸狗之辈。”众人露出久仰的表情,连连称善,连忙给两人开门,还不停欢送致敬。

    两人与拓跋烈告辞,出了城门,在城外兜了一圈,往来时的方向走了。因东方笑不想惹一品堂猜忌,便说返回西域,出西门,这时便只好多走一些路程。

    出了城门,一路欢快。到了陕西地界,一路人烟稀少,耕田荒凉。

    游返有点怀疑是否大宋境内,东方笑宽慰道:“本来旧都长安荒废后,户口十存其一,到了太祖建都东京,西夏叛乱,此处更是沦为前线,百姓除了捐税捐丁,还得充当民夫,生活更是不堪。此处是灵州进陕西的唯一通道,等过了长安,到得西京洛阳,便繁华起来。”

    不多时,进了山区,两人下马步行。天气炎热,口干舌燥,前面出现一面茶招,主人起了锅煮茶,虽是劣茶,仍茶香四溢。

    两人一路过来,不是饮酒,便是羊奶牛奶等物,早耐不得那奶腥,此时望见这清香茶寮,不由自主便坐了下来,要了一壶热茶,少做休息。

    那主人年五十许,奉上了茶,收了东方笑的铜板,热情道:“贵主仆这时节还从西夏而来,却是罕见。这山路往下便是李家寨,不妨可以在那边借宿。”

    那主人见两人同行而游返穿得落魄,便以为是主仆二人,着实使两人一阵尴尬。东方笑轻轻引开话题道:“却不知老丈这时节怎地开了个茶铺?”

    那主人道:“我本是附近种地的,实在挣不得几个钱。前些日子有人打此经过,问我讨碗水喝,说朝廷已和西夏签了和议,不打仗了。那人还说这条道上商旅渐渐会多起来,若是开个茶寮,必定生意兴隆。”

    东方笑哈哈道:“于是你便张罗起来了?可是要真有商旅,也得两三月以后,等这消息传来了才是。”

    这时传来笑声,一个粗犷的声音道:“我说开个茶寮,正是因回程口渴,好向老丈讨杯茶喝。”

    那声音似在耳边响起,几人回头看时,发声那人却还在几丈开外,刚转过角来。

    只见那人戴了个草帽,身材极高,比东方笑兀自高了两头,肩膀也极阔,比拓跋烈宽了数寸,满脸胡髯,年纪不会超过四十,穿得一身褐色粗布短衫,衣衫浆洗得发白,腰间胡乱系了一根带子,腰带上缠着一个酒葫芦,脚下踩着一双草鞋,那模样酷似一庄稼汉。可这庄稼汉却牵着一头毛驴,毛驴上载着少许货物,还负了一个长形麻袋。一路走来,却似闲庭信步,神情中不沾染一丝风尘疲惫,反而神采飞扬。

    那茶寮主人忙道:“胡三爷快请,你说这条道上商旅渐多,可过了好几日也只见了这么两位客人。我连家中客房都打扫好,准备作客房了。若是没人来,这茶叶的钱都回不来。”

    胡三爷呵呵一笑,道:“旅途劳顿,老丈总得让我先喝口茶。”往里走了两步,朝着东方笑与游返道:“这两位少年英侠必然是痛宰了塞上四兽的东方兄与游返兄。幸会幸会。”

    两人心中奇怪,不过还是行礼道:“这位大哥好眼力。”

    胡三爷道:“莫怪。只是鄙人从兴庆府走时,正好看到榜文,一路上又看到两人坐骑的粪便,推断两位同路。这时节从西夏过往的也没几人。鄙人姓胡名近臣,排行老三,江湖中人称我胡老三,东方兄的名头在两京武林中无人不晓,游兄一表人才也非泛泛,咱们亲近亲近。”于是便在一桌坐下。

    游返暗暗称奇,西夏官兵紧闭城门不让出城,他们两人靠着拓跋烈作保才得以脱身,不知这胡三爷又是如何出得城。不过口上仍是久仰。

    东方笑道:“洛阳城有个不平庄,庄主也唤作胡三爷,不知与胡兄有何关系?”

    胡近臣哈哈一笑道:“让东方兄见笑了,不平庄胡三正是在下。想不到不平庄小打小闹,也能入东方兄法眼,真乃快事一件。来,一同喝上一杯。”

    三人以茶代酒,饮了一杯。胡近臣见游返剑上茫然,忙解释道:“不平庄原是我一时兴起创立的,实是看一些名门大派欺压弱小,弱小无处声张,便代其出头,可是得罪了一些人。”

    游返肃然起敬,道:“此真创举,令人钦佩。不过为何不交由官府裁判?”

    胡近臣摇了摇头,道:“江湖事江湖了,自有一套规矩,交由官府,便难于江湖上立足。况且许多事没有真凭实据,仅是恩怨仇杀,官府也管不了。”

    三人又说了几句,胡近臣洒脱不羁,东方笑见多识广,交谈之下,游返也获益良多。

    突然胡近臣毛驴背上的麻袋扑腾动了两下,里面发出呜呜声响,惹得游返注意。看那形状,便似一个人在里面一般。

    游返早年被人掳贩,对眼前场景最是熟悉不过,心中不由一阵扑腾,对这貌似豪爽的胡近臣产生怀疑,若是其做的是个贩卖活人的勾当,该当如何?

    这时东方笑也抬头看向麻袋,游返眼见胡近臣继续喝茶,也不解释一二,疑心更甚,便出言试探道:“胡兄麻袋里之物倒是有趣得很,该不会是野猪?剥了皮下酒最是美味。”

    胡近臣头不抬眼不跳,只干声笑道:“此物是我专程从西夏贩来的,可入药,正是极补的。不过甚是难捉,且易伤人,因此放在麻袋里捆着。”

    东方笑转过头来,继续喝茶。而游返盯着胡近臣,也无发现一丝异样,不过仍有疑心,只是总不能堂而皇之检查他人之物,只得作罢。

    歇息了片刻,日头渐西,茶寮主人提议去他准备的农舍客房,这李家寨位置甚好,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且扼守要道,是必经之路。于是三人欣然前往。

    到了农舍,是数间茅草小屋,院子里收拾得整齐,又处于村落中心,不失宁静。远近村民见来了生人,纷纷来看,一时间甚是热闹。因空房多,三人便各自领了独自院落的小屋住下。

    匆匆食了晚点,三人各自歇息。因缺少油灯,游返便草草睡下。漆黑之中,反覆难眠,心中所想便是那麻袋中到底是不是藏着一个人。

    终于,游返一骨碌翻下了床,悄悄出了门。

    山坳中凉风袭身,甚有凉意,天上星月黯淡,微光朦胧。游返凭着脑中印象,摸向胡近臣屋。幸好周围没有养狗,不至于发出声响。胡屋内闪着微黄的亮光,竟是点了灯。游返至窗下,偷偷观望。

    只听得屋内人声轻轻传来:“胡大侠,非是我不愿与你回汴京。只是我师父年事已高,若是有何闪失,做弟子的怎能心安?况且这事,牵扯甚多,恐怕绝非你我之力能够扭转。”

    游返听得迷惑,这声音并非自己所识之人,料是麻袋中所藏之人,可说话之间,又不像是被掳来的。听声音应是成年男子,且镇定沉稳,并无慌张之意。

    又听得胡近臣声音道:“那些人死有何辜?死于异乡,留下父母妻儿终日惶惶,你心中可曾心安?为公为私,你也应登高一呼,还这些人一个公道。事为之,虽不能而心安,事不为,苟安而心有愧焉。”

    那不知名之人似是叹了一口气,久久不发一语。

    游返久不见动静,便悄悄退了开去,返回了自己屋子。那人既非被掳劫,应无大碍,心中一宽,便沉沉睡去。

第十章 玲珑

    翌日,两人启程时,胡近臣已不知去向,此间主人说他四更便出发,还代他向两人辞别。

    两人不以为意,骑上马背,就着山路信步由缰。

    路上游返问起胡近臣为人,东方笑细说道:“此非普通人也。江湖只知其少年时曾于少林学艺,后在西京镖局当了名普通镖师,西京镖局势弱,并入中原镖局,此人也不知去处。直到两年前,江湖上多了一个不平庄,专替弱小打抱不平,庄主人称胡不平,正是此人。初时寂寂无名,可两年间,其着实做了几件惊动武林的事。”

    游返想起昨日初见此人,形貌出色,谈吐非凡,确非寻常之人。而自己年纪相若,却毫无建树,莫说惊动中原武林,惊动西域边镇的事情也拿不出,实是沮丧。游返正思索着,没有听进去是讲的是何惊动武林之事。待回过神来,只听得东方笑道:“虽然其胆魄惊人,但处事公道,故而河东郝家、大名府韩家等世族大阀对其头痛,却也不能为难了他。少林丐帮等江湖门派因朝廷制约,谨小慎微,总也算相安无事。江湖上总有些受过其恩惠之人,连带着亲戚眷属也心存感激,渐渐名声便传了开来。”

    游返看着东方笑,又想起凌孤来,此二人一剑一刀,武艺出众,而年纪轻轻,便处事沉稳有度,也是不多得的人物。而中原之地藏龙卧虎,不知几多如此英杰,自己这番到中原来,究竟是否还有出头之日,也未可知,只觉前景一片灰暗起来。

    东方笑见他无精打采,便收口不语,任凭坐骑踢踏路面,发出得得响声。

    一路少话,行程却是顺畅,四五日便过了长安,不多时又途径洛阳。游返一路看过来,颇多新鲜之处,农舍炊烟,城镇市集,与西域荒凉不可同日而语,因而胸中烦闷也一扫而空,加上东方笑见多识广,从旁指点名胜,令其也大开眼界。

    过洛阳时,东方笑买了两套时兴的儒生服装,手中兵刃也收了起来,两人改作书生扮相。一番扮装之下,东方笑固然倜傥风流,游返也精神许多,只是仍不习惯。东方笑解释道:“大宋开国以来,重文抑武,前朝任侠之风大衰,如此扮装也是为了方便。中原不如西域,一身劲装进了城,别人可将你当作了土匪。”

    不一日,两人终抵汴京。尚在城郊,游返便从未见过如此阵仗。路上行人络绎不绝,路旁小贩吆喝声此起彼伏,抬轿有之,骑马有之,三三两两的书生吵嚷有之,商旅运货马车有之,形形色色,不一而足。而纷纷攘攘之间,却甚是守序,偌大的街市人头涌动,却不曾停滞,一旁的官道虽然空着,也无人行走。不少人匆匆忙忙,进城出城,井然有序。

    两人至城门口,一队士兵在查验个人身份,东方笑与游返取出通关文书与木制身牌。东方笑来往多次,不曾出问题。那官兵却对游返身牌看了半天,游返那身牌原是黑汗国的,一路过关时也不曾细看,此时这门卫却是好奇,仔细看了又看,又见游返皮肤黝黑,面相不善,怕是漏了匪人进城,盘问道:“可有路引?来汴京可有亲戚朋友?居于何处?”

    两人面面相觑,游返虽说对重返中原念念不忘,可出发时却是心血来潮,不曾做过准备,哪知能遇上这事。东方笑的身份是商贾,总不能将江湖帮派说与官府知晓。

    东方笑忙解释道:“在下西域人士,于汴京经商贩马已历数年,这位游兄是西域马商,此次特邀游兄同来观瞻,好合作贩马。如是而已。”

    “可你们两人也就两匹马,何来贩马一说?”那人看看两人身后,不仅犯疑。

    东方笑不禁头痛,心想此次怎会遇上如此较真之人。正为难间,身后传来一个声音道:“东方兄,一别半年有余了,不料今日得见,定要随我去痛饮一番。”

    几人回头一看,却是一队叫花子。领头的说话那人,虽然衣着破落,到处打着补丁,却是少见的美男子,只见其剑眉直插双鬓,鹰目炯炯逼人,嘴角含笑,一副玩世不恭的神态,手上拿根行军棍,倒提着走来。

    这边那守门官兵立刻向那人行礼道:“原来是解大人,失敬失敬。这两位公子既然是解大人的熟人,便不用检查了。得罪得罪。”

    两人随之进了城,东方笑向游返介绍道:“这位便是丐帮帮主义子解军解大人,朝廷御封的七品忠勇校尉。”

    解军笑骂道:“东方兄又来调侃我,那都是唬人的头衔,怎唬得你东方公子。总算你有心,此次我义父寿辰,邀请了众多江湖朋友,若是你缺席了,我可找不到喝酒的对手了。”

    两人哈哈大笑,相见甚欢。东方笑又介绍了游返的来历,解军连道久仰,却未曾放在心上,只与东方笑交谈。

    解军邀请两人去痛饮一番,东方笑道:“今上赐婚于你,尚未大婚,景陵郡主名声甚好,怎由得你这浪子流连市井。”

    “我这浪子出生市井,浪荡惯了。既然尚未大婚,趁郡主手短管不到我,何不多逍遥一番。”那解军大声说话,形状果真放浪,也不管路人侧目。

    经两人对话,游返这才知道解军当年在城郊巡查时,救了八贤王之女景陵郡主的芳驾,便意外成了郡主驸马,此事也成了朝野一段佳话。此时八贤王虽然不如太宗朝的八贤王有分量,总是太祖一脉相传,当今天子仁厚,赵氏宗亲无不受到宽待,这八贤王一位也便继承了下来。

    东方笑婉拒了解军邀请,与游返风尘仆仆到了龙门派驻地。

    那住所于太平桥附近,邻近南天门的街市,是一落三进的宅院,外表有点老旧,门口挂了幅对联,透着一股酸气,像是衰败的书香门第,绝看不出是武林门派。

    门口守卫见是少门主,忙热情接待,通报了管事。随后迎出一位年过花甲的老头,正是东方卓心腹刘叔。一番介绍后,游返便暂时寄住下来。

    一番梳洗,听着外头喧闹声,游返便想外出逛逛,正好东方笑也有此意,便结伴同行。两人从住处出发,往内城走去。

    此时将近黄昏,若是西域,店铺人家早已关门歇息,汴京内城仍是人声鼎沸,来往不绝。

    游返饶有兴致地看着街头卖艺,一对父女表演喷火碎石,游返闻所未闻,瞧得入神。待表演结束,众人纷纷鼓掌,却鲜有人打赏。游返伸手入怀中取钱,却摸了个空,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东方笑见其神态有异,询问原因。游返苦笑道:“前面兴庆闹贼盗,我不敢大意,便将钱袋随身携带,没想还是丢了。出门前还检查过,怎么突然就不翼而飞?”

    东方笑脸上露出古怪神态,说道:“汴京鱼龙混杂,妙手空空的高手可多的很。你刚刚有无见过一个矮小的小老头,或是瘦瘦高高的书生,是否被人借故磕撞过?”

    游返回忆了片刻,摇了摇头,苦恼不已:“这倒是没见过,我一直看着左右风景,却没提防着道。莫非是刚刚围观表演时,人挤着人,给趁机摸了去?”

    东方笑思索片刻,成竹在胸道:“我知道有一人可能是那元凶,你且随我来。”

    游返又惊又疑,便跟着东方笑一路走去。

    此时天色昏暗,华灯初上,喧闹之声略减,走在街上,阵阵饭香袭来,游返忍不住肚中打鼓,却想若是在汴京有栋屋子,每日饭后出来闲逛,真算惬意。又想起丢失钱袋中尽是自己变卖来的钱财,不由担忧起来。

    左拐右绕,东方笑引着游返进了一间酒楼。楼下大堂哄哄闹闹,上了楼,却极是清净。几个卓桌上三三两两均有人窃窃私语,咀嚼文字,只有临窗那桌,坐着一个虬髯大汉,正托腮观看窗外。

    东方笑径直在临窗的桌上坐下,饶有兴致地看着那虬髯大汉。

    那大汉转过头来,游返见其相貌平常,身上打扮俗气,活似暴发户一般,偏生手上拿着一把扇子,故作风雅。

    那大汉却突然脆声噗嗤一笑,差点将游返吓了一跳。

    东方笑却板起脸孔道:“是你将游兄的钱袋偷走的罢,快快交还给他。游兄是我朋友。”

    那人果真拿出一个钱袋,正是游返丢失的那个,抛在桌上,发出一声响,一面巧声道:“东方大侠果然明察秋毫,不过这次是怎么看出我来的?”

    游返这次听清楚了,这娇柔声音分明是一女子,再看其络腮胡须,不由犯了糊涂。不过钱袋抓到手里掂了点,倒是没少,便往怀里塞。

    那男扮女装之人道:“你不检查一下?袋子里可都是石头呢,里面银两可都被我花光了。”

    游返心中一紧,正要伸手去拿出来检查一番,见到那人巧笑嫣然,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便生生止住了手。可是见其似与东方笑相识,不知来历之下,一时尴尬,不好发作。

    东方笑忙打个圆场,赔礼道:“游兄莫要见怪,这位姑娘便是南海剑圣之女卢小姐,外号百变玲珑,易容化妆师从名家,这妙手空空的本领却是天成。”

    卢晓玉笑骂道:“你这是在骂本姑娘天生做贼么?你这朋友呆头呆脑,四处乱看,像是山里人进城一般,一看便是肥羊,我不偷也有别人偷。说起来本姑娘替你保管了钱包,你还得感谢我。”

    游返见其与东方笑亲热,并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只好道:“小姐神乎其技,在下拜服。”惹得卢晓玉一阵娇笑。

    东方笑动了怒,斥道:“晓玉,游兄是我朋友,你一再捉弄于他,剑圣门下可是此待客之道?”

    那卢晓玉顿感无趣,收敛了笑意,作揖道:“好好,小女子知错了。东方大侠息怒。此次我来找你,是剑圣大人想见你一面。目下他老人家在大相国寺,明日有空你便来拜会一下,莫失了晚辈的礼。”

    又说了两句,她见游返在旁,许多心里话便无法细说,只好匆匆告辞,下了楼去。

    东方笑又道歉了两句,游返拿回钱袋,心中舒坦,便没放在心上。

第十一章 剑圣

    第二天一早,龙门弟子按照刘叔吩咐备了给剑圣的礼,东方笑身为少门主,自然不用为些琐事操心。

    游返思索了一夜,要在汴京立足,还是需找个活干,于是决定外出。

    东方笑见了游返,便邀他一同前往大相国寺,一者昨日卢晓玉得罪游返,想找个机会和解,再者也想给他介绍一下南海剑派的人,看看是否能寻到一份差事。

    南海剑圣年轻时曾任禁军教头,与许多军中将领均有私交,除了剑法出神,兵法韬略也不逊于人,一介武夫能被成为剑圣绝非虚名。其晚年于家乡创立南海剑派,追随者众,产业庞大,也急需人才。

    游返无事可做,正好也可游览大相国寺,便欣然前往。

    此时街上空空荡荡,唯有赶早的小贩催着骡子运着货物。走了不远处便到大相国寺。大相国寺坐落甚广,门口却有点破落,两人与携着礼品的仆从踏进门槛,早有沙弥前来,听说是来拜访南海剑圣,只道:“剑圣闭门谢客,贵客请回。”

    此原是剑圣推却一般人上门之辞,却令众人不知进退了。幸好这时传来卢晓玉的呼声。游返转头望去,不由眼前一亮,早不是那粗鲁莽汉的摸样,只见其身着一身葱白长裙,细长身子甚是匀称,脸上笑意盈盈,一双杏眼美目流盼,只是盯着东方笑看,却将游返看得呆了,心中直叹其易容神技。

    卢晓玉也算江湖儿女,兼之当下风气活泼,便也不顾男女之别,大大方方迎了出来,嘴上说道:“东方笑,你怎么现在才来,我爹爹早就等你半天了。”

    只见身后又转出一个人来,那人身高不高,但甚是壮实,像一座小山一般,国字脸,面相英武,远远便抱拳道:“东方兄与龙门众位宾客前来,未能远迎,失敬失敬。”声如洪钟。

    东方笑还礼道:“原来计兄也在,失礼了。今日冒昧前来,打搅计兄一二了。”游返跟着龙门众人也纷纷作礼。

    原来此人乃是南海剑圣的大徒弟计怀才,外号南天一剑,也是尽得剑圣真传的弟子,卢晓玉也要呼他一声大师兄,近年来更是代替剑圣打理门中事务,不容小觑。东方笑又替游返作了介绍,计怀才乃是南海剑派的实权人物,若是打好这层关系,说话起来便方便许多。

    卢晓玉耐不得礼节繁复,扯着东方笑的袖子便往里的院落走,一边走,一边在其耳边嘀咕着什么。

    计怀才眉头一皱,却神色不变,笑着引众人进了里面。走过寺里上香的大殿,到了后面的一个僻静院子,正是大相国寺剑圣所在之处,此处环境优雅,气氛宁静,不为外人所能进入,剑圣与此间方丈关系甚好,因此每每来到汴京,便寄居于此,已成惯例。

    众人来到会客厅,计怀才道:“家师在演武堂,点名要东方兄独自去见,连我师兄妹也无法相随。只得麻烦东方兄自行前往了,演武堂在此间后进,绕过屏风出了门便到了。”

    卢晓玉低声在东方笑耳旁道:“我爹爹是要考校一下你的剑术,若是敌不住便及时认输,别死撑。”犹豫了片刻,又道:“那件事,可别忘了跟我爹爹提起。”脸上一红,便不往下说了。

    东方笑点点头,缓步走到屏风后,消失不见。

    两个龙门弟子撂下礼物,也不等少门主返回,告了声罪,便自行归去了。只留下游返和计怀才两师兄妹两人面面相觑。

    东方笑来到演武堂门口,只觉里面空空如也。突地里面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东方少侠,请进。”

    东方笑这才发现里面坐了一个白衣老者,须发花白,双目精光直射,面朝自己微笑着。他心中一凛,打起精神,不敢怠慢,慢慢走了进去,恭敬地行了个礼。

    剑圣也不多礼,直截了当地道:“你我皆是剑道中人,今日便以剑为舌,说说话吧。”说罢,直接亮出剑来。

    东方笑只觉其举动颇合剑道,心中摒除杂念,无喜无悲,对他而言,对手无所谓强弱,只要能印证心中剑道,便是一个好的对手,剑圣无疑是个好对手。

    剑圣手中长剑卷起一片微尘,人剑合一,向东方笑迫近。东方笑手腕一抖,剑尖指向其脖颈。两人身形交错,换了一个位置。

    剑圣面上毫无表情,手中剑身却一阵乱颤,似乎在发出欢愉的笑声,既是棋逢对手的喜悦,又是沉醉剑道的自娱。

    卢晓玉在外头坐立不安,计怀才看在眼里,安慰道:“师父他老人家下手极有分寸,不会为难东方兄弟的。”

    卢晓玉脸上微微一红,反驳道:“我哪是担心那块木头?他剑法可高明着,人称江湖新一代剑神呢。我是担心爹爹。”

    游返本来搭不上话,气氛颇为沉闷,便也出声道:“东方兄确实是在下见过剑术最为高深的人,在途中,曾经以一敌三,不落下风。”

    计怀才本来听了师妹的话,心中颇不舒服,师父人称南海剑圣,是因出身南海,江湖中人尊称剑圣时带上了出身地,以表示敬意。可自己这南天一剑的绰号,便真是在南方才显名。这岭南不毛之地,本就高手不多,仅能在一隅之地称雄,算不得本事。偏生师妹口中推崇的东方笑,同是青年一辈中的好手,同是来自偏远地区,可江湖赞誉远非自己可比。

    此时听了游返的帮腔,心中不免不服,脸上却微笑道:“游兄,大家江湖中人,在此白等甚是无趣,不如也切磋一下武艺,消磨一下时光。”

    游返吃了一惊,心道这是怎么一回事,莫说我不是江湖中人,就算是也不够你南天一剑劈的。正要拒绝,长剑已经递了上来,计怀才道:“游兄且放心,点到为止。你是东方兄好友,想必手上功夫不弱,你我也是以武会友,决不能伤了和气。”

    游返求助地看向卢晓玉,想她也是东方笑好友,应会出口劝解,但此刻她全副身心都在另一边的比斗中,对这边不闻不问,只好一咬牙,应了计怀才的提议,摆了个起手势,却是五色剑黄剑中的一招。

    计怀才哪见识过五色剑,只见他起手有模有样,便呼了一声好,刷刷铺开剑势,一时间屋内剑气纵横。

    南天一剑绝非浪得虚名,端的是攻势猛烈,角度刁钻,且又不露破绽。他听游返来自西域,以为也是龙门派弟子,便有意摸摸他斤两,上来使出七成力气,将游返逼得手忙脚乱,左支右绌。

    游返只觉四周剑影交夹,已分不清来路,忙改做白剑的一招,以攻代收,直刺对方要害。

    计怀才心中更是恼怒,心想已说好点到为止,怎地使出如此凶险的剑招,当下也变招,动如脱兔般避开这一剑,直挑对方胁下。他哪知游返不懂什么江湖规矩,且剑法生涩,拿捏不住,搏命尚可,比斗时根本无法收发自如。

    当下画风一变,计怀才绕着游返转了起来,游返却连对方身形都看不清了,只是有一剑应付一剑。不多时,肩上衣服便被挑破。

    计怀才正欲收剑道歉,不料游返全然不顾,频频出剑抢攻,当下也不再留手,嗤一声,剑气油然而发,剑尖直奔游返而去。

    耳旁传来卢晓玉惊呼:“师兄手下留情。”计怀才这才惊觉,剑使偏了三寸,只将游返手中兵刃挑落在地。游返头发散乱,满头大汗,一屁股坐倒在地,一时缓不过气来。

    计怀才呼了一口气,连忙去扶他。卢晓玉嗔怪道:“这位游兄明明武功低微,师兄你还跟他较上劲了,待会师傅出来,定要告你欺凌弱小。”

    计怀才平素也怕这个古灵精怪的师妹,只苦笑道:“我哪知道游兄如此不堪。游兄,我一时失手,你可别见怪。”

    游返正要说话,卢晓玉又搭腔道:“东方在里头与爹爹堂堂正正比剑,师兄你只能欺负一下人家手下人,还弄伤了人,真是不成气候,爹爹的脸都被你丢尽了。”言语间颇多嘲讽之处。

    计怀才脸上登时挂不住,冷哼了一声,坐回了自己位置,一言不发。

    游返心中五味杂陈,这对师兄妹毫不掩饰地在自己面前斗嘴,师妹言语刻薄,师兄说是切磋差点要了命,胸中愠怒,却在人家地盘上不能发作出来,只得勉强起身,拍拍屁股,语气生硬道了一声:“计兄果然好武功。”便坐了回去。

    这话到了计怀才耳中,更像一种讽刺,又是冷哼一句。

    卢晓玉挂念其它事,不管眼前这两人。一时寂静,气氛尤为尴尬。

    过了半晌,东方笑从屏风后转了出来。

    卢晓玉忙迎了上去,捉住其手臂问:“怎么样?你坚持了几招?那件事我爹爹怎么说的?”又见其衣容整齐,不像是经历了一场恶斗,只是脸上神情木然,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东方笑拨开她手,心不在焉道:“晓玉,你且让我静静,稍后再与你说话。”说完便往外走去。

    游返本要与他同行,但东方笑却似没看到他一般,从他身旁穿过,径直出了门去。

    卢晓玉扁扁嘴,心中大骂这呆子,也不知是否完成了交代的事,一时患得患失。

    计怀才见师妹如此,心中更是恼恨,道:“定是在师父手下讨不着好,过不了几招,便拿人出气。”

    一个苍老声音从屏风后响起:“这可说错了,是为师讨不着好,此子剑术高明,前途无量呐。”

    一个佝偻身形出现,卢晓玉见爹爹出来了,忙挽住他手,道:“爹爹,究竟结果如何?就别打哑迷,爽爽快快说了。东方笑为何谁也不理,径自跑了?”

    剑圣一捋白须,微笑道:“他胸中藏着剑道,但毕竟年轻,这一番印证之下,恐怕得思索一阵,消化消化才行。这正是关键的时候,晓玉你便不要去打扰了他。”说罢,又消失在屏风后。

    卢晓玉见事终究没成,一阵羞恼,一溜烟也消失不见。

    东方笑一去,游返一人便有点尴尬,忙告了一声辞。计怀才也无心留客,寒暄了几句,便送走了他。

    游返踏出大相国寺,胸中悲凉,自己终究只是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在西夏受的礼遇只是沾了东方笑的光。莫说东方笑一时俊杰,企及不上,便是南海剑派这等大门派也看不起武功低微的自己。也许出于礼节,可以称兄道弟,但终究不是一路人。

    此时看着街上往来的人群,心情与昨日大异。暗暗下了决心,不再依靠东方笑这层关系,要自己闯出一条路来。

    游返回到龙门派住所,收拾了东西,刘叔与东方笑不在,便修了一封辞信,感谢一二,交给某龙门弟子,就此扬长而去。

第十二章 护院

    从龙门派住所出来后两天,游返便后悔了。

    本来食宿无忧,可现在连客栈都难寻。汴京的客栈倒是很多,可一间普通客房便要一贯,虽然游返钱袋里有些碎银,可那是日后生计所用,岂能平白无故花掉。

    最后,他在外城寻了一间下等房,也就是连床房。所谓连床,便是一个大炕,十几人并排睡,到了夜晚,呼噜声此起彼伏,还得时时提防钱财被人偷去。一夜下来,连一个时辰都无法入眠,还得与虱子作斗。

    精疲力竭之下,也没能如意找到生计。不是嫌他外乡人口音,便是没人引荐,信不过。

    若是今日还是没能有所斩获,游返便要离开汴京,流浪他方。想当初意气风发,与西夏大官谈笑风生,此刻困顿落魄,恍如隔世。

    此时已是初夏,天气燥热。游返袒露胸腹,走到一个僻静的小巷,坐下休息。

    巷尾的木门咿呀一声打开,传来犬吠声,一个瘦瘦高高的家丁从门内露出头来,一群乞丐纷纷上前讨吃的。那家丁一副鄙夷的神色,推开靠近的几个讨食小乞,环视了一圈,招呼了几个相熟的乞丐上前,给了他们几块炊饼道:“府内缺两个护院,你们丐帮不是一向消息灵通,帮我找几个手脚干净的。若是入得陈管事法眼,再赏两文钱给你们。”

    那几个乞丐欢天喜地地去了。游返只见那家丁衣衫整洁,精神饱满,可见这大户人家待下人尚可,心想在此处做个护院也不错。

    于是便走到门边,敲了敲门环。

    门开,露出一个脑袋探望,正是刚刚那家丁。

    游返抱拳道:“在下游返,闻贵宅缺一护院,特来应征。”

    那家丁瞧了他一眼,嘀咕道:“这几个叫花子办事倒是快,一眨眼便来了一个。你且随我进来。”

    游返跟着他进了后门,亦步亦趋之下,到了一间柴房,那家丁吩咐他在此等候,便走开了。

    游返环视了一圈,眼见没有人,便坐在门槛上等候。这一等了半天,那家丁才来唤他,又随他走了几步,到了一间稍大的偏厅。

    此间站了好几个人,其中大半是身着仆服的家丁。那领路的家丁向一个管家低声说了两句,那管家道:“既是丐帮推荐的,便站到队中。”

    于是指示游返站到另外两人一起,并排而立。那两人一高一矮,皆是孔武有力之辈,服色各异,应是同来应征之人。

    那管家呼了一声,朗声道:“此宅的主人想必你们也了解,那是汴京城有名的人。院内安全尤为重要,因此此次护院人选需挑选决定,共有两缺,你们三人选出两人。”

    那一高一矮两人目光朝游返瞥来,似乎不满他来横插一脚。

    那管家请示了坐在太师椅上的一位老先生,那人一副儒生模样,一个红红的酒糟鼻甚是惹眼。

    只见其咳了一声,清了清喉咙道:“既然陈管事请我童某来把关,我便相一相你们三人。”

    陈管事谄媚笑道:“童先生相人之术远近闻名,从没出错,此次是大材小用了。”

    那童先生被拍了马屁,甚是受用,笑眯眯道:“那是,当年你不也是我选中的。如今在这府中也是一根栋梁了。”

    陈管事连忙跪下道:“还要多谢童先生提携之恩。”

    童先生摆摆手,示意不必多礼,目光转向他们三人,道:“籍贯何地?”

    “汴京。”

    “大名府。”

    “……”本想说西域边城的游返急中生智道:“济北。”

    童先生又问道:“出身何派?”

    “少林外门弟子。”

    “河北伏虎拳。”

    “……昆仑龙门派。”

    童先生打了个喷嚏,恰好将游返声音掩住,又发问道:“可知晓圣人之言?”

    “……”

    童先生见无人回答,也不以为意,咕咚喝了口茶,用食指在空中点了两点,便不再说话。

    陈管事顺着他手指方向瞧了瞧,疑惑道:“先生指的是哪位?”回头一看,童先生已然打盹起来,口水顺着嘴角流了出来。

    陈管事犹豫了片刻,指了指那高个和游返两人:“便是你俩了。”

    游返见他指到了自己,也是莫名,但总算能有了着落,心中也不由舒了口气。

    游返和另一人随着陈管事领了一套服装,安顿下来。

    这宅院主人规矩甚严,平时下人之间也不敢相互说话调笑,每日板着脸,只有相熟的同乡偶尔低声交谈几句,但也不敢放肆。

    游返进这宅门三天,从未见过此间主人,整日巡视和站岗,虽然悠闲,却不得休息。幸而他耐力充足,不至于疲累。一同进来的高大个则整日价地腰酸背痛,也不敢声张,只是不停抱怨。

    这一日正是夜里轮值,陈管事召集了一众下人,正自训话间,来了一中年妇人,领着几个彪形大汉。

    陈管事忙上前:“二娘怎地亲自前来?有事遣下人吩咐一声便是。”

    那二娘徐娘半老,脸上施了厚厚的粉黛,一点表情也不露,道:“陈东,你素来负责院里护卫,手下有七个护院,上次走了两个,是也不是?”

    陈管事听她直呼其名,小心翼翼道:“不过我几天前又招了两个。”

    那二娘冷冷道:“你去将这七人都辞退了罢。”

    游返心中一颤,那陈管事也忍不住道:“这七人也没犯事,不知为何要辞退他们?”他心中不由捏了一把汗,若是他手下之人都辞退了,他面上也不好看。

    那二娘接下来的话更是令他吃惊:“你自己也收拾一下,领了路费便出庄罢。这几日宅院里着实少了几件玉器,还有夫人小姐的首饰也丢了,定是先前那两个护院监守自盗。老爷已经发话,以后护院便从东城帮请人,原有旧人统统辞退,连带陈东你也换人。”

    那陈东慌忙跪下道:“这事与我无干啊,那护院都是童先生相过的呀。我来了也有三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二娘你跟老爷求求情……”说着说着,涕泪交加,哭了起来。

    那二娘说完这话,对身后几个彪形大汉道:“你们盯着他们出门,有人敢闹事便仍进河里。”说罢便一摇一摆地走了。

    几个护院也是身强力壮之辈,突然被辞退,心头窝火,本来想吵闹发泄一番,可见了那几个彪形大汉塔一般的身形,不由矮了一头,乖乖收拾了东西,陆续出了后门。

    游返也只得就范,没想到刚落下脚,便被撵了出来。

    最后,仍是哭哭啼啼的陈东也被仍了出来,砰一声,后门被关了起来。

    门一关,那几个护院便小声叫骂起来:“不就是东城帮么,有甚神气的,若不是看在他们人多,老子早将他们揍出鸟来。”

    一人阴阳怪气道:“老孔你莫胡吹大气,你那两下子大家都清楚,被揍出鸟来还差不多。”

    陈****地喝道:“你们这帮废物,怎么不把他们揍一顿,平时白养了你们。”

    此时众人看他已不是管事,也不买账,纷纷嘲笑道:“陈管事,何二娘那骚婆娘早就看你不顺眼,恐怕这次咱们兄弟便是跟着你倒霉。”

    陈东默然一思索,还真有这可能,不然那走的两人犯的事,为何算到自己头上。不由悲从心来,扬声大哭起来。

    一人小声说道:“我听我同乡说,那东城帮招募了一大批人,许多贵人府第都换了护院,请了他们的人。恐怕这次是东城帮作祟也说不准。”

    众人顿时议论起来,又一人提议道:“不如我们投奔东城帮去。”惹来众人耻笑:“你那身板能被瞧上?”还有人添油加醋:“也只有陈总管看得上你。”

    陈东脸上红一阵紫一阵,突然大叫一声,朝着巷口狂奔,不久只听扑通一声,竟是投了河。

    游返与众人赶忙追去,到了河边,里面早已没了气泡,沉了下去,只有一双布鞋浮了上来,过了一会儿,尸体也浮了上来。

    众护院唏嘘不已,将其尸体捞了上来,每人凑了点钱,请其中一人给他办后事。游返也拿出钱来,凑了份。

    没想到钱没赚到,还死了人。游返心中也颇为难受。

    其中一名护院道:“我有个同乡在老马车行做事,听说只要力气足,能吃苦,便能用你。要不然我们去老马车行。”

    这一伙人同病相怜,也互相称兄道弟起来,便相约一同去老马车行,游返便也随他们一起去。

    还有几个长得高大的同伴,不愿去做那苦力,坚持要去东城帮试试运气,便分道扬镳了。

第十三章 小刀

    老马车行做得是替人搬运输送货物的马车行,在汴京刚刚立足。本来汴京一带河网密布,漕运发达,若是运货,走的一般是水路。可是船运被黄河帮把持,费用甚巨,普通短途也用不到漕运,便兴起了马车行。

    老马车行用的是河东马,性忍耐劳,善长途负重,价格也公道,生意便渐渐兴隆起来。不但普通百姓经常用它捎带东西,连官府也经常托它运送物品。

    游返随几人来到老马车行所在之处,正是土地庙旁的宽阔空地,旁边的院落里面停了四五辆马车,两匹白马配一车。吆喝声此起彼伏,人头进进出出,拥挤无比。

    几人挤进人堆里,一张桌子前坐了个年轻书生,被人群围住。人群里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要捎带的物品,那书生奋笔疾书,竟一字不漏地记了下来。几人道出来意,那书生道:“到后院找小刀。”

    穿过陋屋,来到后院,几个赤膊上身的精壮汉子正坐在马车边上歇息。其中一人三十出头,虽然瘦小,但一身上下无一寸赘肉。双眼炯炯有神,眉毛扬起,便如出山猛虎一般,一看便是领头的人物。一问之下,果然是小刀。其人姓郑,绰号小刀,因其打斗时如小刀一般尖锐,能直插对手腹心,故得其名。

    这汴京是天下第一大城,其中鱼龙混杂,小刀是河东人,跟着老马车行主人马行远来此扎根,已有两年。初来乍到时,总有帮派借故挑衅,都是小刀一手摆平。

    那小刀看了几人一眼,皱了皱眉,道:“东城帮之事我也有所耳闻,他们挤走了不少深宅大院的护卫,只是老马车行便已安置了二三十人。”

    几人面面相觑,顿感不妙,其中两人便跪下道:“弟兄们斗字不识,无处寻生,还望小刀老大收留。”其余几人纷纷附和。

    小刀将两人扶起,爽快道:“这是作甚?快快请起。我小刀岂是见死不救之辈。有饭同吃,有难同当,便是老马车行的宗旨。别的不说,我小刀当年流落街头,还是靠马当家的收留才有今日。当初马当家便说:‘力所能及,能帮一人便是一人。’今日老马车行兴旺,几个人还是容得下的。”

    几人纷纷磕头道谢,纷纷认了小刀当大哥。游返眼前一亮,只觉此人重情重义,倒是一条好汉。

    小刀又给众人讲了车行的规矩,车行伙计分为三类,搬货唤作力士,驾车唤作骑手,录书管账唤作掌书。其中力士负责将物品搬至马车上,是最缺人的,由小刀亲自带队。

    小刀又道:“今日正要去收货,你们便跟着一起。咱们只需将重物搬至马车上,便有人来运走。这活不难,但需细心,不能损毁他人物品。若有损毁,须从工钱中抵。”

    众人纷纷唱喏,跟着小刀牵着马车出了门。

    这一日共走了七家,都是举家搬迁。其中既有朝廷外调的官员,也有寻常商户运货,更有百姓出远门寄送行礼。

    一天下来,可比看家护院的活累得多。众护院讲的是身手,用力气却不是长处,哪受得这等苦,当场走了三个,那跟游返一同当护院的大高个也去了东城帮。

    其余人观小刀身先士卒,最重的物品总是着落在他肩头,便也不再叫苦,反而心里踏实。

    游返吃惯了苦,且每日勤练小颠步诀,内息有了基础,比一般人要轻松许多,搬物的速度也较寻常人快得多。小刀偶尔注意到他,也投来赞许的眼神。

    如此过了十日,游返只是整日跟着小刀到处搬货,不曾有断。而每当事了,他从不学人躺下休息,仍然暗运小颠步诀支撑,功力于是与日俱增。

    老马车行在土地庙附近有住所,仍是简陋无比,可游返每日睡得极香,与一众力士也渐渐熟悉起来。

    小刀不与众人同住一屋,自住于西街白象坊,家中尚有一子一女。

    这日搬完货物,游返正要随着众人回去歇息。小刀叫住他道:“今日莫去吃馒头了,我家中婆娘煮了一锅黄羊汤,俗话说三伏羊肉胜龙肉,眼下虽然未到三伏天,可也是酷热难耐,搬货辛苦,便吃个羊汤滋养一番。”

    游返经不住小刀热情,便一同去了。

    到得小刀家中,临河简陋的小屋里早已香气四溢。小刀妻子与其是同乡,人人都叫刀嫂,长相娇美,只是经不起风霜侵袭,皱纹爬上了脸。儿女活泼好动,缠着游返要糖果吃。游返搓搓手,空手上门总显得不好意思。

    小刀骂退两个崽子,给两人斟上了酒,对饮了一杯。杯酒下肚,话便说开了。小刀问道:“老弟搬重物毫不费力,也是练家子出身。平时与那伙人厮混,也没见有个亲人同乡。不知怎地流落到此地?”

    游返在西域时,也曾想到中原生活艰难,可也没想到沦落至此,只好重头说起,道:“我出生西域边城,家父是济北人,因避难迁至西域,总盼望有一日能重返故乡,因而为我起名为返。此次随一商队来汴京,我一人身无长物,又没本事,只得干些苦活累活,将养生计。等攒够钱,便回家乡。我自己哪会什么武艺,都是从一朋友那里胡乱学来的,粗浅得很。”

    小刀拍拍他肩膀,道:“这几****用心观察你,每次搬运贵重物品,便用布小心包好,避免碎裂。其余人或多或少损毁了物品,只有你一物无损。”

    游返正要谦虚几句,小刀又道:“且物品有重有轻,他人总是好逸恶劳,避重就轻,只有你事事争先。如此小处方能见真章,老弟做事有勇有智,非寻常人也。”

    游返干了杯中之酒,笑道:“些许小事,何足道哉。倒是小刀兄你身先士卒,令人钦佩。”

    两人又喝了几杯,宾主融洽。此时刀嫂端上一锅热汤,两人被香气吸引,放下酒杯。

    香气惹来左近孩童,刀嫂心地善良,倒了几碗羊汤给孩童们分了。众孩童欢呼一声,纷纷拿了汤碗四散回家。

    喝了热汤,一身汗下,脑袋清爽许多。小刀继续倒满酒,吃了两块羊肉,道:“老弟不是寻常人,将来非池中之物。现时虽然龙潜水底,总不必自怜自伤,总有飞跃的时候。只是这车行搬货,总是下贱之事,若是有了机会,便尽管去罢,莫似我这般在这里空耗气力。马大当家对我有大恩,且我也只空有一身蛮力,干不得大事,权当报答。”

    游返醉了三分,听了这话,顿时热血上脸,激动道:“小刀兄放心,我不是忘恩之人。我落魄之时,你收留了我。且我在老马车行,也做得有趣,怎能舍下兄弟自奔前程?”

    小刀叹了口气道:“我便是怕你如此想。且不说男儿志在四方,光说这老马车行,也是多事之地。前者黄河帮水路生意,被老马车行抢走一半,对方怀恨在心,已被我吓退两次。黄河帮帮主黄千秋是武林中的一号人物,武功自不必说,与少林丐帮都有渊源,前几次只是试探一二,恐怕长久下去,终须闹出事来。”

    游返不由替他担心,劝慰道:“万事强不过一个理字,难道他们还能杀人放火不成?为何不去报告官府,开封府包大人不是一向公正清廉,定能为老马车行做主。”

    小刀苦笑道:“江湖之事,非是官府能管得了。江湖讲究的是弱肉强食,若要生存,便要强过别人。”

    游返想起陕西路上胡近臣也说过这番话,又问道:“难道武林中也无主持公道的人物?”

    小刀摇了摇头:“一旦涉及好处,谁不为自己去争。少林丐帮,自认武林泰斗,从不相和。底下几个门派更是为了地盘明争暗斗。这黄河帮帮主黄千秋出身少林,又与丐帮副帮主郭备乃是结拜兄弟,占了两方面的好处,吞并了无数河上小帮派。也有人请少林丐帮主持公道,可这两大派也只是睁眼闭眼。时间久了,便无人能奈何得了他。前两次试探后,一直悄没声息,旁人以为其胆怯,可我却知他定会卷土重来。”

    刀嫂又端上一碗汤来,劝道:“游兄弟第一趟来家作客,休提这些扫兴事情,你平时为了车行劳心劳力,马当家自己躲着享福,也不曾给你甚么好处,真不知你为何如此死心塌地地卖命。既然到得家中,便好好休息,好好喝酒,不要操心了。”

    游返揉着微痛的脑袋,突然想起自己在车行从未见过马行远,或许真如刀嫂所说,小刀也有说不出的苦处。

    小刀柔声笑骂:“妇人之言。不是马当家的收留,当年我早已饿死街头。此话不可再提,徒惹笑柄,旁人定要骂我夫妇忘恩负义。”

    游返怕他夫妇为此事伤了和气,连忙劝酒,和小刀喝了数杯,便渐渐语无伦次,失去了知觉。

第十四章 丐帮

    次日清晨,游返摸着发涨的头醒来,才发现已经天亮,自己躺在老马车行安排的住处,隐约记得自己喝得烂醉如泥,小刀喊了两人将自己拖了回来。便挣扎要下床,心想今日去得晚了,小刀面上可不好看。

    旁边一人道:“你不知车行的规矩么?只要连续做满十日,便有一日休息,不必天天去搬货。小刀已经吩咐了,今日你不用上工,好好歇歇吧。”

    游返没想到还有这等好事,原来小刀昨日请自己喝酒,便是知道自己次日不必上工。心中一宽,才磨磨蹭蹭下了床。

    突然外头传来喧闹声,一人大喝道:“大事不好,众位兄弟赶快跟我去车行,黄河帮来闹事了。”

    房内众人纷纷起身,脱口骂道:“黄河帮这群鸟贼,来好几回了,还不肯罢休。这次咱们可要好好教训他们一回,走,找小刀去。”

    游返也记得昨日喝酒时小刀提过此事,神色总是忧心忡忡,便也跟着众人前去壮势。

    到了土地庙,平日喧闹之处竟是空空荡荡,地上满目疮痍,几辆马车车厢已被破坏殆尽,满地都是破碎的木块,竟是被砸了个精光,几匹上好的白马也不知何处去了。院子里躺了七八个人,都受了重伤,血染衣襟,有两个已无动弹了。游返认得都是车行的马夫,马夫讲的是车技,于斗武那是不在行的。

    看得众人头发上指,目眦尽裂,往日黄河帮只是遣一二人警告骚扰一番,恐怕此次是动了真格。往里望去,屋子里更是狼狈,桌子椅子碎了一地,那记录的书生是个伶俐人,一早便躲在角落,逃过一劫,可也断了一手,再不得动笔。

    众人扶起那书生,问他原委。那书生道:“今日对头来势汹汹,恐怕是冲着小刀来的。他们几十人打砸闹事后,只问了一句,小刀在何处,便又走个精光。你们快去通知小刀,赶忙躲起来。”

    众人都是头脑简单之辈,当下几人便嚷嚷道:“怕个鸟,我们找小刀老大出头,一起教训他们一顿。”

    游返心觉不妙,拔腿便往小刀家跑去。

    游返虽然不知黄河帮的底细,可从对方举动便可推知,黄河帮已掌握老马车行的致命之处,那便是小刀。虽然老马车行当家是马行远,可游返从来未见过这位当家,听同伴说这甩手掌柜娶了五个小妾,每日只知躲在深宅大院中享福,车行的事便全交给了小刀。而小刀更是众兄弟的领头,小刀一倒,车行便树倒猢狲散了。

    连自己这个新来乍到的人也明白的事,老谋深算的黄河帮帮主黄千秋怎么会算漏?

    若是反复打压老马车行,打伤车夫也罢,毁掉马车也罢,都伤不到其根基,老马车行的根基在河东,很快便能卷土重来。且不能一击致命,黄河帮会沦为千夫所指,在素来讲究义气正义的中原武林也站不住脚,甚至开封府也会追究调查。

    而一举除掉小刀,即使老马车行人马俱在,由于缺少了小刀这主心骨,生意必然一落千丈,凭现在的人手,只是乌合之众,形不成气候。届时只要用正当手段,便能瓦解车行。

    想到此处,脚下更急,小颠步诀运转极致,飞也似地朝小刀家跑去。

    到得小刀家,外边几个邻居家的孩童,仍在互相追赶耍弄,可门口却围了一圈人。

    游返心中一凉,挤了进去,只见地上铺了一个草席,上面躺着一人,头发蒙住了头脸,看样子便是小刀无疑。旁边刀嫂和子女痛哭流涕,趴在那人身上。众人围在旁边,纷纷擦着眼泪。

    一人在那边断断续续地陈述经过:“今日小刀领着大伙前去西门收货,不料横里窜出一队恶汉,不由分说便举刀直砍,众兄弟抵挡一阵,纷纷受了伤。”那人举起右手,果然白布包扎之处尚有鲜血流出。“小刀一怒之下,带头弄倒两个,却被砍伤在地,后来那伙人听说是小刀,便一刀插进胸膛,我们抬回来时,已然断了气。”

    话音刚落,刀嫂在旁又是一声悲呼,一头栽倒在地,一双子女哇哇大哭,几个邻居忙将其抬到床上安置。屋内气氛凝重,众人纷纷低头沉默,却无法压抑住内心怒火。屋内又聚拢好些车行伙计,听到这番话,均捏紧了拳头。

    其中一人大吼道:“黄河帮欺人太甚,兄弟们跟他拼了。”众人纷纷怒吼,却没一人动身,因无人知道黄河帮总部所在,据说帮主黄千秋常年居于河上巨舟,无人知道这艘船泊于何处。

    趁无人说话,游返一阵血气上涌,大喝道:“黄河帮怕咱们抢了生意,便下此狠招。黄河帮人多势众,帮主黄千秋更是武功高强,凭我们这伙人没法与其抗衡。如今之计,一是众兄弟不可乱了阵脚,须继续维持车行生意,不叫黄千秋得逞。二是须找到江湖中说得上话的帮派前辈主持公道。”

    游返此话,原是想起东方笑来,龙门派虽然不是江湖大派,但东方笑与解军与南海派都是朋友,若是能得东方笑相助,相信事半功倍。

    可他这话,却令众人眼前一亮,有人突然高呼:“胡三爷定然能为咱们主持公道!”

    一人高呼,其余人不由抬起头来,纷纷响应:“不错,去不平庄!”“胡大侠!”“胡不平!”

    喊到最后,众人眼中饱含热泪,游返记起胡近臣的面容,已有些模糊,当初听到不平庄三字,只是陌生中带三分敬佩,绝想不到能在人心中有如此分量。

    游返曾见过胡近臣一面,于是自告奋勇,被推选出来,带着另外两人前往洛阳。那两人一个唤作苏大力,一个叫周灵通,都是混名,真名已无人记得,只知道苏大力一身蛮力,周灵通消息灵通,故而得名。

    众人又各自出钱给刀嫂办后事,这些人都是苦力,平时攒不得什么钱,有一文便给一文。游返见刀嫂要独自扶养一双儿女,平时小刀乐善好施,也无厚产,便将自己钱袋中的碎银子混在铜板中给了刀嫂。

    无银一身轻,办完了小刀的后事,游返带着众人写就的血书,便上了路。

    出了汴京城,来到郊外,却发现人流涌动,不知从何处来了众多乞丐,其中还混杂了不少劲装佩兵的武林中人。

    游返三人不由自主地随着人流走了一阵,突然在人群里发现一个熟人,正是之前一同做护院的大高个,游返记得他是河北伏虎拳出身,站岗时时常喊累,当日被赶出来后,曾一同去老马车行,后又投奔了东城帮。

    叫住了那大高个,那人也记得游返,便一同赶路。游返问起近况,那人破口大骂道:“鸟东城帮,倒是愿招我们入伙,可工钱比原先足足少了一半。若不是无处可去,老子堂堂伏虎拳传人,才不折腰去这等鬼地方。”口上说得凶,可终究是屈服了。

    游返想起自己落魄之时,幸好小刀收留,老马车行虽然活累,工钱却丰厚,心中更是感激小刀,对黄河帮恨之入骨。

    周灵通打听起路上众乞丐去往何处,那大高个奇怪道:“原来你们不是去丐帮帮主寿宴?丐帮帮主夏侯龙六十大寿,宴请江湖好友,在高义寨摆下流水席,就在城西,我们马上便能到。”

    果然传来一阵酒香,转眼便到了高义寨,一处空地上,摆了几十桌,稀稀拉拉坐着江湖中人,竟无需请帖便能入座。而丐帮中人便在不远处草地上席地而坐,大口啃着热腾腾的烧鸡,兀自喧哗,气氛极为热闹。而有请帖的都是江湖中有名的人物,丐帮便在一旁的房舍里设了座,也是安排得妥帖。

    游返等人寻了一桌胡乱坐下,想起东方笑曾说过收到请帖,又与夏侯龙义子解军是至交,定然是在那小屋中。若是能遇见,或是能请他帮忙主持公道。可是经过在汴京这大半个月,自己却也清楚自己的地位,与东方笑之间天差地别,也不再奢望东方笑能与自己平等相交。

    周灵通在游返耳旁低声道:“不知那黄千秋是否会前来?”

    游返猛地一惊,想起小刀曾说过,黄千秋与丐帮副帮主郭备是拜把子兄弟,这丐帮大宴,那是非来不可的。若是能见上,即使报不了仇,能识得对方真面目,也是好的。

    不多时,便有丐帮中人于庭院门口欢迎江湖朋友,周灵通眼尖,从人的服饰中,佩戴兵刃上便能分辨门派出身。一连八九个帮派,分毫不差。

    “咦,这人一人前来,倒是看不出是何门派。哦,丐帮解军居然亲自相迎。”

    游返抬头望去,那人宽袍大袖,剑眉星目,正是东方笑。另一边解军也是面目俊美。两人相得益彰,令在场诸人自惭形秽。

    东方笑锐目电转,目光朝游返这处扫来,游返连忙低下头,自己也不知道为何要避开他。

    不多时东方笑与解军便进了正厅。游返又抬起头,观察来祝寿的江湖宾客,看看是否能找到黄千秋的踪影。

    可惜等到座位都满了,也不见有黄河帮的人。

    丐帮出门迎客的是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乞丐。

    “那是成长老,胸前绣着九个补丁,那是丐帮最大的长老,顶上便是帮主副帮主了。”周灵通果然灵通,江湖中人与物都熟悉得很。

    丐帮弟子身上补丁便是其身份标志,寻常弟子补丁杂乱,但有身份的帮内舵主长老,胸前必定绣有补丁,从一到九,越多则表明身份越高。

    胸前补丁又称为目,这位成长老名为成大洪,是九目长老,武功在帮内虽算不得什么,但掌管丐帮账目,与汴京权贵相熟,因此亲自迎接到客的江湖朋友。帮派中人难免互相有些仇怨,看在丐帮和成长老面上,只得暂忍不发。

    过了一会儿,从东边浩浩荡荡过来一队官兵,为首举着回避的牌子,看身色服装竟是御林军,从马上下来一个白发的太监和一个中年官员。

    “瞧,夏侯龙亲自出来了。中间那个大胖子便是。旁边跟着的是蜀东青城山的苍木道长和华山派掌门薛青纹。还有名震河东的郝进,那一路穿云腿赫赫有名……哦,连济南灵宝阁的孙云胜也来了,孙云胜武功不显,但灵宝阁后台甚大。都是看在夏侯龙的面子上。”周灵通这人不知什么来路,这些大人物竟是都认得。惹得其余几人纷纷侧目。

    游返顺着他目光看去,东方笑解军等人皆跟随在后,堕在人尾,心中不由失望。原以为东方笑剑术出神,龙门派势力庞大,可那么多有名头的人物一出场,游返才发现自己井底之蛙,看轻了天下英雄。恐怕黄河帮的恩怨非是东方笑能够解决,就连胡近臣也未必是个办法。

    正想间,丐帮已请出香案,拜谢了圣旨,那圣旨是枢密院奏请朝廷,对夏侯龙及丐帮嘉奖,封了夏侯龙一个爵位。丐帮多年来助朝廷深入敌后,收集情报,行军打仗之时,还担任斥候,牺牲了不少帮中兄弟。只是朝廷一向重文轻武,打压武林帮派,此次肯颁圣旨封赏,已是破天荒的一遭,更是突显夏侯龙的江湖地位。

    旁边周灵通小声道:“少林未派出人来贺寿,若是方丈方提大师知道夏侯龙封了爵,恐怕要食不知味,寝不能眠。”说着摇头晃脑,像是真实所见一般。

    苏大力啐道:“人家得道高僧,岂会在意这点虚名。”

    话虽如此,少林与丐帮不和也是人人皆知的。

    送走了朝廷官员,丐帮上下喜气欢腾,连带江湖中来贺寿的宾客也眼露敬意,对丐帮愈加尊重起来。毕竟朝廷看轻江湖中人,丐帮此次是为整个武林争了脸面。

第十六章 莫非

    夏侯龙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一生收过三个徒儿,前两个都死于辽国疆场,为国捐躯,最得意的徒儿李莫非也一度传来死讯,令其痛不欲生,怎能想到眼前这人竟开口叫自己做师父。

    他颤声叫道:“莫非,是你?”

    李莫非趴在地上,抬起头来,已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正是莫非。徒儿回来晚了,累师父担忧,徒儿不孝。”

    夏侯龙胖大的身体一阵发抖,一双大手抚在李莫非头顶,舒了一口气,缓缓吐出几个字:“好,回来便好。”

    解军成大洪等丐帮中人,也围了上来,向两人问好,向夏侯龙道喜。

    夏侯龙终于哈哈大笑,心情极是激动,老泪纵横道:“总算苍天有眼,我徒儿平安归来。莫非,你可知朝廷封了为师什么爵位?哈哈,只要你回来在我身边,为师什么劳什子爵位都不要,统统都不要。哈哈,回来便好。”

    李莫非已泣不成声,肩头不住耸动,抱着师父双腿。周围众人都是在刀尖上讨生活的硬汉,瞧见这一幕,也不由动容。解军等人更是偷偷流下热泪。

    此时一阵大笑传来,冲淡了这欢喜悲泣,只听胡近臣道:“恭喜夏侯老帮主师徒重逢。胡某的贺寿礼想必帮主是满意的了,既已收下礼物,我也该告辞了。”

    夏侯龙这才想起胡近臣,稳住心绪,道:“失礼了。小徒原来是得胡先生所救,失敬失敬。莫说小徒是丐帮弟子,单就其为国效力的份上,先生便是立了大功。从今往后,胡先生便是丐帮上下的朋友,胡先生的事便是丐帮的事。以前的恩怨便休再提起。”

    夏侯龙是一帮之主,一句话,便将黄河帮的恩怨推了。游返见胡近臣不会因杀了黄千秋被丐帮追究,也放下心来。

    果然副帮主郭备也道:“胡兄既然是丐帮贵客,那黄河帮的事,丐帮也不再插手。日后若是黄河帮纠缠,便来找郭某。”

    在场江湖中人见转眼之间,黄千秋便白死了,不由替他叹息,少了丐帮的支持,而胡近臣也成了丐帮恩人,黄河帮算是想报仇也无力为之了,也不知黄河帮和胡近臣有何恩怨,竟惹来杀身之祸。

    不料胡近臣并不领情,冲郭备道:“李莫非兄安全归来,郭副帮主心中恐怕失望多于欢喜罢。”言语中,透着一阵戏谑。

    郭备眉毛一竖,冷冷道:“胡兄这是何意?想离间我们丐帮兄弟之间的义气么?”说罢,浑身上下顿时发出一股杀气。

    李莫非这时已被众人扶起,闻得此言,忙推开身旁众人,扬声道:“郭大叔且慢。”说着来到郭备身前,也磕了两个头,在郭备愕然的眼神中道:“莫非从小便是孤儿,除了师父以外,便数郭大叔最亲。郭大叔从小授我武艺,传我兵法,莫非感激不尽。”

    郭备冷酷的脸色中意外现出一丝慈祥,温声道:“莫非,说这些做甚?你在西夏所作所为,足以令郭大叔自豪。外人不知你我的关系,冷言冷语,你心里自己清楚便是了。”

    李莫非顿了一顿,站起身来,挺直腰杆。游返这才发现,李莫非身高虽然不高,也偏瘦弱,但棱角起伏分明,生得俊俏不下于解军,只是此时其脸上添了数道疤痕,显得狰狞许多,也更衬得威武具男子气概。

    只听得李莫非朗声道:“此次我战场被俘,身陷囹圄,被关押在兴庆大牢,多亏了胡大侠救我出来。”

    众人脸色大变,中原武林人手最多的便是丐帮,消息最灵通的也是丐帮,连丐帮都以为李莫非战死沙场,不得而还了,偏偏胡近臣能获知其所在,还在守卫森严的西夏都城兴庆府将人救了出来,这份能耐,足以令丐帮一众长老羞愧。不少长老甚至设想若是自己能救出李莫非,一场富贵是逃不掉的,甚至升至副帮主也未可知。

    成大洪向胡近臣行了一礼,恭声道:“胡大侠大勇大智,能人所不能,实在令人钦佩。不知胡大侠是如何救出莫非的?”

    他这一问,也正是丐帮中人极为好奇之事,只是怕直接问出口,像是质问对方,显得小家子气了点。不过看成大洪笑脸真诚,也便只有他能拿捏得住其中分寸。

    胡近臣果然不以为意,回了一礼,语调平淡,侃侃道:“此事说难不难,说易不易。定川一役,胡某心中自是生疑,相信在场各位也绝不信王猛将军能输得这般惨烈。”

    其他人或许不知内情,可丐帮帮主以下诸长老却是知道,也派人查过,但无论是丐帮弟子,还是六扇门,均未发现有异,也无任何幸存将士。朝廷邸报只有一句话:威武军被袭,援军缓至,阵亡三千众,无还者。此事惹得天子大怒,各援军领兵将领各降两级,枢密院官员也受牵连。而西夏经此一役,扳回劣势,和议时态度转硬,最终迫得大宋进岁贡才肯罢休。大宋朝廷威望一落千丈。

    胡近臣见各人沉默,续道:“当日胡某正好在西夏办货,遇到一位故人,想必成长老也知道此人,正是开封府前任总捕头凌孤。”

    游返一听到这名字,心中一热,顿时想到大漠月夜下那神出鬼没的刀法,那是他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到真正的高手,印象深刻。抬头看向东方笑,也是一脸沉思。

    胡近臣又道:“凌孤调查王猛兵败之事,却发现有两名亲兵幸免于难,因畏惧军法,远遁西域。据其所说,西夏士兵黑衣潜行,至主营附近而无人察觉,终陷危局。此二人突围而出却无友军接应,只好流落他乡。胡某心想既然有人能突围而出,说不定也有人被俘,便大胆入兴庆府一探。”

    他这话固然匪夷所思,却也在情理之中,只是这大胆一探之言确非寻常,需过人胆识方可。

    此时东方笑插口道:“在下也曾遇见此二人,可以为证。不知胡兄遇见凌孤之时,是否见过一位姑娘随其左右。”却是询问起被凌孤带走的杨沁的下落来,当日他见凌孤只是不想杨沁落入沙盗之手,因而猜测其并无恶意,此时听到其下落,便刻意打听一下。

    胡近臣点点头,道:“不错确实有一位娇小玲珑之女子在旁,与凌孤颇为亲密。”

    众人见胡近臣与东方笑两人问答均能吻合,相信了其所说之事,都屏住呼吸,想听他说如何救出李莫非。

    胡近臣继续道:“当时莫非老弟已被囚数月,若不是西夏人将他转移牢房,说什么胡某也无能为力。”

    李莫非打断他,说道:“胡兄,这段便由我自己来说。西夏人之所以未杀我,是想从我口中问出丐帮虚实来,我也一直未屈从,直到有一日,一品堂有个唤做野利的来见我,说出了一个秘密,我便归顺了西夏,他们方才将我提出死牢。”

    夏侯龙及一众丐帮长老听他说出归顺一词,均是心中一震。夏侯龙喃喃道:“莫非,你说的是归顺?莫非你背叛了朝廷,做了叛徒?”

    大宋与夏辽交锋日久,互有胜败,俘虏将领也众,凡有投降敌国者,不仅受朝廷百姓唾弃,更会连累家族宗庙,父母不得入祠,妻妾改嫁,子女易姓,永世蒙羞,是而宁死不降者荣,归顺投降者耻,深入人心。

    丐帮本是天下第一大帮,在朝在野,影响深重,树敌无数,若是李莫非投敌传开,无疑重挫丐帮日隆的声望,还会动辄招致攻击,毁谤无计。帮中弟子行走江湖,也再抬不起头来。

    李莫非却并不退缩,只道了声“是”。

    夏侯龙青筋暴起,霍地一掌击向李莫非,要亲手了结了他性命。

    方才团圆重逢的喜悦,顿时化为兵戎相见,世事之无常,也莫过于此。

    砰地一声,胡近臣不知何时挡在李莫非身前,与夏侯龙对了一掌,夏侯龙胖大身躯一顿,被挡了回去,连退了好几步。

    胡近臣说道:“夏侯帮主何须心急,等莫非老弟说完,再动手不迟。”

    又转向李莫非道:“莫非老弟,招降一事,若是你不说出口,天底下又有谁知,何必自陈其事,惹来不快。亏我连盗兴庆府一十七家巨富府邸,引出一品堂的守卫,救出你来,你一回来便要送死?”

    众人这才知道胡近臣救人的手段,能在兴庆府西夏人的眼皮底下做出如此动作,真是骇人听闻。

    游返忽然记起当日与东方笑离开兴庆府,西夏人封闭城门,严禁出城,原来便是此君做的江洋大盗捣的鬼。那一路上麻袋中的活物,半夜在其房外听见的人声,也正是李莫非无疑了。

    李莫非挺直身子,眼皮不曾眨过一下,悠悠道:“大丈夫做事坦荡,事情既然是我做了,无论是对是错,便无需隐瞒,我一力承担。趁着众位江湖朋友都在,我也不便回避,便将事情原委说出来。”

    夏侯龙心中气极苦极,不由脚下一软,被成大洪扶进一个太师椅中,叹了一口气,坐下歇息。

    于是李莫非开始说起事情原委来。

第十七章 神猿

    “当夜月黑风高,王帅扎营依的是八卦阵法,各营紧罗密布,互相呼应。主营居中,却只有亲兵与伤兵。我自带着本帮兄弟从敌营侦查归来,没发现兵马调动,便以为一切如常。哪知李元昊狡猾无比,动用的竟是虎卫营。”

    在场江湖中人皆不知西夏军事,也不知这虎卫营为何物。只有丐帮头脑几人知道,虎卫营与虎贲营皆是西夏最精锐的勇士,平时一队负责保卫李元昊,一队负责保卫西夏皇室宗庙,当时虎卫营本在贺兰山护卫皇陵,没料到李元昊竟能暗中布置,孤注一掷,确实胆略过人。

    李莫非不顾旁人表情,只自顾自道:“虽说虎卫营勇猛,总只有三千,不是近万威武军的对手。可是对方潜进突袭,直抵中营,大大出乎意料,还从容布置陷阱,阻碍了左近友军支援,何况李元昊亲自督战,亲临前线,便不能以三千之力去估算了。”

    众人纷纷露出惊讶神色,都想不到西夏之主竟能身临险境,置身于一支三千人的队伍,直拿自己性命玩耍。只有上过战场,与西夏交战过的寥寥数人方知,李元昊用兵勇猛,常用险招,往往出其不意,一以贯之。

    游返想起那日在兴庆府的酒楼中,一品堂诸人说起李元昊,常常脸露崇敬之色,百姓平民也载歌载舞,西夏上下齐心,以一隅之地,连败辽宋,确实不容小觑。

    只听李莫非继续娓娓道来:“本是精壮对老弱,正面对敌,或有一拼之力,可万万没想到,对方竟还握有威武军布阵图,因而对我方布置了如指掌,这一分胜机便也葬送了。”

    人群中一阵哗然,军机泄露,便是败给了内贼,武林中人讲究义气,对内贼最是反感,当下好几人大声喊:“是谁,是谁泄露了军机?”端的是群情激愤,甚至已超过听闻李莫非背国投敌时的愤慨。

    李莫非环视四周,目光自一人一人脸上掠过,被他凝视的人无不低下头去,不敢与他对视,生怕被他指认为内贼,担这莫须有的骂名。

    李莫非冷冷的眼神最终停留于郭备身上,道:“郭大叔,我本想就此隐居山林,不问世事,便当死在那夜乱军中。可惜自小你便教我,男子汉当问心无愧,顶天立地,我不能置三千将士血债不管,独善其身。”

    郭备双手负在背后,昂起头,道:“那是自然,男子汉做过何事,自然要为自己所作所为负责。宁可站着死,不可跪着生。你能记着郭大叔的教诲,很好。”

    “郭大叔,你既然向西夏透露了威武军布阵图,背叛了朝廷,做出了这等耻辱之事,何不当着天下英雄,自我了断,还威武军一个交代。”说着,语气渐渐转冷,最后几个字,竟是一字一字吐出,极尽艰难。

    周围众人又是一声惊叹,纷纷瞧向郭备,夏侯龙紧张地站起身来,刚刚是最疼爱的弟子,现在又是并肩了几十年的老友,不禁投去疑惑的目光。

    郭备哑然失笑,却殊无笑意,道:“这便是一品堂告知你的秘密?傻孩子,我不是曾教过你外人的话不可相信么。”

    说着外人二字,有意无意瞥过胡近臣一眼。

    李莫非脸上露出痛楚,道:“一品堂也不知是何人将布阵图射进西夏城寨中,我却知道是郭大叔你。要一路突进至李元昊驻扎的城寨门前,除了一匹好马,还需一身好武艺和控马之术。”

    郭备紧绷的脸上露出释然的神色:“既是如此,军中有此身手,能绘出布阵图者比比皆是,你凭此断定是我,岂不草率?”

    夏侯龙和成大洪等人也松了一口气。

    岂料李莫非接着又道:“不错,光是这点,不能推断出是何人?可是要将一轴图纸射进城寨,除了臂力惊人,还需一把好弓。寻常将士配给的弓弩,是万万射不得那么远的。只有郭大叔所用的飞鹏弓,乃是大名府金剑山庄庄主亲自所制,平地能发三百步远而弦不断。郭大叔你一直珍藏,不曾拿出手,不过偏偏在我眼前试演过一回。朝廷禁止寻常人携带弓弩,精弓劲弩更是少数,天下间有此良弓的,只有五个人,而其余四人,当时是不可能在场的。”

    成大洪出声道:“虽然良弓易折,天下间藏弓者寡。可若是其余工匠又造出新弓,也未可知。”

    也有几人纷纷附和,旁人则看李莫非还能拿出什么证据。

    李莫非继续道:“若是这些,我也绝想不到郭大叔身上。可惜一品堂不止告知我此事,还给我看了那份布阵图,虽然上面字迹陌生,可却掩饰不了一点,字是用左手写的。而恰好郭大叔便是惯用左手。那军字一竖,你写时却没留意到,自己喜欢添上一钩,这一钩也漏了底。如此巧合,不得不令人怀疑。此外,若是郭大叔能拿出飞鹏弓,让人检验一下,若是高悬阁上十几年未动用,相信微小之处,自能分辨。若是郭大叔证明清白,莫非愿领一死。”

    话音一落,现场一片寂静,唯有风呼呼吹动的响声。

    所有事若皆属巧合,那检验弓弦确是一个良法。飞鹏弓既是珍藏,用的必定不多,若能检查痕迹,未必不能发现一二。

    郭备在众人凝视下,沉默了片刻,终于哈哈笑道:“当日你远离主营,本可以置身事外,却飞蛾扑火,前去营救王猛。以西夏人的强悍,本以为你难逃此劫,不料不但完好无损,还能从蛛丝马迹看出这许多事来。真乃天意。不愧是郭大叔一手调教出来的,没枉费我的一番心血。”

    围在郭备身边之人听闻这话,纷纷避开两步,惊恐盯着他看。夏侯龙发出惊呼,道:“怎么,贤弟,难道这许多事,真是你做的?你跟了我几十年了,忠心耿耿,为朝廷立了汗马功劳,怎能做出这等叛逆事来?”

    郭备看了夏侯龙一眼,道:“大哥,我郭备既然做下了这事,当一力承担,不能让丐帮受我牵连。”

    夏侯龙重重出了一口气,坐倒在椅上,顿时似老了十年,鬓旁白发飘飘,哪还有一方霸主的气魄。只听他沉声道:“丐帮从何而来?不就是一群叫花子凑在了一起,哪来的牵连之说。少了你们这群老伙计,我这帮主又当地有何滋味?”

    游返忽然同情起这老头来,除去丐帮之主的身份,在旁人看来,就是一个普通的父兄亲人,有血有肉。可是英雄暮年,转眼之间,徒儿投降,最好的兄弟叛国,连遭打击之下,不知这老人能否经受得住?

    郭备又转向李莫非道:“莫非,虽然这次你一度归降,但朝廷从不杀有功之将,只要你忍辱负重,终有抬头的一天。丐帮,今后便交给你了。”说罢,一掌便朝着自己天灵盖击落。

    “且慢。”人群中一人飞身而出,竟后发先至,直接朝着郭备头顶抓去,阻止他自裁。

    游返见其手臂较寻常之人长了数寸,跃在空中,仿佛大鹏展翅一般。

    “八臂神侯!”

    郭备大喝一声,以掌变拳,与那人空中交换一招,那人向后翻落在地,而郭备则纹丝不动,如一尊天神一般,注视那人道:“士可杀不可辱,你刘文渊想拿下我郭备,还欠缺一点火候。”

    刘文渊就地一滚卸去拳劲,才爬起身来,一只右臂一阵发麻,不由赞道:“猛虎劲果然不同凡响,郭帮主一世人杰,何必走得如此匆忙?不如随我回六扇门,或许我可保你不死。”

    竟是六扇门的人。

    六扇门在江湖中名头不小,但六扇门中鲜有显名于外者,除了这刘文渊。

    刘文渊天生外形奇特,双手过膝,且思虑缜密,做事滴水不漏,只要是六扇门要捕一人,刘文渊定能手到擒来,因而被取浑号为“八臂猴”。后来他于六扇门立下赫赫功劳,被封了神机侯,这浑号便不太雅,江湖中人便改了一字,成了“八臂神侯”。

    刘神侯深得皇帝信任,自如出入皇宫,位高权重。不过仍喜爱于市井厮混,结交武林人士,是六扇门中的异类。

    刚刚郭备欲自行了断,丐帮诸人都未阻拦,也是存了一些私心,希望郭备死了以后,朝廷能不再追究丐帮,而郭备自己也能得到体面。此时听闻刘文渊说郭备不必寻死,忙问其故。

    刘文渊淡淡道:“郭副帮主心血来潮,出卖了威武军三千人,助李元昊旗开得胜,那是西夏的大功臣。若是到了灵州,那可是万民敬仰的人物,岂可死在这荒郊野外?”

    熟悉的人均知此八臂猴风言风语惯了,做不得真。只是在这凝重关头,居然语出轻佻,都暗暗摇了摇头,不知道这人是怎么当得六扇门总管的。

    成大洪与其打交道稍多,立刻明白了他意思,忙问道:“大人的意思,可是说,郭副帮主隐名泄露军机,事后又不去西夏领赏,毫无利处,其中必有隐情?”

    这话令许多人暗地起疑,的确,郭备与威武军无仇无怨,当时李莫非和丐帮弟子又处险地,郭备此举前无因,后无果,白白送了李元昊大礼,端的匪夷所思。想到此处,丐帮之人又暗暗起了念想,希望能洗脱罪名。

    郭备哈哈大笑,打断众人沉思,道:“这能有何隐情?夏侯帮主年事已高,李莫非少年英雄,若不除去他,我怎生接掌帮主之位?”

    “大叔!”李莫非大吼一声:“你可不是这样卑鄙的小人。”夏侯龙成大洪等人也面露疑色。

    郭备大喝一声:“既然西夏人杀不了你,那我来亲自动手。”一个纵身,直扑向李莫非。

    成大洪与离得较近的华山掌门薛青纹两人齐齐动手,两人知道郭备猛虎劲的厉害,不敢怠慢,使出了压箱底的功夫,掌风猎猎。

    不料郭备却是虚招,脚尖在地上一点,变了一个方向,向刘文渊袭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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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上最厉害的武功是人心。少林、丐帮、中原镖局、金剑山庄、青城派、灵宝阁,大宋仁宗年间,一个无名小卒,他站在了最高点。剧情讨论:567679585。边城孤侠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边城孤侠,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边城孤侠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