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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予望之     千秋谋世txt下载     千秋谋世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十章 犹宿芦花(下)

    菱蓁道:“您别去了,乱着呢。”

    思卿一笑,“我见过的刺客多了,谁知道这是真刺客假刺客?”

    思卿执意要去,菱蓁劝不住,一跺脚找程瀛洲去了。谁知道思卿并没有去顾宅,而是带宫人搬回南内清溪苑小住。程瀛洲忙乱了半日,这才一路追到清溪苑,从西侧门进入,一路静悄悄的,有唧唧虫鸣。雨后河道内水声湍急,到处是雾气,偌大的清溪苑仿佛仙境一般。

    思卿看了面色极为难看的程瀛洲一眼,改换容色,“立刻派府军卫封锁西苑周围的街区。”

    程瀛洲上气不接下气道:“殿下,西苑的人似乎是冲您去的。”

    思卿道:“他们不是想清君侧么?不是想清我么?叫他们找不到我,看他们怎么办!”说完转头问程瀛洲道:“小娘娘还在东宫?”

    程瀛洲道:“是,贵太妃与何娘娘都在东宫。”

    思卿徐徐问:“说吧,今晚怎么回事?”

    程瀛洲躬身道:“先前有人嚷着西苑有刺客,然后西苑乱了半晌没抓到人。这个时候东宫卫来了,说奉旨而来,以保殿下安危。菱蓁姑娘告诉臣殿下早就离开了西苑,不可能调动东宫卫。西苑守卫不让东宫卫进,两方起了冲突。臣觉得有异动,叫金吾卫去从外围封锁西苑,东宫卫不知怎得又要撤出,所以愈发混乱。臣觉得事情不对,赶忙来见殿下。”

    思卿冷笑道:“好主意啊,搅乱西苑,混乱之中我要是丢了性命,那就变成了无头公案。好一个聪明的清君侧。”

    程瀛洲连忙道:“眼下怎么办?”

    “西苑守卫、东宫卫两方还不够乱?你再弄上金吾卫做什么?还嫌不够乱?他们太心急了,没有籍口就想弄死我。不过他们提前自爆,对于我而言倒是好事。让他们闹一夜,明儿闹大了咱们再查。好好查查东宫卫异动是怎么回事。”

    程瀛洲道:“臣明白了。”

    思卿道:“西线出事了,三哥迟迟没有消息,要调兵……”说完摇摇头,目视程瀛洲,“老程,我之前跟你说什么来着?”

    程瀛洲心虚,下拜道:“殿下说无论如何,京卫不能擅动,哪怕是殿下身处危地。”

    思卿冷哼了一声,程瀛洲叩首道:“臣逆命有罪,情愿就死,但事关殿下安危,臣亦死不敢奉诏。”

    思卿道:“小心点儿,别再着了别人的道。”说完拂袖而去。

    思卿搬到南内离宫,夜里睡不好,半睡半醒间觉得自己还是在西苑住着,不知怎得,又离开西苑到外面的街巷上来。走了一会儿,眼前的路很熟,一抬头竟然是银杏街深处顾衡的宅邸。

    昨天刚下了大雨,顾宅门口积水不少,倒映着门口的六角灯笼,形成重重叠叠的幻影。武振英的驻京管家吕叔来开门,看见思卿颇为意外,仍然唤思卿“顾姑娘”。

    思卿答应着走进来,笑道:“武家伯父也在?”

    二人走入院内,正房灯火通明,地下打点了许多行李,想事傅临川和顾梁分准备回通河。顾衡看见思卿一愣,“你怎么又来了?也不事先说一声。”

    思卿一笑,“偏不事先告诉你。”

    这时候里间的傅临川和武振英走了出来,思卿笑道:“武家伯父,傅伯伯。”

    傅临川道:“你来了?快进来坐。”

    顾衡问了一声:“你怎么又出来了?”

    思卿道:“我又不是在坐牢。”

    原来武振英他们还没吃饭,思卿进来和众人在桌前坐定,气氛忽然十分尴尬。

    近来流言四起,说今上病笃,思卿面色又难看,顾衡先问了句:“你没事吧?脸色这么难看?”

    思卿放下刚拿起的筷子,用手扶了扶额头道:“我没事,你和傅伯伯怎么还没走?”

    “感情你是来催我们走的?”顾衡道,“明儿就走,前几天郑以勤丧子,去吊唁来着。昨天不是下大雨嘛,没走成。”

    武振英问思卿道:“近来京里怎么有点乱?”思卿勉强笑道:“伯父,你猜那天我在盛和街见的是谁?”

    武振英摇摇头。

    思卿道:“是小武定侯的叔父、中路军将领定远将军孙平甫。”

    武振英面色一变,顾衡道:“孙?他不是那个叛逃的害死郑以勤儿子的……不对啊,他叛逃怎么不往南逃,回京城来干什么?送死?”

    思卿道:“他根本没叛,有人害他,他不想死的不明不白,所以逃回京自首了。”

    武振英道:“郑老恨他恨得咬牙切齿。”

    思卿苦笑,顾衡道:“你近来如何?”

    思卿道:“乱七八糟。”说完顺手把筷子拿起来一摔。

    武振英道:“你也该小心些。”

    顾梁分附和,“别没事乱跑。”

    思卿拿起筷子笑道:“现在没人管我,我乐意。”

    顾梁分笑道:“反了你了。”

    思卿道:“我造谁的反?我可反不来,我还想多活几年。”说完又问武振英,“那天您路过时发现我跟孙平甫见面有人窃听,那人是一直跟着孙平甫的?”

    武振英想了想,“我觉得像跟着你的。”

    思卿道:“那就好,跟着我没关系,要是跟着孙平甫,有点麻烦。”

    顾衡道:“跟着你的怎么就没关系了?”

    思卿道:“监看我的多了去了,虱多不痒……”说完看见武振英和傅临川都看自己,又笑,“我今天来这里肯定没人跟着,我仔细探查过了。”

    顾衡问:“江南的形势怎么也这么不好?”

    思卿道:“有些人内讧得厉害,我猜姚远图肯定不欢喜沈沅西去压他头上。孙平甫回京,沈沅西和玄宾姊出了大力。”

    武振英道:“是了,玄宾说这位孙将军当年在川湖防线上救过沅西。”

    顾衡不以为然,“他为什么要回来送死?”

    思卿耸肩道:“忠臣良将——我也不明白,我让他快跑,他还不听,我有什么办法?”

    “你让他快……”顾衡道,“我终于知道为什么郑以勤看不惯你了。”说完,他意识到说错了话,傅临川和武振英同时抬头看他。

    思卿道:“我又不是黄金白银,不需要人人都看我顺眼。郑以勤以前跟老匹……我们家老爷子不和,他瞧不上我,也不奇怪。”

    这好像是思卿第一次同时当着傅临川和武振英两位长辈的面前提及她的生父叶秀峰,语气怅然,用词不敬,显然对叶家的成见还是很深。

第八十章 梦里阑珊(上)

    傅临川欲言又止,武振英在京已久,深知思卿与乃父叶秀峰不和,于是故意问:“玄宾什么时候回来?”

    思卿道:“就在这一两个月之间,快了。”

    武振英点点头,众人吃了饭,武振英便先告辞要走,临走时嘱咐思卿道:“你多小心些。”

    思卿道:“我知道了,伯父放心。”说着送了武振英出来。

    武振英和吕叔一走,顾衡见话题转开,于是问:“你今天又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思卿道:“有人想弄死我,我出来躲躲。”话音刚落,顾傅两人同时变色,思卿又道,“我出来躲躲,大不了一走了之。”

    这时候忽然听见远处传来混乱的声响,顾衡出门看了看走进来道:“不知怎的,五城兵马司的人都出来了,门外是跟你的人?”

    思卿道:“是跟我的人。”说完又皱眉问,“巷口戒严了?”

    顾衡摇摇头,思卿松了口气,顾衡着急道:“内城好像有地方起火了。”

    傅临川问思卿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思卿道:“我猜有人可能搅乱了西苑,想弄死我。帝京虽然大,却没有我的容身之处,只好来投奔你了。”

    顾衡道:“造反?!你怎么一点儿都不着急?你还不快回去?”

    “我回去送死么?反正他们把西苑翻过来也找不到我,让他们闹去。”

    “你怎么一副与你无关的样子?真乱起来怎么办?”

    “乱起来才好,我受够了窝囊气,正愁找不到一网打尽的籍口。”

    “伯伯,您看看她!”

    思卿对傅临川道:“伯伯,您的事……包括当年姚远图帮您脱身的事,郑以勤知不知道?”

    当年傅临川的好友余允和出事,傅临川受到牵连,是傅临川在孤山社的旧友姚远图帮他改名换姓脱身的。此事除了姚远图之外,孤山社现任社主林世仪也知情。前大学士郑以勤也是孤山社出身,却与林世仪、姚远图并不和睦,未知姚远图救傅临川的事,郑以勤是否知情。

    如果郑以勤知情,于思卿和傅临川而言又是一大危险。

    傅临川道:“他应该猜到了一些。不过他逢此大变,神志不清了。”说完长长叹了口气。

    思卿笑道:“原来他神志不清了还知道骂我?我还挺招人恨的?”

    顾衡道:“我觉得你还挺有自知之明的。”

    “多谢夸奖。”

    傅临川把茶杯一放,“你们俩别抬杠。”说完对思卿道,“究竟是什么回事?”

    顾衡接着道:“你想清楚你是谁,有你这么做国后的么?”

    “里面乱起来,他们就是想弄死国后。让他们乱,反正找不见我,也就是瞎乱。”

    “肉食者鄙。”

    “无奸不商。”

    傅临川无奈,“不准吵架!”他叹了口气,望着思卿道:“思卿,无论你遇上了什么样的难事……”

    “傅伯伯你放心,”思卿道,“我没那么高洁,您看这一出事,我不是跑的挺快么?今天我来,一是我见孙平甫的时候遇到了武家伯父,我想问问伯父他看清楚了当时跟踪来的人是跟着我还是跟着孙平甫了没。二则你们要离开帝京,我回来吃顿饭而已。”

    顾衡听了叹气:“定藩在西边势如破竹,北境也不安定,京里再乱起来,你可怎么办?”

    思卿终于叹了口气,“说实话,我也不知道。”

    这是似乎傅临川来京以后他们三人第一次一起用餐,思卿虽然故作轻松,但是压抑的气氛还是挑动了顾衡敏感的心弦。

    有风穿过中庭吹起绣幌,隔了这么多年,父女兄妹三人再安静地坐在一起,彼此之间仿佛隔了一条河,没有思卿想象中重逢的愉悦。傅临川和顾衡都对自己充满了不可说的疑问。

    顾衡拿起茶杯,掩饰地喝了一口,“你今天怎么有些奇怪?”

    思卿低头,“想着你们要离京了,总要再见一面。”

    “说的好像要永别一样,”顾衡道,“你没事儿吧?”

    思卿一笑,“我没事儿,我又不是干刀口舔血营生的。”说完又垂下头来。

    “今晚变不了天吧?”

    “做梦应该可以。”

    “从傅伯伯来京,你好像还没消停过。”

    “我想消消停停的,但是……”

    “我不知道上次你布那么大的局是为了什么,”顾衡道,“大抵是为了铲除异己?你身边的人都出事,那肯定不是小事。你要伐异,我无法置喙,但是你要是打着让帝京乱起来的主意,我不能苟同。当然我也没资格苟同。”

    思卿道:“阿兄,你就这么看我?在你眼中,我就是时时刻刻都想着谋朝篡位的人?我好奇郑以勤说了我什么?”

    傅临川见思卿面有落寞之色,待要开口,思卿站起身道:“我的处境,只有我自己明白。你赶我走,我就走。至于你说我想让帝京乱起来,那走着瞧。”说着对傅临川道,“伯伯,去通河一路保重,我先走了。”说完转身往外走。

    傅临川嗔怪地看了顾衡一眼,道:“梁分说的话不对,你不要往心里去。你自己多加小心。”

    思卿答应着,也不再看顾衡,径自走了。背后传来傅临川和顾衡的交谈时,她听得一清二楚。

    傅临川道:“近几日风声不对,南边战事又炽,你妹妹的处境显然很艰难,你不该那么说她。”

    顾衡道:“我看她是富贵险中求——我希望她不要犯糊涂。”

    傅临川道:“她犯什么糊涂,我看是你犯糊涂。”

    顾衡叹了口气道:“我觉得思卿今天不太对劲。”

    思卿见兄长并不理解自己的处境,反而觉得自己心有二志,想仿效武周故事,也不知怎的心里发毛。气冲冲走出顾宅,又忍不住回顾。她回京这么多年,第一次有了已尽末日的念头。

    萧绎音讯全失,前方节节败退,京里还总是有人想要她去死。她不知道这次傅临川和顾衡离京以后,自己还能不能再见到他们。

    谁知道思卿一回头,正好看见傅临川站在中庭里。夜风吹起傅临川的衣袂,他缓缓走下台阶来,微微一笑,“别理会梁分的话。”

    思卿点点头。

    傅临川道:“无论发生什么,你都要好好的。我之前说,这次见到你,我很放心。如今我却又觉得这次见到你,我很忧心。”说完长长叹了口气。

第八十章 梦里阑珊(中)

    思卿道:“我无法可选。”说完终于忍不住坠下泪来。思卿望着傅临川,近来所有的无助、失落、崩溃都忍不住如决堤之水一般要倾泻下来。

    从她回京起,她曾幻想过无数种可能出现的危机,但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如此手足无措。

    她意识到自己失态,勉强笑道:“伯伯,你回去吧,我会小心的。”说完她看到了傅临川身后走出的顾衡。

    傅临川知道思卿的处境不可说,于是道:“好。”身后的顾衡欲言又止,傅临川拍了拍顾衡的胳膊,顾衡于是没有再说话,众人无声地道别。

    大门缓缓和上,思卿失魂落魄回过头,心里难受,不知道要不要将大公主带来托付给顾衡,不知道要不要告诉顾衡大公主身世的真相。她正在天人交战,忽然惊醒,原来一切都是一梦。她昨日已离开西苑,亦未到访顾宅,而是往清溪苑住下了。

    连续不断的噩梦让思卿心绪不安。前一个梦中萧绎受伤,后一个梦里自己落寞于父兄道别,这似乎都不是佳兆。

    思卿茫然起身梳洗,昨日晚间下令封锁西苑附近的街区,西苑里兵荒马乱闹了一夜,两处起火,整个西苑都在找她的下落。

    定安贵太妃在东宫提心吊胆,第二天天一亮听说西苑里没找到思卿,更是一口气没上来晕了过去。

    恰好思卿派人去东宫说她昨天轻车简从去慈恩寺上香为今上祈福,而后顺路歇在了清溪苑,不知到内城昨晚闹什么,乱哄哄不成体统。众人这才知道思卿根本不在西苑,不禁面面相觑。

    思卿借机下令彻查东宫卫无诏擅自闯入西苑,与西苑守卫起冲突的事,朝中也无人敢有异议。

    原来自从思卿掌握京防,东宫卫一直是她的心病,因为东宫卫多有何氏旧人。萧绎曾担心东宫卫有定藩探子,摸查一遍之后就置之不理。此后东宫卫就成了何适之与宁寿侯在京防中的唯一一点力量。

    思卿看宁寿侯不顺眼已久,上次唐鹏出事,她与江枫布局没能把宁寿侯引出来,让她十分沮丧。接着宁寿府给东宫下毒试图嫁祸自己,结果没抓住实证,让宁寿府钻了空子,把东宫的乳母推出来顶罪。这次宁寿侯与东宫卫按捺不住自爆,思卿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若非萧绎失联,思卿说不得就要放几个烟火盒子来庆祝一下。

    思卿的想法程瀛洲一清二楚,但是东宫卫十分特殊,思卿如果行事太过容易招人非议。程瀛洲委婉表达了自己的想法,思卿只是点点头。菱蓁私下劝思卿于东宫卫事不要冒进,思卿道:“西线的战报你应该看了吧?我意不在宁寿侯,他不算什么东西。”

    原来东宫卫指挥使在西苑起火前曾在宁寿府吃酒,根据他身边的侍从供述,西苑起火后,宁寿侯鼓动东宫卫指挥使“以皇后殿下安危为重”,并与东宫卫指挥使离府,矫诏使得东宫卫前往西苑“护驾”,西苑守卫不让东宫卫入内,双方起了冲突,结果致使西苑乱上加乱。

    思卿拿到奏疏对程瀛洲道:“我现在相信唐鹏的事情与宁寿侯无关了,他做事这么蠢,与实名下毒有什么区别?”

    程瀛洲心有疑虑,“刺客一直没找到。不过真刺客、假刺客,可能就藏在西苑守卫之中,目的是让西苑‘乱起来’趁乱再对殿下下手。”

    “不用那么麻烦,”思卿道,“刺客不必找了,西苑守卫和东宫卫尽数换防。”

    程瀛洲一凛,“是。”

    思卿道:“事涉宁寿侯,京卫不要多话。”

    程瀛洲道:“殿下的意思是……”

    “西线的事拖延不的了,范子冉支支吾吾不说话,安了内,就该安外了。告诉汲古阁,最近小心行事,不要妄动。”思卿怅然道。

    自从处理了东宫卫以后,宁寿侯一被牵连出来,思卿不便借机直接踩死宁寿府,内阁表示请今上回京之后做主,事情不了了之。

    然而在思卿这位继母和东宫太子这位嫡长子之间,无论出了什么事,被质疑的永远都是中宫。即便思卿对宁寿府不闻不问,她换防东宫卫的举动还是遭到了群臣的质疑。

    尤其是建极殿大学士范子冉在思卿的授意下表达了对孙平甫表达回护之意后,杀孙声大起,朝中局势一触即发,思卿迅速收到了江枫为孙平甫说情的来信。

    思卿将江枫的信烧毁后面色铁青,帝京定藩暗线已除,东宫卫已然被她替换,宁寿侯被拘,城外西山营实际掌控者端王不在京,帝京城已入她的彻底掌控之中。什么千秋万古名,非常时期,还是需要强硬行事,不计后果。

    菱蓁对思卿的想法忧心忡忡,“姑娘,这件事您不能够出头,为什么沉不住气?那孙平甫要是出京就造反怎么办?退一步,他就是不造反,这一仗输了怎么办?姑娘到时候可是第一个无路可退的!”

    思卿道:“我实在忍不住,偏想要出这个头,怎么办?满朝没几个人愿意说一句真话,难怪打定藩一连几年都打不赢。”

    “姑娘!”菱蓁无奈。

    思卿道:“还是那句话,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京中正乱着,定藩西线拿下四川之后叛军兵逾风水岭,试图从川北攻入秦晋。沈江东在东线毫无进展,举朝惶恐不安。

    熙宁二十一年九月初六日,群臣再度于东宫请见,思卿心中明白,她还有没有将来,就要看在东宫之中与群臣这一战了。

    是日傅临川与顾衡离京回通河,武振英送二人出城,只见城门已有五城兵马司和铺兵严加盘查,城内要渠里也有小舟游弋巡视,京兆衙门的差役往来于各个旅店查访过客。傅临川道:“看来是出事了。”

    上次唐鹏出事,顾衡间接参与了围捕定藩暗线的行动,已知思卿的手“伸得很长”,于是道:“我看思卿此番是‘无药可医将相病,有心难补女娲天’——”说完见傅临川和武振英都看自己,这才缄默不言了。

    傅临川同顾衡别过武振英出了城,顾衡回顾,傅临川也叹了口气,问:“放心不下你妹妹?”

    顾衡叹道:“前方的战事又不好,思卿跟个炮仗一样。其实……如果我能见到她,真想劝她离开帝京,劝她一走了之。但我又觉得,真见到她,这话我也许说不出口。”

第八十章 梦里阑珊(下)

    思卿这几日丝毫不敢松懈,更衣时怔怔望着镜中的自己,有些后悔没有随萧绎一同去西京,如今要面对这样艰难的局面。

    “三哥,你一直不回来,我终究是走到了这一步,”思卿喃喃道,“戏总有演不下去的时候,可是你究竟在哪儿?究竟平安否?我迈出了这一步,后面怎么办?”

    定安贵太妃的身影这时候也出现在镜中,低声道:“三哥儿一直没有消息,这可怎么办才好?”

    思卿叹了口气,“小娘娘,东宫还小,咱们不能慌乱。过了眼前这个坎儿,无论三哥在哪儿,我都去找他。”

    定安贵太妃道:“周贵妃去了,一直没有信儿,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

    正说着,思卿身边的黄门官进来禀报道:“启禀皇后殿下,启禀贵太妃,康王、范阁老等都到了。”

    思卿对定安贵太妃道:“小娘娘,我还没画好眉毛。”

    定安贵太妃道:“我和长哥儿先过去。”

    思卿点点头。

    片刻后思卿穿着礼衣,怀抱珠冠,走过长长的通往正殿的甬道。阳光透过甬道*字不到头的镂花窗格透进来,思卿不习惯这样亮的光线,举起大衫宽大的衣袖轻轻遮挡。

    许多人的面孔一一从思卿眼前滑过。她忽然想起了那天她做梦梦到往顾宅去,与傅临川一起在灯下小坐的情形来。

    思卿曾对傅临川道,“这些年我过得有什么不好呢?锦衣玉食,穿绫裹缎的,我若说过得不好,岂不是太矫揉造作了?何况‘山中名宰相,宋代半山翁,书生权在手,一切目中空’。我虽然算不上正经读书人,然一朝能颐指气使一番,倒也顶痛快。”

    傅临川听了只道:“你打小就很有主意,遇上事情见得也明白,我还真不信你能多么‘颐指气使’的。”

    思卿笑了笑道:“若是有,我肯定也不能让您瞧见。说实话,刚来帝京那几年,我其实很难受。可是日子久了,也就看开了,命数天定,上天给了我这样的活法,我绝对不能辜负。”

    其实她也算不得一朝权在手,她还掌控不了许多的事。如今外有强敌,内有对她不满已久的宗王,萧绎不在京,她逾矩做事一定会处处受阻。她可以选择缄默不言,但是她心里那团火压抑不住,她沉不下心,觉得总不能坐视定藩从西线包抄。如果局势恶化,放任定藩从西北包抄,她一样没有好下场。长到这么大,还从没背过这么重的担子。也许迈过这个坎儿,以后万事都不必萦怀。

    思卿到了正殿的帘后对定安贵太妃轻声道:“小娘娘,无论一会儿情势如何,我的话,小娘娘不要接,折进我一个去就够了。”

    帘后一片行礼之声,思卿静静地坐着,静静地答礼,望着帘后模糊的身影,语调波澜不惊地问:“众卿缘何求见?”又道,“请康王坐。”

    康王谢了座,拿手指着建极殿大学士范子冉道:“此贼包庇逆犯,殊为可恶,宜立斩孙平甫,以安军心。”

    思卿听了立时想起前几日在清溪苑自己与范子冉的对话。

    叶秀峰与何适之相继出事后,萧绎简拔范子冉为首辅,思卿非常不以为然。范子冉绰号“纸灯笼”,可谓是纸糊阁老,什么事都没主见,对萧绎的话言听计从,萧绎对之礼遇非常。

    不过时间久了思卿对范子冉有了改观,一则范子冉在关键时刻从没掉过链子,二则范子冉对萧绎的话从不驳斥,对思卿这位中宫也非常礼敬。

    作为座下唯一知道思卿掌握了京畿驻防的臣僚,他始终没有对思卿的行为产生任何异议。

    如此和顺,很难让人厌恶他。而且一向在各派之中保持中立的范子冉在孙平甫投案自首后非常清醒地认识到孙平甫“叛逃”事出有因,也发现支援西线有兵无将,孙平甫是带兵的最佳人选,因此与思卿有了如下对话。

    范子冉道:“如今前方战事不顺,但是杀孙声大起,臣实在是无话可说。”

    思卿道:“他既然叛逃……”

    范子冉罕见地反驳道:“殿下,他若是叛逃,那他就不会回京了。”

    思卿道:“那就查,查出真相,若他是含冤的,谁还会要求杀掉他?”

    范子冉再度犹疑道:“此事现在只怕不好查。事涉安平郡王,安平郡王领兵在前线抗敌,若牵涉出大事,只怕是军心不稳。”

    范子冉言下之意是安平郡王与孙平甫一看就是私人恩怨,倘若这个时候彻查,惹急了安平郡王,他领着重兵,只怕会横生枝节。

    思卿道:“范阁老,若是我来提保住孙平甫,我可能活不过明天。”

    范子冉道:“眼下西线急需支援,孙平甫是领兵的最佳人选。殿下,苍生何辜?”

    思卿心想自己才不戴这顶大帽子呢,于是道:“要我开口,我有两个条件,你得答应我。第一,我开口未必有用,所以大事还要内阁来做。第二,大军离京,京内空虚,局势会继续紧张,你们必须能掌控住。”

    范子冉拜道:“多谢殿下……殿下为……”

    思卿道:“别急着给我戴高帽子,我能做的不多,你得想明白了,你要怎么处置后面的事。”

    思卿其实可以选择缄默不言,但是范子冉的和顺也有不好的地方——他在朝几乎没有威望,沦为今上的记室。

    如果换成是叶秀峰或者何适之提出保孙平甫,以他们的威望和势力,或可成功,但是如今范子冉提出保孙平甫,声音如同泥牛入海一样,更何况范子冉根本不愿意出头。

    思卿如果选择缄默不言,任由众人扯皮,贻误军机,那定藩很可能从西北包抄,进而影响整个战局。

    但是如果思卿表态以后也许永远无法摘掉预政的罪名。

    思卿权衡得失,如果她表态保孙平甫,一则是卖了范子冉人情,二则只要萧绎回京一定会回护自己,自己也没有那么惜名。想当古贤后,她就不会染指上直京卫了,哪怕萧绎需要她。

    如果她装死不说话,那保不住孙平甫、保不住西线,万一局势全盘失控,自己才是真正的身死名灭。

    思卿思来想去,忍不住想要去做点儿什么。她有两个选择,第一是说服众人启用孙平甫为将,领兵支援西线,这样做可以隐藏势力,但是不易成功。第二个选择是调度自己手里的京卫逼迫反对启用孙平甫的人松口,这样做干净利落,但是自己做实了干涉兵政的罪名,容易死无葬身之地。

第八十一章 锋芒毕露(上)

    范子冉当然也明白,如果他还做纸糊阁老,不管不问,希冀于中宫皇后用武力施压解决问题,那么一旦皇后出事,今上回京之后同样不会放过自己。

    在康王谢座质问建极殿大学士范子冉“此贼包庇逆犯,殊为可恶,宜立斩孙平甫,以安军心”后,思卿一反常态,不再打太极,朗声道:“孙平甫有何罪名?”

    康王立刻道:“此贼可恶,皇后殿下莫不是也要为他说话?”

    思卿心想啊哈?给康王下套这么容易,于是不紧不慢问:“康王伯,言重了,本宫确实不知道孙平甫有什么罪名,还请康王为本宫解惑。”

    定安贵太妃立刻添柴,“是啊,皇太子近来总是生病,老身与皇后轮流照看,哪里有心思有机会理会你们外间的事情?皇后不过是诚心发问,康王莫要多心。”

    言下之意说康王:今上还没死呢,你先把我们和太子当孤儿寡母欺负起来了!

    思卿被定安贵太妃说得心虚,眼睛飘向别处,口中道:“贵太妃所言极是!”

    范子冉上次见过定安贵太妃与中宫皇后联手坑端王,这时候见怪不怪了,于是给刑部侍郎岳文康兵部留京的侍郎使了一个眼色——至于刑部尚书杨万泉,他当然是又“病了”没来。

    岳文康二人出列禀奏了孙平甫的事,思卿在帘后看了定安贵太妃一眼,示意定安贵太妃此后不要再多言,贵太妃颔首,思卿淡淡道:“本宫只有一点不明——既然他丢城弃地又叛逃,那么他为什么不直接往南跑投靠定藩,而要千里迢迢回帝京来呢?”

    思卿的话像是一把火烧开了灶上的水,沸水滚滚而起,座下群臣纷纷议论起来。东宫的正殿没有有司管朝纪,底下的争论声一浪高过一浪,思卿索性不再说话。

    过了许久,议论声慢慢低了下去,东宫皇太子的一个响亮的哈欠更是让全场回归肃静。与会宗王里有人道:“殿下不知,孙平甫投案,实是为了混淆黑白,保全孙氏一族而已。”

    六部大员里有人随即点头附和。

    思卿又道:“果然如此,说明他畏惧家人安危,当初又怎会无缘无故叛逃?叛逃之时,又怎会想不到家人的处境?”

    那宗王道:“殿下,孙平甫当时有可能是一时冲动,没有顾虑到那么多……”

    思卿立刻道:“你说的不错,他既然是一时冲动,说明当初事出有因。他缘何丢城弃地、不去浦州支援郑巡抚,方才岳文康岳侍郎说的不大清楚。”

    岳文康这时已然明白中宫意在回护孙平甫,他还没说话,谁知道康王又道:“皇后殿下,孙平甫与随驾的京卫副领孙承赋系叔侄,臣以为此次陛下在宜宁行宫怀病,说不定与孙承赋脱不了干系。他们叔侄两个,一个在南边,一个在北边,试图祸乱朝纲,殊为可恶,宜应立斩孙平甫、逮捕孙承赋,以安军心。”

    思卿不以为然道:“凡事总要讲证据——康王所言可有证据?”

    康王语塞,兵部孙平甫的同僚趁机道:“回皇后殿下,根据孙平甫的供述,他之所以未能增援浦城的郑巡抚,是因为他并没有收到传令官之令。据他揣测,传令官应该是被敌军的斥候所杀。当时孙将军久久待命不至,多次派人联络安平郡王,都如同泥牛入海。孙将军怀疑安平郡王身边有定藩暗探。后来安平郡王不听孙平甫的解释,坚持要杀他,他才逃回京城,希望陛下能够下旨给安平郡王,彻查军中的奸细,以保郡王和大军无虞。”

    他话音刚落,就有宗王破口大骂道:“一派胡言、虚伪至极!”

    思卿听了却松了口气,孙平甫也明白,眼下安平郡王手握重兵在前线,而假军令事涉安平郡王,一旦于此时张扬开,安平郡王失控,后果不堪设想。

    他对思卿供述了自己接收伪军令的事情,并把证据交给了思卿,却另外编造了一套说辞来供述。思卿此时彻底下定决心要启用孙平甫,于是望向定安贵太妃,定安贵太妃轻轻点了点头。

    此时范子冉道:“臣以为孙平甫的话不无道理。若说他是因为担忧连累亲族而北上投案,那也说不通啊。如果他真叛逃违令,那是诛九族的大罪,他回不回京,与是否连累亲族没多大干系,最多是改成绞……”

    与范子冉不和的左都御史立刻道:“范阁老一味心向逆贼,是和道理?莫不是范阁老与他有什么勾连?”

    范子冉立刻道:“方才皇后殿下说的是,凡事讲证据,你们乌台凭什么说我勾连孙平甫?”

    思卿见这么下去不是办法,立刻问:“听诸公之意,眼下杀不杀孙平甫,便是头等紧要的大事?”

    大学士、兵书李元贞随驾北上不在京,这时候兵部侍郎终于找到机会启奏道:“殿下,杀不杀人事小,叛军克蜀,如今试图由川蜀入秦晋,秦晋告急,当务之急是派兵援秦!”

    思卿道:“诸位有何建言?”

    范子冉道:“启禀殿下,陛下曾调遣口外驻军驻扎北口,京畿的西山营、阜州营、三千营、神机营、五军营也可以抽调部分驻军。”

    兵部侍郎道:“要紧的是,朝中领兵之将都已南下,如今有兵而无将……”

    这时有宗亲道:“老臣举荐京卫程瀛洲程将军。”

    这时候方才出言反对范子冉的左都御史再度道:“不妥!京畿抽调兵力支援秦晋,那京防已被削弱,再让程将军去西面,只恐京师人心不稳。”

    刑部侍郎岳文康道:“正是,程将军从未领兵实战,确实不妥。”

    那宗亲道:“哪一个将军是生下来就领兵实战过的?此言可笑至极!”

    思卿心知程瀛洲若去西线,等于断了自己一臂,宗亲根本不怀好意。且程瀛洲从来没指挥过大团战,不懂得进军的诸多庶务,由他领兵,还是救急,可谓天方夜谭。

    这次思卿和定安贵太妃意识到宗亲定然会举荐程瀛洲,所以故意不让程瀛洲在场,此刻殿外只有羽林卫指挥唐鹏。

    思卿问:“要是由程瀛洲领兵去西线,京畿防务交托何人?”她故意目时康王,“王伯年迈,不如交托十一弟?”

第八十二章 锋芒毕露(中)

    端王世子萧纭吓了一大跳,连忙道:“殿下,前线要紧,但京防尤其要紧,且定藩老贼,暗探众多,程将军在京卫多年,京卫诸事,非程将军不可。臣弟平素庸碌,也不堪大任。”

    思卿又道:“十一弟举荐何人?”

    端王世子不敢再开口,座下又开始议论纷纷,定安贵太妃问:“诸位的意思是,帝京果然无一人能领兵?”

    康王叹息,“是老臣太不中用了。”

    范子冉欲言又止,思卿心知如果范子冉先提,自己再附和,容易引起众人怀疑,疑心自己与范子冉有所勾连,不如自己先提。

    她看了一眼满脸忧色的定安贵太妃,又看了一眼不知道何时已经坐到定安贵太妃怀中的太子——太子坐在定安贵太妃膝上,手捧一书,读得津津有味,丝毫不受剑拔弩张的氛围所困。

    思卿深吸一口气,改换语调,冷声道:“谁说无人能领兵——有位久在军中、熟悉定藩的人不是近在眼前么?”

    众人齐齐变色,范子冉松了口气,只有康王问:“殿下说的是……”

    思卿淡然道:“孙平甫。”

    一片哗然,思卿立刻感受到飘摇的敌意透过帘幕向自己袭来。

    左都御史愤愤道:“殿下说笑了,罪臣如何领兵?”

    思卿强硬道:“知耻而后勇,罪臣怎么就不能领兵?”

    康王大怒道:“殿下!他是逆臣!”

    思卿立刻反驳,“并无确凿证据——他真是逆臣,为何回京投案?他提出清查安平郡王军中定藩暗哨,又何以见得他一定是逆臣?”

    有宗王道:“皇后殿下莫要被贼子言语蒙蔽!”

    思卿道:“不让他领兵?你能去领兵吗?”

    端王世子低头,范子冉叹气,局势一触即发。

    这时候康王道:“中宫不得干政!”

    思卿冷笑道:“那诸位到此处求见,为得是什么?让本宫杀孙平甫不是干政,本宫提议启用孙平甫就是干政,这又是什么道理?!”

    康王听了被堵得一口气没上来大咳起来,思卿立刻一甩广袖,“来人,康王不适,送康王入内休息。”立刻有黄门对康王道:“康王——请——”

    康王翻着眼皮指着帘后道:“你——你——”却被黄门官迅速架走了。

    在场宗王们一下子炸锅了,有人道:“皇后殿下,请您切莫预政!”

    思卿道:“如今叛军一再北上,我军节节败退,尔等不思尸位素餐之过,还想着倾轧,还想着求和!你思慕晋康郡王,可惜本宫不想为显肃皇后,陛下更不是宋徽宗!你可别打错了算盘。”

    思卿一改往日三缄其口之态,众臣心中都很是不安,这时户书喏喏道:“皇后殿下,本朝没有任用罪臣领兵的先例……”

    思卿道:“那诸位还有人选可荐么?”

    座下忽然诡异得安静下来。

    思卿道:“既然没有,那诸位的意思是放任叛军打过秦岭,入主关中吗?”

    户书连忙道:“臣等并无此意!”

    思卿道:“好!好!好!既然如此,诸位今日之怒,就是向着本宫而来了?”

    左都御史道:“任用罪臣,他要是领兵出京,就地哗变怎么办?”

    议论声又起,思卿道:“你御史台是信不过京畿诸营、信不过程瀛洲还是信不过亲督京卫的陛下?果然如此,为何不早谏,非要等到今日才谏?”

    左都御史叩首道:“皇后殿下既不做显肃皇后,也莫要学汉高后!”

    思卿冷笑,“本宫果然仿效先贤,就不用在此与尔等多费口舌,直接下旨让孙平甫集结大军启程就是了!本宫果然想学汉高后,只可惜满朝里竟然没有萧何、韩信!”

    思卿一向在外臣面前少言寡语,也只有沈江东、范子冉以及萧绎身边亲近的文学侍从之臣才知其秉性。

    今日她一改往日谨慎小心,无疑引发众臣的愤怒和不安。范子冉心知这位皇后做到这一步已经是不给自己留任何退路了,稍有把柄,就会被群臣抓住攻讦,那么中宫之位岌岌可危。

    范子冉这时开口道:“朝中确实无将……殿下所言……亦无不可?”

    刚说完就被左都御史指着鼻子骂:“胡说八道!一派胡言!纸糊的破灯笼!”

    思卿缓了口气,“反正西线危机,一刻也拖延不得。本宫听了你们的话,为国朝计议,提出启用孙平甫,你们觉得本宫预政——那孙平甫果真领兵出京哗变,本宫自然也活不成了。要么你们再请示陛下,继续拖着,赌一赌关中的兵还能撑多久。要么干脆不派兵支援,只派饷,那也就无可争执。本宫今日做了恶人,不如做到底,你们就在这里议吧,议不出来,今天也就别走了。”

    说完金吾卫、府军卫、羽林卫的禁军和东宫卫的侍从佩剑闯入东宫正殿,封锁了大殿,这下连范子冉都惊呆了。

    思卿起身道:“诸位慢慢议,本宫去看看康王可好些了没有。”说完,她用安抚的眼神看了看面色铁青的定安贵太妃,竟然转身走了。

    这时候东宫太子放下书,脆生生道:“母亲?母亲?母亲怎么走了?”

    这一声惊动了众臣,众人似乎都忘了太子也在帘后呢。太子站起身来钻出帘幕,众臣再度行礼,太子问范子冉道:“范先生,皇后殿下怎么走了?”

    定安贵太妃连忙拉过太子道:“长哥儿,你母亲去探视康王去了。”

    皇太子道:“娘娘,我也要去!”说完挣脱定安贵太妃的手,也转身从甬道蹦蹦跳跳走开了。

    定安贵太妃坐在帘后没动,开口叹息道:“诸公有什么话,怎么就不能明说?皇后不过是太过着急了,眼见着叛军东面要打过长江,西面要打过秦岭,谁不急躁呢?陛下病着,信任诸公,才请诸公裁决。诸公吵来吵去,吵不出道理,岂不是有负圣恩?”

    过了片刻康王还座,虽然面色好看些了,但是似乎被痰堵住了说不出话,思卿与太子随之还座。

    底下议论之声未平,思卿朗声道:“诸公说我仿效汉高后,无妨,来日宇内平靖,诸位再来劾本宫不迟。前有西苑之乱,在本宫眼皮子底下险些出事,本宫也是怕了!如今前线又乱,诸位不怕吗?不然这样,谁反对启用孙平甫,那就由谁领兵,公平公正,诸位比孙平甫公忠体国,这点本宫还是知道的。”

第八十二章 锋芒毕露(下)

    众人看康王,康王一直咳嗽,说不出话来。剩下的宗亲都怕被思卿比成吴荣王之子,暂时缄默。

    无声对峙了片刻,范子冉道:“皇后殿下,太子殿下,内阁立时会议,商讨启用原定远将军孙平甫和协饷事宜!”

    有人立刻呸了范子冉一口,又有人小声道:“不如一条狗。”范子冉假装耳背听不见。

    这时左都御史又道:“万一孙平甫出京哗变……”

    “那本宫阖族死无葬身之地。”思卿断然道。

    叶家人要是听了肯定忍不住骂骂咧咧,好事儿从来不记着母族,诛九族的时候记起来了。

    东宫皇太子这时候小声问定安贵太妃说:“他们一个个都知道只有孙……什么?只有他合适,却不肯说,非逼母亲说。母亲说了,他们为什么这么凶?”

    思卿忍不住揽过太子,叹了口气道:“散了吧,都散了吧。”说完意欲携皇太子与定安贵太妃离开了正殿。

    说知道这时候康王激动地站起身来想说什么,一口气没上来直接晕倒,这时候宗亲纷纷围上去,定安贵太妃连忙叫人传医官来,众人簇拥着康王往后面去,只留下部分宗亲和六部大员面面相觑了半刻,见门口的禁军不退,心想:这怎么散?于是纷纷围着范子冉,似乎下一秒就要围殴他。

    这时唐鹏一声令下,门口的禁军忽然都退了下去。

    范子冉声涕具下,“别争了各位!等定藩真包抄到京师,你们还有命站在这里吵嚷吗?如今启用孙平甫,就算他不堪重任,担子也不是诸位背,诸位!诸位!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正殿里沉默下来,沉默了片刻后,无人理会范子冉,都默默退去。

    按照思卿的想法最好当面逼迫众臣拟诏让孙平甫去西线,这样一锤定音。思卿甚至做好了各种最坏的打算。

    谁知道前脚康王晕倒,后脚唐鹏却在思卿去看康王的时候私自下令让禁军退开,导致大事悬而未决。

    第二日思卿再度在清溪苑见到唐鹏的时候面色十分难看。

    清溪苑比东宫开阔的多,思卿在水榭里隔着纱幕见到这位上次被诬陷为定藩奸细差点出事的京卫指挥使,觉得自己愈发琢磨不透他在想什么。

    思卿沉默了片刻,终于淡淡道:“昨日我让你带人从东宫正殿退开了么?”

    唐鹏叩首道:“请殿下降罪。”

    思卿道:“说原因,为什么这么做?”

    唐鹏道:“臣以为殿下让京卫入殿会适得其反,引起众臣不安。”

    思卿冷笑道:“你还挺会审时度势?”

    唐鹏一直不敢起身,直到程瀛洲也来见思卿,对思卿道:“郑以勤郑阁老去见了范阁老,反对内阁启用孙平甫孙将军。”

    明面上看是因为孙平甫不去支援,才导致郑以勤之子郑显忠命丧浦城的,郑以勤反对启用孙平甫也在思卿的意料之内。

    思卿道:“郑以勤觉得孙平甫不去支援浦城,让他儿子惨死……他反对,情理之中。范子冉怎么说?”

    程瀛洲道:“回殿下,范阁老什么也没说。”

    思卿道:“好定力。”

    程瀛洲这时犹疑道:“臣以为殿下昨日有些操之过急,恐不利于殿下声名。”

    思卿道:“我早就说了,我要做点儿分外之事,我既然这么做了,自然不能在意什么声名。”

    程瀛洲小心道:“殿下,唐鹏并非不敬殿下,只是忧惧……”

    “让他进来吧。”思卿道。

    唐鹏入内小心地看了程瀛洲一眼,程瀛洲没有注意到。

    思卿道:“我也没想以抗旨来治你,但是昨日情形至此,你却使得大事悬而未决。你难道不知道如今西线危机,一刻也耽误不得?”

    唐鹏道:“是臣的疏失,请殿下降罪。”

    思卿见他仍然这样讲,分明还是觉得自己操之过急,不由有些恼怒,加之近来心情不佳,于是道:“来人……”

    “殿下!”程瀛洲连忙道,“昨日情形,臣已然听闻。果然逼众位大员在东宫立刻草诏启用孙平甫,那么必然会引发众臣不满。他们不满,帝京必然不安。若是帝京不安,那必然是一大隐患。臣以为经过昨日之议,范阁老必然能够明白殿下的苦心。不需殿下如此行事,内阁就能将事情做好。”

    思卿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对唐鹏道:“你起来吧。”说完又道,“现如今的境况如何,不需要我多言。我自己的境况如何,你们也清楚。今日我还能站在这里同你们说话,明天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殿下……”程瀛洲道。

    思卿叹气道:“现在京卫在京的将军只有你们两个,京卫的所有暗线,近来都不要擅动。孙平甫离京之后,所有的暗线都直接向程瀛洲对接,直到陛下回京。这期间无论我出什么事,你们绝对不能冲动行事。老程说的对,帝京安稳,是第一要务。还好拔掉了帝京定藩的谍网,否则后果更不堪设想……上次留了三个定藩探子在城里,这次通过他们把咱们想传得信儿传出去了吗?”

    程瀛洲道:“传出去了,说的是帝京混乱、传言陛下病重,都是朝廷迷惑定藩的障眼法,想引诱定藩在东线冒进。”

    思卿想了想说:“有一个问题,陛下一直不出现,他们肯定会起疑。陛下离开平城后,究竟去了哪儿?”

    程瀛洲道:“禁军的暗哨一直在找,既然毫无消息,那只有一种可能,就是陛下刻意回避与暗哨交接。只怕宜宁行宫确实发生了大事。”

    思卿道:“跟贵妃走的有多少人?贵妃去宜宁行宫可不要出事!”

    程瀛洲道:“殿下放心,京卫会小心的。”

    思卿点点头,“沈沅西在东线,说实话我一点儿都不放心。听孙平甫的话,安平郡王和他闹得很僵,屋漏偏逢连夜雨,我真是……”说完以手扶额。

    程瀛洲道:“殿下,逼问宁寿侯,会不会问出什么线索……关于陛下行程的线索?”

    思卿摇头,“不,不能冒这个险,这等于告诉宁寿侯我们与陛下失联,到时候京城可能会失控,有些人会孤注一掷。哪怕京卫人数众多,不怕他们孤注一掷,但是一折腾起来影响前线,国朝这个时候赌不起。只要陛下不回来,这就一直是一个死局。”

第八十三章 食禄乘轩(上)

    有关启用孙平甫之事,一切都比思卿想象中的顺利。思卿将宗王的势力想得过于强大,然而却忽视了能领兵的宗亲已然南下,而能有胆魄下决断的端王还滞留西京。六部之中也有人与她一样,想到了可以启用孙平甫,却怕担责,故而由她提出后,朝中的局势并没有走到最坏的那一步,她也没有动用京卫到众人府中去威逼,内阁就草诏启用了回京投案戴罪的孙平甫。

    这日是方慧嫔的生辰,为了藻饰安和,禁中一切宴饮仪式如旧,思卿在宫宴上见了孙平甫的长嫂武定侯太夫人,武定侯府对于启用孙平甫的决议显然非常愕然。

    酒后思卿望着一轮圆月,想起不知所踪的萧绎、已然离京的傅临川和她长兄顾衡,又想起内阁连篇的告急奏报,不由念起“食禄乘轩著锦袍,岂知民瘼半分毫?满斟美酒千家血,细切肥羊万姓膏。烛泪淋漓冤泪滴,歌声嘹亮怨声高。”遂悄然先行离席而去。

    方慧嫔生辰过后,思卿一夜之间被改了许多姓氏,一会儿被骂姓武,一会儿被骂姓吕,保守点得骂她姓刘,反正思卿不想姓叶,姓什么都无所谓。

    这次既然豁出去了,撕破温良恭俭让的面皮,行事再无顾忌,集结京营兵力,她和定安贵太妃一直盯着。反正现在京防在她手里,笔杆子想现在废了她,不仅没门,窗户也没有。至于以后的事,走一步看一步以后再说。果然一朝权在手,目中一切空。

    那晚思卿做噩梦梦见自己去见傅临川和顾衡的时候其实已然预感事情会失控,但是事情如此顺利,让她有些惴惴不安,总觉得落下了哪一步,总觉得无论如何事情都不应该这么顺利。宜宁行宫一直都没有任何萧绎的消息传回,思卿夜眺远方,总是在无声地祷祝。

    这夜菱蓁过来说了两句话,思卿听了觉得奇怪,“说三哥不回京是因为宜宁行宫的佳丽?”她把褙子一扔从榻上坐起身来。

    “听说后百济国之前进献了个美人儿,一直在安置在宜宁行宫。这次陛下路过……”菱蓁小心翼翼地道。

    思卿站起来开会踱步,菱蓁欲言又止,过了一会儿问:“姑娘,你……喝醋了?”

    思卿骤然转身,菱蓁缩了缩,但又理直气壮起来,“我觉得这事儿肯定不实。”

    思卿道:“果然如此,咱们怎能和行辕失联?有人传这话,分明是意欲抹黑三哥。他们说三哥沉溺温柔乡,将来他们若有不轨之心,拿这个由头来做文章,岂不妙哉?”

    菱蓁问:“‘他们’是谁?”

    思卿则问:“沈沅西怎么毫无消息?”

    菱蓁摇头,思卿又问:“贵妃呢?”

    菱蓁道:“按之前的计划,贵妃的行程很慢。”

    思卿望着定安贵太妃刚给自己的“从极迷处识迷,则到处醒;将难放怀一放,则万境宽”手抄字幅,然后道:“这目前对我们来说也是一件好事,说明他们可能确实不知道咱们和三哥失联的事。”

    菱蓁道:“您不管管?”

    思卿道:“我越管,旁人越觉得我是心虚,是欲盖弥彰。由他们去吧。”

    思卿再见到孙平甫的时候已是两日之后。思卿意图在集结好京郊驻军后暂时与程瀛洲等控制京畿防务的将官划清界限,以便于及时卖惨,所以忙得焦头烂额。而孙平甫显然听了满耳“皇后干涉军政”、“皇后咄咄逼人”、“皇后逼迫群臣”,甚至是“皇后毒死了周贵妃”、“皇后意图控制今上”、“皇后想谋朝篡位”……诸如此类的“谣言”,面色十分沉重。二人在东宫的会面气氛格外压抑。

    本来觐见时有五个人,结果范子冉临时有万急军务事没来,然后是定安贵太妃精神不济,见礼后就先离开了。最后在思卿身边的东宫太子萧济瞧瞧对思卿咬耳朵道:“母亲今天好凶……”

    思卿:“……”

    接着皇太子又小声道:“我不想在这儿听他们跟母亲吵架,没意思,我要去画画……”

    思卿:“……”但还是让菱蓁把皇太子领走了。

    皇太子一走气氛更加压抑了,思卿还没说话,只听见孙平甫道:“罪臣拜谢皇后殿下……”

    思卿立刻打断,“你先别谢我,你要是领着京畿的兵一出直隶就哗变,只怕定藩得反过头先谢谢你了。”

    孙平甫连忙叩首道:“皇后殿下,臣自知有罪,罪无可恕,不奢望能够将功折罪,但求能复川蜀,以解浦城之恨。”

    思卿停顿了片刻,“那你说,你有什么罪?”

    孙平甫哑然,思卿又道:“怎么不说话了?你自己也觉得自己无过,何必一口一个罪臣?”

    孙平甫道:“无论如何,浦城失陷,郑抚院殉国,臣都难辞其咎。臣深恨当初不曾……”

    “你悔恨当初听从安平郡王调遣,结果误入歧途。若是将在外,不听安平郡王的调遣,说不定郑抚院不会殉国,浦城也不会失陷,对不对?”思卿道。

    孙平甫觉得无言以对。

    思卿淡淡道:“有些话我不能说,有些话我不敢说。非说句诛心的话,西山营在宗亲手中多年,京卫亦骄纵,这次的兵不好带,但若是西线出事,定藩入关中,那以后如何,你心里明白。”

    孙平甫拜道:“臣定当……”

    思卿打断他道:“这些话也不必说了,出京之后,有事写信给范阁老,先不要和承赋往来。”

    孙平甫道:“是。”

    思卿一笑,“你没攀扯安平郡王,我很吃惊。”

    孙平甫道:“臣不敢。”

    思卿笃定道:“等吧,等你回京,等陛下回京,等还你清白那一天。”

    孙平甫叩首道:“臣拜谢皇后殿下。”

    思卿道:“你若功成,不必言谢。去吧。”

    孙平甫再行大礼后,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了一句:“愿皇后殿下福寿康宁。”说完退出了正殿。思卿紧了紧鹅黄色大衫,慢慢往殿后走,只见定安贵太妃正在看皇太子画芭蕉。

    思卿微微一笑,定安贵太妃忧心忡忡,“贵妃去了宜宁行宫,也没个信儿。”

    思卿道:“小娘娘,任用孙平甫这么顺利,实属反常。反极则妖,其实很多人也清楚,这次带兵去西线非孙平甫不可,但是他们明白徐而制其后,定故无不胜也,所以他们等我出头。”

第八十三章 食禄乘轩(中)

    定安贵太妃道:“我也看出来了,这个范子冉和他的内阁,个个都不担担子。思卿,别怪我提你的生父。叶秀峰在的时候,何适之在的时候,内阁好歹是有个能说话的人。”

    思卿一笑,“小娘娘,也许三哥……他不喜欢能说话的人。”

    定安贵太妃若有所思,“端敬康安诸王,以前跟嘉国公、靖国公不和睦的,后来又跟叶秀峰和何适之不和睦。端王不在,康王又老又顽固,你顶他,他记仇。”

    “小娘娘忘了,熙宁十四年我不懂事,质疑诸王们不就藩了还扩地,他们就记恨我了。启用孙平甫我出了头,等孙平甫带兵离开帝京,三哥要是还不回来,他们就要清算我了。无论如何,这次我肯定是跑不掉的。小娘娘,请你照顾好长哥儿,好么?”

    定安贵太妃泫然欲泣,思卿亦流泪,半晌思卿道:“事到如今,只能听天由命了。”

    定安贵太妃则道:“我怎么听说,放了宁寿侯?”

    思卿道:“咱们现在得罪不起任何人了。”熙宁十三年回京以来示弱是她的本能反应。

    程瀛洲协助孙平甫从京防里抽调了部分兵力,兵部也协调出上次萧绎从口外带回的兵马调离京郊。事毕,程瀛洲先行回城,在清溪苑向中宫面陈此事。

    思卿道:“我为什么要从东宫往返清溪苑这么来回跑呢?因为明天孙平甫就要启程了。等他一启程,我若出事,从清溪苑跑路的可能性还大些。”

    程瀛洲道:“殿下,他们不敢。”

    思卿道:“老程,你跟了三哥这么多年,许多事你心里都很清楚,根本不需要我多说什么。今天我想再嘱咐你一遍,明日之后,你要握紧京畿的防务。京营与上十二卫去了这么多人,我听内阁说恐京内兵单,口外应该还派兵支援,到时候你也要协防。不怕实话对你说,我对唐鹏,仍然不放心,所以府军卫的暗哨,你也要留心。”

    程瀛洲道:“那殿下呢?”

    思卿道:“我不会坐着等死——若是能避避风头最好,我去宜宁。”

    程瀛洲听了眉头一蹙,思卿又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凡事想到最坏的一步,也没什么不好的。我的意思是京卫不必把目光都放在我身上,我也没那么容易出事。”

    程瀛洲道:“臣明白了。”

    思卿叹道:“我知道这是个很重的担子,但是我相信你能够做好。老程,有事多和范子冉商量,你先下去吧。”

    菱蓁见思卿心事重重,于是走上前问:“姑娘跟程将军说了什么?”

    思卿喃喃道:“早就知道,三哥去西京,我留在京里,不过是一块肥饵罢了。”

    菱蓁问:“姑娘在说什么?”

    思卿叹了口气,“我说我留在京里,就是被放在明处的靶子。我早就应该想到,我会有如今这样一天。”

    菱蓁劝导道:“姑娘,一切还没有糟糕到那种地步,姑娘现在需要休息。”

    思卿摇摇头,“睡不着,睡不着。不管三哥现在情形如何,我随时随地都可能出事。菱蓁……你怎么办?”

    菱蓁淡淡一笑,“瞧姑娘说的,我能怎么办?我当然是跟着姑娘了。”

    思卿道:“咱们进宫这么多年,见过了多少风浪?我从来没像今天这么慌乱。菱蓁,真出了事,你就走吧。”

    “我去哪儿?姑娘惯会说笑的。我一个叶家的下人,能有今天,全靠姑娘当上皇后。我要是忘恩负义,姑娘当年还敢带我进宫?”

    “露初是三房还是四房的?我不一样带进宫来了,话说回来,真出了事情,露初凌波都有麻烦。我叫玄宾阿姊别回京,她可千万要听我的。”

    菱蓁则道:“姑娘想想看,那端敬康安诸王,只有一个端王是最厉害的,端王不在京,姑娘如今已经没辙儿了。嘉国公和嘉国公夫人在南省,可是被安平郡王顶头压着。”

    菱蓁说得不错,思卿在尊位上力压端敬康安诸王一头,在帝京做事仍然束手束脚。沈江东与那安平郡王早在熙宁十八年就有了恩怨,如今在浙闽,还不知道如何被安平郡摆布。

    思卿无奈,“顾不得嘉国府了,除非安平郡王想学定南郡王造反,否则也不会擅自杀掉一位国朝的国公吧?”

    菱蓁不这样认为,“孙平甫出身武定府,那安平郡还不是说杀就杀啊?姑娘,您撑不住,沈公就撑不住,孙平甫将军去了西线也就撑不住。您一定一定不能够泄了这口气。熙宁二十年傅先生被抓,端王不是比康王难缠许多吗?姑娘您还不是摆平了吗?”

    思卿摇头,“那股心气儿散了,我总有种要出大事的预感,这种感觉只有熙宁十三年我被骗回京遭遇刺杀时才有过,现在又回来了。菱蓁,浣画走了以后,除了小娘娘和孩子,我在帝京亦无挂累,你要答应我,真出了事,你要离开,要替我活着。”

    菱蓁摇头,“我不明白姑娘今天为什么这么感伤?”

    “前方在打仗,每天每天都有将士为国朝而牺牲,可后方呢?你看到这一切的倾轧,不会觉得可笑吗?我在史书里读到的时候感觉高深莫测,现在只觉得可笑至极。朝上每个人都在发疯,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大义凛然,包括我——而我在作甚么?为了萧氏的江山,跟他们互殴罢了。”

    “姑娘进宫有六七年了,这种事姑娘该看透了,何必折磨自己呢?”

    “我有挂累,我自问对孩子们不好,包括三个哥儿和不是我们亲生的大公主,我没尽到过阿娘的责任。菱蓁,如果出事,我会把他们送到府军卫哨点的中心汲古阁,请你代我照顾好他们。”

    她总会反复回想起前几天住在南内时与父兄会面的那个梦,梦境里没什么画面,只有她与父兄的对话。如果这座宫城将倾,她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见到她的父兄。

    她也说不出来为什么总觉得这座宫城即将倾覆,她还没有说出大公主身世的真相,她还没有为傅临川身陷的靖国公、余允和案翻案,她也不甘心。

    “我做不了完全的安排,我只能尽力做万全的安排。把我的翟衣翟冠取来,我来告诉你西苑密道的秘密。”

    菱蓁把手放在思卿唇边,“我不会走,我能帮到姑娘,姑娘信不信我?”

第八十三章 食禄乘轩(下)

    国朝立国后北境始终不安,武宗皇帝数度远征漠北才安定了北境的局势。国朝另建西京,与帝京遥相拱卫,北境平静了数十年。定南藩起兵后,北境的鞑靼又开始异动。

    今上赴西京为太皇太后安陵,是为显示国朝以孝治天下。因为北境局势不稳,今上离开西京又赴平城观北境的局势。今上行程仓促,大驾离开平城时天寒肃杀,一队骑兵消失在天际之间,今上与帝京自此便失去了消息。

    由于今上一直不出现、朝廷态度暧昧,江枫一直担心局势会全盘失控。熙宁二十一年春天改组府军卫后事情千头万绪,她原定计划是协助许怀敏处理好江南司的事情即可返京,可是思卿一直却不让她回帝京去,这让江枫更加不安。

    她从余杭回留都金陵安排孙平甫进京后,半私半公,开始在留都金陵以南继续铺设江南司哨点。她与江南司许怀敏赴扬州、新吴、常熟等地安置哨点,这天刚从新吴返回金陵就收到了金吾卫指挥程瀛洲的信件。

    因为今上不回京,留在帝京的金吾卫格外受瞩目。

    金吾卫是上十二卫之首,沈江东昔年曾出任金吾卫指挥,又在兵部挂职,于熙宁十四年前后总领上十二京卫、东宫卫、京畿诸营和兵科下辖之兵马司,众人背后都称他“金吾将军”。

    熙宁十七年受孟光时连累,沈江东罢职,思卿暗中接管京防,程瀛洲升任金吾卫指挥,出身勋爵的孙承赋出任金吾卫副职,朝中便默认程瀛洲为上十二卫之首,亦已“程统领”称之。只是程瀛洲性情低调,后来叫这么称呼的就越来越少了。

    京畿诸营大都是由端敬康安诸王的私人出任指挥,沈江东在任总领京卫时也只是名义上控制京防,沈江东罢职、思卿藏在幕后,程瀛洲根本无法约束京卫以外的力量。

    熙宁十七年程瀛洲再度挂职京营之神机营,可惜神机营也不大听他的调遣。

    京畿防务盘根错节,就连江枫也闹不清楚。

    程瀛洲这次来信主要是为了告诉江枫孙平甫已经脱困,府军卫已经开始全面对接对北境战事的情报。

    江枫心想一旦开始注目北境,元凌波和白露初肯定更加忙碌,这个节骨眼上思卿为什么三令五申不肯让自己回到帝京?

    她默默烧毁了程瀛洲的信件,摊开笔墨开始给思卿写信。

    思卿正在东宫端本殿一角发呆,按理说宜宁行宫是从西京和平城返回帝京的必经之地,熙宁二十年萧绎从西京回帝京告诉思卿“宜宁行宫不对劲”,当时他只住了一天就离开了宜宁行宫。这一次宜宁行宫究竟发生了什么使得萧绎和兵书李元贞一起消失?

    她这几天太累,迷迷糊糊进入了梦乡,梦里忽然出现熙宁十三年她要进宫前的场景。

    熙宁十七年冬天去世的沈江东的胞妹、她的长嫂沈浣画出现在梦境中,重复着熙宁十三年思卿要进宫时她常说的话,“思卿,你快走吧。”

    打了个哆嗦一梦惊醒,因为她养的狸猫正在揪她头发上的流苏坠子。

    皇太子萧济在画芭蕉,思卿于熙宁十五年所出的萧汝萧涣在读毛诗,大公主在揪狸猫的尾巴,画面一派安宁。

    狸猫被大公主抱走,定安贵太妃走来小声道:“你带孩子出京去吧。”

    思卿摇摇头,“不知道多少人盯着咱们,咱们出京他们就要造反。”

    “我不走。”

    “要走也应该是小娘娘走。”

    两人陷入沉默,思卿小声说,“府军卫哨点开始全力对接北境和平城的情报,咱们再等等看。”

    定安贵太妃点点头,思卿道:“小娘娘去睡,我陪他们。”

    定安贵太妃欲言又止,“我怎么听说……安平郡容不下沈江东。”

    “他们两个梁子结得太早了。”

    定安贵太妃叹了口气,先去内室休息了。

    到了夜半,萧汝萧涣得乳母把他们抱走,大公主也沉沉睡去,思卿对皇太子道:“阿济,明天再画吧。天晚了,先去睡觉。”

    皇太子萧济见四下无人,放下笔凑近思卿,“娘娘,我不喜欢何美人,你能不能别让她来东宫了。”

    思卿一愣,皇太子看了看思卿,又看了看四周,“他们都说阿爹可能回不来了……”

    “不要混说!”

    “那阿爹要是回不来,是不是就轮到我来做天子?”

    思卿的困意一扫而空,望着眼前的天真烂漫又眼神冰冷的皇太子,一股冷意自下而上席卷而至。

    ———

    孙平甫出京第二日,朝中再度对萧绎的安康表示担忧。谣言无外乎中宫意图谋害今上,干涉政事。而执意启用孙平甫,就是中宫最好的罪证。

    这日口外驻军南下至京中,部分入京,部分前往京郊。程瀛洲奉命前往京郊协助布防,思卿仍留在清溪苑,唐鹏协调入京得驻军后来见思卿,因禀报道:“殿下,自从东宫卫和城外三千营的人换防,臣还是觉得东宫卫不太对劲。”

    思卿问:“何以见得?”

    唐鹏道:“臣发觉他们总是很疏懒。”

    思卿看了他一眼,“也难怪,贵太妃一向好温克性儿,他们瞧见我不太到东宫去,便松懈起来。无妨,不出乱子就行。”说完想了想,“我去东宫看看长哥儿吧。”

    思卿到东宫去用了晚膳,皇太子在灯下临帖,思卿于熙宁十五年所出的二幼子在一旁玩闹。思卿和贵太妃相对无言愁眉紧锁,这时云初进来道:“殿下,羽林卫指挥唐鹏唐将军求见。”

    定安贵太妃道:“这么晚了,他有什么事?”说完忽然又道,“难不成有了陛下的消息?”

    思卿道:“今天口外的驻军至京,也许有事情没处理好。”遂对云初道,“让唐鹏进来吧。”

    片刻后唐鹏匆匆进殿,思卿问:“怎么了?”

    唐鹏伏地不起,思卿意识到什么,对云初道:“带三个哥儿去吃点点心吧。”

    皇太子笑嘻嘻道:“儿臣想吃梅花糕!”

    贵太妃皱眉:“那东西黏黏的,晚上吃不克化!”

    思卿则道:“只能吃一块。”

    皇太子连忙答应着,拉着云初往后殿去了。

    待皇太子一走,思卿让侍从退下,又问唐鹏:“出什么事了?”

    唐鹏颤抖着伸出双手,递上一封密函。

    ———

    “帝京之变”将从本章开始~

第八十四章 黑云压城(上)

    思卿别过脸去,“回话!”

    唐鹏饮泣起来。

    定安贵太妃猛然站起来夺过密函,思卿却问唐鹏:“你的伤好了?”

    唐鹏愣了一下,定安贵太妃却颤抖着用一只手将打开的密函递给思卿。

    思卿瞟了一眼,密函的规制完全符合上直京卫惯例,连徽记都分毫不差。馆阁体小字写着萧绎因急病已于宜宁行宫驾崩,随驾的大学士、兵部尚书李元贞力主为大局计,秘不发丧,特来禀告中宫,迎立新帝,以安朝局。

    定安贵太妃喃喃,“怎么可能,这不可能?”

    思卿颤抖着放下密函,思卿又看了他一眼,“不可能。”

    唐鹏道:“殿下,这是李相亲笔,由随驾金吾卫发出……”

    思卿吼道:“贵妃呢?!”

    唐鹏叩首,“周贵妃还未赶到宜宁行宫……”

    定安贵太妃无声栽倒,思卿扑上去道:“小娘娘!小娘娘!”去掐定安贵太妃的人中,唐鹏要唤人,定安贵太妃幽幽转醒,“不要……不要叫医官……”

    思卿忽然大哭,拥着定安贵太妃咽声泣绝,其状宛如猫哭耗子,异常夸张。定安贵太妃却愣了一下,不断道:“怎么办?这可怎么办?三哥儿还那样年轻!怎么可能……”

    思卿死死握着密函,回顾唐鹏,“你去办三件事,第一件事是秘请范子冉入东宫,第二件事是让嘉国公立即还京,第三件事……为防不测,让程瀛洲加调京畿驻军入京……”

    贵太妃剧烈颤抖了一下,唐鹏叩首领旨。思卿道:“等着,我回宁华殿取调兵方錿。”说完站起身来就往外走。

    定安贵太妃道:“先让他把范阁老请来不迟,现在调兵……他们能听程瀛洲的?”

    思卿道:“小娘娘说的是,不通过内阁,如何调兵?是我糊涂了。”说完对唐鹏泣道,“你去把范阁老密请至此。”

    唐鹏领命去了,定安贵太妃大哭,“这怎么可能,三哥儿他年纪轻轻……”

    思卿把密函窝成一团,“信件可以伪造,字迹可以模仿。出问题的不是三哥,我看是……唐鹏!”

    定安贵太妃明白过来,站起身问,“三哥儿没事?”

    思卿道:“三哥上次路过宜宁行宫,就觉得不对劲,于是住了半日就走了。这次我们曾约定,这一次大驾走宜宁,三哥绕开宜宁,看看究竟是谁在捣鬼。所以说三哥既然没有去宜宁,又怎么会在宜宁行宫出事?”

    定安贵太妃道:“你怎么不……”

    “我怎么不戳穿唐鹏?”思卿道,“我一直想知道唐鹏背后究竟是什么人,戳穿他,这戏还怎么演呢?”

    定安贵太妃忧心忡忡,“他要是出去乱说话,说陛下……可怎么办?”

    思卿道:“我不知道,但是我方才看出来,他想要引诱我调动京畿驻军。我只要一动手,宗亲就知道我染指京畿防务了。孙平甫带着西山营的人可没走多远呢,到时候宗亲把人追回来,再想趁着三哥不在用他们手中的西山营的兵马弄死我,西山营和京卫一起冲突,帝京城岂不是乱了?还有孙平甫带走的人出了三大营的,还有部分京卫。端王的人固然被他带走了,我们的人一样少了。真出了乱子,帝京如何,还真不好说。”

    定安贵太妃道:“杀了咱们,再宣称陛下故去,他们想拥立东宫?”

    “端王和小敬王都不在京,老十一……”思卿摇了摇头,“我觉得应该不是老十一。”

    定安贵太妃道:“难道是……康王?颍川郡王?”

    思卿道:“上一次安平郡王主张献俘杀人,我极力反对。这一次安平郡王要杀孙平甫,我们又执意启用孙平甫,内阁范子冉又赞成,确实是踩到他们的痛处了。”

    定安贵太妃道:“你让孙平甫去找范子冉是为了……”

    “是为了拖住唐鹏,”思卿道,“咱们的时间不多了。唐鹏选择今晚告知咱们陛下出事,说明他们就要行动了。如果咱们不按照他们的设定来,不知道还会出什么样的乱子。唐鹏有一句话说得对,东宫卫换防了也不可靠!虽然说宗亲一向与何家不和,但这个时候,还真难说。”

    “他们要联手,会伤长哥儿?”

    “咱们赌不起。”

    定安贵太妃焦躁地站起身来,“还有一处不对,他们要闹,凭什么闹?换防出去的东宫卫一共也没有多少人。”

    思卿道:“现在京畿戍卫薄弱,很容易乱起来。”

    定安贵太妃道:“还真要打起来?”

    思卿摇摇头,“不知道……反正三哥不在京中,李元贞也不在京中,我们总还有余地。”说完又道,“他们凭什么作乱?凭什么作乱……”思卿忽然反应过来,“口外的兵!口外来的兵有问题!”

    定安贵太妃失色,“那今天都进京里来了,这可怎么办才好?!”

    “小娘娘,你带着囡囡和三个哥儿从西苑密道到府军卫的暗哨躲躲,我叫元凌波陪你们过去。”说完扬声叫云初去悄悄儿请元凌波来。

    定安贵太妃道:“那你怎么办?”

    思卿道:“支走唐鹏能换取地时间不多,小娘娘快走。西苑密道既然能够出去,我自有办法。三哥不在京,咱们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东宫与颐宁宫等处连成一片,定安贵太妃匆匆离开,刚走没多久,就有内侍进来禀报道:“殿下,唐将军又回来求见。”

    思卿心中咯噔一下,心想这个时候定安贵太妃还没走多远,对方要是即刻发难,自己真是回天乏术了。她平稳了一下心神道:“叫他进来。”

    唐鹏进内殿后俯身三拜,语出惊人道:“殿下,您快走吧!”

    思卿听了这话长长舒了一口气,“有你这句话,要是我能够活到明天,我这一次一定保你的性命。倘若我活不到明天,我也祝你将来大仇得报。”

    唐鹏闻言大惊,茫然抬首道:“殿下何时知道我……”

    思卿道:“韩守慎冒险进京,想唤醒定藩在帝京的暗哨,事败挟持端王世子那一次,我当初带你去见韩守慎,也不过是为了试探于你。你可不该这个时候就暴露……我知道,你是韩守忱的人。韩家兄弟不和,韩守忱写信感谢你弄死他哥,说的是真心话。”

第八十四章 黑云压城(下)

    唐鹏骇然,思卿又道:“说吧,他们何时动手?”

    唐鹏道:“倘若殿下下令让城外驻军入京,那么进城那一刻就是他们动手之时。倘若殿下不让城外驻军入城,那么两个时辰后,举火为号。”

    思卿听了道:“好算盘,哪怕我不让城外的驻军进来,城里一乱起来,城外的驻军还是能够以城内动乱为由光明正大地进来。听起来程瀛洲地处境真是不妙。”

    说完思卿目视唐鹏,“你为定藩做事,一定有理由。我可以不问你的难言之隐,但是你必须告诉我,下嫁定藩此子韩守忱的仙居长公主身在何处。”

    唐鹏道:“臣真的不知。”

    思卿又问:“你们如何联络?”

    唐鹏支吾回答道:“他们……会把信件投入我下处的门缝里。”

    思卿呵了一声,“原来你吃了暗亏,还不长记性?他们的人从哪里冒出来的?”

    唐鹏道:“臣不知,大概是私兵。”

    思卿道:“哪儿来的私兵?”

    唐鹏摇摇头,“殿下还是快走……”

    “你去,去把范子冉叫到这里来,就说有急事找他商议。”

    唐鹏仍然不死心道:“京中旧人多随孙将军西去,一旦乱起来实在是无法可想。臣见殿下身边常有三尺剑,还请殿下速速离开,再图……”

    “我的剑没有三尺,”思卿道,“不过你监看我,看来已经挺久了。我记得你没见我动过手。”

    唐鹏道:“臣死不足惜,还请殿下……”

    “你要是想即刻死,我现在就能成全你。”思卿冷冷道。

    唐鹏一颤,思卿道:“我的话不想再说第二遍,要么你去请范子冉,要么你就去死。你自己选。”

    “皇后殿下……”

    “你还知道什么,现在不吐干净,想等本宫死了再说?说吧,除了你,还有谁是韩守忱在京城的内线?”

    唐鹏道:“臣真的不知,上次的事情之后,他们已经不再信任臣了。”

    思卿又问:“宁寿侯和定藩究竟有没有勾结?”

    唐鹏道:“没有,宁寿侯和何家只是定藩的幌子,用来迷惑殿下。”

    “想看我们内斗?”思卿道,“你还知道些什么?”

    唐鹏仍有犹疑,思卿见时间已经不多了,没心思再和他打哑谜,便道:“滚。”

    唐鹏道:“臣这就去请范相,还请殿下早做准备,速速离开。”

    思卿道:“我留在这里,身边总还有为数不多的金吾卫和府军卫可以信赖。你让我离开,我岂不是羊入虎口。你这又是打的什么算盘?”

    唐鹏听了立刻就要发毒誓,思卿道:“你自己做下的好事,就不要牵连先人和后人了。我是中宫,陛下不在,以我为尊,我不会走。你尽可以放心告诉贵上,我哪儿都不去,就在这里等着他的人乱起来。”

    唐鹏叩首道:“皇后殿下一向不食古不化,这个关头何必玉碎?殿下先避避嚣,孙将军并没有走多远……”

    “孙平甫带人回京来‘攻城’,那不就真成谋逆了吗?贵上打的一手好算盘,你可别会错了意。”思卿冷冷道。

    唐鹏还要劝阻,思卿言简意赅又道:“滚。”

    云初望着唐鹏远去,急切问:“殿下,这可怎么办才好?”

    思卿道:“在这背后布局的绝对不只有定南藩的人,京中还有人跟定南藩勾连,但是咱们又不知道这个人究竟是谁。你去把在京的诸王和他们的世子全都请来,就说出了大变故,我请他们前来商议。”

    云初问:“叫他们来做什么?”

    思卿答:“进了大内,总还有上直京卫。他们带不了亲信入宫。来,就说明没有跟定藩勾结,否则他们不会在这个时候愿意入宫沦为我手中的人质。谁不来,谁就是与定藩勾结祸乱朝纲的那个内线。”

    云初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他们凭什么……”

    “他们凭的是从口外调来的援京驻军,”思卿道,“谁知道来的是什么人?谁知道那个向口外调兵的调令有没有真正到达口外将军的手中?不要再发愣了,变生肘腋,赶紧去办吧。对了,小娘娘他们不知道现在到哪儿了……”

    正在这时白露初出来了,一来便问出了什么事,思卿道:“我们城内的鸽房有没有办法跟城外联系?”

    “汲古阁的鸽房和南山澹台的鸽房可以直接联络。”

    “你去办一件事,传信给城外的程瀛洲,告诉他要出事了,留心京营举动。记住信鸽要多发几组,务必保证交到程瀛洲的手中。还有,秘密知会在京的金吾、府军、羽林卫诸卫禁军,以东宫为中心,即刻布防。”

    白露初道:“您不给程统领指示,或者让他立刻回城么?”

    “我不清楚城外面的境况,需要程瀛洲随机应变。他们已经占尽了先机,咱们一步都不能错了。”思卿说完叹了口气,“没想到折腾了一圈儿,最后在这儿等着我呢。”

    白露初犹豫道:“那姑娘您……”

    思卿道:“先不要管我了,快去办吧。”

    白露初与云初相继离开,思卿望着东宫空荡荡的大殿只觉得心神动摇,有些恍惚。

    事到临头,反而没什么不安的感觉,她似乎早有预感,预感到会有意外之变。

    她曾谋划利用定藩韩循礼二子的龃龉挑拨行事,没想到对方以彼之道还彼之身,也拿宁寿侯与何家做诱饵,因自己上钩。

    白露初早就劝阻过自己不要对宁寿侯过早下定论,奈何自己操之过急,一味想要除掉何家,最终掉入定藩的棋局之中。

    她猝然想起梦中与傅临川告别时傅临川担忧的眼神,连忙甩甩头,眼前立刻又浮现出萧绎的面容。

    萧绎离京前两人做了看似万全的布置,却怎么也没算到萧绎这次又半途“不知所踪”。

    思卿站起身来,摸了摸心爱的首饰正关在发髻正中,倘若今日命丧于此,不知道还会不会有埋骨之地。

    不,天无绝人之路,如果仅仅是想活着,难道一线生机也寻不到么?她先命人叫菱蓁来东宫,又想起了宫中还有方慧嫔和何美人。

    万一乱军进攻宫城,她们也无处可去,倘若将二人也送到汲古阁,自己又不信任何美人,担心何美人会做出什么出格的祸事,于是命人将二人请到东宫来。

    云初和露初久久不归,思卿又开始担心二人为乱军所执,后悔应该叫唐鹏一并办理。一会儿想着二人出东宫办事路途不短,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回来,是自己太过急躁了。

    方慧嫔最先匆匆来到东宫,她穿着郁金香色的软稠裙子,灯下烟笼雾罩一般,恍若青瓷瓶上绘制的仙女,面有疑惑之色。方慧嫔从不来东宫,疑惑地同思卿下了礼,思卿淡淡道:“请坐,坐下说。”

    方慧嫔轻声问:“皇后娘娘夤夜叫妾前来,不知道有什么要吩咐的?”

    思卿道:“我这几年一向不大住在宁华殿,与你见面的日子也不多。今日惊变,想来想去,也没能想好如何安置你们……”

    “陛下怎么了?”方慧妃站起身来,面色大变。

    她是个极为沉默的干练人,两弯细眉淡淡的,因为没有描画,灯影中显得眉骨格外萧索。

    思卿见她浑身乱颤,连耳边的流苏都在不停颤抖,不由轻轻叹了口气道:“陛下如何,我不知道。”

    方慧嫔问:“贵妃……”

    “她还没有到宜宁行宫,”思卿道,“今晚有大事发生,京里可能会大乱,你如何打算?”

    方慧嫔看向思卿,思卿道:“你们走吧,叫上何美人,出去躲一躲,他们也不会过于追究你的下处。”

    时间仿佛停滞不前,方慧嫔幽幽道:“皇后娘娘又不是不知,除了宫中,并没有何妹妹的容身之地。我们要是死,也只能死在这里。妾哪儿都不去。要走,也应该是皇后娘娘和皇太子走。”

    思卿心里一惊,有人肯轻易为萧绎去死!

    思卿清楚倘若自己一走了之,京城一定会乱起来,到时国朝动荡,自己就是天下的罪人,她背不起这样的骂名。但即便如此,思卿依然觉得凭借自己的身手就算到了最坏的那一步,也未必没有一线生路,置之死地而后生。

    她天性好赌,熙宁十三年她赌自己的亲兄叶兰成不会欺骗自己而随之回京,又赌自己能够在禁中站稳脚跟而入宫为妃,去岁她赌与端王下盲棋能救出傅临川,如今她又赌自己能够在看不到出入的乱局里能找到一线生机。

    方慧嫔又问:“娘娘,究竟出了什么事?”

    思卿道:“有人要造反。”

    方慧嫔松了口气,定藩造反也有几年了,见怪不怪,“造反?是定藩?还是……”

    “造反的人就在宫墙之下,随时可能会攻进内城,”思卿一字一字慢慢道,“在京的金吾卫、府军、羽林诸卫并没有多少人,我们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方慧嫔倒吸了一口冷气,“皇太子呢?贵太妃呢?”

    思卿随口道:“我给太子喝了安神药,贵太妃急怒攻心方才晕倒了,在后面歇息。”她疲倦地挥手,“你们走吧,现在就走,在城中找地方躲躲。”说完目视方慧嫔,“我记得你舅父在京兆府任职,你们去躲躲罢。”

    方慧嫔面色决绝,只是摇头。

    思卿又叹了口气,转移话题问:“何美人和菱蓁怎么还不来?”

    内侍陪笑道:“小的去请时,何美人身边的姑娘说美人同菱蓁姑娘在花园里头赏月呢,想必一会儿就来。”

    思卿蹙眉,“他们倒是有闲情雅致?”只怕菱蓁现在并没有与何美人一起赏月的心思,只想撕了她。

    菱蓁与何美人站在御园的殿中,菱蓁淡淡道:“殿下既然放您出来,奉劝美人不要再耍什么花招。殿下常感当年选你入宫愧对于你,但你也不要得寸进尺。替贵府做事的人,又有哪个有好下场了……”

    ———

    终于要上架了,感慨万千。

    这篇文2016年开始敲第一个章节,初名《江山寂》,取自《长沙过贾谊宅》的“寂寂江山摇落处,怜君何事到天涯”。

    一开始想把男主角塑造成看似如文景实则狠辣无情的帝王,想用女主视角撕开他不堪的一面。

    2017年签约,编辑改名《千秋谋世》,鼓励我把它写成权谋文。

    我在构思框架时故事是从熙宁二十一年萧绎离京后的“帝京之变”(即本章)开始的,如何开篇把人物关系理清楚成了一个大难题,因此写着写着写不动了。

    小的时候看孟晖的《盂兰变》,被苍凉绮丽的文字吸引,又看沉迷于朴月、凌力等作家的文字,对考据小说佩服不已。

    我的文史知识储备远远不够,写不了考据文,只能架空。我深知我的文笔不够顺畅,我的故事不爽快,传统古言早已日薄西山,就算是严谨的考据文也未必有人看,何况我这种稚嫩的笔力,写出来肯定木有市场。

    但这个故事在我脑子里挥之不去,我进入另一个世界里执行了主角的所有喜怒哀乐,还是想把它记录下来。

    2020年我重新思考我该怎么切入故事,为了理顺线索,前85章弄成现在千头万绪的状态。进入85章之后写作骤然顺畅,所有铺开的线索会一一收回。

    2022年经过编辑同意改名《凝妆》,这次更新会更新到结文。

    写文时我一直好奇,明代出了多位平民出身的皇后,他们成为皇后后面对光怪陆离的皇宫会有什么改变?万历皇后有暴戾的记载,很多皇后的家族有侵占田亩的记载。皇后和他们的家族对于曾经的平民生活有没有一点点反思和感慨?

    我写了一位出身民间的皇后,把她放在一个架空的时代,想用她的视角去解构这一切。

    本文前面的爱情线很晚,思卿如同完成kpi一样结婚生子,因为我觉得她要先立足才能追求爱情。如果思卿想通过追求爱情来立足,熙宁二十年以前就会被踢出棋局,肯定赢不了这场游戏。

    要想吸引思卿这样冷漠的人,萧绎需要有足够大的魅力,两人之间一定得经历生死,所以帝京之变后萧绎回京才是二人爱情开始的地方。

    感谢所有友友的阅读,特别感谢各位友友能读完前85章。感谢2020年的那位读者来留言,我会努力把后面的故事写好。

后记

    2016年秋天开始写本文,至2023年1月终于连载完成。

    写文有很快乐的时候,也有很痛苦的时候,伴随着学业的完成走入职场,终于将本文连载完成。

    2020年一度想过放弃,但是我想我走入了这个故事,执行了主角们的喜怒哀乐,还是应该坚持将这个故事写完。

    故事中的思卿机缘巧合回到帝京,成为国后,野心勃勃想要成就一番事业,但终究落寞离场。

    江玄宾与思卿一体两面,被推入局中,也曾经想过做出一番事业,但早早看清局势,携沈江东提前退场。

    林家进京时,曾经围绕着余案的孤山社旧友重聚京华,良晤之后便是南北东西别离。

    我在写文中成长,在成长中始终带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困惑,故事千头万绪,带有说不出的惆怅。

    在完成连载的前夕,我阅读了《新世界:灵性的觉醒》,思卿最擅长与“不确定性共存”,敢于做出取舍、面对挑战。

    祝每一位读者都能在这个信息冗杂的时代找到自己的觉知,享受阅读中当下一刻的快乐,所经历之生活积极向上、洒满阳光。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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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40141/ 第一时间欣赏千秋谋世最新章节! 作者:予望之所写的《千秋谋世》为转载作品,千秋谋世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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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秋谋世介绍:
相府弃女一梦醒来竟然摇身一变成为当朝皇后,旁人都在感叹天底下怎么会有这等好事,皇后殿下却盈盈一笑:“陛下,我来,是来抢你家江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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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本是相府弃女,在重重算计下被迫入宫,却逆风翻盘成为国朝最有权势的中宫皇后。
她以为她得到了最尊崇的地位,最美好的爱情,她以为自己长袖善舞谋算无遗,事实上在大局大势面前她不过是一枚被围追堵截踢出棋局的棋子。
纵览红颜兴衰史,想要改变这一切,只有掀翻棋盘,由她制定规则,让一切从头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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熙宁十三年季秋,帝京城郊初遇今上。
秋空一碧无今古,澄澈天开万里晴。
那时她未曾想到,这如画江山将归于她的笔端。千秋谋世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千秋谋世,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千秋谋世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