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但为君兮（4）
“父王，不好了，祖宗他大出血了！”慕白的吼叫瞬间把两个人的目光拉了过去。
只见被慕白扶起来的顾冷面色惨白，口吐鲜血。而他一直闭着的眼睛，在此时此刻睁了开来。那涣散的眼神，看得顾念心里一阵咯噔咯噔跳个不停。
“他怎么会这样？”顾念下意识捏紧了拳头，眉宇间是前所未有的焦急。
她已经快要没有亲人了，她不能再失去舅舅。
“他中的火毒是用了龙族炼金术淬炼过的，所以单靠你和九龙寒冰珠还无法压制，最多只能叫他沉睡，还需得加上孤的力量。”公子信沉吟一会，迅速开口，“阿白你且稳住老祖，待孤施加灵力，化开那九龙寒冰珠。”
父子两点点头，同时反手拍出灵力。
大概半个小时后，九龙寒冰珠彻底化成灵力，融进顾冷的体内。顾冷猛地吐出一口黑血，涣散的眼神终于开始聚焦。
“凤……栖梧……西……泽……”他蠕动着嘴唇，用尽全力让自己的语气变得清晰，“他们……都被炼成……死侍，成了……君临的人。”
他说着说着，忽然咳嗽起来。
“我知道了舅舅，我不会蠢到一个人去找邹涂的。”毕竟还有这一层血脉在那里，顾念立刻猜到顾冷想要说的话，连忙开口阻止他继续讲话。
她已经不再是当年九州时代，那个率真无邪的女孩了，她是华夏顾家的少家长顾念，她是黑白两道闻风丧胆的TL组织高级成员爱丽丝。这种低级的错误，她才不会犯。
而且现在这种时候，一旦冲动，莽撞行事，那么你就有可能会祸害了整个人族。
虽然结局都是死亡。
顾冷点点头，微微一笑，彻底昏死过去。
而此时此刻，九龙寒冰珠也开始发挥它的作用——那些破损到极致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恐怖速度迅速滋生新肉，迅速愈合皮肤。
顾冷的呼吸也渐渐归于安稳。
“龙祖已经无碍了，我们换个地方聊吧，我有办法，能够知道他和那个亓阳到底发生了什么。”公子信淡漠的声音一下子传到顾念脑海，叫她听得一愣一愣的。
不过很快她就反应过来，这是传音入密，很久之前，那些古人都喜欢用的一种秘密聊天方式。
顾念知道隔墙有耳，而且这耳朵的主人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是投靠了魔族的叛徒，便点点头，派了医生来看护顾冷，又派了两个专科医生去看一下尚在昏迷，却无生命大碍的亓阳。安排好这一切后，顾念又给顾冷和亓阳的帐篷布置下重重禁制，这才拍拍手带着隐匿了气息的公子信与慕白走向自己的帐篷。
她抬手立下一道寒冷的冰面禁制，然后看向现出身形的二者：“告诉我，舅舅和凤栖梧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是知道凤栖梧被炼制成死侍的。在前天叶叶染染和凤栖梧大战的时候，染染就告诉她了。她本想着巡视回去后，就将这条消息告诉顾冷，并提醒他小心死侍这种危险的混血种。
但是天有不测风云，她还没有告诉，顾冷就先一步被袭击成了重伤昏迷的一员。
公子信点点头，眉宇间滑过一抹沉重：“我也不知道我能不能够施展的出来，因为它是龙族炼金术。”
“父王是仅次于龙祖的天赋最高的龙王，这些小术自是不在话下的。”慕白骄傲地扬起下巴，看着自家老爹。
公子信敛下气息，深深吸了一口气，口里吟唱起一段古老的龙族梵文，而后抬手一挥。只见面前突然出现一片两米高的水雾。水雾被云气包裹着，看上去就像是哈利波特里头的魔法。
“神说，花沉水底，追溯过去。”最后，顾念只依稀听懂公子信张口说了这么一句上古梵文做出的灵诀。
水雾开始波动，如同播放电影一般，呈现出一幅幅彩色的画面。
画面里播放的，正是以顾冷为第三视角的回忆录和内心独白。
那是一天前了。
顾冷他们打下弹药库的时候，派出两支队伍分别巡逻，再组织一支队伍装备弹药，好为撤离做准备。
顾冷和亓阳带着小队走到东边时，突然看到一个穿着大红色衣服，面容姣好慵懒的女子，斜靠在一块碎石上，目光不屑地斜睨着他们。
透过水雾，顾念看到顾冷当场就愣住了。
因为那个女孩，是他心里唯一的愧疚。
她的名字叫凤栖梧。当年，是他亲手把她送到顾郁手上的。
他喜欢凤栖梧的母亲，为她终身不娶。他想着要好好保护他的女儿，可是她却死在了自己的亲侄子怀里。
细细想来，是自己一手把她推向深渊的。可是如果当年没有看到她，她母亲也会来恳求的。因为，她母亲早就算到了一切。
只是可惜了这个傻姑娘，为了阿郁不惜万里迢迢跑到非洲战场上，用生命给他打出一条生路。
当年他看着灰头土脸，面上第一次露出温柔的神色的阿郁一步一步将凤栖梧的骨灰盒——也不能算是骨灰盒，那里面只有她的衣服，给带回亚洲华夏的时候，他就知道，她将成为他心里一辈子的愧疚。
还有顾郁，也是如此。
那年葬礼上，阿郁和他用了最传统的中式葬礼，却也不算传统。他们给凤栖梧在凤家祖坟选了一块安静的地方，给她建立了一座空空如也的衣冠冢。然后他看着阿郁亲手将凤栖梧生前的衣服通通烧成灰烬，当做是凤栖梧的骨灰，跑到最高的打山上，将那捧尘土挥洒出去。
他到现在还记得阿郁说过的话。
他说，若来世你我只是平凡人，我愿意。
他知道凤栖梧曾经和顾郁表白过，所以他也知道顾郁所说的那一句我愿意，到底是什么——
我愿意和你相濡以沫，再不负我的女孩。
只可惜，阿郁也死了，死在安琪拉和邹涂联合的阴谋里。
顾冷想要再上前一步，却被旁边的亓阳轻轻拦住。
“大家长，她身上的气息，不是活人的味道。”亓阳微微眯起眼睛，瞳仁里的墨色，慢慢变成了太阳一般的金黄色。
第150章 但为君兮（5）
顾冷怔了一怔。
不是……活人的味道？
他敛起思绪，仔仔细细打量起那个沐浴斜阳，晚风拂动下发丝猖狂肆意飘起的女子，目光骤然一变。
她的瞳孔，是黑色。
深不可见底的黑色。
不能聚焦的黑色。
还有那种味道……
顾冷翕动鼻翼，眉宇间淌出一抹沉重来。
那是炼金术的味道。
如亓阳所言，此时的凤栖梧，已经不是人了。她貌似，被某些家伙活生生给捉住灵魂，炼制成了傀儡一般的死侍。
“栖梧……”顾冷怔怔地看着，手里的枪下意识握紧了一些。
“大家长，请您看清楚，她现在是傀儡，是混血死侍。她不再是凤栖梧，她亦不再是人族。”
亓阳单单看了一眼难得失态的顾冷，提起枪支，运起灵力，朝着那道妖娆倩影发动全部火力。
听着前者的话，顾冷几乎是在一瞬间冷静下来。
确实，她现在不是人族了。
可这归根结底，还是他的错。他舍不得杀她，伤她，因为她是那个人的女儿。
“舅舅唯一爱过的女人，凤家的前任大家长，凤不弃和凤栖梧的亲生母亲，凤长安。”顾念看到这里，忍不住轻轻呢喃起顾郁曾经告诉过自己的话。
据说舅舅顾冷和凤长安是青梅竹马，打心底里互相喜欢彼此——按理说，两个人本来因该结下姻亲的。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凤长安嫁给了一个素未谋面的家族的人，生下凤不弃与凤栖梧后，便彻底与顾冷断绝了联系。
而从那之后，凤长安这三个字就成了顾冷心底的禁忌之地。谁如果触碰这块地，那么他将会获得与死神交接的百万种方法。
“当年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凤长安惨死在一场大战中。她将自己的女儿亲手送到舅舅手里，恳求他将凤栖梧送到顾郁身边。对于凤长安的要求，不论是多么荒唐，舅舅都会答应的。”
所以才会有后来，凤栖梧为了顾郁惨死在非洲。
尸骨无存，连衣服都被轰炸成灰烬了。
画面里，顾冷的眼瞳在一刹变成金黄色，随着亓阳冲向前方，与他左右夹击，准备进攻凤栖梧。
而这个时候，凤栖梧轻启双唇，不知道开口说了些什么，一旁的空气突然停止了流动。
而这停滞的空间，硬生生压制住了顾冷和亓阳。
包括那飞出去的子弹。
子弹停留在半空，仿佛是电影播到一半，突然按下了暂停键一样。
顾冷意识到情况不对，连忙伸出一只手拉着亓阳退出那片领域。
然后他们看到凤栖梧身后半空某处，缓缓出现一条电闪雷鸣的裂缝。裂缝划开，一道穿着血红色长袍，三千发丝黑中带红，目光邪魅的俊美男子从中走了出来。
如果不是那张脸是那么熟悉的话，顾念根本认不出来，画面里这个满身煞气的血红长衣男子，竟是她昔日最好的战友——西泽。
“西泽……”看到那血红的眼睛里头充斥着邪魅危险，却没有一点人情的味道，顾冷的眉头狠狠一皱。
他知道西泽也被炼制成死侍了。
接下来的那场大战，公子信加快了速度，以至于就像是弹指一瞬。
可他们心照不宣地知道，那场大战的结局，最后是以顾冷的小队全部灭亡，而画上句号的。
画面结束，公子信撤下水雾，目光炯炯地看着低下头去的顾念：“在决战到来的时候，我龙族全体将奔赴战场，与人族共生死，同存亡。”他是一字一顿说出来的，以至于这轻轻的话里充满了叫人相信的味道。
慕白看着面前这个心情不是很好的女孩，眼里滑过一抹担忧。
这女人……应该不会犯蠢吧？
“谢谢陛下，在我人族大难临头，还能够雪中送炭。”顾念缓缓抬起头，一双眼睛竟是出奇的平淡，就仿佛一摊无波的古井。
公子信摇摇头：“不必如此言谢。想必你是知道的，我们曾是旧相识。而且，你曾是我启蒙的恩师。于情于理，我都应该帮你。”
慕白：“……”他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重大的消息？
父王竟然叫她恩师？他的恩师不是蛮荒帝神么？等等！
那这么说的话……
“你就是昔年的蛮荒帝神？！这实力也太菜了吧？！”慕白下意识地把心里话直接吐了出来，在看到某位龙王大大的冷眼后，立刻捂紧嘴巴。
顾念耸了耸肩膀，一副很无奈的样子：“没办法，我现在没有记忆，所以用不了前世的力量。而且，姐姐她已经离开了。”
“你是说，昭君走了？”公子信怔了怔。
“嗯，在阴间的时候，姐姐脱离我而去，除掉了其余几界的祭坛。在她到达魔界后，我内心的不安告诉我，那里将是她的埋骨之地——事实上确实是如此，在不久之后，姐姐与我之间存在着的，独一无二的感应，彻底断开了，就仿佛她从不曾出现在这个世间一样。”顾念用很平常的轻松语气说着，似乎就像是谈起今天天气怎么样，今天吃什么东西一般。
公子信沉默许久后，看了看顾冷所在的方向，轻轻叹出一口气：“问道苍穹白骨哀，原是旧人皆故去。”
那一瞬间，慕白和顾念很明显地感觉到，公子信的气息沧桑了许多。
那是一种老人在迟暮太阳之下，才会升起的感觉。
那种充满了缅怀，悲伤，哀凉……那种复杂的感觉，顾念也形容不出来。
“太阳会在今天落下，但是，太阳也会在明日升起。明日之后，我们所将到达的，就是被称之为希望的彼岸。”顾念挑起帐篷的帘子，走出去看着面前那轮硕大无比的斜阳，目光是难得的淡漠深邃，“明日之后，一切…都将脱胎换骨，洗牌重来。”
“没错。哪怕知道结局是固定不变的，但过程我们仍旧可以干他个轰轰烈烈。明日之后，就是全新的希望。”公子信也走了出去，看见身边这个人族女孩，突然爽朗地笑了起来。
他好久没有这么笑了。
因为他在这个女孩身上，感受到了，属于古人的气息。
那种感觉，就像是见到了……
昔年的帝神，岑九。
第151章 但为君兮（6）
，
公子信捻出一枚亮光，轻轻打进顾念的眉心，在后者疑惑的眼神里缓缓开口解释：“这里有我的一丝灵魂，如果你有事情的话，直接在内心召唤我便可，龙族大军与我随叫随到。”
“谢谢。”顾念微微一笑，脑海里却突然响起那个桀骜不羁的红衣灵族少年。
他曾也这么说过呢。
“不必言谢。我先回龙族秘境了，慕白留下来陪你。不过他只能是隐形的状态，因为被凡族看到的话，会生出变化。”公子信深深看了一眼顾念，似乎有些不大放心，再度开口提醒，“一切都必须深思熟虑，不可莽撞行事。”
“知道了，陛下。”顾念用古人的礼数给他作揖一拜。
公子信点点头，化成一道流光，遁入天际，再不见踪影。
慕白念起灵诀，隐了气息，立在顾念旁边，随她一起静静看着那看上去十分安好的夕阳。
顾念唤出阿白，将它抱在怀中，随意寻个地方坐了下来。他那双干净的眼睛里，倒映着斜阳广阔而壮观的余晖，橙红交加，夹杂着一点淡淡的紫色，很是好看。
“阿白，总有一天，我们会看到明日的夕阳的。”顾念轻轻伏在阿白的耳畔，呢喃道，“在我们历经了所有磨难，饱尝了所有离别之后，那个属于我们，属于整个人族的明日，总归会到来。”只是，我们得先经历一次生死罢了。
在下一个世界，所有人都不会再分开。
哥哥，姐姐，柒柒，安生，还有……染染。
那个归宿，是在漫长漂泊之后，才寻到的。
在这之前，你所能够陪伴的，只有孤独。
顾念轻轻叹了一口气，将整张脸埋进阿白毛茸茸的毛发之中。
不知道为什么，慕白突然有些可怜起这个女孩来。
大概是因为他们同病相怜，都失去了自己最重要的一位亲人吧。
当夜十一点。
南边。
一个身材标致，头发金黄的碧眼男子随意地蹲在一块石头上，一边抽着雪茄一边俯瞰远方的夜色。
保罗已经不知道这是自己抽的第几根雪茄了。
反正石头下面堆了一层雪茄的灰。
“喂，我说，你那个女儿，看起来似乎还是有些你的样子的。”保罗抬头看向天空，那里藏着半轮遮掩在云层后面的月亮，他轻轻呢喃，似乎是在自言自语，“二十几年没见，她竟然已经从那个襁褓里的小婴儿，成长为了人族的一线战士。虽然她的运气很衰。”
突然地，保罗眉间一动。他丢掉雪茄，放开两腿坐了下来。他伸了一个舒舒服服的懒腰，慵懒如晨起的猫的声音在半空缓缓响起：“我们奥西利亚家族，最最鄙夷的，就是那些偷鸡摸狗的人。我知道你在，滚出来。”
“我还以为，那个成天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奥西利亚家族大家长，是一个废物。现在看来，是我低估您了。”一道充满魅惑的声音从他后方传来。
保罗转头，看见一个穿着黑色紧身衣，眉目妖娆的女子迎着月光缓缓走过来，以r国鞠躬礼向他鞠了一躬，声音随和而不卑不亢：“大家长，您好。”
“是你？”保罗看到她，有些意外，“你不是在顾家那边么？”
“受人所托，前来给大家长一些话的。”上川酒子起身，从腰间取出一把匕首递过去，然后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我家boss查出有一个魔族奸细在你的阵营里，而且因为凤栖梧时间的缘故，他最近可能会联合其他三部的奸细，开始有所行动。根据指令，boss要求你们在四天后通过卫星电话，同时准备开启全球卫星，再开启上古封魔大阵。”
“让我们同时开启最高灵诀——让这阵法里的魔族暴露无疑，指挥官是想要一网打尽么？”保罗接过匕首，细细把玩着，侧头看看上川酒子，微微挑眉。
因为末日的缘故，所以他们早就知道tl组织是秦若璇和黎染一手建立的，也知道上川酒子以及顾念一行人的身份。所以，关于上川酒子对黎染的称谓，他也就并没有那么感到奇怪。
“嗯，差不多吧。这把匕首是被boss炼化过的，能够抵抗魔气。当那奸细靠近你的时候，匕首会有所感应。还有一点，boss让我提醒大家长一句忠告。为防止事情有变，全球卫星开启前，不可以打草惊蛇。违令者，不论身份地位，都以军令处置。”上川酒子说完，又鞠了一躬，“话带到了，我就先走了，祝您好运，大家长先生。”
“等等。”
上川酒子即将融入夜色的身影缓缓顿下来，她侧头看着低头摩玩匕首的保罗，微微挑眉：“大家长还有事吗？”
“你说有奸细，叫我不要打草惊蛇。那么，我该如何相信你，不是魔族奸细变的？”保罗抬起眼皮子，眼底一抹纯金色一闪而过，汇入深处，开始酝酿一缕见不到底的风暴。
“大家长先生警觉性很高啊。”上川酒子微微一笑，眼底尽是妖娆妩媚。
“狼群生活在丛林里，没有警觉性，怎么可能成为食物链的王？”保罗的眼眸逐渐转冷，声音却仍旧是先前的慵懒，“在我没有杀掉你的意思前，告诉我你是谁。”
上川酒子再度失笑，她微微摇着头闭起了眼睛。等到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底闪烁着的金黄色，如同太阳一般的光泽，看得保罗一愣一愣的。
是他想多了？保罗蹙了蹙眉。
“金色的眼瞳，仙族的象征。魔族，永远也模仿不过来。现在，大家长应该宽心了吧？”收起那眼中的金黄色，上川酒子朝着保罗挥了挥手，“消息不是假的，请您在接到电话之后，按时进行。”
保罗没有点头也没有答应，只是看着她的背影与夜色融城一体，唇瓣微微抿了起来。
“能够让第一黑道大家族的大家长，心甘情愿成为随从，为之抛头颅洒热血的人……黎染……指挥官，可真好奇您的身份呢——”保罗低头看着那把造型普通的军用匕首，眼底是与平常不一样的精光。
第152章 但为君兮（2）
离开南边粮仓之后，上川酒子回到边境的车上，掏出一包薯条，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准备好了么？一旦决定了，可就没有一丝一毫任由你反悔的机会。”在最后一口薯条落入腹中，她才缓缓抬起眼皮子，看向车上的后视镜。
镜子上倒映出一个青涩少年的脸。少年远远看上去和上川酒子有几分神似，但是他的眉宇轮廓与妖娆抚媚截然相反——那是一种刚毅的少年俊美。那深邃眼底下沉淀着的，是只有饱经生死，饱尝鲜血才会有的沉着与冷静。
还有对于生死的麻木空洞。
“嗯。”少年从喉咙中轻轻发出一个低沉的音，稚嫩的声音里带着些许的雌性，不难想象他变声过后，一定会是那些声控家族最崇拜的明星。
“阿汝，从这一刻开始起，你的刀刃，智能屠戮那些作恶的灵族，还有人类。不能够枉杀其他生灵，知道了么？”上川酒子看着镜子里的少年，看着他眉间与年纪一点也不符合的超常冷静，心底微微抽搐。
十四岁，这个正应如同向日葵，对着阳光茁壮成长的年纪，她的阿汝却要沦落在黑暗里，与尘埃混为一体。
与那些杀手一样经历地狱般的魔鬼训练，每天与鲜血，与残酷为生。
他渐渐被磨灭的人类该拥有的感情，他渐渐被磨灭的人性——他的麻木，都是他这个姐姐，她上川酒子亲手造成的。
是她自己亲手把他，把她的阿汝交到了boss手上。可是如果问她后不后悔，她会毫不犹豫地回答，从不。
因为那个成为她人生里一道无法突破的阳光般存在的人，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她活下去的信仰。为了信仰，为了她，她可以舍弃一切。
她心甘情愿。
只是关于对不起阿汝的，她想如果有下辈子，她一定会用一生来补偿。
一定一定。
“如果有人伤害姐姐，我会用我的方法，让他百万倍奉还姐姐曾经受到的痛楚。”上川季汝，也就是少年微微颔首，算是应下上川酒子的话。
上川酒子听到前者说这么一句话时，心里是有些震撼的。因为一个机器，根本不可恩能够拥有人的感情。
可是她的阿汝，却说了这么一句充满人情味的话。
那可能……是他心里仅存的一点，未被泯灭的人性了吧。
“坐稳了，现在朝西部出发，上川季汝少校，请问您坐稳了吗？”上川酒子将薯条包往外头随意一扔，戴上一顶黑色鸭舌帽，将手枪上膛压在自己身侧，然后吹了一记口哨。
“时刻准备着。”上川季汝动了动身体，似乎在不经意间露出他腰侧的那柄看上去有些古老的六轮手枪。
上川酒子知道他说的是两层意思，当下也不再说什么，启动跑车，以最快的速度朝着车上指南针所指的西边奔去。
四天后的黎明。
太阳突破云层，挣扎着从那缠缠绕绕的云雾中飞升而起，一点一点将自己柔和的五色光晕带给那灰蒙蒙的大地。清晨的空气很凉，叫所有人都保持着十二分的清醒。
他们也不敢不清醒。
因为今天，将会是一个绝对特殊的日子。
凌晨八点，东南西北四方部队整齐划一地站在自家建筑物门口，手持冷兵器，目光死死地盯着建筑物上方的那块投影大型屏幕。
与此同时，那遥远城墙后的指挥中心，一道纤细的身影盯着雪花屏幕，目光里酝酿着激动。
黎染与尧曦辰并肩而立，秦若璇与季云帆，还有隐匿了气息的苏柒站在他们身后——他们一同观看着那块雪花大屏幕。屏幕一旦亮起来，就意味着卫星连接成功了。
而卫星连接成功，也就意味着他们能有更多的机会寻找到地球上尚存在的人类。
在尧曦辰轻轻握住自己的手，并给予她鼓励的目光后，黎染微微点头，深吸一口气，缓缓拿起对讲机，轻启双唇：“东边，准备好了吗？”
东边国际加油站内部，总操纵室。
凤不弃的眼睛在颤抖，一听到这声音他就忍不住想要质问凤栖梧的事情，为什么要选择隐瞒。
但是他甚至现在不是时候——这种私人事情，还是等一切过去后再来解决的好。
他将手伸到一个拉杆上，拿起对讲机，淡淡地回答：“报告指挥官，东边准备就绪。”
“南边，准备好了吗？”
南边国际粮仓总操纵室。
保罗懒洋洋地丢掉手里的雪茄，将手伸向一个钢化玻璃保护起来的拉杆，他打开并握住拉杆，然后举起对讲机，缓缓地用中文回答：“报告指挥官，南边准备就绪。”
谁也没有看到，他眼底一闪而逝的金色光芒。
“西边，准备好了吗？”黎染又问。
本是慵懒的苏柒，在听到西边二字时，动了动眼梢，慢慢站直身子，开始全神贯注起来。
西边弹药库总操纵室。
顾念与伤势渐好的顾冷亓阳并肩而立，慕白与苏柒一般，隐匿了气息站在他们身后。
顾冷坐在轮椅上，面色还有些苍白，他看着顾念，微微点头。顾念会意，将手伸向与前面两边一模一样的拉杆，然后举起对讲机，声音庄肃地回答：“报告总指挥官，西边准备就绪，”
那一本正经的严肃模样，看得慕白忍不住想要笑起来。他也确实笑了，反正没有人看得到。
苏柒也笑了。
他的眼里带着明显的欣慰。
在人族的存亡关头前，小野猫终于还是忘却了九州的自己，选择了长大。
“北边准备好了吗？”黎染勾了勾唇角，再度启唇。
北边航空局总操纵室。
早在一天前就已经打开全球卫星视野，只等着四边一起启动卫星的凯撒早便按奈不住，她优雅地将手放在拉杆上，抓起对讲机轻轻地回答：“报告指挥官，北边准备就绪。”
“好，现在听我指令，大家一致往下拉动拉杆。现在，我数三二一。”黎染紧紧握着对讲机的手，因为兴奋而不住地颤抖，颤抖道连声音都有些抖了，“三——”
所有人握着拉杆的手紧了一分。
第153章 但为君兮（7）
“二——”
随着那一声发出，轻轻的嗓音在一瞬间冲击着所有人的心。他们的心脏，都在为这一声而急剧跳动着。
血液上涌，大脑极度兴奋，以至于让他们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一，开启全球卫星！”随着黎染的一声令下，四个人同时落下手里拉杆。
遥远的太空，那沉静安眠，飘荡不定的一颗圆形卫星，缓缓腾起一抹光亮。随后，那些在太空里沉睡了一段不算短时间的卫星们，纷纷亮了起来，再度开始围绕着地球运转。
与此同时，秦若璇面前的那台超级计算机，开始释放激光，缓缓勾画出一个3d的外国漂亮女孩模样。女孩头戴王冠，俨然一副女王的架势。她缓缓睁开一双宝蓝色的眼睛，看向秦若璇，拉起裙子鞠了一躬，然后用温柔而不是威严的声音说出一口流利的中文“尊敬的公爵殿下，好久不见。”
“queen，好久不见。”秦若璇微微一笑。
台下的工作人员看到这个全息投影出来的女孩后，立刻兴奋地比划出“yes”的手势来。
queen是tl组织里的科学家们最后研究的一项大型项目。他们模仿了国里那些科幻电影里的高科技，造出来一个全世界独一无二的超级人工智能系统——en拥有超越人族极限的智商和运算能力，只要能源不灭，她就能把自己带向地球的每一个角落。
如果资源允许的话，queen还能自行研发，将自己的潜能无限扩大，甚至未来将自己带上宇宙都不是问题。
只是科学家们还没有做到那层次，世界末日就爆发了，而queen也被切断了卫星联系，进入了睡眠状态。
queen的启动，意味着全球卫星系统的正式开启，也意味着，他们将找机会更多隐藏起来的人族，他们将凝聚人族最后的战斗力，和魔族拼斗。
“指令，发出全球广播，召集我人族还存在的战士。让他们赶到华夏a市，这片城墙里，共同对付丧尸，还有即将降临的魔族大军。”秦若璇朗声开口。
queen点点头，眼睛亮了亮然后迅速灭了下去，不卑不亢地微微垂下头颅道“卫星播报已经发出，请问公爵殿下，还有什么指令吗？”
“随时关注四边队伍，如有异常，立刻报告。”黎染淡淡开口。
看到两个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人，queen正着脸，似乎并不惊讶，她点点头应下后，全息投影立刻在原地消失不见。
“现在，该收拾一些不该出现的杂碎了。”黎染和秦若璇彼此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里读出了冷漠的肃杀。
一天后，奥西利亚家族和卡罗利特家族镇守的南边，通过全球卫星向四方还有总部发出一条惊人的消息——他们抓住了君临的第一大将，邹涂，并于次日要将他送上人工搭建的落神台，送他去轮回。
当日，保罗将邹涂绑住，在广广人群中游行一圈，然后锁进了重重阵法之中。
午间十二点。
一名穿着中世纪铠甲的男子带着一队士兵，步伐整齐地走向那有重重武装士兵把守的阵法。
男子走到一名面色严肃的青年前，行了一个礼，淡淡地说“卡姆少校，现在该是换班的时间了。”
卡姆少校回敬一礼，笑了笑说“这怎么好意思麻烦您呢，雷德将军。不过您可得看好了，那家伙可一点都不老实，实在是很狡猾。”他客套地说了几句生涩的英文，立刻带着自己的士兵井然有序地离开。
雷德将军吩咐自己的士兵站上岗位，自己立在原先卡姆所在的地方，目光沉静地看着远方。
当里面那一声异响响起，雷德将军的目光迅速转向阵法深处，那个被囚禁住的男子。
“阵法里有动静，你们在这里看着，我进去看看。如果有鬼鬼祟祟的人来，格杀勿论，不论他是谁。这是最高指令，必须遵从。知道了么？”雷德将军看看那些士兵，黄褐色的眼中是清晰无比的威严与肃杀。
“yessir”士兵们一跺脚，朗声回答。
雷德将军点点头，朝阵法里面走去。
他远远地瞧见一个浑身被黑色斗篷包裹，散发着阵阵黑色煞气的人，被两条又粗又大的无限延伸的锁链，禁锢住双手，十分狼狈地站在光芒四溢的阵法中央。
“帮……我……”
那嘶哑低沉的声音缓缓飘来，一下子叫雷德将军的瞳孔微微一缩。
“想不到，你竟然也有今天，沦落到还需要卑微人族来帮你脱困的地步。”雷德将军冷冷一笑，笑得十分诡异。
“帮……我……”
邹涂的声音仍旧轻轻传来。
雷德将军握紧了拳头，微微垂下眉眼，流出一片阴影。
“我帮你脱困，滚回魔界。记住，这是我最后一次，为你效劳。从此之后，你我两不相欠。”雷德将军深深吸了一口气，眼睛缓缓变成金黄色，他抬头就要吟唱灵诀，在那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之后，面上立刻留露出惊讶错愕的神色来。
“有的时候我挺不懂，邹涂那种精明到骨子里的家伙，怎么会用你这种愚笨至极简直无药可救的蠢蛋。”
黑色斗篷揭开衣服，露出一张俊美的脸。
保罗缓缓揭开镣铐，一步一步走到雷德将军身前，轻轻一笑“怎么，看到我这个上司，觉得很惊讶么？”
“你想怎么处置我？”雷德将军回过神，看着保罗，神色如常。
“这么一点小伎俩就能钓出一条大鱼，看来她说得没错。邹涂在我们这里，可是不遗余力地安插各种人族的败类。”保罗低头慢条斯理地解下斗篷，扔到一边，再抬头时，眼角淌出的金黄色，叫雷德不敢与之直视，“告诉我，人族薄待你了？”
看着保罗笑得随意，眼底确是浓烈的冰冷与肃杀，雷德将军的后背狠狠一凉。
他竟然忘了，这个看上去很不拘谨的人啊，他可是奥西利亚家族的大家长。虽然时常不见踪迹，却能长年站在这个位置，以雷霆手腕权御四方。他的城府，可是一点也不比当年早逝的郁凡要差。
第154章 但为君兮（9）
“为了自身利益，不惜一切去屠戮那些无辜的人，来为自己谋算最大利益。这，就是所谓追求正义与光明的人族。”雷德将军冷冷一笑。
“这就是你背叛人族的理由？”保罗伸手扼住雷德将军的咽喉，目光里是浓浓的杀意和暴怒，“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因为你们而丧命？你知不知道人族变成今天这样，你们就是间接的罪魁祸首？”他说到激动的时候，手上力道不自觉加重。
雷德将军被掐得面色发紫，呼吸困难。他缓缓变换着呼吸，冷冷的目光直射保罗，目光里带着不屑一顾“不要……拿我和那些阿谀奉承的谄媚之徒相提并论。他们……不配！”那最后一个字，几乎是他颤抖着音节说出来的。
保罗心底的怒意越发浓郁，他忍不住一边连连冷笑一边颤抖着点头“好，很好！雷德·费尔蒙·奥西利亚，希望你去阴曹地府投胎的时候记住，千万不要再投人。这样的话，你这颗老鼠屎就不会坏了这么一锅好粥了。”
在雷德还在因为保罗突然喊出他全名而微微怔愣的时候，保罗伸出另一只空闲的手，一下子穿过他的腹部。
保罗一点也不犹豫地迅速抽出手，像丢垃圾似的将他丢出阵法之外，嫌恶地抽出巾帕擦试着自己满是鲜血的手。
“把这个人给我丢到丧尸堆里去，谁也不准给他收尸。还有一件事，你们收编到其他队伍里去，从今以后不准再私下里讨论与雷德·费尔蒙·奥西利亚这个名字有关的任何事。”保罗解除阵法，从里面缓缓走出来，仿佛一位古代欧洲的伯爵，目光优雅却充满了冰冷，他停在雷德的身畔，威严的金黄色双眸四下扫视一圈，声音洪亮而淡漠，“还有一件事情，从此以后，奥西利亚家族再也没有雷德这个人。因为，他不配拥有这个姓氏。”
雷德颤抖着身体，金黄色的眼睛如平常一般冷静。
他能够感受到原本属于自己的血液，正如同脱缰的野马一样，在源源不断地远离自己而去。
脑海里顿顿地产生出前所未有的疲惫感，雷德突然想大睡一觉，打着呼永远不用再为军事而匆忙醒过来的那种。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想起了很小很小的时候——他自己都记不清那是多大了，总之那段记忆早就被他放在脑海最深处，忘却的一干二净。
记忆里，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
他和他的父亲到一座小丘陵上去野餐，带着他最心爱的风车。
“爸爸，为什么他们都要叫我奥西利亚家族的小子呢？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做，为什么他们要说我像风一样勇敢？”小雷德一手拿着一块三明治放在嘴边啃，一手将风车举起，让它感受到风的力量，随之转动。他眨巴着一双碧蓝色的眼睛，眼睛里是白水一样的纯澈。
“这个啊，等你以后大了，就知道了。不过别人说的对，我们奥西利亚家族的人，绝对必须要像风一样，勇敢无畏，不惧艰险。不能留恋，不能眷恋。这样，才是最优秀的奥西利亚族人。”父亲和蔼地笑着，抬手将他抱起，让他坐在肩头，感受头顶明媚的阳光，还有和煦的微风。
小雷德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继续吃起自己手里的三明治来。
雷德的眼角淌下两行泪水。
可是他眷恋了，他留恋了，所以他才会失了本心。
如果你泉下有知，请原谅我这一辈子的糊涂。
因为，我有苦衷啊——
爸爸……
雷德缓缓闭起眼睛，脑海中最后如交响乐末尾缓缓回旋想起的，是父亲临逝前，那不舍而牵挂的眼神。
保罗收起眼底的金黄色，履匆匆地径直走回自己的帐篷。不熟悉他的人只当他是有什么急事，熟悉他的一定知道他是不高兴了。
特别不高兴。
保罗从枕头边的箱子里取出一根雪茄，点然后猛地抽了一口，脸上是与平日里玩世不恭的全然不同的严肃。他轻轻地问“可以告诉我，为什么是他吗？”
“其实这个问题，更应该问您自己吧。利用我的话去试探他，看得出来，您早就开始怀疑他了，不是么，大家长先生？咯咯咯——”一道温软的声音传来。
里面的帘子被一只素白的手揭开，缓缓走出一位女子来。女子容貌甜美靓丽，三千青丝用红色发冠高高束起，身着一件华夏古代大红色舒袖长裙，远远瞧去很像保罗曾在图册上看到过的女将军，英姿飒爽，傲骨不凡。
毫无犹疑，哪怕是打过照面，当再次看到他们所谓的头儿时，保罗承认自己还是被惊艳到了。
“你说得对，我确实应该问自己。可是——”回神的保罗重重叹了一口气，拳头轻轻捏紧。
他毕竟是除了父母和郁凡之外，最亲近的人。被亲人背叛的滋味，那可真是说不出的复杂与辛酸。
“为您的遭遇感到同情。不过现在，我们不该为此而忧伤。因为，我们还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黎染优雅地行了一个北欧的皇室礼仪，慢慢起身，慵懒的目光缓缓凝聚在一起，变得沉穆严肃。
保罗点点头，敛起眉间异样的思绪。他吸完手里的雪茄，声音淡漠而坚定“我知道您想说什么。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会用奥西利亚家族的全部力量，去将那些散落在全球各地的人族给集结起来。哪怕最后只剩一丝希望，哪怕奥西利亚家族全部阵亡，我也不会放弃收拾掉那群垃圾。”
那一瞬间，保罗眼底淌出的傲然和对魔族的憎恨厌恶，深深刺激到了黎染的眼。
她张张嘴，差一点就把那件事讲出来，但她还是选择了微笑颔首“加油吧，大家长先生。”
哪怕人族全部灭亡了，但是有你们这些像风一样不惧艰险，勇往直前的战士，人族灵魂的骄傲精神，就永远也不会泯灭。
更何况，人族……总归会洗牌重来的。
至少，是这一方世界。
黎染的眼梢微微一动。
第155章 但为君兮（10）
“对了，您来这里是有什么事吗？”保罗问。
从刚才开始，他就注意到黎染的气息一直在帐篷里。
“我是去找顾念的。顺道来提醒一下你这个亲舅舅，如果你不打算认她的话，那么以后就都没有机会了。”黎染低头，轻轻地拨弄起指甲来。
“你什么意思？”保罗的面色突然一冷。
“没什么意思。”黎染慢吞吞一笑，“她去魔界了，因为凤栖梧。”
保罗的脸顿时黑沉下去：“你们为什么不阻止她，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她去送死吗？！”
他不和顾念说话，不代表他并没有让人暗中保护顾念。毕竟，她是郁凡和那人唯一剩下的孩子了。
“我们知道的时候，苏柒已经赶过去了。他会保护好她的，所以我只是过来通知你一下，然后我要去魔界接应。有一点需要提醒一下，我告诉你只是希望你心里能愧疚一下，而不是希望你去救她或帮她。因为——你不配。”黎染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要离开。
“请告诉我，苏柒是谁，可以吗？”保罗沉默了一下，声音一下子轻了许多。
他确实不配。
这么多年以来，他都没有派人去看过顾念，哪怕逢年过节，他也不会发个消息过去。想来如果不是因为她拥有郁凡的血脉，拥有奥西利亚家族的血脉，他根本就会把她当成一团空气吧。
“他是一个很优秀的男孩，他拿命爱着顾念的全部。不是我吹牛7，从古至今，没有一个人能够超越他对顾念的执着与等待。”那种在地下的漫漫八千年岁月，换作去他人的话，早就崩溃去轮回了。
黎染心里带着一分感叹与佩服。
是的，在执着这一点上，自己和苏柒根本没得比。
不过好在，她等到了阿濯，他等到了长乐。
“从古至今……”保罗低头沉吟，在口中缓缓咀嚼这四个字。当他回神时，黎染的身影已经在原地消失了。
保罗有些失神。
此时，魔界某处入口。
一个身穿白色古代长袍，容貌俊美的男子正手执一把长剑，和一群魔族浴血厮杀。
凤不弃已经杀红了眼睛。
他的身上都是魔族肮脏的血液，他的皮肤上也都是。
如果换做其他时间，衣服上沾到东西的话他这个重度洁癖症患者一定会去洗澡。可是现在这种时候，他只想用自己最大的能力，能杀死那些魔种多少就杀多少。
这么几天，他想了很久，当他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决定不打草惊蛇的时候，被炼制成傀儡的凤栖梧再一次闯入他的视线。
那无情冰冷的眼神，那满身缭绕的煞气，一下子打破了凤不弃心底的最后一根防线。
他失去了所有的理智，任由愤怒操纵着自己的身躯，划开长空，以一具凡胎肉体进入魔界。
他用了凤栖梧送给自己的武器，在那一方入口释放出自身最强的通灵者气息，以此招引魔族，展开一场单方面车轮战屠杀。
进行车轮战的是魔族，进行单方面屠杀的是凤不弃。
当凤不弃面前的尸体堆积成山之后，一道黑色身影姗姗来迟。
“凤家少家长，你好啊。”邹涂眯着眼睛，桀桀一笑。
天知道他心里正咯噔跳动着。
这个名叫凤不弃的人族，长得真是太像那个红衣灵族少年——他昔年的故友，苏柒了。
那眉宇间的桀骜与凌厉，几乎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此时此刻的凤不弃，立在一座尸山之上，手执在滴答滴答淌着鲜血的长剑。他那一身不然红尘的白袍已经被血染成了红色，便是三千青丝，也因鲜血而湿哒哒地垂落在肩头。
远远看过去，他就仿佛是一头从沉睡中苏醒过来的修罗，要血染一方苍穹，才能够祭奠沉睡中那漫长无尽的幽暗岁月。
“为什么要把她炼成傀儡？”凤不弃抬起头，看向邹涂，眼神是出奇的静。
邹涂哂笑：“原来少家长不远万里迢迢而来，屠戮我魔族勇士，只是为了问本尊一个问题。既如此，那么本尊便告诉你，因为一念之欲。”
哪怕看不到邹涂的脸，凤不弃此时此刻也能够感觉到前者脸上，对于生命的淡漠凉薄，还有对于自己的不屑一顾。
是啊，自己在他面前，确是只是一只弱不禁风的蝼蚁。但是——
“我凤不弃，从不会放弃。哪怕，只剩绝望相伴，我也非孤身一人！”做个深呼吸后，凤不弃轻启双唇，一字一句地将心中话吐出口，反手执起长剑，以闪电般的速度攻向邹涂。
“蝼蚁也想大闹，简直不自量力，自取灭亡。”邹涂嗤笑一声，抬手祭出一道傀儡，声音嘶哑阴沉，“既然你这么想她，就和她会会吧。”他有预感自己不赶紧离开，接下来就会有大麻烦。
事实上，他的预感是对的。
当他放出凤栖梧的傀儡时，一把破空呼啸而来的长剑，带着浩荡磅礴的剑气飞速奔向邹涂。
是他！
那股熟悉的灵魂波动，叫邹涂的眼睛狠狠一抖，他转身想要离开，可是还是晚了一步。
“邹涂老儿，放了这傀儡，不打算收回去么？”一道爽朗的笑传来，听得邹涂浑身一抖。
果然是那家伙！
他停下离开的脚步，转头遥遥看去。那一红一白两抹身影，顿时进入了他的视线。
红衣少年容貌妖孽，手执长剑，将眉宇间的桀骜不羁释放的淋漓尽致；白衣女子发如飘雪，银眸清冷，这般看去就仿佛是冰雪里的女王，淡漠而威严，傲骨铮铮，叫人不忍拉了她下红尘。
顾念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变成神仙姐姐的样子，反正她试过了，只要自己一释放灵力开打，那模样就会变化得与岑九无异。
“原来是青丘帝君，许久不见，别来无恙。”邹涂想起上次被完虐的画面，眉间一抖，双手抱拳作揖道。
苏柒反手祭出一只精致的酒葫芦，一上一下地抛动，看得邹涂心脏一下又一下跳动个不停。
他不会要喝酒吧？
第156章 但为君兮（11）
事实上，邹涂又猜对了。
只见苏柒伸出拇指，挑开酒壶的盖子，仰头将壶中酒一饮而尽。溢出的酒水顺着他的唇畔滑下滴落，晶莹的液体被那红橙如火的光线折射，竟让苏柒有种说不出的妖艳。
不只是邹涂，顾念，还有凤不弃，包括凤栖梧傀儡，他们都感觉到了苏柒喝尽一壶酒后，身上露出的那股叫人窒息的灵魂威压。
“上古有青丘狐帝者，为人嗜酒好剑。一酒一剑一人，斩尽四海八荒妖魔鬼怪。因而誉为酒痴，剑仙。”
凤不弃金黄色的眼睛直勾勾看着缓缓祭出九条百丈粗的白色狐尾虚影的苏柒，失神间猛然想起一段话来。
他记得那是在古籍上看到的。这个充满了灵族气息的少年，竟和书籍上描写的上古时代的狐帝一模一样？
“要滚，也需得带上你的傀儡一起吧。”九尾全开之后，苏柒整个人都变了一个模样——从头到尾都是银白如雪，便是那眼瞳，也是明晃晃的银灰色。他收起酒葫芦，祭出一把长剑，剑尖对准邹涂的同时，那眼底的桀骜也散发了出来。
“不过一个妖狐，也敢在魔界放肆？”心底不安褪去，邹涂突然冷静下来，桀桀一笑。
“是妖，但，是仙。”苏柒银灰色的瞳仁爆开一抹杀气，九尾猛地一甩，带着凛冽的寒意朝着邹涂逼近。
在苏柒靠近邹涂的那一刹，后者的眼底突而闪过一抹奇异的光芒。
剑尖停在离邹涂眼角只有一寸不到的距离，便再也止步不前。
与此同时，邹涂的身遭散发出一阵黑色的煞气，轰散开去，一下子把苏柒与他的长剑给远远推开了。
大概往后退了好几十步，苏柒才险险稳住身形。
“我当你是哪里的勇气不逃，敢在这与我叫板。原来，竟是用了龙族炼金禁术镇魂诀。”微微睨起那一双凤眸，苏柒一字一顿，似乎是咬牙切齿地开口，“好一个窃贼！”
“不得不说，炼金术与我的功法，还挺是有用。小狐狸，你确定，你能在魔界奈何的了本座？”邹涂双手抱胸，桀桀笑道。
“我是狐狸，但——”
苏柒的那九条长尾蓦然产生一阵巨大的光亮，紧接着变化成九条华丽绚烂的巨大凤尾。凤尾所散发出来的灵魂威压，远远超过了狐尾。
“我亦为凤凰！”苏柒眼底的银灰色，染上一种奇异的光彩，一下子叫他的气质提升了好几个层次。
凤不弃被顾念拉着退开好大一段距离，看向苏柒的目光可以用诡异来形容。
这家伙——
是妖孽吧？！
看见苏柒这幅样子，邹涂从最初的震惊过后慢慢沉静下来，只是暗中还是忍不住倒抽着冷气。
原来，那段被誉为传说的往事，是真的发生了。
上古青丘狐帝李白，在拜师到凤凰老祖，蛮荒帝神名下之时，被她传授了一缕属于洪荒太古，通天九尾凤凰，也便是她自己的至纯血脉。也是因此，在二者双双跳下落神台的那一夜，所有人都看到两只九尾白色凤凰，在落神台的阵法间双宿双飞，乘风而舞。
三天三夜后，那悠扬哀婉的凤鸣才渐渐消逝。
原来……
他真的修成凤凰身了。
那么说来的话——
一念及此，邹涂的脸色突然大变，转身不作任何犹豫，化作一道黑色流光就要逃离现场。
这时，一道飞速而来的冰蓝色剑气，直接地化成一道墙，阻挡住了邹涂的去路，并迫使他不得不转头，看向苏柒。
“你逃跑，是因为……在惧怕我这能够完全克制你的凤凰之力么？”苏柒瞧见前者袖下拳头捏紧，似乎是被说中黎染心事，忍不住勾唇讽刺地笑了起来，“原来，邹涂大人还会由惧怕的人呢。”
怕也只怕你这一个非人非妖非仙的灵族！
这句话邹涂没有说出来——他怕自己又拉仇恨。
顾念紧紧盯着被苏柒的灵魂威压给压制的一动不敢动的凤栖梧，再紧紧盯着一步一步缓缓上前的凤不弃，深呼吸了一口气之后灵力全开，生怕她出什么变故，上来干了自己的亲哥哥。
对于这对悲催的同胞兄妹，她表示十分的同情。
在这一片黎染制造的世界里，她，苏柒，染染，还有当年的那些人，都不过是基础模型。
像季云帆，季云舒，顾郁，安琪拉，秦若璇，西泽，凤不弃，凤栖梧，亓阳等等，他们都不过是按照模型建造出来的人族。当然安琪拉有些不一样，她算是半个黎染的灵魂，只是因为某些原因分散开来，并且做尽坏事，所以导致黎染追杀她千百年。
而关键是，凤栖梧是因为顾郁才死的，她现在看到凤不弃心里就不自在。
还有，自己对自己吃味，也让她觉得很不自在啊。
“栖梧，我是哥哥。别怕——乖，好不好？”凤不弃收敛起满身杀意，慢慢走近凤栖梧傀儡，瞧见她不断打量着自己，喉咙里发出低低的，不属于人类的吼叫声，眉间掠上一抹心疼。
他缓缓伸出手，想要抚摸凤栖梧苍白的脸颊。
可是凤栖梧怪叫一声，跳后几步，继续面无表情地打量着前者。
凤不弃的手抖了一抖，默默垂下去，唇畔努力前扯起一抹温柔如水的微笑“栖梧，哥哥来了，跟哥哥回家……好么？”让我把你藏起来，哪怕世界毁灭，也不会像当年一样，把你推到身外了。
再也不会，让你离开我身旁。
我最爱，最爱的……妹妹。
“栖梧，乖，过来好不好？”有些不甘心，凤不弃再度上前，却见到凤栖梧傀儡装了弹簧似的一把跳开，顺势抬手给了自己一记重击。
他避开之后，看见凤栖梧站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以跟方才一样冰冷麻木，空洞无比的眼神静静打量自己，时不时抿抿唇角，似乎是在思索这只猎物成功捕杀的概率。
心头的一阵刺痛，叫凤不弃突然闭起眼睛来。
他的眼角溢出一颗晶莹。
“她已经没有一丝人性了，你这样呼唤她，根本没有一丝一号的用处。”一道甜美空灵的声音，蓦然从顾念二人背后传来。
第157章 但为君兮（12）
顾念回头看去，瞧见一个穿着古代红色战裙，容貌甜美，气质却很飒爽的桀骜女子。她那般缓缓走过来的同时，给心口一直突突跳动的顾念带来了平和的安抚，叫她的心直接静了下来。
她叫黎染，是她最好最好的，胜过亲人爱人的伙伴。
“染染，你怎么来了？”顾念面上明显的松一口气，她将目光缓缓挪向那边开始打斗的苏柒与邹涂——他们打得不分上下，两道身影移动极快，如果不仔细看的话，你只能够看到光团在空气中闪动。
“放心不下一个蠢货。”黎染没有看着顾念，而是把目光投向凤不弃和早已变成傀儡的凤栖梧，目光深邃，“怪不得宿命把你们每个人都捆的那么死，原来都是痴儿。”
“你不也是么——”顾念的目光随着那两道身影的移动而移动，勾勾唇角。
黎染亦是勾勾唇角。
是啊，她们同为痴儿。
为一人，屠一城也不觉心中有愧；为一人，守千年也不觉心中有悔。
“邹涂老儿，搞了半天，原是在扮猪吃老虎啊。”这边，苏柒和邹涂各自退开，有了喘息的空闲。瞧到邹涂身上的衣袍尽是魔族地禁术和龙族炼金术，他的眉间染上一抹只给对手的疯狂。
“彼此彼此。比起这点，我可是远远不及你的。”邹涂桀桀一笑，“我说帝君大人，您老准备好接招了么？黑暗……给我吞噬！”他猛然又退开一大步，反手祭出一颗黑色光球，朝着自己后方的上空打去。
黑色光球倏地变大，扩散成一条足以容纳下一艘巨型轮船的黑色裂缝。裂缝带着丝丝诡异之气，以恐怖的吸力，吸收吞噬起周遭的一切东西来。
那些前来围观的魔兵小将，根本没有任何的反应，就被吞噬进去了——是的，连一声尖叫呐喊也没有，就这么悲催的失去了自己的小命。
看到那黑色的裂缝，苏柒一行人齐齐变了脸色。
“我去老儿你疯了么？这样子，你的那些兵士全部会死掉的！”心里咯噔一跳，苏柒收起长剑，变回红衣灵族少年，连忙蹦下去，展开长袖护住才反应过来的顾念，然后侧头瞪了一眼黑色裂缝之下，悠然自得的邹涂。
“不过是一群蝼蚁，死了便死了吧。如果换做是你死，我或许还会惋惜，少了一个能够匹敌的对手。”邹涂桀桀笑着，笑声里透着的凉薄深深刺激到了顾念。
好一口牲畜！
真的是没人性！
“可惜啊，没有如果。”苏柒毫不留情地反讽回去，低头轻声对着顾念说，“小野猫乖，把灵力收起来，然后先闭起眼睛。”
顾念很听话地变回自己的模样，然后闭起眼睛。
苏柒开始口中吟唱梵咒，一下子变成实体的金色文字，笼罩在苏柒前方，变成一道保护罩。吸力所过，与之形成极其剧烈的飓风，吹得在场之人衣袍呼啦呼啦作响。
“可以了。”苏柒看见顾念睁开眼睛，把目光投向某个方向，也瞬时看过去，顿时面色一变。
黎染吟唱梵咒，启动灵诀，开启保护罩，罩住自己，和凤不弃还有傀儡凤栖梧。
大概是被那股黑色的力量所吸引，凤栖梧摇摇晃晃地低吼，想要朝着黑色裂缝走过去。
“栖梧！”凤不弃撑开手，以袖袍遮住那席卷而来的风沙。不经意间看到凤栖梧两眼空洞，一步一蹒跚地朝着黑色裂缝走去。眼皮突突跳着，几乎是没有任何的犹豫与迟疑，凤不弃跨出一步，一把拽过前者，和苏柒一样，将她紧紧地拥在怀中。
只是凤栖梧傀儡并不像顾念那么乖，她感受到陌生的气息席卷住自己，出于本能，她一口咬住了凤不弃的肩胛。
那血肉分离的声音，隔着呼呼作响的飓风，清晰无比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凤栖梧将凤不弃的肩膀咬穿了。
她的唇齿间，所弥漫着的，全是前者的鲜血味道。
顾念看呆。
黎染错愕。
苏柒怔愣。
“一个没有灵魂，没有人性的傀儡，救了她就等于救了一条永远不会懂得知恩图报的蛇。真实感人呢，这对好兄妹。”邹涂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四人，诡笑起来，笑里透着十足的讽刺嘲弄。
凤不弃感觉自己的肩膀，早已不是自己的肩膀了。
血河肉分离的疼痛，他在很早之前就已经尝过。
可现在刺痛他的心，叫他痛的窒息的，是凤栖梧，不对，是眼前这具名叫凤栖梧的傀儡的，那冰冷陌生，那狂躁不安，那充满杀戮的眼神。
“栖梧……我们——呃！”凤不弃话音还没有落下，凤栖梧又是一口咬了下来。
这一次，她咬在了他的脖颈之上。
位于二人上方黎染的呼吸猛然一顿。
作为傀儡，凤栖梧的咬合力远超于正常人。更何况，她还开启着通灵血脉。通灵师用尽全力咬人的话，恐怕不会低于一头成年雄狮咬死猎物时的力度。
或者说，通灵师拼力咬下去的一口，足以把她们组织里加了材料精炼的钛合金铁给咬穿。
果不其然，汩汩鲜血顺着那两个深不见底的大洞不断流出——说得更严重点，那鲜血如同喷泉一般四溅，叫人看得头皮发麻。
纵然知道通灵师的愈合能力惊人，顾念还是忍不住担忧起来。
毕竟——凤栖梧傀儡，她可是带着致命的感染病毒啊。
痛感一阵一阵的传来，那是比烈火焚烧还难受的痛楚。
只是到最后，凤不弃几乎是麻木了。他伸出一只手捻诀点住脖颈上流血的伤口，然后施以全力，将暴躁不安的凤栖梧傀儡给紧紧禁锢在怀中。
短时间过度的失血，加上四旁的飓风叫他忍不住的头晕。
凤不弃此时此刻的脸色很白，白的吓人。
他感觉到自己的力气在不断流失，那种名叫清晰的东西也在慢慢离开脑海，取而代之的，是混沌。
“栖梧，别闹了好么……让哥哥，带你回家……把你——把你……”凤不弃的话还没有说完，头顶突然传来一阵巨大的吸力。他一个重心不稳，倏地就往那黑色裂缝飘过去了。
第158章 但为君兮（3）
黎染疲倦于支撑保护罩，当看到四下靠近的魔族蛊虫时，一时间只顾着驱赶，而忘了施展灵力保护凤不弃二者。当她看到两个家伙像树叶一样被无力地吸上去时，心口突突跳着，反手祭出一把长剑猛地插在地上，一手执剑，一手紧紧拉住凤不弃的衣袖。
“混蛋，还记不记得这把剑了？！”她怒吼一声。
苏柒知道黎染在对自己说话，他微微一笑：“当然记得。”
它叫君邪，曾在九州时代，陪伴自己度过了铮铮戎马一生。只是后来自己自戕，它便下落不明了。后世他也曾叫阿白寻过，只是再得不到一丝踪迹。
如今君邪重见天日，他还是很欣慰的——并肩作战多年的伙伴回来了，他怎会不欣慰？
“记得——还不快过来拉一把！你想你的剑永远消失吗？！”黎染又瞪了一眼苏柒，灵力全开，用尽力气死死地抓紧那君邪——她必须得用尽力气，因为她的双脚已经离地了。
“等会不要用灵力，它会把你的灵力吸走，并奉还给你百倍的毒素。染染是灵体没关系，可是你只是凡胎肉体，被毒素入侵只会变成焦尸。有我开灵力阻住那家伙就够了，你把染染和凤不弃他们拉下来就好。”苏柒揉揉顾念的头，一把变成刚才白衣公子的模样，眼底银灰色光芒大作。
他三步并一步跨到黎染上方，凭空而立，以九条百丈粗的凤尾阻住那恐怖的吸力。
“就是现在！”苏柒大喝一声。
顾念趁着机会跳过去，一把抓住黎染的手，将他们带到地面上。
凤栖梧傀儡被凤不弃死死地抱着，任前者怎么噬咬也不松开一点。
这里获得了短暂的平静，但更大的危险还在后面。
那些蹒跚走过来的魔兵，带着狰狞的面孔，无视了黑色裂缝恐怖的吸力，歪歪扭扭一步一步走过来。
“这些家伙是丧尸和魔族杂交的混血种，哪怕你肉身再强悍，只要被他们咬上一口就会感染死亡，长乐小心一点。”眸底闪过阵阵寒光，黎染的眼瞳突然变成了宝蓝色，她运转起全部灵力，口中捻诀，“灵诀，时止！”
奇异的光芒散过，那些慢吞吞靠近的变异魔种立刻僵住不动，然后被黑色裂缝吸了进去。
“时间之力……你果然是她！昔年的，司命星君大人。”邹涂看看应付上方裂缝的苏柒，再看看轰杀变异魔种的黎染，最后将目光落在顾念和凤不弃三者身上，他诡笑一阵，阴森尖锐的声音倏然扩散，“但你们似乎忘了，这里，是魔界！”
他蓦然来到顾念身前，在所有人始料未及——或者说他们根本没有分心的功夫时，伸出一只手，死死地扼住她的下巴，提着她回到了原来的位子。
“长乐！”黎染分神，一只小魔兵近身，差点将她的手抓住。
心头涌起一阵暴怒，一拳轰烂魔兵，黎染聚拢神识，为四方立下保护罩和层层禁制，抬头看向面色发青的顾念和居高临下睥睨着自己的邹涂，她高仰头颅，樱唇轻启，“给我，滚下来。”
凤不弃给凤栖梧傀儡施加灵诀封闭她的神识，一边紧紧护住后者，一边复杂地看着这位和季家少夫人几乎一模一样的少女。
此时此刻，她的眉眼是那样平静。可是他知道，那是暴风雨来临之前，恐怖到叫人窒息的平静。
因为往往下一刻所发生的事，足以叫人惊心动魄。
“凭什么你叫本座滚下来，本座就要滚下来？”邹涂桀桀笑着，扼住顾念脖颈的目光又加重了一分。
苏柒的目光死死凝聚在邹涂接触着顾念脖颈的那只手上，全然不知自己所阻住的吸力，正在往地下蔓延，以慢而诡异的速度接触他们足下那一方土。
“很简单啊，因为——我不喜欢，仰头看别人！”黎染反手祭出一颗晶莹的蓝色光球，紧紧拽着纵身一跃朝邹涂飞去。
只一刹的功夫，她便来到邹涂身前，带着光球一拳捶去，在邹涂分神的时候伸出另一只手，一把夺过顾念。
光球落在邹涂身上，迅速爆炸，让他的身体以一种诡异的姿势扭曲。
“连本座这副经过魔族至纯之力淬炼的躯体都能够打散成此般模样——时间之力果然名不虚传。”用一瞬的时间恢复原来的模样，邹涂双手合十，一缕黑色诡气从指尖蔓延来开，融到黑色裂缝之内，他冷笑一声，“收场吧，本作不想陪你们玩游戏了，幼稚而无聊，简直浪费时间。”
地面开始剧烈地颤抖。
那黑色裂缝迸出一条光线，融入地面，蓦然突破苏柒这道强而有力的防线，直直地让地面崩碎，化成一片百丈粗的黑色漩涡，以恐怖的吸力吞噬起周遭一切。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叫所有人都始料未及。
大概是魔道的缘故，凤栖梧痛苦地嚎叫着，使出全力把遍体鳞伤的凤不弃猛地往上方的黎染推过去，就这么突然融进黑色裂缝，只一刹就变成了黑色荧光，随那飓风消散。
被黎染抓着的凤不弃呆了，被苏柒一把抱起的顾念呆了，奋力施展保护罩的黎染也呆了。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情，并非止步于一人的情。爱，也并非止步于一人的爱。情可以诞于手足之间，爱可诞于亲人之间。至情至爱，刻入灵魂，哪怕变成魔道，再非人族——”苏柒眼波深邃，似是在感叹，似是在沉吟，“那深深的，眷恋的人啊，总会抹灭不去。”
所以，这大概就是这具凤栖梧傀儡死之前，把凤不弃推向黎染——她所爆发的最后一丝人性的原因吧。
“栖梧……”凤不弃愣愣地看着那四散的荧光，许久许久才反应过来，他最心爱的妹妹，留存在世间最后一丝的足迹，也这么被磨灭了。
他怔怔地呢喃，全然忘了自己两边脸颊流淌下来的眼泪，“哥哥……再也不能把你带回去，带回去藏起来了么……阿离……”
第159章 但为君兮（14）
二十二年前的华夏某座深山。
一片云雾缭绕的后面，是一处坐北朝南，繁华异常的古风城镇。
城镇静静悄悄，至于那些突如其来的鸡飞狗跳，全是因为两声婴儿啼哭吵出来的。
城镇里唯一一所医院内，二十五层楼产房。
穿着国衣装，却留着华夏古代长款发型的老医生把手洗净，小心翼翼地给两个新生小婴儿洗澡，再小心翼翼地把他们装到襁褓之内，一手抱着一个，慢慢吞吞走到房内唯一一张病床前。
床上躺着一位面色苍白的女子，她紧闭着的眼上，那一对睫毛扑闪扑闪，犹似蝴蝶一般。
“夫人，是一位小公子，一位小小姐。”老医生慈祥而深邃的目光透过婴儿沉睡的脸颊，慢慢挪到女子的脸上。她叹了一口气，将孩子放到女子的两侧，转过身后开始整理器具，淡漠的声音在这空挡的室内传来，“您还有一个小时不到的时间，请好好珍惜吧。”
女子的睫毛狠狠一颤，慢吞吞睁开眼睛——那是一双很清澈干净的眼，似乎能够倒映星辰大海，似乎能够照亮尘世阴霾。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女子的眼却如同三月小雨一般，朦朦胧胧，怎么也让人看不清楚。
“您甘心吗？”不知道多久，老医生的声音，再度响起。
大概是因为冷的缘故，她哆嗦了一下，慢吞吞支撑起瘦弱的身子，左右侧头分别看看自己的孩子，抬头看向老医生苍迈的背影，干瘪的唇角微微朝上扬起“至少，我还能够看到他们，不是么？”
老医生收拾器具的动作顿了顿。
“是啊，您至少，还有一个小时，可以看看您的孩子。因为一个小时过后，您将永远，永远地离开。”老医生突然转身，定定地看着女子，本是淡漠的眼神再度转成老人才拥有的平和与慈祥，“只是从此以后，他们再也不会知道，他们的母亲，去了何方，又何时归来。”
女子轻轻抓紧那薄薄的床被，垂下眼睫毛，声音暗哑低沉“不是还有他吗……他会照顾好他们的。因为……不离不弃啊——”
似乎不忍心这里太过安逸静默，一道轻轻的敲门声飘到两人耳畔。
“进来吧，门没有上锁。”老医生挑眉看看女子，“看来，他还是知道自己是有媳妇的人。至少，在你能够看到光明的最后时间里，他过来了，不是么？”
女子嗯了一声。
旁边虚掩的门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缓缓推开。
那是一个模样俊美到连上帝都会感慨的人，五官深邃，薄唇顾盼。他的眉眼太过清冷，就仿佛是寒冬腊月里的冰霜，怎么也融化不开。他留着一头长长的头发，以一个看上去有些年代的紫金玉冠紧紧绾住。他穿了一件华夏古代男子才穿的大红色广袖喜服，就那么缓缓走过来。一举一动间，风韵自成。
只是此刻，他轻轻抬起眼皮子时，清冷的眉眼下是怎么也遮掩不住的温柔与伤悲。
“栖梧……”男子走到床前坐下，小心翼翼地捧起女子苍白的过分的脸，再小心翼翼地吻吻她没有一点波动，犹如一潭死水的眼睛，声音低低，“我来晚了。”
女子本来朦胧的眼，在他这句话落下之后，更加朦胧起来。
“没来晚，我还没闭眼呢。”女子蠕动唇角，颤巍巍地说。
男子牵牵唇角，似乎是想笑，却牵出比哭还难看的神色来。他伸出一只手，轻轻将女子有些枯槁的秀发撩拨到耳后，深邃的眼定定看着后者“我该陪着你，一起等他们出生的。他们，可是你我的孩子呢。”
“记得我和你的约定吗？”女子抬起眼皮，无波的眼泛起一丝水痕。
“山盟海誓之言，一世到老不相忘。以不离不弃为子名，若不出变故，则永不改之。”男子低头看看那两个依偎着母亲乖乖睡觉，不哭也不闹的婴儿，眉间沾染上初为人父的慈祥，“栖梧，我记得，我一直记得的。”
“嗯，还有一个约定。”女子的喉咙泛起一股腥甜，她淡淡点头，做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如果有一天，他们的其中一个碰到了栖梧你所言中，那位顾家的小少爷，我就将之送到他身边，将他划除凤家的祖籍。我答应你的事，决不食言。”察觉到女子的异样，男子颤抖起了眼。
女子的嘴角淌下一丝殷红的血，她感觉到自己的力气正在以最快的速度流失。眼前仅能看到的一丝光明，是男子担忧而不舍，眷恋而悲伤的脸颊。
她的身体不受控制的往前扑过去，男子眼疾手快，一把伸手搂住女子。
看到拥在一起的二人，老医生的眼底浮现起一缕叹惋，默默离开这宽阔的房间，将它留给了这二人。
“相濡以沫共此生，白首到老不分离——这两句可真好听啊——阿宁，如果可以的话……真的很想很想……和你把这段永远走完——可是……我大概要食言了——”女子使出最后的力气，轻轻搂住男子的脖颈，埋在他的胸膛，贪婪而留恋地吮吸着那场曾经叫她悸动，叫她嗔痴的檀香——只属于她眼前这位男子的檀香，“请照顾好阿离，阿弃——这是我顾栖梧……最后的请求……”
男子的眼角开始湿润。
他本能地抱紧女子冰冰凉凉的身体，声音形似哽咽“我答应你——栖梧——你说的我都答应——请不要离开我，让我再一个人走下去——好么？”
嘴角淌出的鲜血越来越多——刚才说那么多话，几乎耗尽了女子的精力。女子微微一笑，开始低低痛苦喘息——血液开始从喉咙蔓延，几乎要叫她窒息了。
“如果可以，我愿意。可是时间，它并不这么允许啊——”
“是不是如果他们没有逼迫你参加那一场战争的话，你就可以与我并肩而行，你就可以与我……共同抚育不离不弃？”男子听得到血液滴落到床上的声音，也听得到女子努力压抑，细弱蚊蝇的喘息。他闭起眼睛，蹭蹭女子的背。
“命运里，永远没有如果——”女子的手慢慢松开，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轻，“还有一件事……你答应我的，今天穿的婚服……很——”
那一刹，那几个没有说完的字，被血液永远地埋没在了喉咙深处，成为了男子永恒的刻骨铭心。
那一刹，女子的手，从男子肩膀滑落，垂到被鲜血染红的床背之上。
那么多鲜艳的红凝聚，成为了男子那一生，都再也不敢面对的颜色。
第160章 但为君兮（15）
男子紧紧闭起眼睛，静静抱着女子逐渐冰凉，不再有温度的身体，任由冰冷的泪水从眼眶滚落，顺着他骨节匀称的手一滴一滴往下滑落。
“嘤嘤——”
许久之后，直到小婴儿羸弱的啼哭飘入耳畔，才唤醒他沉浸在痛的海洋的神识。
身子狠狠颤抖了一下，男子小心翼翼地将女子放平，然后小心翼翼地抱起两个同时啼哭起来的婴儿。
仿佛是那与生俱来的心灵感应，男子抱起婴儿们的同时，婴儿们竟然立刻停止了哭泣，睁着一双圆溜溜，水灵灵的眼睛，眨巴眨巴看着男子。
眼底倒映出他们纯真无邪的眸，男子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到女子时候的画面来。
那是一个不算很好的天气。
组织里策划一场深山探险，彼时他年轻气盛，桀骜不羁。因为和队长处的不好，拌嘴几句后随着性子转身离开。却不想误入古人布下的阵法，怎么也出不去，还被机关给射穿了小腿。
当他倒在一个陷阱里，以绝望面对四面八方，蜂拥而来的毒虫蛇蝎的时候，一缕火焰从天而降，点燃了半空，点燃了这昏暗的一隅，也点燃了他对生命渴望的心。
“嘿，这位先生，我救了你一命，你该怎么回报我啊？”
那个从火中出现，穿着一身黑色风衣，眉眼温柔却不失桀骜的女子，就这么随着那道惊雷，突然映入他的眼帘，也突然打开了他厚重的心门。
女子咧嘴笑着，被火光照亮的面颊熠熠生辉，如同精灵一样顽皮可人。
她真象一缕阳光呢。
他记得，他是这么说的——
“小子无以为报，唯有赤忱之心相交。姑娘可愿？”
大概是因为第一次见面，也大概是这满地焦黑的尸体把女子吓到了，她的面色被火光照得惨白。恍惚了好大一会，才狠狠瞪了一眼他，收回火焰然后冷哼一声，转头纵身跃着三下两下离开的十分干脆。
可是这幕落在男子眼里，怎么看怎么叫他觉得女子的背影实在狼狈——她似乎是在逃？
意识到这一点，他莫名地牵动唇角，笑了起来。
那是他在父母身亡以后的黑暗日子里，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是在笑。
真像一抹阳光呢。
他以自己超凡的记忆默默地记下女子的容貌，回到协会后，秘密动用组织和家族的势力，查到了女子的身份。
她叫顾栖梧，是顾家的庶系子弟，和当代大家长顾雅关系匪浅，可以说是情同手足。她是那一代天赋最最优秀的顾家子弟，同时，她也是协会最高级的特级调查人员之一。
她也在协会里工作！
想到她离自己的距离这么近，他有些欣喜。
他开始找各种各样的借口，将她不断地调到自己身边，与她一起出行任务。她喜欢冒险，他就选择协会里最困难的任务，将之一并揽下，只交给自己与顾栖梧来做。顾栖梧显然还是因为第一次见面时，对于自己的唐突有些隔阂。不过很快，拥有超强童心的她就将这隔阂抛到脑后，而专注于每一次刺激到极点的任务了。
每一次他们都是在刀尖上铤而走险，每一次他们面临的都是天降灾难，或者人为杀机；每一次，他用全力将顾栖梧护住，用背部抵挡起刀尖，承受起天灾，还有人祸。
他觉得他最开始的想法没有错。
和顾栖梧相处时，她就像一缕阳光，温暖随和，照耀着自己心头所有的阴霾，将它们驱赶的一干二净。他终于开始慢慢卸下冰冷为外表的面具——至少在她面前，他完全卸下了自己的面具。
“喂，其实你笑起来蛮好看的。多笑笑，长命百岁嘛。”那次，在一起前去北大西洋的百慕大三角探险时，她伏在船头的栏杆上，一手端着一杯高纯度鸡尾酒，那长长的青丝被海风吹得向后直打波浪。她侧头看着他，眼睛亮亮，嘴角弯弯，像极了一个不经世事的孩子。
“我不叫喂，我有名字。”他愣愣，轻轻地说。
“可是老大，你从来只是给我指派任务，并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啊。”顾栖梧吐吐舌头。
他：“……”小笨蛋我不告诉你，你不会去问吗？
“我叫凤长安。”他浅浅勾起唇角，报出自己最厌恶的名字。
顾栖梧张了张嘴，目光里透出一抹惊讶。
“知道我是凤家少主后，是不是就像离我远一点，再远一点呢？”他看到她错愕的模样，心头泛起一阵烦躁与不安，眼底睨起一阵酸涩。
“为什么要离你远一点？”
“人人传言，凤家少主残忍无道，没有一丝人情。他所到之处，那些敌人统统都会死得比下炼狱还要惨上一百倍。因为，他就是个现世修罗，以铁血手腕，震服敌人。”他笑笑，默默垂下眼角。
从很小的时候，他的双亲就因为非洲一场战争而死掉了。继承大家长位子的时他的亲舅舅，舅舅对自己的要求十分苛刻，完全是把他当成机器人来培训。
大概就是因为整天活在兵器和尸骨堆里的缘故，他性子清冷孤僻而桀骜，从不融入人群——他根本融不进去。人人谈到他的名字，只会变变脸色，然后很有自知之明地绕开。
在没有碰到顾栖梧之前，他根本不知道快乐是什么滋味，也不知道笑是什么神情。
在碰到她之后，他努力地开始学习一切和人情味儿有关的——他想留住她，想留住那一天在绝境中，带着火焰出现在他身边的她，还有从那一天开始，成为他心底唯一一缕阳光的她。
一个身活在黑暗里的人啊，对光明是非常非常渴求的。
即便明知遥不可及，却还是想着去触碰，去追寻。
顾栖梧是他的阳光——虽然他知道他们认识的时间很短，可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想要把她留住。想要把她的笑留住的念头。
他不告诉她自己的名字，就是怕她被吓到，怕她知道后离开自己。
孤独的味道虽然尝习惯就麻木了，但他更喜欢生活里来一点点糖果。
可是很显然，这颗糖果似乎要远离他而去了呢。
偷偷抬起眼皮，看到顾栖梧眼底浓浓的，化不开的震惊，他的心头泛起前所未有的低落。
第161章 但为君兮（16）
“如果光听旁人所说，就断定一个人的品行的话，那么这个人也未必太昏庸了吧。而且，”顾栖梧咯咯笑了起来，将手里的鸡尾酒一饮而尽，眉间染起一抹温暖，“通过这一个月的相处，我觉得老大你本性并不坏，只是人家把你当成一匹狼来养了。所以老大你很优秀，只是缺点人情味。多尝试着和他们交谈，努力放下身段和你的骄傲，也许他们就会改变想法的——Justlikeme。”她咧嘴一笑，最后一句用流利的欧式英文说出。
他愣愣之后，嘴角挂起一抹如释负重后的浅浅的微笑。
这应该……算是留住阳光了，对么？
那次探险，他们在太平洋中心的某座小岛下方五千米处，找到了一处五千年前的史前文明遗迹——这处遗迹很诡异，他们所拥有的文明发达程度，已经远远超过了当代人族的科技水平，而且处处可见异族的影子。
顾栖梧说，这应该是灵界中者逃难到凡界，留下的痕迹。因为那座被水浸泡了千年之久的遗迹古城里，有灵族帝君，昔年佛祖岑折留下的痕迹。
佛祖啊，那个曾经为了一个灵界女子甘愿放弃大乘佛道，选择堕佛成灵，坠入灵界除掉荒唐残暴的帝君，继位改善灵界的佛祖啊，他来到凡界干什么？
他不解，直到很久很久，他殒命的时候，才知道佛的苦涩。
那个让佛祖甘愿放弃极乐世界净土的女孩，如同顾栖梧一样，是世界上最温暖的阳光。只是阳光总会一转即逝，教你怎么也抓不住。
探险回来以后，他们的关系一下子变得亲密了许多。之前二人之间那层若有若无的隔阂，似乎也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们成为了组织里最让人羡慕的特工二人组——每一次的任务都完成的天衣无缝，每一次的配合都是十成十的到位。
他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阴霾越来越少。
每次战斗中，他牵起顾栖梧的手，将她护在怀中的时候，他总会觉得世界再灰暗，有这个女孩他也很满足。
因为这个女孩，在他的身边啊。
在他们认识一年的那一天，他带着满地的蓝色妖姬，在被蓝色妖姬包裹着，看呆住顾栖梧面前单膝跪地，变戏法地掏出一枚硕大的蓝色鲁伯特之泪。
“我以凤长安为名，在此立誓，愿意岁月为笔，描你眉眼青葱如画；愿以余生为纸，字里行间唯你一人。以蓝色妖姬为证，愿候你一万年。一万年过后，若你愿，我便与你白首到老；若你不愿，我便杀了天下男子，以鲜血作为迎娶你的聘礼。我是残忍无道的人，我甘愿被天下唾骂，但求一心人。”他以自己为名，没有以凤家为名——他想以自己的名义娶她，呵护她。
他缓缓站起来，努力模仿着别人快乐时露出的微笑和温柔，“这位小姐，你——愿吗？”
“虽然浪漫，但花朵都是单一的蓝色，连笑都笑的那么难看，这个求婚，还真是有点失败呢。”顾栖梧低低笑着，走过去踮起脚尖，在他有些失望的眼角落下点水一吻，退开一步捧起他懵懵的脸，眼底盛满了星辰一样的光辉，“若你不离，我便不弃。这颗鲁伯特之泪，我很喜欢。谢谢你，阿长。”
最后那两个字，带给他的震撼远远超过了刚才的那一枚吻。
喂，怪物，少家长，先生，老大……那是那些称呼之外，他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喊他。
别样的亲切感，从心底蔓延。
从那一刻开始，他知道他的心里将彻底容纳下这个名叫凤栖梧，笑起来像星辰大海一样闪烁耀眼的女孩。
“你若不离，我便不弃。”
他们的快乐在凤城吟的出现后被一下子打得淋漓破碎。
凤城吟是他的亲舅舅，从小到大，他最敬畏，也最厌恶的人，没有之一。
那一天，他们完成猎杀黑暗boss任务，十指相扣从飞机上一跃而下，迎面撞上一位身穿黑色风衣的中年男子。当看到男子冰冷如刀刃的眼神时，他愣了愣，下意识想要松开顾栖梧的手。
可是那只柔软的手却紧紧握住，怎么也不松开，还暗中加了点力道——似乎是在安慰。
“大家长先生，您好。初次见面，我叫顾栖梧，请多多关照。”顾栖梧松开手，微笑着朝凤城吟行了一个十分标准的欧洲皇室礼仪。
凤城吟没有表示什么，只是慢慢收回冰冷，淡淡看着他，声音低沉嘶哑：“要娶她可以，代替我们凤家去参加那场战役。活着回来，就进凤家。死着回来，世间除名。”
他的身体狠狠一僵。
那场战役是与魔族相约展开的。战场前去参加的，可都是隐世大家族里的头号顶尖人物。他们素来看彼此不顺眼，一个不小心，你就可能会丧命在那片战场之上。
顾栖梧虽然实力强悍，但心思单纯，抵不过那些城府极深的人和魔族。她如果去了战场，十有八九会丧命在那里。
他不想让她受伤，他更不想让她死——他不舍得的。
“我——”不娶她。
那一刻，他没有一丝的犹豫。可是他刚出口一个字，就被身旁之人的手给捂住了嘴。
他睁着一双眼睛，眼里第一次投出惶恐不安的神色。
他看到她轻启双唇时，心底的某处轰然倒塌。
他听到她在说——
“我去。”
那一瞬间，他很清楚地感觉到，心底那缕存在不算短的阳光，在慢慢地隐退。
他的阳光，在不久之后，将会永远永远消失的。
凤城吟得意地勾起了唇角，转身消失在黑暗里。
那一天之后，他和顾栖梧见面的次数很明显的少了很多——与其说他们在赌气，不如说是他在单方面赌气。
他在恼她不惜命，那种战役，不是她一个弱女子能够过去趟浑水的。她就不能胆小一下，说不去吗？
前去非洲的前一天晚上，顾栖梧站在他的门前，站了许久许久。
“知道你没睡觉。我要走了哦，明天应该就到非洲的。如果这次战役后，我能够平安回来的话——我们结婚吧。不要浩浩荡荡，隆隆重重，平平凡凡就好。”
他的心扑通扑通跳着，在听到房门口没有声音后，他一下子就慌了。
猛地站起来冲到门前一把打开门栓，看到的没有那抹倩影，替代倩影的是一株蓝色妖姬。
第162章 但为君兮（17）
月光低照，云层迷惘。
顾栖梧静静地感受着门口之人的脉搏心动，非常留恋地抚摸了一下门，转身迅速离开。
她知道凤长安没有睡，她也知道他会打开门追过来——她加快了步伐，让他指能够追逐到一片影子。
凤长安追上她的话，一定会想尽办法把她留住——因为她也知道，他舍不得她死。
相守是一种承诺，相遇是一种宿命，相等是一种铭心——那是蓝色妖姬的花语，那是顾栖梧藏在心里，想要告诉凤长安的话。
她在告诉他，她想嫁给他，以最正当的方式，得到所有人的认可。她不想就这么爱着他，却无名无分——她有她的骄傲与尊严，而成为凤长安的妻子，哪怕只是明面上的，这是她最后的界线。
她知道凤城吟根本不想自己辛苦栽培二十年的人形杀人机器——凤长安被儿女情长束缚，她也知道凤城吟在战役里肯定安插了自己的人，她过去参加战役等同死亡。
在离开宿舍楼房之后，她以最慢的速度走在一片盛开的樱花之下。樱花带着昼夜的微凉，浅浅地和着月光，为那鹅卵石小路铺陈上去如梦似幻的毛毯。顾栖梧踩着一瓣又一瓣的樱花，一跳一跃地走着，在数到九十九步后，蓦然回头看向先前的宿舍楼层方向。
然后她和一双深邃的眼缓缓对上。
眼一直盯着她，死死地，紧紧地。
“这么想去送死，不愿意留在我身边吗？”凤长安缓缓走上前，声音是难得的清浅。
“是啊，超级想去送死。”顾栖梧的眼底划过一抹失落。
他还是不懂她的骄傲。
凤长安：“……”
他的眼底突然酝酿起一抹风暴，一步上前双手禁锢住顾栖梧的手，微微俯身低头，对着那种诱人的红唇狠狠地吻了上去——他吻得猝不及防，吻得毫不留情。他像是一匹野狼，用尽全部力气去厮杀眼前的猎物。他的眼眸里是清晰可见的血丝，那般疯狂，那般贪婪。
与其说这是吻，倒不如说这是咬。顾栖梧嘴角溢出的丝丝鲜血，那股腥味一下子把凤长安的理智惊醒了。他愕然睁眼，发现顾栖梧古井无波地看着自己，心头顿时涌起一股愧疚。
以最快的速度松开顾栖梧，凤长安匆匆转身就要离去。
这时，一只略有些冰凉的手以超出人类极限的诡异力道，狠狠拉住凤长安。
“你的每一件事情，对于我而言，比什么都重要。只是我有我的尊严与骄傲，请理解我一下，阿长。”顾栖梧低垂着眼角，眼角落下一片阴影。
凤长安狠狠地颤抖着，死死咬紧唇角。
“可你也应该理解我，你是我唯一的软肋，你不知道吗？”
顾栖梧笑了，她一把转过凤长安的身体，踮脚狠狠地吻了上去。
这一次，没有任何的生气，没有任何的悲伤——他们忘记揪心的事，忘记还在生彼此的气，忘记那致命的战役，他们全心全意地吻着，似乎这是一件多么神圣的事情。
那一夜，疼楚与幸福一并融入两人的脑海。
那一夜，顾栖梧深深地，深深地看着沉睡于花瓣从里的凤长安，为他盖上衣服，俯身低头吻了吻后者的眉眼，起身迅速离开。
一个半月以后，非洲。
非洲的战场充满了荒野的味道。
魔族与人族相约大战的日子，是一个风清气朗的好天气。太阳得天独厚地普照着这片大地，烈烈炙阳烘烤着每一个人的神经。
“轰！”
通灵师制作的炮弹爆炸声巨响落下，那根绷紧的弦如同被利刃扯断了一般，不知是谁吹响号角，不知是谁第一个冲出防线，冲进魔族大众，开始全力厮杀。
顾栖梧也跟着冲了上去。
这是一场非常惨烈的混战，人杀魔，魔杀人，人杀人。几乎每一个人族或者魔族，都杀红了眼睛。到最后，只要是靠近他们自己身边的，两族都会不分青红皂白地把那可怜的家伙直接轰杀，包括魔族对魔族。
顾栖梧凭着一身寒冰诀和异火，在魔族里杀出一条路来。那满身的寒冷，那身体外遭充斥着空气的火焰，以及一路上满地残不忍赌的尸体，叫魔族们看着就忍不住远远地止步，很自动地绕道去诛杀其他人族。
那炽热的火焰，是通灵师专门针对邪魔外道设计的灵诀和召唤术——言简意赅地来说，这些火焰对于人族，至少对于通灵师而言，根本没有伤害。
顾栖梧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么一个弱点引来的灾难，竟然成为了她日后阴暗日子的开始。
那一把长剑带着剑鸣声冲进魔族群中，刺入自己身体的时候，顾栖梧清楚地听到了肩胛骨被刺穿的声音。
她知道那是凤城吟安排的人。
可是她并不想死，她想尝试着按照曾经算卦看到的命运来走——她想活下来，她想把腹中跳动的那个还没有成形的小生命，带回去好好给凤长安炫耀。
如果那样的话，那么——
算了，管不了那么多了。
“以吾之名，祭吾之灵，献祭吾之血肉，灵诀，天杀！”她闭起眼睛，开始吟唱一段古老的梵咒。
天空本是晴朗的，却突然昏暗下来。战场的头顶出现一层又一层漩涡一般的云，云间的雷霆在不断的跳跃涌动，仿若一条又一条金龙。
金龙长鸣一声，带着恐怖的灵魂威压从天而降，分化成无数流星，散落各地——它们很有目标性地将那些目光惶恐的魔族全部屠戮殆尽。
雷霆爆炸后，混乱的战场上，只剩下幸存的目光呆滞的人族，还有满地焦臭的尸体。
一口腥甜从喉咙里涌出来，顾栖梧忍不住突出一大口黑色的鲜血。
眼前变得朦朦胧胧，灯火辉煌的都市，星辰大海的夜空，还有顾长安羞赧而不自然的笑，是那样历历在目。
星辰逐渐占据一切，变得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恍恍惚惚中，顾栖梧隐隐约约看到一抹高挑修长的身影。
身影的眼瞳十分深邃，气质十分孤僻桀骜。
“古人常说，要三思而后行。那么——1，2，3……凤长安，我喜欢你——”以我的生命为名，来报答你的忠诚。
第163章 但为君兮（18）
没有人知道那场战役是怎么结束的。
也没有人知道，为什么那场战役上，死掉了所有的人族，魔族，独独只活下来一个被长剑打穿整片肩胛骨的女孩。
当人们过来收拾战场的时候，看到满地的焦尸，眼神震撼无比。而当看到雷霆风暴中央，那个迎风而立的男子抱着一个鲜血淋漓的女孩时，他们的眼神从震撼变成了惊悚。
“你终结了这场战争。那么接下来，我带你回家，栖梧。”他低头吻着女孩苍白无比的脸，抬头一步一步缓缓地朝着不远处的直升飞机走去。
有人想要靠近，却发现他身上散出来的杀意是那样寒冷，旁人只能够望而止步。
当他路过一位中年男人身前时，身子顿住。
“她快死了，您该满意了吧，凤城吟。”他抬头，以前所未有的寒冷如刀刃的眼神直射男人。
这是他第一次喊自己的名字呢。这是他第一次露出这么痛苦冰冷，却又无奈的眼神呢。
男人，也就是凤城吟怔了许久，看到他上了直升飞机，头也不回地离开，突然大笑了起来。
“看来你说的对，命这种东西，怎么也拦不住。老东西，我答应过你不让他触碰七情六欲的。可现在，我想我做不到了。”他轻轻呢喃着，恍恍惚惚地转身，大笑着朝着某个方向走去，然后消失雷霆风暴里。
凤城吟知道人为情生，人也为情死。一旦尝到了情的味道，那么便会如跨过堤防的河水，滔滔不绝。
凤长安能够为了一个女人，不顾家族阻挠，不顾组织命令，一人奔赴战场，一人杀尽战场上的人，只为带她回家。他内心的情根已经深种，哪怕魂飞魄散也无法拔除了。所以他伤害了他的逆鳞，那么回去之后，他肯定不会再容忍自己的存在——他该奋起反击了，他早该这么做了。只是因为自己是他的亲舅舅，出于敬畏，他一直隐忍着。
而自己，给了他一个很好的爆发点。
他曾立下誓言，如果答应的事做不到的话，他就以死谢罪——他本就该死了，是那老东西把命给他的，让他做个无心的人，浑浑噩噩多活了二十年。现在还给他，也不知道算不算晚。
反正他是无所谓了，下地府赔罪吧。
“你会死在飓风里，正如你生在飓风里一样。”
脑海里浮现起一句那人曾说过的话，凤城吟慢吞吞笑着，哼起一支多年前特别流行的童歌，慢慢吞吞走着，直到身影被飓风和雷霆埋没。
一个月后，隐世的凤家开始了一场惊天动地的洗牌局。所有的凤城吟旧部全部被新上任的大家长凤长安以极刑处死，所有和凤城吟有关的凤家子弟通通被强制灌下药汤消除记忆，除去族名，逐出凤家。
凤家有些不安分的子弟露出些心思，就被立刻轰杀。
一时间，新大家长以雷霆般的铁血手段，以叫人咋舌的速度收拾了凤家，并震服凤家万千子弟。
同时，一则更加惊人的消息，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头，在凤家子弟中忽然炸响开来。
那个传闻中残忍无比，没有一丝人情味儿的人形杀人机器——他们的新任大家长要成亲了！
据说新娘子肤白貌美，性格温润；据说新娘子是顾家的一位庶系小姐，而且和当代顾家大家长顾雅有很大的关系；据说他们曾经在组织里认识，新娘子和大家长一夜疯狂后，不知怎么的成了植物人。
凤家子弟在暗中为这位准新娘感到惋惜——送入狼腹之中，肯定是要被吃的连骨头都不剩。而且，他们的大家长先生可能连新娘子的概念都不清楚，毕竟活了这么多年，和他相伴的也只有刀刃而已。
婚礼的一切采用了凤家的传统。
大概由于是族长娶亲的缘故，这场婚礼办得十分繁华热闹。
八百里红妆铺地，满天鲜花烂漫，浩荡的喜号声隔着老远的距离就能传到每个凤家弟子耳中。他们隔着很远的距离，遥遥观望着。
那八抬大轿从镇上医院门口一步一步地朝着凤家祠堂走去，一路上喜炮不断，喝彩声不断——那是支持凤长安父亲一脉的凤家子弟，他们看到大家长能够有娶亲的念头，心里是十分开心的，也因此发出了最由衷的祝福。
八抬大轿前，一匹俊朗的白马之上，坐着一位身穿大红喜跑，眉眼清冷俊逸，留着一头长发的男子。男子稳坐白马之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眼神温柔缱绻，犹如一位君临天下的帝王，威严而不失柔情。
凤家子弟们看呆了。
传闻中大家长不是面瘫冰山脸，不懂人情味儿的吗？这这这，这个眼神温柔的，是他们的大家长？
祠堂前，他下马，走至轿子前，拨开水晶帘子，浅浅伸手“准备好了吗，我的新娘子。”
“准备好了。”暗哑低沉的声音从轿子里传来。
一只素白的柔荑搭在他手背上，他小心翼翼地牵着她出来，小心翼翼地环住她的腰肢，然后一把抱起，带着她跨过火盆，直接地进入到祠堂内。
祠堂里挤满了围观的人，高座之上，一边摆着两尊木碑，一边坐着一位眉目清秀的女子——她是顾家的大家长，顾雅。
今天她是代表顾家和顾栖梧的母亲来的。
如果你仔细看的话，一定可以看到她微微隆起的小腹。
“新人到，吉时到，拜天地吧。”顾雅柔柔一笑。
“一拜天地！”司仪得了指令，立刻清清嗓子，高声喊道。
他拉着顾栖梧在蒲团前跪下，对着天拜了拜，而后起身，面对顾雅。
“二拜高堂！”
他拉着那条红色锦缎，带着顾栖梧缓缓跪下。目光落在两尊木碑上时，有一瞬的停留。
这一声响头，他重重地磕在地上。
爹爹娘亲，以后，他将也会有自己的妻，也会有自己的儿了。
你们在九泉之下，过得可还好？
“夫妻对拜！”司仪叫到声音最高处，面色发红，亢奋到了极点。
二人再度起身，面对面看着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