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君心我心（9)
青丘是荒古时期便有的，属于八荒之一。
据说，那位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妲己，就是通天九尾狐族的。血脉高于青丘狐族王室，颇受敬畏。
顾念以为青丘应该是和电视上看到的一样，绿油油的草原，天地一色，一望无际，好看的紧。
然后她看到了灰蒙蒙的天，一棵枯死的大树，和满地飞来飞去的尘埃。
顾念：“……”
男神你确定我们没有来错地方吗？
“这里气息有些寒，土地冻得慌，草根子硌脚，且留心步下。”苏柒侧头看了一眼身旁的银发女子，目光柔和。
点点头，顾念随着苏柒小心翼翼地绕过那株大树，朝着更里处走去。
不知道这里是不是太过荒凉的缘故，顾念没有时间观念地和苏柒徒步走了很久很久。
直到荒原消失，面前不再平坦，一片山谷取而代之。
“这里埋葬着青丘上古以来，所有的子民，包括我的父王母后。”苏柒侧头瞥见顾念的裙摆被如同刀刃的草根划破，边上隐隐约约有肉眼可见的血迹，瞳孔缩了缩。
他一手抱住顾念，纵身一跃，直接地带着她来到了山谷的最里处。
“因为荒芜多年，这里的寒气很重，不能走便不要勉强。”放下顾念，苏柒牵着她的手走向面前的祠堂。
祠堂是木质的——不知道是什么木头，过了很多年它也没有腐坏一分一毫。祠堂内的每一尊牌位，都用顾念看不懂却又觉得很熟悉的文字工工整整地篆刻着一行字。
“那边都是青丘每一支狐族的列祖列宗。我是通天九尾狐族的后裔，我的父王母后在那边。”苏柒指了指不远处的两尊木碑。
不等顾念开口，苏柒便率先牵着顾念的手上前，俯首作揖一拜，声音里带着清晰的恭敬缅怀：“父王母妃在上，今儿臣李白，携带内子前来拜访，叨扰两位清净了。”
“儿媳顾念，见过公公婆婆。”顾念循着记忆，俯首盈盈一拜。
两人给那灭了许久的香炉新添两炷香，再度作揖拜过，便离开去了青丘的秘境。
“我当年还是一尾神狐时，渡劫失败被你给拾到了。那年落神庙后头梨花开得正好，只是可惜了那一株被雷劈焦的梨树。”路上，见顾念提及自己的名字，苏柒忍不住感慨起来，“其实在叫李白之前，我还有一个名。那是父王母后为我取的，只是后来跟随了蛮荒帝神，便渐渐荒废了原先的名字。”
以至于后来，所有人都只记得他这李白的名声了。
“柒柒，你是通天九尾狐族的后裔，那妲己也是吗？”某位顾小姐的好奇心又起来了。
“嗯。她是上古时代青丘的狐尊。因为欠了女娲娘娘一个人情，便化身苏妲己入了凡尘去帮助商纣王帝辛渡劫。只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她渡出了帝辛，却再也不能将自己渡出来。”
当年从凡尘回来之后，妲己老祖便发觉自己对那残暴不可一世的商纣王情根深种。为了再续孽缘，她不惜舍弃了自己神狐的身份，遁入凡尘，以狐族秘术和帝辛一度转世，再续前缘。
“后来历史上的姬宫湦和褒姒，夫差和西施，冯小怜和高纬，杨玉环和李隆基，就都是了。”同顾念来到一片春暖花开的平原，苏柒抱着顾念纵身一跃坐到一株藤蔓上，笑意盈盈地看着秘境里满堂花色，“现在啊，说不定老祖还在凡间某处，和她的如意郎君日日相好呢。”
顾念静默。
“面前这里的秘境，是在这里驻守的最后一位狐族长老看觑的。”苏柒抬手捻来一朵白色梨花，斜插在顾念的耳畔，眸光里温柔掺和着愧疚，“是我让他在这荒芜之地白白等待了那么久，害得他将所有岁月都蹉跎在了这里。”
“难道青丘通天九尾狐族，自柒柒之后，便没有血脉遗传了吗？”
“大概是我们通天九尾狐一族能够通晓天地，占卜古今，还创造不亚于龙族炼金术的狐族秘术的缘故吧，我们族子素来子嗣稀薄，一般一位通天九尾狐一生能够诞下两位子嗣便是极大的幸运了。”苏柒摇摇头，“我父王母后诞下我之后，便将我立为王储。本来是想让我迎娶九尾狐族女子，绵延后代的。”
可是他第一次渡劫化出二尾失败那一年，他碰到了蛮荒帝神，从此一见倾心，为了她而踏入神界，以毕生生死相随——随她南征北战，随她戎马一生，最后双双堕入凡尘，经历万世情劫。
“如果一切重来，我没有碰到柒柒，柒柒也没有渡劫失败的话，一切是不是都会改变呢？”顾念晓得苏柒没有说完的话，忍不住问。
“如果我没有碰到你，那么一切都会变得毫无意义。”苏柒揉揉顾念的头，抱着她莞尔一笑，“人们都说世间没有如果，可那仅仅是对于普通人族而言。对于通灵师来说，万事皆有如果。”
所以如果回到当年，他还是愿意在梨花树下遇到她，等着她给自己取一个“李白”的名字；等着她把自己带回蛮荒，带向神界收做徒弟修真；等着与她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哪怕最后仍旧会堕向黑暗。
他无怨无悔，也心甘情愿。
因为那个让他甘之如饴的人，她的名字叫岑九。
她不仅是岑九，也是小野猫。
两个人坐了许久许久，直到秘境里开始月色朦胧，才慢吞吞地起身离开秘境，同时也离开了青丘。
“柒柒，神界真的打不开了吗？”在前往仙界的路上，顾念突然问道。
“我也不知道，毕竟当年封闭神界的时候我早已不在了。不过你是创世神之一，和神族有莫大的关系，在某些情况下，应该是可以打开的。”苏柒沉吟，如是回答。
顾念哦了一声，便不再回答。
若神界可以打开的话，她真想去看看昔年神仙姐姐居住过的地方——她回到蛮荒安安心心做守护帝神之前，一直待在神界悉心教导膝下每一个弟子。
姐姐说过，神界最美的地方，莫过于星辰大海。
柒柒已经给她看过了，她想去姐姐住过的地方，在那寸土地，仔细感受姐姐曾经存在过的每一缕痕迹。
第180章 君心我心（10）
好吧好吧，神仙姐姐已经不在了，神界也不在了。就算能够打开，想来也已经成为了一片废墟。
不过话说回来，姐姐离开的时候，说是为自己找寻了遗落在凡界的神族遗子，可是她到现在除了知道一个早就出现的欧阳奈，还是仙族身份的神族遗子之外，她连半个神族的影子都没看到。
难道姐姐在开玩笑？
“小野猫，等会你会看到一个惊喜。”穿过一片厚厚的云层时，苏柒突然神秘兮兮地对着顾念勾唇一笑。
顾念缄默。
总觉得大神是在勾……好吧她想多了。
大概是华夏古代神话学得不好的原因吧，当某位顾小姐看到那坐落在祥云之上，金碧辉煌的九重天宫阙时，内心是震撼这两字都不能形容的。
这建筑起码得有几百万吨吧……那云怎么承受得住的？
苏柒侧头瞥见顾念吃惊懵逼的神色，不由勾唇一笑。
这样子就惊讶了，那么等会看到那厮，小娘子她会不会惊讶到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事实证明，苏柒猜的是对的。
当顾念到达一座白雾缥缈的寝殿，看见那伏案而作，眉眼温润如玉的男子时，呼吸都停住了。
“无忧……西泽？！”顾念微微张着嘴巴。
西泽不是被炼制成傀儡了么？
“那是他在凡界历劫的分身。他的真身在这里——他是当年的君无忧，是当年的诸葛亮，是当年的云柒，也是这一世的西泽。”当然，他最初一世，是神族的一任帝君，曾和你有着千丝万缕缘分的朋友。
最后一句话苏柒没有讲出来，因为他知道了顾念带着昭昭的记忆，总有一天她会知道的。
男子抬起眼皮，瞥见手牵手的二人，唇畔浅浅勾勒：“神上，好久不见啊。”
顾念：“……”他是在向自己问好，还是在向神仙姐姐问好？
“你们不分彼此，不是么？”男子微微挑眉，眼角愈发温润起来，“我叫长泽。若神上愿意，仍唤我阿亮吧。”因为只有那一世，你才真正属于我一个人。
苏柒撇撇唇角，眼底滑过一抹不爽。
若非那一世他真身在沉睡，放出去的只有灵魂阿白，他才不会让这厮占了昭昭一辈子。
不过根据阿白传过来的记忆，他记得那一世到最后，他们并没有真正长相厮守。
为了一个弹丸蜀国，诸葛亮病逝五丈原人尽皆知。只是黄月英——其实应该是叫做凤栖梧，她带着诸葛亮的血脉隐居一座神秘的山脚下，以毕生修为换来了下一世的续缘。
那续缘是诸葛亮病逝之前许诺的，为了等到这个诺言，为了让他与自己的缘分得道圆满完结，凤栖梧耗费那一世苦心修来的灵力，将诸葛亮的魂魄送进轮回道。
于是便有了隋唐年间，那段连野史也不曾记载——不敢记载的爱恨情仇。
一想到这里，苏柒的唇角抿的又紧了一些。
他保证如果这厮等会再说什么，他绝不打残他。嗯，绝不。
“你是仙界的帝君吗？”感受到身旁之人的那一股子吃了柠檬一样的酸味，顾念讪讪一笑，连忙转移话题。
“他只是代理。仙界的帝君帝后都不知道跑到九界什么地方去逍遥自在了，丢了一个偌大的摊子给自家儿子。说他是帝君也不足为过，反正日后总归是要继承大统的。”苏柒哼哼。
“如果还有以后的话。”深知那场战争结局的某位太子殿下微微一笑。
苏柒：“……”
顾念：“……”额，貌似带错话题了。
“不过话说回来，你可有几成把握能够劝说灵界帝君？”一番沉默后，苏柒拉着顾念到一边坐下，喝了一口婢女传上来的茶，率先开口问。
长泽放下手中奏章，温润的眉眼里带着一抹愁色，他揉揉太阳穴开口说：“你又不是不知，那厮的脾气，可是九界出了名的古板倔强。除非是他愿意的事情，否则天塌下来他都不会管。昔年蛮荒帝神，不便遗传了他的性子么？”
苏柒继续沉默。
确实如此。
昭昭那股子倔强，便是遗传了她师傅，昔年佛祖岑折。
“罢了罢了，他若愿意便随他。他若不来也无妨。”只是可怜那些将要奋战到最后的人族，他们所看到的表面希望，将会又少了几分。苏柒叹口气，眼底流出一抹无奈。
顾念闭紧嘴巴不开口，默默看着两位大佬你一句我一句地交谈。
其实她特别想说，最后留在地球上迎接决战的，只有一小部分人族。那绝大部分，都将会被秦若璇和黎染下药，秘密通过传送门送到另一片星系上，开创新人类文明。
当然这个秘密，秦若璇和黎染只告诉了她，并告诉她一定要保密，不能告诉任何人，包括苏柒。
以至于现在，这两位大佬都在为人族的全军覆灭而感到惋惜无奈。
情况其实并没有你们想的那么糟糕啦。
超想把这句话说出来的顾念纠结一番，默默端起茶水喝了起来。
“哦对了，你们去过青丘了么？”长泽突然问。
“去过了。”苏柒颔首。
长泽微微一笑，朝着对面二人伸手抱拳作揖：“见过帝君帝后。”
“……”
听到那声称呼的某位顾小姐将头埋得更低。
好别扭，好尴尬啊。
苏柒瞥见顾念红了的耳根，忍不住勾唇，伸手宠溺地揉揉顾念的脑袋：“我现在已经不是青丘狐族帝君，唤我阿白便好了。”
长泽浅浅应了一声，看着顾念忽然再度轻启薄唇，声音如玉：“你在蛮荒见到皇了。”那语气是陈述，而不是疑问，似乎他早就知道了一般。
意识到这一点，顾念懵逼地抬头：“你怎么知道？”
“我在很小很小，我自己都记不清我多大的时候，曾经和父皇母后去过蛮荒，有幸见了一面尚在沉睡中的皇。他身上沾染的味道，九界里独一无二，只一下我便能记住。”而且还有一点，他和他很像。
长泽看了一眼苏柒，眼底滑过一抹深色。
第181章 光阴似箭（1）
三人随意闲聊好大一会功夫，苏柒便带着一直当隐形人的顾念起身离开了仙界。
“如果神界开着的话，我便带你去星辰大海看看了。”云端之上，苏柒揉揉顾念的头，眼底温柔与宠溺并存，“真正的星辰大海，可比我当年送你的那一片要广阔漂亮得多。”
顾念默默地听着，没有说话，只是脑海中不自觉回忆起几年前，这一世刚和柒柒认识时，她过生日后者带自己去的那一片星辰大海。
有一种璀璨与繁华，叫做你眼中盛满的熠熠星辉。
顾念鼻子一酸，伸手抱紧苏柒，深深嗅着他身上的那股子不知名的香味。
真好，真的好。
在最后的时间里，还能够有他陪着。
“小野猫，还想去看彼岸花吗？”苏柒不知道她因什么而触动，只是浅笑着问。
“不想了。”顾念沉沉地应着。
那里是她最后一次见到兄长的地方，她不想在那里看到让自己不愉快的回忆。
苏柒耸肩。
灵界他不可能带她去的，魔界妖界冥界，还有御界就更别提了。那么这样的话，就只能回凡界，带她去地球各处玩咯。
于是两人又回了凡界。
在刚到A市的时候，顾念忘了取下来的耳麦收到卫星信号，突然震动起来。
“喂？”和苏柒换了军装的顾念接通电话，坐在副驾驶上看着前方问道。
“是我。”秦若璇稍有些疲惫的声音从耳麦那一边传来，“你们可终于回来了。我都还以为我要白准备了。”
“准备什么？”顾念懵。
“你脑子短路还是咋的了！苏柒没和你说过你俩的婚礼吗？”秦若璇一个大白眼翻过去，忽然意识到什么，连忙问，“他不会没告诉你吧？”
顾念：“……”
瞥了一眼旁边专心开车的某位灵族少年，顾小姐默默颔首。
还真没告诉。
“好吧我知道了，他是想要给你一个惊喜。那你就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等着他把惊喜带到你面前吧。”秦若璇酸酸地撇嘴。
那豪华，那浪漫，那壮大的场面，就是当年她和季云帆的婚礼都要被比下去了。
不得不承认，秦若璇现在感觉自己吃了一整颗柠檬，心里酸的紧。
“在想什么呢，眉头皱的这么紧？”温柔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一双温暖的手环住了秦若璇的腰肢。
好吧就算再酸，她不是还有季云帆和自家宝贝儿子呢么？
秦若璇的目光一下子柔和下来：“在和念念商量婚礼的事情。那么那么长的红绸，我真是有点头疼呢。”
“先去休息吧，你已经忙了好久了。”指尖上的薄茧拂过前者眼底的那一层眼袋，季云帆吻了吻秦若璇的额头，声音温柔低沉，“乖，挂了电话去睡一觉。”
“好。”
一直在默默当电灯泡，默默听着两人对话，默默被挂了的顾念：“……”
突然有一种受到了一万点暴击伤害的错觉，是她酸了么？
嗯，酸了酸了。
不过说到婚礼——
顾念悄悄侧头，看着苏柒完美的侧颜。
在她还身在九州的时候，她也曾有过一场婚礼——那场婚礼并未完成，在中途就被姗姗而来的官兵给搅黄了。
而且她成亲的对象，还不是柒柒。
有点尴尬，还是不想了。
突然好期待大神会给自己什么样的婚礼怎么办，在线求解啊。
“饿了？”苏柒察觉到身边之人的异样，侧头看过去，微微挑眉。
“没有没有，我在想我们什么时候到A市。”心头没来由一慌，顾念连忙摇头，讪讪一笑。
苏柒伸出右手揉揉顾念的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乖，等到了A市，我给你一个惊喜。”这个迟来了八千年的惊喜，你一定会喜欢的。
顾念低头咬唇，假装自己犯困。
凌晨三点，一辆黑色越野车步入A市边界防线，在经过检查后进入A市基地总部。
苏柒停了车子，小心翼翼地抱起副驾驶上昏昏欲睡的顾念，低着头浅浅吻了一下她柔软的红唇，目光安静而深邃：“小野猫，我知道，这个惊喜，我欠你很久了。”希望你别怪我送你送的太晚。
翌日清早，当顾念朦朦胧胧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一片红色给覆盖住了视线，怎么也看不清外面。
短暂的懵逼过后，顾念瞬间清醒过来，眼底闪过一抹冷意。
看这感觉，她现在被封住了穴道，动弹不得。而且，她似乎……正坐在一张椅子上——特别摇晃的那种？
难道，她被绑架到魔界了？
想到这个可能性，顾念瞬间一慌，却又很快镇定下来。
不就是被绑架了么，不方不方。上辈子，上上辈子，她又不是没经历过比绑架更可怕的事情。死亡什么的，根本不带怕的。
嗯，不方不方。
可是如果她真的死了，柒柒会不会很难过——她要食言了。在那场劫难没有到来之前，她答应过柒柒她不会先比他走的。
还有璇璇，染染，安生，还有舅舅，亓阳……
椅子的摇晃越来越厉害，顾念默默闭起眼睛来。
不方不方，就算死了，柒柒一定会为自己报仇的。他可是大神啊，集凤凰于通天九尾白狐两种顶级血脉于一身的酒痴剑仙，他可是……可是自己等了好久好久，才想起来的意中人啊。
“砰！”
椅子重重落地，顾念倒抽一口冷气，一个踉跄，差点摔出去。
“醒了？”
彼时，外头传来一道温柔而覆满磁性的声音。
那声音……听着好熟悉啊。
是——
“柒柒？！”顾念懵逼脸。
这什么情况？难道柒柒也被绑架了？绑架他们的是魔祖君临？
那这下就真的要提前玩完了。顾念叹了一口气，任命地敷衍应了一声。
“我封了你的穴道，就是怕你醒来后乱动，揭开红布子。现在我已经解开了，把你的手给我。”温柔的声音继续传来。
顾念看到自己面前的一片红色突然变亮了一点。
紧接着她看到隐隐约约有一只大红云锦舒袖袍子，裹着那骨节匀称的手，透着阳光缓缓伸到自己眼前。
第182章 光阴似箭（2）
有那么一瞬，顾念怀疑自己在做梦。
或者说，她在怀疑自己睡了一觉起来后，一下子回到了古代。
听到外面隐隐约约有吹奏喜乐的声音，那熟悉感……难道这是大婚？
顾念懵了一懵，突然想起来，昨天秦若璇给自己打电话的时候，说柒柒要给自己惊喜。
所以……
这就是柒柒的惊喜么？
“娘子，再发呆的话，要错过良辰吉时了哦。”苏柒温柔宠溺的声音慢吞吞飘进顾念耳畔，那声音酥得她心都软了。
“夫君，来了。”咽了一口口水，压下内心的喜悦惊讶，顾念将手搭了上去。
小心翼翼地走出轿子，再小心翼翼地跟着面前的人一步一步离去。顾念闭起眼睛，感受着那路线，愕然发现这是九州时，皇甫府前去族中祠堂的位置。而就她眼底扫过的路来看，她似乎是在走泥土路？！
难道她真的回古代了？
顾念彻底懵。
不远处，骑着马儿紧紧追随两位主角的黎染三对，面上挂着诚挚而不失礼貌的笑。
“我打包票她现在肯定是懵逼的。”黎染眉眼弯弯。
“那可不是？任谁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身披凤冠霞帔，还被八抬大轿，都会下意识地以为自己碰上狗血剧穿越回到古代了。”秦若璇眼里闪烁着疲惫和兴奋。
“这可是他和她等了八千年的一场盛世婚礼——他们早该在九州时代就应是一对的。只是造化弄人，所以愿这剩下的年华，他们能够珍重彼此吧。”黎染微微叹着气，眼底是诚挚的祝福。
六个人相互看看，彼此笑着御马而去。
祠堂内。
顾冷穿着苏柒为他寻来的古代衣裳，一人端坐在高堂之上。他捧着茶盏，目光透过滚滚的茶气，有些怔忡地扫着四方景色。
这里，乃至方圆百里，都是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念念身边的灵族少年一手幻化出来的。
少年说，他叫苏柒。
少年说，念念和她好久好久以前就许下了百年之好，只是因为一些原因，才始终没有走到一块。
少年还说，这里是按照八千年前的华夏——九州时代，云天凤城皇甫府和其祠堂的模样幻化的。这里是念念曾经的家，也是少年最后葬身的地方。
所以，念念曾经是那个时代，赫赫有名的巫族之后，而那个少年，就是野史上提及的，将新云天带向一个前所未有辉煌时代的一代千古帝王。
根据野史，那位帝王终身没有立后，死后葬在了一个江南城市，不准任何人打扰。
大概是因为那个想要守护的人，是念念吧。顾冷如是想。
“我曾许诺要万里红妆迎她入门，只是现在是非常时期，我只能幻化出百里红妆，委屈一下她了。她没有亲人了，您和那位保罗是最后一个。我希望您能坐在高堂之上，代替她的父母，看我们拜堂成亲。我之所以只请您一个，是因为她待您最亲近。”犹记昨日，少年这么对自己说。
顾冷懵了很久，才反应过来自家的小侄女要嫁人了。
还是嫁给一个灵族少年。
不过只要是相互喜欢，能够照应着，即便不是同一个种族，又有什么关系呢？
顾冷点头答应了下来。
“吉时到，新郎新娘入祠堂行天地！”因为顾念大喜，今日特意穿了红袍，被这对新人请来当司仪的欧阳奈看了看天，清清嗓子高喊道。
那一对着着大红云锦喜服的璧人，牵着旁人递过去的一颗大红花缓缓地走了进来。
顾冷默默地看着珠帘红布之下，顾念若隐若现的容颜，恍恍惚惚间，竟是在这欢天喜地的奏乐中，不知不觉陷入了一段回忆。
那是好久好久以前了。
他很小很小的时候。
那会儿华夏刚刚改革，作为新崛起的顾氏，他被父亲抱着前去通灵家族大会，商议以后应该如何发展。
百无聊赖中，他看到一个模样很精致，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孩子。
那孩子长得就像洋娃娃一样，五官很好看——他一下子就被吸引过去了。
悄悄离开席位，他用一颗糖将那小洋娃娃骗了出去。
“哥哥，这个糖真甜。”小洋娃娃舔着糖果，朝自己咧嘴一笑，露出缺了门牙的唇畔。
他看着小洋娃娃这副憨憨天真的模样，忍不住扑哧一笑：“这是国外的糖，你要喜欢哥哥都送给你。”他从口袋里将父亲带给自己的糖果全部给了小洋娃娃。
“谢谢哥哥，哥哥你真好。”他笑得越发灿烂。
“你真好看，你叫什么名字啊？”他问。
“我叫凤长安。”
凤长安，她是凤家的子弟。他默默将这个名字记在了心里。
那时的他并不知道凤长安是男的，他也并不知道，在不久之后，自己将会迎来一场人生中最大的变故。
那天他在被司机接回家的路上，突然开来几辆迈巴赫。他们逼停了他的车子，杀了司机带走了他。
他被蒙面带到了一个他从未来到过的陌生地方。那里是个空旷的房间，里面什么也没有，除了刀枪，还有关在笼子的，饥肠辘辘的饿狼。
“杀光他们。”
当笼子打开那一刹，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一道极其冰冷的机械男音，听的他浑身起鸡皮疙瘩。
他颤抖着身子，为了不让自己死亡，他拿起了旁边的手枪。
那是他第一次面对鲜血，那也是他第一次屠戮生灵。
他不知道他们把自己带来的目的是什么，他只是隐隐约约觉得，这些家伙似乎在因为某一个人而培养自己。
把自己培养成一个杀手。
为了能够逃离这里，他每天都在进行着机械男音布置的杀戮游戏。他重复着拿起手枪，扣动扳机的动作，一次一次让自己的表情变得麻木。
渐渐的，他们允许他能够离开房间。
他走了出去，发现自己伸出一片荒岛之上。除了这一片房子，四周都是沙漠。
心底的绝望瞬间蔓延，他蹲在地上狼狈大哭。
“起来，不准哭。杀了我给你带来的玩具，否则就是他杀了你。”机械男音再度回响在耳边。
第183章 光阴似箭（3）
“你到底是谁？！”他站起身子，对着那一团空气大吼。
不远处出现一道虚影——那是电脑合成的虚拟人物。
那个人浑身蒙面，就是手指也不愿露出来。他有一双极其冰冷，仿佛是冰块一般的眼睛——他定定看着自己，轻启唇畔，机械男音再度响起：“你的神灵。”
便消失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一个呆呆楞楞的他。
回了房间，他看到堆满的食物和水，还有牢笼里的新玩具。
这一次，不是豺狼虎豹，不是异兽，而是——
一个人。
他睁着圆圆的眼睛，对自己凄厉地大吼：“救救我，快救救我！你要多少钱我都给你，你要多少钱我都给你！”
他迷茫了。
也惶恐了。
“这个人，罪恶滔天。仗着权势，奸杀数十个妇女。现在，你来替那些亡灵伸张冤屈。拿起你旁边的刀，捅他。”机械男音再度响起，“你不杀他，就换成他变异成灵族新物种，来杀你。”
他不为所动。
然后他看到有个机械臂膀从墙壁里伸出来，抓住死命摇晃铁杆的男人，变幻成一支长针，狠狠地扎进男人的脖颈。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男人变成脸色苍白，两眼无神的活死人。嗷嗷叫着挣脱出囚笼，扑向自己。
心里跳的越来越快，在生与死的选择前，他还是拿起了那把刀，扎进了活死人的脑袋。
活死人全身的重量落到他身上，把他压的喘不过气。
恍恍惚惚间，他听到了一阵尖锐的笑。
“这就是顾家的少家长么？也不过如此。杀了一个活死人就变得这么狼狈，还不如顾雅呢。不过话说回来，他现在好像已经不是少家长了呢。这功劳可都得归我啊，咯咯咯咯！”
模糊的视线里，他看到一个梳着双马尾，画着小丑装的女孩一摇一晃地朝自己蹦跶过来。一脚踹开身上尸体，女孩伸出小手拨正自己的脸。
“知道我为什么要把你绑过来么？”女孩笑嘻嘻地看着他。
他没有说话，他根本说不出话来了。
“因为，顾家欠着未来的我，一条命。但我又不能改变，所以，我要你来还。”女孩拍拍他的肩膀，“记住我的名字，我叫安琪拉。你未来侄子的仇敌。”
女孩说完，起身转头挥挥手：“我在这里只能待上几分钟，马上就要回去了。好心提醒你一下，这座荒岛十天后会沉没。这里是太平洋中心，这里，是1949年。那么，祝你好运咯，顾家前任少家长。”
那一刻，他晓得那些人把自己带到了过去。而那个自称为安琪拉的人，她来自未来——比自己所在时代遥远一些的未来。
她想改变命运。
但是，他也不愿意就这么死在那里啊！
而且，他还想再见见他的妹妹雅雅，他还想再见见他认定的小媳妇凤长安。
不知道为什么，身体越来越沉。
他陷入了一场昏迷。
但五官隐隐约约地还在感知外面。
他能感觉到，有一个人将自己抱了起来。
“小家伙，这里可不是你该命绝的地方。你们所有人的命，都属于那场最后的噩耗。”这声音温柔如阳光，听的他这么久绷紧的心都化了。
用最后的力气张开唇畔，他轻轻问着：“你是谁——”
“岑折，我的名字。乖，闭上眼睛睡觉。我带你回去。”他微微一笑，耐心哄他。
他听话地闭起了眼睛。
而等他再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在A市顾家私人医院了。
他的父母和他的雅雅在旁边，泪眼汪汪地看着自己。
“乖，别哭。”他看着已经长成小少女的顾雅，颤巍巍笑。
“哥哥，你消失了这么久，倒底去哪里啦！”顾雅扑到他身上，大声哭起来。
“一个……”
他一想到在那里屠戮生灵的日子，便忍不住颤抖起来。
“好了好了，不愿意说就别说了。好好休息着，等你好了，我就去宗族把你少家长身份改回来。”顾父看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连忙出声安慰。
“不用了，雅雅比我更适合当少家长。我手脏。”他摇摇头，拒绝了顾父的要求。
顾父面露难色，与顾母相互看看，最终还是尊崇了他的意见。
“一拜天地！”
欧阳奈的高声一喊，把他拉回了现实。
那一对穿着古风剧里才会有的的成亲喜服，拉着一朵大红花，缓缓转身面对天地鞠躬一拜。
黎染六人站在两边，看着苏柒和顾念开始拜天地，心头涌起一阵道不明的意味。
“这百里红妆，她等太久了。”黎染搭着秦若璇的肩膀，出声感慨。
“是啊，有情人终成眷属，看的我都羡慕了。”秦若璇伸手摸摸黎染的头，同样叹了一口气。
季云帆和尧曦辰看着彼此，默默耸肩。
小宝贝永远都觉得别人家的最好，他们有啥办法？
“二拜高堂！”欧阳奈再度高声大喊。
苏柒和顾念转头，对着微微笑起来的顾冷鞠躬一拜。
欧阳奈眼底闪过欣慰的笑。
从八千年前的九州，不对，再远一些，应该时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就在等着一场红妆盛嫁。
这么这么久过去了，现在她应该很幸福。
虽然这是一场很快就要结束的梦。
“夫妻对拜！”他微微笑着，再度高喊起来。
神上，祝你和帝君能够永远永远在一起。跨越时间，跨越一切。
苏柒搀扶着顾念转身，看着对面佳人，面上带起温柔的笑。
“知道吗？我等这一刻，等了很久很久，娘子。”
那微微覆着磁性的声音闯进顾念耳畔，听的她耳根子发烫。
九州的记忆仿佛还是昨天，昨天的噩梦叫她恍恍惚惚。
“我也是……等了很久了呢，夫君——”
听到顾念轻轻的呢喃，苏柒笑着，同她面对面拜了下去。
彼时，奏乐声更加响了起来。
黎染秦若璇还有安生随着众人一起高声欢呼，齐齐鼓掌祝福。
“礼成，送入洞房！”
欧阳奈眼角含笑，再度高喊。
在众人的簇拥中，苏柒横抱起顾念送她进了婚房。
这一场酒宴，热热闹闹地举办到了深夜。
几乎所有人都喝趴下了。
第184章 光阴似箭（4）
黎染醉醺醺地眯着眼，笑嘻嘻看着对面的红衣少年：“苏柒——唔，我该叫你表哥呢，还是该叫你帝君呢。”
“都行。”苏柒面上带着酒色红晕，眼神慵懒而醉人。
“你知不知道我为了你和她，在这个时空耗费了太多太多？”黎染哼哼。
“知道。”苏柒伸手撑着右边，如猫儿一般的眼眸微微眯起，“从小娘子告诉我她恢复记忆，但不敢告诉你，不敢认我，怕你生气，觉得自己所做一切都是白费时，我就知道了。”
“可是啊，我们所有人——”
秦若璇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看的旁边的季云帆胆战心惊的，伸手扶住她的腰，生怕她磕到。
“我们所有人都会——唔唔唔——”秦若璇话还没说完，就被安生站起来一把捂紧嘴巴。
“安生——”季云帆有点懵逼。
“她喝多了，我们送她。”黎染站起来，笑眯眯地看着安生。
“嗯，她喝多了，我们送她。”安生连忙堆起一抹笑容。
旁边的三个男人：“……”
确定你们这副模样不会把人带沟里去了？
“尧曦辰，送他们回家。”黎染瞪了一眼身边的尧曦辰。
犹豫一瞬，尧曦辰默默起身，拉着两个还没有完全醉倒的男人离开。
“好了少装醉了，把他们引开是想干嘛？”黎染拍拍秦若璇的脑袋，翻起一个白眼。
“嘿嘿，你怎么知道我没醉啊？”秦若璇看见三个男人离开，一反刚才的醉意，伸手扒拉掉安生的柔荑，眼底是清明的不能再清明的神色。
“就你这酒量，心里没点数么？”黎染再度烦气一个白眼。
看着两个模样家近似的女孩子你一句我一句地斗嘴，苏柒忽然没忍住，笑了起来。
“你还笑？我今天引开他们，就是要跟你去闹洞房的！当初我结婚的时候没闹成，这次我一定要补回来！”秦若璇侧头，瞪了一眼苏柒。
苏柒：“……”
莫名有种非常不祥的预感，怎么办？
然后当秦若璇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个酸味十足的苹果时，苏柒嘴角默默抽搐了起来。
“等会朝我那边放，这个泡了那么久，很酸的。”苏柒起身拍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转头朝着婚房走过去。
三个女孩相视一看，虽然很好好奇为什么今天的苏柒脾气这么好了，但一想到等会能闹洞房，就忍不住兴奋了起来。
不远处，欧阳奈和一堆凤家子弟喝的上头，划拳划得不分你我，斜眼瞥见四人朝着洞房走去，不免好奇起苏柒会怎么样给顾念化妆。
“哎哟哎哟，不行了不行了！肚子痛，我要去一趟！”他佯装腹痛难忍的模样，在众人鄙夷的目光里抱着一坛酒迅速离开。
顾念在温暖的房间里等待了很久很久。
突然的，她想起在三国时代，自己身为凤栖梧代替黄月英嫁给诸葛亮的时候，也曾这么安静而紧张地在婚房里等过。
只是那一次她等的是报恩人，这一次，她等的是自己的意中人。
前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喧闹声，听得她浑身都紧张起来。
“快快快！快挑开盖头，叫我看看新娘子的模样！”
那是欧阳奈的声音。
“表哥表哥，快点掀开盖头，我要看看今天的长乐有多漂亮！”
那是黎染的声音。
“就是就是，哎呀别愣着了快去啊！”“快去啊快去啊！”
那是秦若璇和安生的声音。
顾念默默辨识着，忽而感觉一阵脚步传来，紧接着全是红色的面前突然变成了五彩斑斓——她的盖头被掀开了。
迎面对上一双温柔深邃的凤眸，顾念不自觉呆住。
众人也不自觉呆住。
顾念呆住是因为眼前这个少年，穿着喜服，用最专注的眼神看着自己——这样的苏柒，是她从未见到过的。他的眼里，倒映着龙凤烛光，也倒映着自己。
众人呆住，则是因为顾念。
今天的她，三千发丝高盘。头戴凤冠，眉如远山，眼含秋波，温柔娇羞。脸颊两侧的红晕衬着那饱满的红唇，将那拥有着银灰色眼眸的少女给描绘的如同画中佳人。
古人云，北方有美人兮，一笑倾城，再笑倾国。这大概便如此了吧。
欧阳奈微微张着嘴，连手中酒坛滚落到地上都不自知。
他竟然不知道，苏柒能够将顾念描绘的这么美。
“我去可以啊苏大神，这化妆技术杠杠的！”秦若璇回过神来，给苏柒一个大大的赞。
苏柒沉默，只是静静看着微微低下头去的顾念。
他的眼神越发温柔：“今天，娘子很美。”
“都是你画的好。”顾念弱弱开口。
“哎哟我去我感觉我在吃狗粮，好酸啊！”秦若璇默默扭头。
“记得是你提出要来闹洞房的。”安生抿唇揶揄。
“哼！”秦若璇哼哼，拿出那个苹果，绑到一根绳子上，走到坐在床边的两人前面，笑眯眯地开口道，“新郎新娘共吃果，百年好合！”
众人嘻嘻笑着，催促两人抢苹果吃。
“谁吃的多谁当家！”黎染大喊。
苏柒看了一眼那红彤彤，但是酸气十足的苹果，在它靠近过来的一刹，一把将顾念搂到怀中，一口咬住小巧玲珑的苹果，三口两口吃完，全程面不改色。
“我的就是她的，她是我娘子，不分彼此。”苏柒微微一笑。
四人：“……”
总觉得又酸了，怎么办……
“噫嘻，这狗粮我吃！再来！”秦若璇转身从桌上拿起一碗面条，递了过去，“新郎新娘吃同一根面条，以后夫妻同心！”
苏柒端起碗，拿起筷子，夹起一根面条凑到顾念唇畔，微微一笑：“娘子，吃吧。”
顾念羞红着脸，和苏柒在众人如狼一般的目光下将那根面条默默吃了进去。
一行人又嘻嘻哈哈闹了好一阵子，还上了加了芥末的酒。直到顾念面露困倦，苏柒才很客气地把他们全部请了出去。
关上门，苏柒坐回到床边。微弱的龙凤烛光下，顾念容颜姣好，两眸娇羞。
“娘子，等很久了吧？”苏柒伸手拨了拨顾念额边碎发，眼神沉溺。
“夫君也等很久了。”很久很久以前，他就在等了。只是那时碍于一些特殊原因，所以她没有正面回应。
第185章 光阴似箭（5）
“往后余生，我将倾力绘你容颜如画。”苏柒伸手缓缓摘下顾念头上厚重的凤冠，神情逐渐认真，目光逐渐炽热，“今日的娘子，很美。”
他朝前俯身，低头在那红唇浅浅落下一吻。
浓烈的酒气扑鼻而来，一下子打散了顾念心头蔓延的瞌睡虫。
他的眼一直倒映着自己，也只有自己。就仿佛是一道漩涡，吸引着她超那方温柔宠溺的一隅缓缓沉沦，再不愿挣脱出来。
“夫君今日也很好看。”她低头，声音细若蚊蝇。
“我知道那场不变的结局，所以到时候，让我先于你走一步吧。”苏柒靠在她的肩头，灼热的气息喷洒在耳畔，声音覆满磁性。
让我先于你一步离开，至少那样，不必看着你死在我面前，也就不必再尝一遍肝肠寸断的痛苦了。
这句话苏柒没有说出来，因为她知道顾念心里是能明白的，所以他将那句话咽入了腹中。
“往后余生很短，但是还是要请多指教。因为，我意中你。”顾念拍着苏柒的背，柔柔回应。
“娘子，良辰美景，春宵一刻值千金。夜已深，便莫浪费时间了吧？”苏柒摆正顾念的身子，唇畔勾勒起一抹痞痞的弧度。
顾念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色狐狸！”
但她仍是垂手解下发簪，轻挑绳结，反手扣住苏柒的脖颈。
四围气温逐渐升高，轻纱落，红烛灭，芳酒入喉娇声漫漫。
这一夜仿佛很长，这一夜也仿佛很短。
这一夜顾念被要了很多次，苏柒似乎不知疲倦一般。直到她连连讨饶，苏柒才搂着她安然入眠。
抬手轻轻抚过这个少年如画一般的倾世容颜，顾念不自觉笑了起来。
真的挺好。
在这一世里，还有你能陪着我度过最后的安详静谧。
下一辈子，我一定一定……
“一定不会再像那一辈子一样了。”
我绝不会放手，哪怕白骨成灰，哪怕身死魂灭。
顾念看着看着，瞌睡虫突然涌了上来，她打个呵欠缩到苏柒怀中，拱了拱入梦去会周公了。
她并不知道，在自己入眠后，苏柒突然睁开了眼睛。那眼里含着笑，笑色似那三月桃花倾世绽放，只一刹便能迷了所有人的心和魂。
“娘子，下一辈子，我也一定不会像那时一样。”轻启薄唇，声音微微地响。
将你牢牢抓在掌心，绝不会再让任何一个人将你抢走。
大婚之后，苏柒将A市恢复了原来的模样，带着顾念开始继续游山玩水。
可是三个月后，他却带着顾念再度回到了A市。
“诶？你们不是打算一直度蜜月到大战降临的么？”在和安生黎染打扑克牌的秦若璇瞥见突然出现在房间里的二人，一脸懵逼地问。
“人算不如天算啊。”苏柒小心翼翼地搂着顾念，见后者脸红红的，知道她害羞了，便轻轻咳嗽一声，“娘子有三月身孕了。”
“……”
场内一片静谧后，黎染率先站起身子走到顾念身边，一脸严肃地抓过她的手替她把脉。
“人族和灵族结合的混血通灵师，血脉更加优秀，但是会将母体的营养全部吸收掉。到诞生那天，会吃了母体的全部灵力，让她衰竭而亡。”秦若璇担忧地看着瘦瘦小小的顾念，“念念，你在死亡的路上策马奔腾啊。”
顾念：“……”
“她不会死——至少诞生那天。我用了狐族秘术，又去仙界那里问帝君求了一颗灵丹。那孩子所吸收的，都是外界最纯最干净的灵力——娘子会像普通人族一般，只是生的时候，会多些痛苦。”苏柒看着秦若璇，微微一笑，“所以，她不会策马奔腾。”
被某位苏大神看的毛骨悚然的秦若璇：“……”
行行行，您是大佬您说啥都对。但能不能别拿那副眼神看着她，超吓人的好不好！
“那么接下来你们打算干嘛？继续旅游？”黎染放下顾念的手，微微挑眉。
“我想让她留在A市，继续旅游我怕出什么事。”苏柒摇摇头。
“好的，你跟我过来一下，我有事要问你。”黎染点点头，拉着苏柒出了房间。
秦若璇和安生相互看看，沉默不言。
总觉得染染眼神平静的有些太诡异了，就好像……
暴风雨前的安宁。
黎染拉着苏柒走到旁边一间房子，抬手布下一道结界，然后缓缓抬起眼皮子。
苏柒清楚地看到，黎染的眼底有隐隐约约的蓝色在波动。
“恢复记忆了？”苏柒挑眉。
“你不也是么？”黎染微微一笑。
苏柒知道黎染所指的恢复记忆是什么，抿了抿唇开口：“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要这个孩子？”
“废话。”黎染翻起白眼，“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去过蛮荒，还躺了四年，身体根本承受不住灵婴带来的反噬。她会死的你知道吗！”那最后一句，她毫不顾忌情面地吼了出来。
“我知道啊，所以我才求来了灵丹为她保命续航。”苏柒眼神认真而严肃，“我绝不会允许她死在我的面前。”
“好，那你告诉我这个孩子生下来的意义在哪里？是不是要跟着你们一起死？”黎染冷笑。
“果然是被尧曦辰宠到智商都变低了。你和秦若璇，不是建立了一道星际穿越门么？”苏柒摇摇头，失笑。
黎染：“……”
总觉得自己在被嘲笑？
“我把他送到那边去，他就不会死了。那里的新人类，需要守护者。”苏柒叹口气。
“你怎么知道的？”黎染突然反应过来，这件事只有她和秦若璇知道，苏柒怎么知道的？
“天知地知的事情，我又怎会不知？”苏柒指了指天地。
“倒是忘了，你是最终的审判者。不过话我可说回来，那片地方我们还没有踏足过。那里有许许多多未知的危险——还有一件事，你要找谁来抚养？”黎染又问。
“世间，还有谁姓顾，又和娘子亲近呢？”苏柒嘴角抽搐起来。
果然是被尧曦辰宠坏了，净问一些白痴问题。
再度感觉自己被鄙视的黎染：“……”
第186章 光阴似箭（6）
“好吧。祝你们好运。”黎染喉咙滚动半天，最后吐出这么一句话。
“染染，你想阿濯也活着吗？”在黎染转身的那一刻，苏柒突然问。
“当然想啊。”黎染顿住脚步，没有回头，只是下意识地回答。
“我也希望她活着。”苏柒微微一笑。
黎染怔了怔，侧头勾唇：“别傻了，这场注定是死的结局，谁能改变？不过话说回来，你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当然是你，还有我。至于后面那个问题，我自己也回答不上来。”苏柒的眼眸里泛起一道奇妙的光泽，若不是黎染侧头的话，根本看不到他眼底的光。
黎染知道这道光代表着什么，她叹了口气，化开结界转身离开。
“我是痴儿，他是痴儿，你也是痴儿——我们都是痴儿。”
在黎染的背影从拐角处消失的时候，苏柒听到了这么一句话。
他愣愣，旋即一笑。
是啊，他们都是为情而嗔痴的人。
一个在凡尘苦海里寻找了八千年，一个在无尽黑暗里等待了八千年，一个在悠悠岁月里守护了千万年。
“所以世人长说，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啊——”
大概是因为身孕的原因吧，顾念头晕的厉害。
她扶着酸疼的腰坐在沙发上，一边无聊地看着安生和秦若璇继续打扑克牌，一边默默数着黎染和苏柒对话的时间。
“吱嘎！”
一声传来，黎染推门而入，笑嘻嘻地走过来拍拍顾念的肩膀：“长乐，要当准妈妈了，心情怎么样啊？”
“很奇妙，我说不上来。”顾念低头看着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眼底滑过一抹怔愣。
“好好加油吧，等他出生了，我一定用司命星君的名义给他最好的祝福。”黎染笑眯眯，遮掩住眼底的深色。
“染染最好了。”顾念不自觉脸微微红。
秦若璇看着顾念幸福而羞涩的脸，眼底滑过一抹感慨。
当年她怀孕的时候，貌似也是这种表情呢。
突然，她的手链发出一道强烈的光泽。
秦若璇的面色瞬间沉了下去。
“怎么了？”察觉到前者神色不对劲，安生放下手里的扑克牌，担忧地问。
秦若璇抬起眼皮子，目光里倒映着缓缓回头看过来，目光同样微沉的黎染的面颊。
这条链子是她用了特殊秘法，连接了星际穿越门。只要后者有异变，那么链子就会发光——这样一来，她就能在第一时间知晓了。
“我们要去一趟洗手间！”秦若璇和黎染看看，直接起身离开了房间，连出门迎面撞上尧曦辰和季云帆也只是看了一眼，然后匆匆地离开。
“我去她俩怎么了？”尧曦辰一脸懵逼。
“去洗手间。”安生接口。
“去这么急？”季云帆显然不信。
“你都不信了，觉得我们会信么？”安生眼底滑过一抹深意。
她总觉得，这些时间，染染和璇璇在瞒着他们一些事情。
而这些事情对她们而言，非常非常重要。
秦若璇和安生离开总部，确定没有人跟踪之后，施展秘法以一个呼吸的功夫消失在了原地。
数万里之外的非洲丛林深处。
那里坐落着几块造型普通的巨石。巨石被堆积成一道大门的模样，远远瞧去就好像是巨人家的门。
两个小小的人突然出现在这道巨门前——大概是门太大的缘故吧，这两人显得那么渺小，就好像是蚂蚁一样。
秦若璇一停下来，就赶紧上前仔仔细细地检查巨石门。她前前后后走动好久，检查了七八遍，却还是不见有什么故障。
“我草那我的链子坏了了？我白来了？”秦若璇想吐血。
“不，你没白来。巨石门不需要我们修理，需要修理的人，在上面。”黎染缓缓抬起不知何时变成蓝色的眼皮子，目光朝上，含着笑意却不达眼底。
秦若璇顺着黎染的目光看过去。
巨石门的顶端，站着一个一身黑色风衣的女人。女人容貌清秀，气质出众，此时此刻正微笑着像她们打招呼：“嗨，你们好啊！”
“我不喜欢抬着头和别人说话，滚下来。”黎染冷冷看着女人。
女人摸摸鼻子，纵身一跃而下，落到两人身前，优雅地鞠躬行礼：“自我介绍一下，我叫伊莎贝尔，是我魔主座下的一位人族奸细。”
黎染：“……”
秦若璇：“……”
姑娘你敢不敢胆子再大一点，这么直白地自爆身份，不怕她们突然动手吗？
“上次我用飞行侦测机看到顾念苏醒跟你们打丧尸，出于主上命令便一直暗中观察你们。结果，可真是给了我一个大惊喜呢。”伊莎贝尔浅浅一笑，转身看着巨石门啧啧一叹，“这道门你们建了很久吧？”
“问题不大，一个瞬间。”秦若璇双手抱胸，泛滥着金色光泽的眼睛直直注释着伊莎贝尔，“礼尚往来，该我问问题了。小女孩，告诉我你什么时候潜伏在我们身边的？”
“答案当然是——很久很久以前啦。”伊莎贝尔回头嘻嘻笑着，用打量的眼光看着二人，“一个仙族通灵师，一个神族通灵师，活久见啊。不过，你为什么要叫我小女孩？”
“姑奶奶可是一百多年前的老住户了，你叫一句祖宗也不稀奇。”秦若璇嗤笑。
伊莎贝尔：“……”
并不是很想叫你祖宗。
她转头看着巨石门，伸手轻轻抚摸着石头粗糙的纹理，又问：“这巨石是从巨石阵那里的石头挪过来的吧？你们搭建这个庞大的门，是想给人族留一条活路。”她直接用了肯定的语气，说出最后一句话。
“是给好的人族，不是你这种坏了一锅粥的败类老鼠屎。”黎染微笑着出口讽刺。
伊莎贝尔转头，朝着二人再度行礼，然后起身优雅地拍拍灰尘：“我都还没说我是不是人呢，您就这么快下定论了呀。”她缓缓笑着，眼底亮起明媚的红色。
红色妖冶，如同罂粟花一般看的人沉迷，却又致命。
“原来是个魔族。”黎染愣愣，笑得越发没有温度。
第187章 光阴似箭（7）
“等等等等，我今天不是来打架的。”伊莎贝尔看到两人面色不对，嘴角抽了抽，连忙开口。
“那你是来被群殴的？”黎染挑眉。
“我只是来告诉你们一下，我们家主上马上就要和你们开战了，他希望能在一年以后的春分时节，和你们人族的顾念，也就是爱丽丝小姐进行一次单独的谈判。”伊莎贝尔抽搐，摇摇头一笑。
“他是黑夜里做梦做太多了，想要换到白天来做梦了吧？”秦若璇嗤笑，“我们家念念，是她想见就能见的么？”
“不见也可以啊，我们家主上提前开始发动战争就完事了。或者——”伊莎贝尔看着那巨石门，微微一笑，“我毁了这道门也行。”
秦若璇的面色微微一变。
这石头是从巨石阵里弄出来的，她废了好大的功夫，不可能再弄第二次。一旦毁灭，那么便代表着人族的彻底陨落。
可是如果念念去和君临谈判了，那么十有八九是凶多吉少，她有九十九的可能会丧命在魔界。
到底该怎么办啊！
秦若璇沉思，陷入两难。
“如果我们答应让她去谈判，君临会杀死她么？”黎染突然开口问。
“早死晚死都是死，所谓的谈判，不过是一种变相的见面与回忆罢了。她去或不去，结果都一样。至少去了，她和你们不会死的那么快。”伊莎贝尔耸肩。
“我知道了，我会传达的。”黎染沉默一瞬，缓缓开口。
“这不就好了么。”伊莎贝尔唇畔勾勒起一抹灿烂的弧度，再度朝着两人优雅行礼，“到时候我家主上会亲临凡界，可千万不要做什么白痴才干的事情哦。”
她是在警告自己，不要耍花招，企图抓住君临。黎染想着，摇摇头收起眼底的蓝色，转头拉着秦若璇就要离开：“请你保密——关于这一道巨石门。”
“您是怎么觉得，我会为您保密呢？”伊莎贝尔看着那穿着古风红色长裙的少女，那英姿飒爽的背影，忽然问。
“因为我知道，你不会那么做。”黎染侧头，看了一眼伊莎贝尔，见她微微愣住，便默默地离开了。
伊莎贝尔看着那两道消失不见的背影，红眸收起，缓缓陷入一段很久远的回忆。
那是一百多年以前了。
她是在Y国出生的。
那会Y国在轰轰烈烈地搞着工业革命，在世界上自诩为日不落帝国。
帝国有着庞大的野心，他们想要吞并全世界，成为最大的主宰。
她出生在一个不知名的鱼湾。父亲是个渔民，母亲是被父亲从海里救上来的，因为父亲的勇敢忠厚而爱上了他，于是便有了小伊莎贝尔。
那时她觉得生活很美好——出海陪父亲打鱼，看一望无际的海洋，看从小小波涛上疾驰而过的白色海鸥；归海时喝母亲熬的卷心菜汤，加上黄油煎饼，或者看她坐在厚重而古老的纺车前，一点一点纺线。
小伊莎贝尔并不知道，美好是如眨眼一般短暂的。她人生的噩梦，从五岁到来时才刚刚被命运悄悄拉开一道帷幕。
那一年，她出海归来时生了怪病。她总感觉自己的眼睛有些问题，时而看得见时而看不见。有的时候头昏昏沉沉，总想睡觉——睡到地老天荒，用远也醒不过来。
母亲和父亲心急如焚，花了仅存的少得可怜的家产，为她请来一个乡村医生。
医生看到她的病后，眼底冒出层层古怪的神色，直说她是被感染了病毒，要把她带离治疗。否则她一旦死了，病毒就会感染整个鱼湾。
父亲和母亲当然不同意，可是有因为乡村医生而好奇跟过来的渔夫听到这顿话，因为害怕被感染导致死亡，叫来了全村渔夫，举着火把和猎枪大叫大喊——他们执意要让小伊莎贝尔离开，否则就烧了这一片地方。
“我跟他走，请你们不要伤害我的父亲母亲。”她微微睁着眼，有气无力地说。
于是她看到父母含泪送自己和医生离开。
于是她看到火光消散，于是她远离了那片鱼湾。
然而，她的离开还是没有起多大用处。不久之后，她的父亲母亲就死在了村民们的火把之下——他们说既然小伊莎贝尔和他们在一起，那么他们一定被感染到了，所以他们必须死。
小伊莎贝尔昏昏沉沉地跟着医生乘坐马车离开。
半路上，医生细心地为她买了换洗的裙子还有粮食与水。
“乖女孩，我要带你去一个地方，一个没有痛苦与疾病，一个只有快乐与天堂的地方。”他柔声细语地哄着她，“到了那里，你就不会被病魔欺负，你就不会被人看不起了。”
“我真的得病毒了吗？”她轻轻地问。
“这是病毒，却也不是病毒——这是长天给你的恩赐。”医生伸手摸了摸她滚烫的额头，“乖女孩，睡一觉，等你起来就会发现，一切都和昨天不一样了。”
她见过那些因为疾病而死去的人，她也见过那些乘船经过鱼湾的贵族妇女。
她羡慕那些妇女的优雅，她也惶恐那些妇女侧眸看到这边，不经意留露出来的轻蔑与不屑。
不知道为什么，小伊莎贝尔总觉得，这一次生病，可能会改变她往后一生的命运。
事实上，也确实改变了。
等她再醒过来的时候，她看到了一双温柔却如古井一样没有一点波动的眼睛——那是她这辈子看到的最好看的眼睛，像耶稣一样高贵，像死神一样让人恐惧。
再然后，她看到了一张戴着面具的脸。
她动了动唇角，却发现嘴巴笨重的像是被偷走了一样——她完全不能控制。
“我的乖女孩，醒来了？”面具之下，传来一道温柔的声音。
“你……救了我吗？”她努力地开口，许久之后终于缓缓吐出一句话来。
“是啊，以后我会给你你想要的一切。不过我有一个条件——你要抛弃你过往的身份，臣服于我，然后听我的话，不准反驳，不准背叛。”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第188章 光阴似箭（8）
小伊莎贝尔并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但血脉在悄悄沸腾——在看到他的时候，她感觉自己浑身的血脉都燃烧起来了。
这是一种让人激动，让人觉得……觉得很奇妙的感觉。
“好。”她缓缓咧嘴。
“那么，请告诉我你的名字吧。”男人继续摸着她的头。
“我叫伊莎贝尔。”
“很好听的名字，以后你还叫伊莎贝尔。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哦——你的血脉里，有着一种很高贵的基因，这个基因能改变你的一切。既然你答应了，那么，从今以后，你就彻底成为我的族人吧。”男人笑了笑，伸手在她的眉心微微一点。
一种奇怪的感觉从体内血脉蔓延开来——从男人的指尖离开她眉心开始，她就觉得自己和男人建立了一种奇妙的联系。
她对男人产生了一种出自骨子里的臣服与敬畏。
“主上，可以告诉我，为什么要选择我呢？”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出口一问。
“因为——”男人愣愣，伸手抚摸她头发的动作越发轻揉起来，“在这个时代，也曾有过血脉优秀的通灵人族，但你因为病毒感染的缘故，血脉等级提高了很多，几乎可以媲美纯种灵族。所以，我选择了你，将你同化为我的族民。”
原来，不是因为她，只是因为血脉啊。
她沉默着，许久之后才轻轻吐唇：“知道了，以后我会听你话的。”因为只有你，不会用蔑视的眼光看我。
也因为血脉里的那股臣服。
小伊莎贝尔就这么留在了男人身边。
一直到后来，她成为Y国皇家特工，以间谍身份潜入欧洲冒险协会总部，盗取灵族资料，将里面关于长生不老的一部分散播到亚欧非美四洲。
于是就掀起了第一场世界大战，以及第二次世界大战。
从全球经济危险，到华夏文革十年，再到改革开放，她一直陪伴在男人的身边。她依仗着血脉的优势和天赋，悄悄收买M国和Y国科学家，联合卡罗利特家族的疯子少家长安琪拉，共同研制高科技水平的生化武器，再抓活人实验。
只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实验停止了三十年，直到最近才又重新开始，于是便有了后来的生化危机。
她也很奇特自己的容貌会一直停留在年轻时候的模样。
她问男人为什么。
男人笑着说，因为你是魔族。
“魔族啊。”她张了张嘴，第一次知道自己是个魔族。
“很嫌弃么？”男人戴着面具，眼底笑意慢慢变淡。
“其实说到底，人族魔族的身份我都无所谓。不过我更喜欢魔族，因为我能够不用因为身份而卑微。”她微微的笑。
“乖女孩，你不用为了谁而卑微，我也不用。”男人再度一笑，伸手摸摸她的头。
那时她已经快有一百岁高龄了——那也是成年以后，男人第一次伸手摸她的头。
伊莎贝尔一直以为男人都是那么温柔的。
直到二十一世纪初的某个新年，男人无缘无故的消失不见，取代他的是一个有着赤红色眼睛，同样戴着面具，只是气质淡漠沉稳，而且穿着华夏古代黑色长袍的长发男子。
“我的主上呢？”她看到他降临的那一刻，心头忽然颤抖起来。
那是一种陌生而熟悉的臣服。
那是一种陌生而熟悉的感觉。
难道——
不，不可能的！
她家主上那么温柔，怎么会变得这么冷，眼睛还变成了这般赤红的模样！
“他只是本座的分身。如今本座醒了，他自便回归本体，合二为一了。”男子赤红的眸看着伊莎贝尔，眼底的冰冷缓缓褪去几分，“以后，我仍是你的主上。”
他说的是中文，而且，他没有用的是本座，他用的是我。伊莎贝尔的心底泛起一阵失落的感觉。
“我知道了，您仍然是我的主上。”她也用了中文回他。
她转过头离开时，听到了这么几句话——
“他身为分身却没有一点自知之明，动了不该有的心思。本座可不希望他培养的乖女孩，到了本座手下，就一点也不乖了。”
“知道了。”她顿住脚步，然后迈开步子，加快了离去的动作。
从那时起，她知道那个温柔的男人将会永远成为自己毕生都追逐不到的光明——她将隐匿在光明背后的黑暗里，看着光明远去。哪怕她伸手去触碰，那光明也已经遥不可及了。
不该动的心思么——
她也动了，该怎么办呢？
她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从那之后，她仍然会笑，但是眼里再也没有了一点温度。
收回思绪，伊莎贝尔默默摇头一笑：“真是两个奇怪的家伙，竟然选择相信我一个魔族。”
虽然，她确实会遵守，去帮她们守护这个秘密。
别问她为什么，她只是在黎染望过来的最后一道眼神里，看见了昔年的主上——那个把他带出底层，让她能够追逐自己的信仰与阳光的温柔男子。
伊莎贝尔看了一会那道石门，转身离开。
秦若璇和黎染回到A市后，为了慎重起见，动用全部灵力将巨石门建立在了一片虚无的空间里——那里只有她们两个人能打开。
至于另一件事情么——
黎染和秦若璇相互看了看，最后还是由前者出面，道出伊莎贝尔的话来。
“那绝对不行啊，念念去了万一出什么事情怎么办啊！”安生听完，第一个反对起来。
“我也不赞同，如果让神上一人去了魔界，依照魔族君临的性子，他十有八九有可能会把她囚禁起来。”
“可如果不让念念去的话，君临就会立刻降临凡界，将它变成第二个地狱。”秦若璇有些心虚地看了一眼沉默的苏柒和顾念。
“我不同意。”苏柒沉吟许久，定定看向顾念。
顾念没有说话，只是突然想起一些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
那是属于岑九的回忆。
君临是个有骨性有血气的男人。
他说到的事情，绝对会做到。
有一年岑九和君临决定蛮荒比武，约定时间后因为一些事情君临晚到了。
“那么这样吧，以后我和你打的时候，你得让我几招。”岑九笑吟吟地看着面前这个黑衣少年。
“好。”少年摇摇头，微微失笑。
第189章 光阴似箭（9）
于是以后岑九每次和君临比武时，君临都会刻意让着前者。哪怕堕身成魔，君临也一直遵守着这个不算诺言的诺言。
“让我去吧，我保证不会有事。阿白，相信我。”顾念突然抬头，定定看着面前这个眉眼如画的灵族红衣少年。
阿白——
苏柒怔了怔。
这个陌生又熟悉的称呼啊。
是昭昭么——
“好吧。”沉默许久之后，苏柒才缓缓点头，然后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他是不是生气了啊？”黎染一懵。
“生不生气我不知道，但有一件事我很好奇。”尧曦辰凑到黎染身边，“你们两个没事用秘术去非洲干嘛？”
一提出这个问题，季云帆也忍不住多看了旁边的秦若璇两眼。
更加心虚的秦若璇：“……”总感觉自己要露馅儿了怎么办？
“我们在非洲秘密进行一项武器测试，阿濯你要去试试威力吗？”黎染微微一笑。
尧曦辰：“……”
开玩笑！当他傻子的嘛！组织里研究的那些恶心吧啦的武器他又不是不知道！叫他去试试威力，还不如让他跪个十小时搓衣板呢！
于是这一幕就这么被黎染一句话给轻描淡写地揭了过去。
顾念心里牵挂着苏柒，在感觉自己莫名吃了一波狗粮后立刻讪讪笑着起身出门，循着苏柒的气味去找他了。
然后她在天台看到了那个临风而立，三千青丝被风吹的肆意飞扬的红衣少年。
“柒柒，你是在生我气了吗……”她走过去，从后背抱住苏柒的腰，低头呢喃。
“没有。”苏柒有些心烦意乱地看着面前并不好看的景色，“我只是有些烦躁。若我再强一点，娘子，还有你们所有人，就都不会受人所迫了。”
他缓缓捏紧拳头，以紧紧抿起的唇角来宣泄自己的难受。
“柒柒，我曾经是岑九，我知道君临的品性。他说到做到，绝不会食言的。就算食言了，结局不都一样的嘛，不过是早晚的问题罢了。”顾念知道苏柒的难处，却并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安慰，只能这么说道。
苏柒突然转过身体，一把将顾念抱紧。他眉心微蹙，一缕浅浅的愠怒从中泄了出来，呼吸微微急促：“我记得我说过，我要先你一步而去。他不会食言，我也不会食言。还有，不准诅咒自己！”哪怕结局已经注定。
大概是因为肚子里踹了个小球吧，顾念听着听着鼻子就酸了。
滴滴眼泪从眼眶里打转着缓缓流出来，在苏柒胸前凝聚成了一片。
“娘子乖了别哭，情绪不好对宝宝不好的。”苏柒见不得顾念哭的，一感受到顾念情绪波动不对，烦躁的心思立刻被心疼踢到了九霄云外。他低头俯身看着怀中顾念，柔了眉眼哄道。
“别哭了别哭了，我答应你让你去，不生你气了好不好？”
顾念抽抽噎噎：“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哭……”
苏柒：“……”
嘴角抽搐了一下，某位灵族少年突然想起来自家小娘子已经怀有身孕了，脾气不好正常。
自家的媳妇，忍着宠着。嗯，忍着宠着。
“乖了娘子，再哭我就不带你去玩了哦。”苏柒笑眯眯地看着顾念。
顾念立刻止住哭声，可怜巴巴地看着前者：“别别别，我不哭了我不哭了。柒柒一定要带我去玩，待在A市真的超级无聊。”
苏柒：“……”
果然书上说的都是对的，女人翻脸比翻书还快。
嘴角再度抽搐了一下，然后微微上扬，苏柒抬手轻轻拂去顾念眼角的泪痕，伸手点点她的额头：“马上就要做娘亲的人了，娘子能否稳重点？若现在带你出去玩，不小心出了什么事，孩子没了倒是可以再有，你没了我该怎么办？”
顾念的心暖了暖。
相公大神是在关心自己啊。
吐吐舌头，顾念默默低下头：“我知道了，我会乖的。”然后又立刻抬起头来，瞪了一眼苏柒，“不过说好了哦，在宝宝出生以后，你要带我走遍万水千山，看我们不曾看过的风景。柒柒要是骗人，柒柒就是小狗！”
苏柒失笑，连连点头：“好好好，我骗你我就是小狗。不过现在呢，你应该做的事情就是下楼回去。天台那么凉，也不怕自己受风寒。”低头拨弄了一下顾念额前碎发，然后将她打横抱起，离开了天台。
一眨眼，时光飞逝，已经到了第二年的春分时节。
彼时的顾念小腹高高隆起，已经到了临产的日子。
君临如约亲临凡界，顾念在一众人族的瞩目下，听着高高隆起的小腹，乘着风儿随君临离去。
在消失的那一刹，君临回头看着紧紧盯着这边的苏柒，唇畔勾勒起一抹极其诡异的弧度。
苏琪的心头咯噔了一声，突突突突地跳动起来——越来越快，越来越快。与此同时，他的左眼皮也开始跳动，极其规律地快速跳动。
在顾念的身影随着那道裂缝一起消失以后，苏柒的心一下子就沉了下去。
他有一种非常非常不好的预感。
似乎——
要发生什么天大的事情一样。
“染染。”他看着裂缝曾经存在的地方，轻启薄唇。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可是他是君临，他是时间的宠儿，哪怕我是司命星君，也无法逃过时间的束缚。他不在我管辖的范围内——所以我无能为力。”黎染知道苏柒想问什么，耸耸肩开口，“不过你放心吧，君临这个家伙还是有点君子范的，就是人比较坏。”不过貌似，他不是人。
“娘子会受伤么？”苏柒沉默一瞬，又问。
“他可是你家长乐的头号小迷弟，你又不是不知道。从好久好久以前开始，他就和那个家伙一样，心悦着当年的蛮荒帝神了。我想如果没有你的出现，凭他们两青梅竹马般关系的话，或许她现在不是你的长乐，很有可能是一代被魔祖宠上天的魔后。”黎染砸吧着嘴，瞥见苏柒抿唇，晓得他是吃醋了，不由一笑，“现在有功夫吃飞醋，到不如想想，怎么把你家长乐和小宝宝安全带回来吧。”
第190章 光阴似箭（10）
苏柒的眼皮子跳动的越发厉害。
在秦若璇和安生等人知趣地离开之后，他抬起眼缓缓看着那浩瀚的天空。
“如果她伤了一根汗毛，我将以诸神之王为名，要你，和你的——整个魔族陪葬。”
如果此时此刻有人看到苏柒这副模样的话，一定会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他身遭的气势盖过了桀骜不羁，盖过了妖孽倾城，留下的只有君王一般的威严和凌厉。
尤其是那一双眼里所蕴含的杀伐与浅浅的博努——简直叫人控制不住地颤栗，叫人控制不住地想要跪地，对着这个红衣少年俯首称臣。
昏昏沉沉间，顾念感觉自己被君临带到一个很安静很安静的地方——安静得很可怕，没有一丝一号的嘈杂声音，除却呼吸和脉搏心跳。
她缓缓睁开眼睛，却没有光明折射进来。
她看到一片黑暗，望不到边际的黑暗。
“你把我带到哪里了？”腹部有一丝丝的疼痛与抽搐，她皱了皱眉，伸出手掌安慰似的抚了抚腹中的小生命，眼底是前所未有的清明与深邃。
“时间找不到的地方。”君临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一双浅红色的眼在黑暗中突然出现，微微发着光的——这样看上去很是吓人。
腹部疼痛有些明显起来，顾念意识到什么，心口跳了跳，以极缓的速度做了一个深呼吸，轻启红唇，漫不经心地看着那对红色的眼：“幻境啊，确实不被时间束缚呢。”
“你的孩子，要出世了吧。”君临嗤笑一声，浅红色的眼 死神般地盯着顾念高挺的腹部。
“然后呢？”心头隐隐约约的有一缕无能为力的恐惧升起，顾念面上轻描淡写地反问，眼睛直直看着君临的红眸，似乎无所畏惧。
“放心，本作对那等血脉低下的灵族混血不感兴趣。相反的，本座会让他平安出世。”君临拍拍手掌，瞬间化开那一道幻境。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顾念的腹部越发疼痛起来——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腹中的小家伙迫不及待要出来了。
而此时此刻，她竟然已经躺在了一张宽大的紫檀木床上，旁边站着许许多多人族模样的产婆，还有婢女。
“她若出事，你们陪葬。”君临冷冷地看了一眼床上终于开始神色痛苦的顾念，再冷冷扫了一眼那些颤颤巍巍的产婆和婢女，然后面无表情地转身，拂袖离开，顺便带上了门。
远离这间宫殿，远离那隐隐约约传来的撕心裂肺的痛苦叫喊，君临一步跨出，来到一座最是辉煌的宫殿里。
殿里有一张巨大的黑龙椅。龙椅上斜坐着一个黑衣男子。男子的容貌妖孽到了极致，尤其是那一双苍绿色的眼睛——远远地看过去，就像是人族女人最喜欢佩戴的绿宝石一样。
此时此刻，男子一手撑着半边脸颊，一手搂着一个身材妖娆的美人，唇畔微勾，笑得摄人心魄。
瞥见君临走进来，修抬手松开女人的腰肢，面上笑容仍在，只是不到眼底，且寒冷了一些：“滚吧。”
女子的眼底滑过一抹恐惧，盈盈一拜后迅速垂着头离开。
“魔祖亲临，有何贵干？”抬指端起一杯美酒，修并没有直接喝下，而是将它放在鼻翼间轻轻地修了修，惬意地睨起一双妖娆的凤眼来。
“这里，是本座的地盘。”君临淡淡看着主座上那个斜靠扶手而坐的邪魅男子。
“在阴间待久了，记性不大好了。”修仰头将杯中酒饮尽，打个响指，那空空如也的酒杯变魔术似的自动续满了。
“事情准备的如何？”君临负手，转过身看着魔界红登登的天空。
“该做的，我都已经安排好了。至于其他，我觉得魔祖更应该问您最忠诚的下属，邹涂。”修摇晃其手中小巧玲珑的酒杯，漫不经心地轻启薄唇，“听说，她要生了。”
“嗯。”君临深邃的眼有了一点点波动。
“啧，那小东西来头可不小——那位可是也插了一笔的。您不打算杀了他？”修缓缓笑起来。
“呵，弱小的羔羊，本座不屑除之。”君临转头，古井无波的眼里倒映着修完美的身形，“更何况，你不也不想杀她么？”
修摇晃酒杯的手顿了顿。
他知道君临口中的她，是哪个偏旁的她。
再度仰头将杯中酒喝尽，修微微歪着头，任由酒渍从唇畔留下——他只是勾唇，无声地笑，似乎是在嘲讽，似乎是在自嘲。
“待到那稚童落地，便开始吧。”君临看着修这副模样，眼底滑过一抹阴鸷。他不再看他，转身离去。
修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唇瓣勾勒起来的弧度突然消失得一干二净。
拳头缓缓捏紧，那精致的酒杯就这么默默地变成了一堆齑粉，在手掌间消散。
“笨死的女人，你知不知道，你的孩子，将会成为这最后一场游戏的，全部筹码呢？”他看着那红如鲜血的天空，忽然再度笑了起来。
“忘生。”修轻启薄唇，声音在这一瞬冷厉得如同寒冰一样。
宫殿里头，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窜出来一道黑袍身影——这是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他面上大概是施加了某种类似邹涂那般的灵诀，只能看到一双浅绿色的眼睛。但就是那全身上下只露出来的一双眼，仿佛蕴含着鬼魅一般的阴戾气息，叫人看着只会汗毛倒立，不敢再与他对视，哪怕一分一秒。
“修是想要去看她么？”忘生抬眸，看着高座之上的修，声音喑哑低沉。
“知我者，莫若忘生也。”修倏地站了起来，纵身跃到忘生旁边，拍拍他的肩膀，“给我带路。”然后擦着忘生的肩膀走过去。
“修。”忘生突然开口。
“怎么了？”修侧头，看着转身的忘生，微微挑眉。
“你还是一如既往。”努动唇角，忘生突然开口。
“……”修的眼波微微一抖，眼底的冰冷缓缓褪去几分，他伸手撩了撩额角的刘海，微微一笑，“忘生没经历过，却也知道那句话呢。”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第191章 涅槃重鸣（1）
顾念感觉自己现在已经虚脱了。
从阵痛到现在细细密密的疼痛，遍布全身——她感觉腹部的痛蔓延着，以烈火燎原一般的速度蔓延。
她已经叫不出声音来了，只能凭着心底那一股子对于新生命的渴求与希冀，拼上一口又一口的气，全力配合产婆子。
“姑娘，稳住呼吸，不要乱！用力啊，再用点力啊！”负责接生的那个产婆手上沾满了鲜血，抬头看见顾念惨白的脸，心头焦急。
又一阵力气耗尽，顾念听着那些产婆不断鼓励的话，心里想着要再努力一些，可是意识却不由自主地模糊起来。
疼痛到麻木的时候，她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要被抽离身体了——那是一种濒临死亡的时候，才会有的感觉呢。
她……要死了吗？
顾念感觉自己远离了光明与温暖，现在陪伴着自己的只有排江倒海而来的黑暗——无边无际，永远永远看不到边际的黑暗，还有冰冷。
身子没有力气，或者说是不听使唤了。
她还是能够听得到产婆子焦急的呼唤，但她已经无力回答，或者说她根本就没有张嘴说话的力气。
大概，是要死了吧。
顾念这么自己给了自己，刚在心中所想的问题的答案。
产婆子没有听到叫喊声了，出于担忧，于是抬眼看过去。这不看还好，一看她感觉自己的魂都要飞出去了——被吓的。
她瞥见顾念的呼吸渐渐弱了下去，心口顿时跳到了嗓子眼。
“快快快，快给姑娘掐人中，给她含参片！吊住那口气，否则大人孩子都保不住！”深吸一口气，强迫着自己冷静下来，产婆子大吼一声，唬住那些有些手忙脚乱的婢女。
此时此刻，顾念对于外界事毫不知情。
她的神识凝聚成形，在无边黑暗中跨过一段看似漫长的距离，轻推尽头那道虚掩的大门。无数白光冒了出来，层层叠叠地包裹着她，一下子减轻了外界给她带来的痛苦。
大门之后，是她熟悉到就像是昨天的一段过往。
华夏南北朝时期。
北方被北齐和北周两个国家占据，常年征战不断，惹得百姓们叫苦连连。
那一世，她是郑家大家长出游在外，机缘巧合下捡回来的养女。
那一世，他是北齐赫赫有名的战神，战场上以一副恐怖面具示人的兰陵王。
那一年，兰陵王因战有功，奉旨纳妃。郑家嫡女在名册之上，却不愿意嫁给一个上过战场，还终日戴着恐怖面具的，见所未见的男子。于是在圣旨下来的那一夜，改头换面变成一个婢女，匆匆逃了出去，此后下落不明。
为了不让家族顶上抗旨不遵的谋逆大罪，她在养父的含泪嘱咐下，默默踏进兰陵王府，同其她贵族嫡女一起，参与那选妃大典。
在众嫡女齐聚一堂的第一天，她听到了许许多多关于兰陵王的传闻。
传闻，兰陵王高长恭长得奇丑无比，胜过东施。
传闻，兰陵王高长恭颇受皇帝宠爱，有望成为北齐未来的皇帝。
传闻，兰陵王高长恭杀气太重，容易克亲人。
…………
原来，爹爹告诉她的兰陵王生的俊美，受到太子忌惮，性子逍遥恣意都是假的。她如此想。
在一众嫡女们喝了许久的茶，始终见不到今日份的男主角后，终于面上露出了不耐烦的神色。
“纵是战神，也不必如此推脱吧！”“许是仗着自己半罐子皇族的血脉，故意姗姗来迟呢。”“与其叫我们喝了这么久的茶水，还不如去游园赏花，拜佛求愿呢！”“……”“……”
最后，一位自称户部尚书的嫡女因为沉不住性子，率先起身离开。
其她人也各自寻了理由，纷纷离去。
只有她，定定地坐在自己的位上，喝着那皇室才能够享用到的极品好茶。
“诶，她们都哪里去了？”一道嘶哑低沉的声音蓦然传来。
她的心口突突一跳。
这声音——
真像是秋风里的落叶，难听的紧。
侧头看过去，她看到一个岣嵝着背，满面褶皱，白发苍苍，眼神却是非常平静慈祥的老人。
“姑娘，您是哪家嫡女？”老人家走到她的身旁，给她斟了一杯茶水。
她有些受宠若惊，低头垂眸，声音细若蚊蝇：“我是郑家的嫡女。”
“听闻郑家嫡女娇蛮任性，颇有些大小姐的贵女脾气呢。”老人家慢吞吞拿起旁头别人不曾用过的茶盏，给自己也斟了一杯茶。喝下一口，再慢吞吞开口。
大概是因为心虚吧，她默默将头埋的低了些。
“郑姑娘可知，她们都去了哪儿？”老人家坐到她旁头的椅子上。
“听她们的意思，大抵是觉着选妃无趣，回了罢。”不得不说，这大抵是高氏皇族里头，最最折面子的一位皇亲贵族了。她如是腹诽。
老人哦了一声，不再应答。
她低头静静看着杯中的茶水，心头只想着日后回去，怎么和自家爹爹交差，说她今儿没见到那位主角，自然也不曾选上妃子的事。
于是一时间忘了问那老人家的身份。
直到老人似乎喝够了茶水，再度开口：“姑娘，现在天气正热呢，不若去凉亭里观赏一番莲花罢。那莲花开得极好，都是下人精心侍弄的。老头子我现下要收拾这里的摊子了，还请姑娘移步。”
“哦。”她知道老人是在赶她走，便放下茶盏，默默起身走出了大厅。
直到恍恍惚惚间走到了一处幽静的走廊，她才回过神，惊愕地想起一件事情。
准确来说，是两件事情。
一，她还不知道那老人家的身份呢，就听了他的话，离开大厅去了那凉亭。
二，兰陵王府那么那么大，她头一次来，人生地不熟的，哪里认识去凉亭的路？
意识到自己迷路的某位郑姑娘：“……”
霉头正旺，霉头正旺。
深吸一口气，她顺着那弯弯延延的走廊一路走了过去。
然后她看到了一片十分空白的地方。
如果她记得没错的话，这里，好像是那书上所绘的演武场吧。
第192章 涅槃重鸣（2）
“姑娘，不是喊您去凉亭么？怎生跑到演武场来了？”熟悉的声音再度响了起来。
她回头一看，正撞见老人慈祥的笑容。
“我不识路。”她默默低头。
“是老朽记性不大好，这便领着姑娘去吧。”老人咳嗽一声，带着她在那弯弯延延的走廊里又走了一遭。
直到听到一片喧闹的嬉笑声，她愕然抬起头来。
那些原本离开的小姐，竟然都在这宽敞的凉亭里，分散了坐着，面上笑吟吟地你一句我一句聊天。
当听到动静，她们抬头看到老人和她，面上都是露出一阵错愕来。
“她怎么过来了？”“这个老头子怎么把她带到这里来了？”“她在这里我就真的不想待了，再换个地方吧。”“……”“……”
到了这时，她再笨也知道了这些贵族千金离开的原因。
她们嫌弃她不是正儿八经的嫡出小姐，于是一起想了法子在她面前刻意说兰陵王坏话，然后刻意离开。
其实是为了避开她这尊晦气佛吧。
她的眼睫毛抖了抖，默默将头埋得更低了些。
“这次选妃，不是只有嫡出的小姐才能来么？她算什么？”不知是谁嗤笑了一声。
她抬眼看看她们，眼底有一抹不知所措的慌乱：“爹爹将我的名写入了嫡系一脉的族谱，说我也是嫡出的小姐。”
那轻轻的呢喃啊，飘到了别人家的耳朵里，却只将它当做最最无能为力的辩解。
“诸位小姐，我家王爷请尔等在此恭候片刻，王爷稍后便来。”老人见她们还要出口讽刺她，便作揖一拜，不卑不亢道。
千金们看到老人气度不凡，心里想着他大概是这府上的管家，便都住了嘴，各自小声聊着天，将她当成了一个空气人。
她就那般站着，坐也不是，离开也不是，面上带着微微的尴尬。
“姑娘这边坐。”老人好心给她指了指一个位子。
她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便坐了过去。
老人看着她坐下，忽而勾唇一笑，转身离开。
不多时，一声高喊惊住了在堂的所有人——
“王爷到！”
一众千金们俱是惊愕，匆匆整理妆容后齐齐双膝跪地，恭恭敬敬地行起了大礼：“臣女见过王爷，王爷金安！”
她也跟着跪下磕头行礼。
透过缝隙，她能隐隐约约看到，有一袭白衫从自己的面前过去。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浅浅的清香。不同于皇族专用的龙涎香，她觉得这种香很独特，很好闻。
“免。”一道覆满磁性，显得甚是低沉悦耳的声音响了起来。
众千金听得心头一阵酥软，齐齐应了声规矩地站起来，各自坐到位上。待到坐稳了身子，才悄悄抬头看过去。
她也跟着一起看过去。
只那一眼，她便忍不住错愕了。
原来爹爹说的，都是真的。
传闻兰陵王俊美无比，容貌比女子还要倾城。
眼前这个男子，一袭月牙云锦白袍，三千青丝用一根玉簪轻轻绾住，十分随意地落在肩膀两侧。他的五官很好看，就像云中皓月一样，深邃而不深沉。尤其是那一双眼睛，似乎像是三月的桃花一样。
他的气质也很独特，如风如云，如珠如玉。温润的同时，却又将桀骜不羁这种洒脱描绘在了眉宇之间。眉宇似乎有着女人的温柔，可乍一看过去却尽是男子的阳刚。
此时此刻，他就这么斜靠在胡椅之上，眼里含着笑，笑如三月桃花倾世绽放。
只这么一个动作，就夺走了阳光也要羡慕的光华。这个一颦一动，足够让天下变色的男子，可是他们大齐的骄傲，那赫赫有名的战神兰陵王高长恭呢。
大概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也莫过如此了吧。她回过神之后，如此想。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他很熟悉。
似乎在哪里见过。
“诸位姑娘远道而来，想必都是辛劳无比了。不如今儿便作罢，明儿再开始选妃罢。”高长恭目光扫了一圈，在她身上顿了顿，然后收回视线，低头拨弄起顺手拿起来的一个茶盏。
众千金点头如捣蒜，立刻应着离了开去。
只有她犹犹豫豫地站起来。
“这位是那新入了嫡系的郑姑娘？”人散去，他抬起眼皮子，看向她。
她低头一拜，浅浅应着：“小女郑氏嫡千金，见过王爷。”
“何故不归？”他挑眉。
“应人之言，不可食言。”
“何言？”
“……”
她踌躇着，声音如同蚊子哼哼：“不做兰陵王妃，誓不归家。”
她听到了高座之上，那个男子传来的低低一笑。
顿时，她的脸红了。
因为害羞和尴尬。
“好一个，不做王妃不归家。”高长恭看着下面，将头埋得很低很低的她，眼底盛满了她看不到的宠溺，“果然和当年一样呢，是个雄心勃勃的小丫头。”
她错愕抬眼，正撞见他眼底深色。
她看到他轻启薄唇，一字一顿开口——
“十数年前，同北周大战时，你救了孤。十年前，孤救了你，你却不认得那面具了，只说要嫁给孤，孤可还是记着呢。”
所以，他们很早便认识了啊。
怪不得会觉得很熟悉。
她将头又埋了下去。
那时候的她，连自己是谁都不自知，说出那样的话，真的有些羞耻。
“今日孤只问你云汐一句话，愿否嫁与孤，做这兰陵王府的女当家？”高长恭不知何时起身走到她身边，抬出骨节匀称的手指，挑起她的下巴。
她逃无可逃，遁无可遁，只能这般和他对视着。
熟悉的感觉越来越浓。
似乎不只是在这时，却似更久，更久以前。
她怔怔地看了他许久，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愿意。”
因为她不能让父亲失望，也因为——
也因为他喊了她的名字，云汐。
她原来的名字。
循着心来，随心而欲，随遇而安吧。
“我可是等你这句话，等了很久很久了。”高长恭温柔一笑，伸手将她抱在怀中。
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便鼻子酸了。
总是恍恍惚惚地觉着，这一句话，似乎是在埋怨她这一世来得太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