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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轻碧     脉脉梨花凉txt下载     脉脉梨花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二十六章 先朝旧梦

    苏厚照的目光变得幽远起来,仿佛穿透了时光,看向当年。

    “景初太子手书上所说的‘梅儿’其实是老臣的女儿。说起来,都是老臣的错,是老臣家教不严,令家族蒙了羞。”他眼底有悲伤,亦有无奈,“老臣女儿无意间见了先朝景初太子一面,竟与景初太子一见倾心,二人私下定情,一发而不可收拾,竟至于珠胎暗结。老臣无法,唯有默默接受。只是,方要论及梅儿入东宫之事,景初太子便意外薨逝,暮儿这孩子便成了遗腹子。暮儿出生后没过几年,梅儿便也追随景初太子而去。”

    苏厚照神情萧索,看去就是一个爱女心切的老父。

    “老臣本想一切就此作罢,暗地里好好抚养暮儿长大。就让他做个闲散自在的人,免受身份所累。但老臣无意间知道了一件事,就是这件事让老臣改变了主意,逼不得已才将暮儿拉到这朝堂之上。”

    他目光充满冷意,“老臣知道的那件事就是------”他加重了语气,“先朝的景初太子并不是病死的,而是为人所害。”

    苏厚照话一出口,下面又是一片哗然。

    李晏心中微凛,他早就预料到了,苏厚照怕是一早就预备将此事提出来大做文章。他抬头看向御座之上的明帝,明帝微垂了头坐在那里,看不到神情,但可看到面前旒冕所垂玉珠微微颤动不休,显出他心情的极不平静。

    苏厚照也转头去看明帝,“据老臣所知,这件事陛下分明是知道的。不若就由陛下来给诸位说上一说。”他暗暗向怀恩使了个眼色。怀恩不动声色地又向明帝身畔靠了靠,衣袖微动。明帝仿佛才惊醒过来一般,身子明显颤了一颤。

    李晏一直在注意着苏厚照和怀恩等人的动静,亦发现了他们之间的这个小动作。他原本就怀疑怀恩在暗地里控制着明帝,如今更加确认。李晏状似无意将手背在身后,暗暗向一侧做了个手势。

    明帝半晌不语,苏厚照也不催促,只慢慢道:“怎么,陛下不想对众臣说么?那好,那便由老臣来说,陛下只需答是或不是好了。”

    苏厚照道:“景初太子一向体弱多病,当年薨逝报的乃是病体沉珂,回天无力。实际上,景初太子是因为常年服用寒凉之药,以至于脏腑积弱,久病成疾,才青年早夭。老臣看过景初太子的脉案,一切属实。”

    他转向明帝,“陛下,老臣说的对是不对?”

    明帝定定坐在那里,过了好半晌,像是才下定了决心,轻轻点了下头。他这一点头,等于说是承认了先朝太子李景初的确是为人所害的事实。这一番变数横生,殿内众臣都已呆了,立于当地久久做声不得。

    “至于谁害的景初太子?”苏厚照冷笑,“若景初太子还在,现下里御座上的可就不是咱们这位陛下了。所以,此事还需老臣再详说么?”

    众人都明白他的意思,是明帝害死了景初太子,才坐上了帝位。如今,再将帝位还给景初太子的孩子,一切也是顺理成章。

    苏厚照重重道:“陛下就是因为这一点,多年来心怀愧疚,此次才主动提出了禅让一事。所以,诸位可还有什么异议?”

    他这样一番话说下来,任谁还能再有什么异议?众臣面面相觑,已不知该如何辩驳,一切似乎已尘埃落定。

    李晏的手犹自背在身后,他看了眼尚未来得及靠近明帝的怀恩,极快地做了个手势。忽然道:“孤有异议。”话音未落,他已一跃而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丹墀之上的怀恩扑了过去。与此同时,御座之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两个人影,一左一右将明帝迅捷拉开,绕过苏厚照等人,直送到众臣之间。

    众人定睛看时,救出明帝的是两个侍卫模样的青年男子,有认识的,发现那正是李晏身边的飞羽卫。飞羽卫自然是李晏安排,早已埋伏在祈安殿中。而李晏背于身后那只手所做的手势,正是给他们发的信号。

    此时,李晏已至怀恩身前,一掌拍出,另一只手伸手一勾,只听得当啷一声,有一个东西自怀恩手中落下,众人仔细看时,竟是一把精光四射的匕首。怀恩面色一时青一时白,急忙低头去拾。他这般的欲盖弥彰,众人霎时明白,方才他应是以这把匕首挟持了明帝。

    李晏一击之下,便即退回,眉目清冷依旧,逼视着苏厚照,“孤的异议便是,你为何要挟持孤的父皇?既做出了挟持之举,你的这番说辞真假与否不得不令人存疑。”

    苏厚照的眉间闪过一丝狠厉,袍袖一甩,“罢了,罢了,老夫早已做好了诸般安排,此刻便是将人救走也改变不了什么。”他面上带着破釜沉舟的戾气,“老夫的的确确没有撒谎,当年,就是李景玟害死了景初太子。”

    明帝挺直身形,昂首看着苏厚照,扬声道:“既然你非要揪住此事不放,朕就给你个明白。”他叹了口气,“你说得没错,先朝景初太子的确不是病死的,而是为人所害。只是,始作俑者并不是朕,朕只是知情而已。”

    苏厚照冷笑,“既不是你,那又会是谁?他死了,得益最大的就是你,你怎么能撇开干系?”

    明帝摇头,“景初太子不在了,是朕得了益没错。只是这个得益却是旁人给的,非朕所愿。而这个旁人,”他顿住话头,隔了好一刻,仿似鼓足了勇气,“这个人便是先帝。”

    “胡说!”苏厚照几乎目眦欲裂,“胡说八道,怎么可能是先帝,景初太子是先帝的嫡长子,先帝怎会做出这种违背人伦之举,竟然会谋杀自己的亲生孩儿,还是当朝太子。”

    明帝无奈叹息,“这件事毕竟涉及到皇家脸面,如今知道的怕唯有朕一人而已,原本就应该烂在朕的肚子里,若非是今日这般境况,你一味苦苦相逼,朕便是不在了,也绝不会说出来。”

第二百二十七章 螳螂捕蝉

    明帝似已陷入了回忆当中,半晌才慢慢道:“其实,此事说来话长,朕便长话短说吧。”

    他停了一停,似在理着思绪,“先帝未登基前,东宫中虽有正妃及侍妾,但却无子嗣。登基后不久,太子妃尚未封后便因病亡故了。因此,立后一事自然提上了日程。后来,先帝选了当年几大世家之一的周氏之女,为的是平衡各方势力。只是,先帝并不知道,这位周氏原本是有一位青梅竹马的恋人的。入宫之时,周氏与恋人难分难舍,一朝情动,便有了身孕。”

    “此事待先帝知晓时,周氏腹中孩儿月份已大。先帝当然愤怒已极,一是身为男人,尤其是身为帝王的尊严被践踏,二是他还未有子嗣,一个并非他骨血的孩子一出生便会占据大楚嫡长身份。但彼时他碍于颜面,且初登大宝根基不稳,盲目得罪周氏背后的家族也捞不到什么好处。所以,先帝便生生忍下了这口气,然后想了个一劳永逸的法子,便是让这个孩子自幼病弱,而后便可无声无息的死去。”

    “因此,周氏养胎之时,先帝便指使人给周氏的安胎方子里下了寒凉之物,故孩子一出生便是体弱多病,日日药汤不断,那些药汤里自然也都是加了料的,天长日久,渐成沉珂。能活到弱冠之年也是侥幸,这孩子便是后来的景初太子。”

    明帝的目光里带了嘲弄,“苏厚照,景初太子并非先帝血脉,你身边的这个李暮即便是景初太子的亲子,但也非先帝一脉。所以,你所谓的立嫡长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苏厚照面色青白,目光中一片茫然。他筹谋多年,耗了无数心血,到头来,有人竟然告诉他,他的初衷便是错了。要他怎么接受?

    他瞪着明帝,眼中全是红色的血丝,望去甚是可怖,“老夫不信!老夫不信!你定是在诓骗老夫、诓骗天下人。”

    明帝摇头,“朕说出这一切已将皇家颜面扫地,朕没必要赌这么大。所以,朕没有骗你,朕所说的句句属实。若你还是不信,朕有证据。”“什么证据?”苏厚照低声嘶吼,彷如受伤的野兽。明帝坦诚道:“是先帝留给朕的密诏,朕就放在常阳殿前殿多宝阁的底层,你可派人去取。”

    苏厚照自然要弄个明白,指了个亲信出去。须臾,那亲信回转来,手上捧了个黄绫布囊。苏厚照急不可耐地一把抢过,里面是折叠得四四方方的纸笺。他的手颤抖着,捧着那不大纸笺,半晌都没有打开。

    “你不敢看是么?你既不敢看,朕便读给你听。”明帝面带讽意,一字一句道:“子澜吾儿知悉,周氏不贞,子然非朕骨血,你乃朕之嫡子,朕将大楚托付于你,望你慎之谨之,固江山,守福祉。”

    子澜是明帝的字,子然是李景初的字,这封密诏显然是先帝写给明帝,点明李景初身世,托付江山大位的。

    到此时,众臣们早已明了一切来龙去脉,目光都投向丹墀之上的苏厚照,目光里都是揶揄、嘲讽,还有浓浓的不屑。

    祁暮云自随着苏厚照进了殿来,便默不作声。殿中风起云涌仿佛都不与他相干,他似是站于三界之外,只是静静守望。但直到此时,他才似有了感觉,那感觉是密密麻麻逃也逃不开的羞愧。

    他不由自主地去扯苏厚照的衣袖,苏厚照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却使劲将他的手挣了开去,一心只去打开那密诏。

    密诏上白纸黑字,俱是明帝所述,一字不差,末尾是红红的印玺。他的脸由青白变作通红,由通红又变回青白。他不住地喘着粗气,身形都佝偻了下去,整个人似要发狂一般。他忽然抬起头来,恶狠狠地看着明帝,看着李晏,看着殿内众人,蓦地狂笑起来,笑声方一止歇,又大吼道:“即便是这样,老夫也是不信。”

    他将那密诏一把扔过一旁,大声道:“来人!”随着他的语声,祈安殿大门洞开,殿外涌进无数银红衣甲的兵丁,正是京卫指挥使司的卫兵。那些卫兵将李晏、明帝和众臣们围在中央,兵刃俱已出鞘,殿上一时刀光雪亮,甲胄生寒,生死仿佛只在一线之间。

    李晏将明帝护在身后,冷然道:“苏厚照,你既然已知道了真相,还不束手就擒,是要拼个鱼死网破么?”

    苏厚照目中有嗜血的快意,“真相?什么是真相。太子殿下,你难道还不明白,真相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最后活着的人是谁。只要你们都死了,老夫说什么,什么便是真相!”他将衣袖一挥,仿佛要扫落眼前的尘埃,一个字脱口而出,“杀!”

    他一个“杀”字出口,满腔的憋闷仿佛发泄一般涌了出来。但在看向对面的李晏时,他脑中又泛起奇怪的感觉,因为,他并未从李晏的面上看到恐惧之意,别说恐惧,便是连一丝惊慌都没有,反倒是瞥见他嘴角边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苏厚照尚在思忖李晏的笑意为何,突见李晏抬起一只手,做了个手势,只是眨眼之间,殿外涌进更多的士兵来,将京卫指挥司卫兵俱都围了起来,

    那些士兵一律明光锁子铠,并不是京卫指挥使司卫兵服制,而是、而是,苏厚照蓦地睁大了眼睛,那是各洲都指挥使司卫兵的服制。李晏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调来了洲府都指挥使司的卫兵。他忽然明白了为何一直找不到玉玺和兵符。原来,这些早已到了李晏的手中。

    李晏一步一步向他走来,带着无可比拟的王者霸气,围在他身前的卫兵都懦弱着后退。将至苏厚照身前,李晏停了下来,负手立在那里,语带嘲谑,“苏大人,便是到了此时,你还要负隅顽抗么?”

    苏厚照满面俱是怨毒之色,“老夫到底还是低估了太子殿下,老夫后悔,就该在起事之前就结果了你,省得你来坏老夫的事。”李晏似笑非笑,“苏大人此时再说这个,不嫌晚了么?”

    苏厚照的面上忽然浮起莫名笑意,“有些事是晚了,但有些还不算晚。”李晏被他那笑意弄得一怔,心中闪过一丝不祥,却见苏厚照向着身侧偏殿厉声道:“把人带上来。”

第二百二十八章 伏诛

    苏厚照话音一落,偏殿门洞大开,几个卫兵押着一人走了出来。

    此时已天光大亮,耀目的日光照下来,折射在祈安殿满地渐次延伸开去的金砖上,晃出一轮又一轮的光晕,光影中,那人一袭月白衫裙,踩着一地灿灿骄阳,肤色胜雪,乌发如鸦,明眸若星,倾国倾城,若踏莲乘风般姗姗而来。

    李晏周身的血液都已变冷,那人是言欢。

    “阿欢。”他刚要抢上前去,苏厚照已自一个卫兵身上抽出一把长剑,毫不犹豫地抵在言欢的胸口。

    李晏勃然变色,被迫止住了身形,“苏厚照,你想要做什么?”

    言欢和红绫自别院被马车押走,便径直被押来了这里,一直被看管在偏殿内。殿内发生的一切她都已听到了。苏厚照是一切事件的元凶,而祁暮云正是他的外孙,也是苏厚照要推至帝位之人。她乍一见李晏,有满肚子的话要说,只是被剑紧紧逼着,只能道:“阿晏,我无事。”

    苏厚照身后的祁暮云见言欢突兀出现,不由得大吃一惊,目光转向苏厚照,“外祖,您怎么能------”

    苏厚照斥道:“住口!老夫在你身上花了多少心血,你却一心扑在一个女子身上,就不怕误了大事!呆会再跟你算账。”

    他此时已风度俱无,带着穷途末路的狼狈,向李晏道:“老夫要做什么,太子殿下难道还不明白?”他笑得狰狞,“这女子殿下想必是认识的,老夫该怎么称呼,玖黎?或是------”他拉长了声音,“当年内殿大学士言亦真的二公子,不,二小姐,——言欢。”

    苏厚照这句话甫一出口,明帝一脸讶然之色,向他们这边望来。只是一瞬,他心中突然明白过来,当日与李晏说起言家平冤之事,他想要给言家补偿却遗憾已不能达成,然李晏说日后再向他讨要,现下他亦知道这个补偿是什么了。

    李晏眯了眯眼,“你消息倒是通达。只不过,不论叫什么都好,现下她已是孤的太子妃了。你若是伤了他,”他脸现厉色,“孤定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老夫怎会伤害咱们的太子妃娘娘呢?”苏厚照笑得肆无忌惮,他现已是抓住了李晏的软肋,自然是有恃无恐。“老夫只是想试一试,太子妃娘娘在太子殿下心中地位如何?”

    李晏强忍着气,“你想要怎样?”苏厚照大刺刺道:“太子放老夫等几人离开。你放心,老夫不会伤了太子妃娘娘,待老夫安全离开这里,三日内必会放人回来。”

    李晏一口否决,“不行!”苏厚照抵着言欢胸口的剑又逼近了一分,“你以为你还有筹码跟老夫谈条件?”“住手!”李晏急道:“孤的意思是,你放开太子妃,由孤来代替。太子妃不过是个弱女子,怕是受不住这样的折腾。孤是太子,身份岂不更合适一些。”

    苏厚照连连摇头,“不妥,不妥,太子的身手老夫还是知道的,老夫老了,自认没精力与太子殿下抗衡,还是太子妃娘娘陪老夫走一趟吧。”

    “你------”苏厚照如此老奸巨猾,李晏满心愤怒,却不敢轻举妄动。

    他心疼地看向对面的言欢,内疚于自己又让她处于危险当中。言欢却是面色沉静,眸光如星,看着他的目光里满是安抚之意。他明白言欢的意思,她是不想让他担心。可是,她这般境况,他又怎能不担心?

    忽然,他发现她极轻微地眨了眨眼睛,又不易察觉地向左边偏了偏头。

    他心念电转,当日言欢被李恒派去掳她的人绑住,她也是这般向他示意过。他一面与苏厚照周旋,一面暗自猜度着她的用意。此刻,她左边除了一个卫兵,并无旁人。他突然明白过来,她是在让他攻击左边的卫兵,若是那个卫兵倒下,她乘机向左闪避,或可避开苏厚照的剑锋,脱离困境。

    言欢正是这个意思,她发觉服下的解药已经起效,她的内力都已恢复,足够自保。

    李晏却有些犹豫,言欢的安危是他要考虑的第一位,他不敢冒这个险。他此时还不知道言欢被下过化功丹,如是知道,只怕更不敢冒这个险。言欢见他有迟疑之色,心中焦急,忍不住又眨了眨眼。李晏知道不能耽搁,在脑中极快地衡量了一下,暗自深吸一口气,方下定了决心。

    只是,他们都顾着躲避着苏厚照的视线,却未避开旁边的怀恩。

    李晏向苏厚照道:“孤答应你。”最后一个字方一出口,他忽然一扬手,原本藏在袖中的一柄匕首闪电般射出,直钉入在左边押着言欢卫兵的胸口,那卫兵未及挣扎,人已倒下。而言欢顺着那卫兵倒下的势子向左一偏,看看离开了剑锋的威胁。就在这时,怀恩突然窜至言欢身后,将她向前一推。

    言欢并未提防,身不由己地向前一倾,正好迎着苏厚照手上的剑尖过去,眼看便要穿胸而过。李晏亦已发现,只是已救援不及。只听得“噗”地一声,是锋利无比的剑刃透入血肉的声音。

    李晏一时心胆俱裂,定睛看时,却见苏厚照紧紧握着剑柄,却是呆愣在那里,直直地看着他所握长剑刺中的那个人,那个人赫然是他的外孙李暮,也就是祁暮云。而言欢大睁着双眼,站在祁暮云身后,满面不可置信。

    她的确是无法相信,就在方才,她已几乎接近了死亡,但千钧一发之际,有人忽然挡在她身前,正好替她挡住了刺来的剑锋,救下了她。而那个人,正是祁暮云。

    苏厚照看着满面痛苦的祁暮云,看着几乎没入一半剑身的他的胸口,那里正渐渐渗出红得触目的血来。他张大了嘴,一连“啊啊”了好几声,却说不出完整的话来。到最后,他猛地松开一直紧握的剑柄,仿佛是烫手一般,而后又不住地捶足顿胸,又去撕扯自己的头发,状若疯癫。口中还反复念叨,“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一边说着,一边失魂落魄地后退。

    他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几乎震动殿宇,直笑到满面泪水横流,不住道:“老夫到底做错什么?到底做错了什么?梅儿,梅儿,爹这就去陪你。”话音方落,他已自身旁卫兵腰间抽出一柄长剑,向颈间一横,立时有鲜血飞溅而出,人瞬间倒地不起。

    李晏上前查看,苏厚照竟然已经死了。

    李晏暗暗松了一口气。大楚这几年枝节横生,风云变幻,背后或多或少总有苏厚照的影子,如今他畏罪自裁,总算是将所有了结,自此一切终于画上句点。

第二百二十九章 不堪回首

    祁暮云身形摇摇欲坠,最终无力瘫倒在地。言欢疾步奔过去,想要伸手去扶,却见他半边身子染血,她一时也不敢动他。

    祁暮云已是面色惨白,唇角发青,仿佛所有生机正自他身体中一丝一丝溜走,他却似完全不在意这些,只是痴痴地望着言欢,喃喃道:“你没事就好。”言欢连连摇头,又是担忧又是愧疚,“恨生,你、你怎么能就这样冲过来,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这样会要了你的命。”

    祁暮云却是轻笑,只是笑声扯动了他的伤口,他忍不住咳嗦起来,嘴角边泛起了血沫,“拿我的命换你的命,也是值了。”他的声音宛若低语,“言欢,你不必觉得难过,更不必觉得有愧于我,我、我是心甘情愿的。”

    言欢只觉得似有什么堵塞在胸口,心中又酸又痛。祁暮云这样为她,甚至于以命相护,她却什么都不能给他。她只觉惭愧,只觉对他不起。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只叫了声“恨生”,便再也说不下去。

    祁暮云想要抬手去摸言欢的脸,手方抬至一半,却似耗尽了力气,旋即落下,“我有好多话想要对你说,只是,怕是来不及了。”言欢伸手去握他的手,“怎么会来不及?你先不要说话,你这伤得快些让人看看。等你好了,你说什么我都听着。”

    祁暮云缓缓摇头,“我这次是不成啦。那不如就拣重要的说吧。言欢,我对你是真心的。”言欢使劲点头,“我知道,我都知道。”

    祁暮云面上露出个虚弱的笑意,“你知道就好。对不起。”言欢一愕,“为何要抱歉?”

    祁暮云道:“这些日子我那样对你------”言欢打断他,“恨生,我并未怪你。我仍当你如从前一般,你不用抱歉的。”

    祁暮云慢慢点头,“那就好,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他痴痴地望着她,眼神却已开始涣散,“言欢,我常常想,假使当年我先认识的你,是不是一切都会不同?是不是我便能得偿所愿?”他旋即苦笑,“哪里又有‘假使’,时光亦不会倒流。”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唉!言欢,即便是眼下这样的光景,这一世能够遇见你,我,亦无悔------”

    祁暮云只觉得所有的力气似都自身体中抽离,头沉重得几乎抬不起来,眼前光影变幻,竟已不在刀光剑影的祈安殿内,只见晴空如洗,漫山苍翠,却是青冥书院山门前,正是当年他们初见那日。就在他身前,一个穿了红衣窄袖明眸皓齿的少年转过身来,笑着向他道:“莫怕,我叫言欢,今后有何事尽可来找我。”他亦回以一笑,恍然间她似是伸手过来握他的手,眼前若夏日里漏过树丛间的千万颗细碎光点,粼粼闪烁,渐渐消失,终至一片虚无。

    他的头垂了下去,再无声息。

    言欢愣在那里,冷不防旁边有人冲过来,一把将她推开,将祁暮云紧紧拥在怀里。

    她抬头细看,竟是红绫。红绫伴她一路过来,原本一直在偏殿之内。许是见到祁暮云出了事,方才冲了出来。她知道红绫对祁暮云有情,见此情景必定伤心。此刻见红绫如同呵护珍宝一样将祁暮云拥在怀里,但除了眼角发红,面色却是异常平静。她只觉得诡异,忍不住出声唤她,“红绫!”

    红绫却不理她,眼里仿佛只有怀中的祁暮云一人,她低头贴在他耳畔,温柔道:“少主,红绫的心意,你亦早已知道,却从不回应。现今正好,红绫不需你回应了,你只要让红绫好好陪着你就是了。”她一面说着,一面绕过祁暮云的手臂,握住他胸口长剑的剑柄,忽然一使力,那长剑原本贯穿了祁暮云的胸口,此刻被她一按,又自她自己的胸口刺了进去。

    言欢“啊”了一声,手脚并用地爬过去,见二人被一柄长剑连在一起,俱都没有了生息。原来红绫竟是如此的痴情,以这样一种惨烈的方式,追随祁暮云而去。

    言欢眼中泪水纷落如雨,脑中一片空白,满满都是茫然。迷茫间有人扶了她起来,温柔揽她入怀。她闻到熟悉的气息,忍不住埋首进去,哀哀哭泣,不能自己,“阿晏,他们都死了,都死了,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李晏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柔声细语,“嘘!我知道,我都知道的,你累了,睡吧。”他伸指点上言欢的睡穴,言欢眼前一黑,已软倒在他怀里。

    永熙二十四年,左丞苏厚照谋朝篡位,于祈安殿发动政变,事败,畏罪自尽,其一应同党赐死。

    永熙二十八年,明帝驾崩。同年,太子李晏继位,是为暄帝。

    又是一年春光好,万物萌生,暖阳和煦,树树烟柳,碧玉成妆。正是踏青好时节。

    开阳城郊外的官道上,人来人往,甚是热闹。有外出赏春的,亦有来往的商旅。官道旁有一小小的茶棚,此时正坐满了人。大都是临时在此处歇脚。

    靠边上坐着几个行商模样的人,一边喝茶一边闲话。

    “看来今年又是一个好年景,兄弟我再走这一趟,就可以在城里买个宅子,把家眷都接来,万事足矣。”

    “话说回来,这几年哪年不是好年景。尤其是咱们当今陛下登基后,一贯知人善用,体恤下情,爱民如子,这日子较头些年更加的好。”

    “可不是。据说当今陛下早些年一直混迹民间,所以才最懂下情,急百姓之所急。陛下是位仁君啊!”

    “说到知人善用,如今陛下身边可都是人杰。左丞范嗣宏大人就不必说了,先朝老臣,对陛下忠心耿耿。右丞秦江池大人,曾是陛下的老师,陛下还是毓王的时候就一直支持陛下。而放眼朝里,哪个不是秦大人的学生,所以,自然是老师做什么,学生就有样学样。所以,哪还有不对陛下忠心的。”

    “说到这个,你们还漏说了一个。”

    “是谁?”

    “洛云庭啊。就是在横川开办‘云庭学馆’的那位名仕大儒。现如今已入内殿,参与政事。这个洛大人可不一般,开办的云庭学馆招收的大部分都是平民子弟,如今入朝为官的大有人在,也算是为咱平民子弟入仕又加了条通路吧。其实,这个洛大人虽说才华满腹,但一贯清高,不问世事,之所以会顺服于陛下,听说是因为多年前陛下在青冥书院就读时,西行见过洛大人一面,洛大人欣赏陛下,所以,陛下一招,洛大人毫不推辞,自此就陪伴在陛下身边。”

    “陛下本就是明君,又有这么多人辅佐,咱们大楚怎么能不兴盛啊!”

第二百三十章 同归(终章)

    “其实,陛下的好还远不止这些,据说咱们这位陛下十分长情,现今身侧只有皇后言氏一人。”

    “呦,这倒是少见。”

    “说是少见,这不碰上了一个,就是咱们陛下。要说起陛下和言皇后还真是传奇。二人是打小的情份,感情自不必说。当年皇后的母族因牵扯到安平之乱被举族问斩,皇后死遁,流落澜沧五年,陛下一直不肯放弃,满天下寻找,后来两人终于重逢,陛下便一直伴在皇后身边,不仅为其母族冤狱多方奔走,甚至于还暗地里救了皇后的兄长,将其藏匿多年,直到言氏一族平冤昭雪后才说出了实情,又将其招入朝中重用。如今帝后二人感情甚笃,陛下膝下的两位皇子和一位公主都是皇后所出。”

    “那陛下的后宫不都空了,就没人给陛下进献美人?”

    “有,怎么没有。据说陛下态度强硬,当朝斥责了进献美人的臣子,以不安于政事唯由,罢了好几人的官,自此就再无人敢送了。”

    “想来这位言皇后也定不是个普通人物。”

    “那是自然,能与陛下比肩的自然不是凡俗人物。据说,言皇后本身就是倾国倾城的美人,为人极聪慧,又能文能武,当年陪着还是毓王的陛下经历了不少的事,现今当了皇后,为人大度宽和,贤良淑德,足为天下女子之表率。”

    茶棚不远处正停了辆样式普通的青盖马车,此刻,这些行商的话正一丝一丝地飘入那马车中去。

    马车内坐了一个容貌姣好的官家小姐,此刻正靠在车壁上,认真倾听,面上神色不知是喜是忧,旁边的小丫鬟定定地看了她一刻,忍不住叫了声,“小姐。”

    那小姐转头看她,勉强笑道:“怎么了,小莲。”叫小莲的丫鬟道:“咱们该启程了。”那小姐“嗯”了一声,目中似有不舍。

    小莲道:“小姐,咱们这次才回来没几日就又要走,若是小姐不舍,不如就多留几日,或是住下来不走了,好不好?”

    那小姐却是怔忪,半晌才道:“莫要多说了,还是走吧。”小莲面有不忍,偷窥了那小姐一眼,忍不住道:“小姐还是忘不了殿下,不是,忘不了陛下是么?”

    这官家小姐却是秦念卿。

    秦念卿听了小莲的话,面上有深深的无力,“怎么能忘,多少年前,我心中便唯有他一人而已。只是,终究是没有缘份。我早应想个明白。他原本心中无我,又何必再去讨不自在,还是走吧。这一次走,咱们便再不回来了。走吧!”

    马车碌碌起行,她的语声夹杂在哒哒的马蹄声中,仿佛已被踩碎,“既是伤心地,便不再回来了。”

    青冥山后山。

    正是暮春时节,梨花林中又是琼瑶满树,落英缤纷,漫天漫地,如堆雪叠锦一般一片洁白。

    一棵梨花树下,长身玉立着一个一袭玄衣的男子,那男子容颜俊美,衣袂翩然,潇潇若清举,神色间却带着雕刻般的冷峻。只是,他的冷峻在抬头看向梨花树间时便化作一抹若春水般的脉脉温柔。

    从他的视线望过去,繁复蓊郁的梨花间,正有一个红衣女子坐在那里,那女子一双明眸澄澈,眼波流转间,恍若漫天星子坠落凡间。低首看着他嫣然一笑,明艳不可方物。清风徐来,朵朵梨花若水中清波慢慢涤荡开去,那女子身姿娉婷,浮动其间,轻盈秀丽得宛如枝头最靓的那一支艳色梨花。

    “阿欢,”树下玄衣男子无奈道,“不要闹了,当心摔下来。”

    “好啦,好啦,人家才上来好不好。”树上女子似在耍着小性,下一刻却又欢快道:“阿晏,注意,我来啦!”

    这二人自然是李晏和言欢。

    李晏听了言欢的话,急忙伸手去接,言欢已自梨花间一跃而下,正好扑到李晏的怀里,被他一把紧紧抱住。

    言欢却是将他一推,笑若梨花初绽,“刚才你走得太快,在山门前忘记介绍,我叫言欢,你叫什么名字?”李晏配合地道:“对不住,忘记介绍,我叫李晏。”

    言欢却嗔了他一眼,“当年你可不是这样,你是这样的。”她学着他,端正了脸色,眉目清冷,转身欲走。

    李晏将她一把拉回,“好,好,当年都是我不对,我不解风情,这里给娘娘赔罪。”说着行下礼去。言欢一扬手,“平身吧,本宫原谅你了。”

    言欢眉眼弯弯,双颊晕红,唇边有促狭的笑意。李晏伸指点了点她的额头,“如今你都已是三个孩子的娘了,还是这般调皮!”他虽是这样说着,却爱极了眼前的她这副似是不经世事的赤子模样。

    言欢却是凑了上来,声音低柔婉转,“我还有更调皮的。”说罢,极快地在他唇上贴了一下,又极快地退走。

    李晏眸色暗了一暗,突然一把拉过她尚未退远的身子,紧紧箍在怀里,俯身靠近她柔软的红唇,“惹了人就走,哪有那么便宜,我是不是该讨点利息回来。”

    言欢却故意道:“阿晏,咱们出来好一刻了,该回去了。你案上的奏折怕要堆到屋顶上去了,窦德堂等待朝见的臣子许是排到宫门口了。还有潇儿、彤儿和瑢儿见不到咱们,怕------唔------”

    她的语声已全部被他堵在口里。

    好一刻,他才放开她。她伏在他怀里,满足道:“阿晏,我有你,有潇儿、彤儿和瑢儿,还有哥哥,就算是现在就去了,亦没有什么遗憾了。”

    李晏听到“去了”两个字,眸光一暗,搂着她腰的手紧了紧,“莫要胡说。”言欢轻笑,“好,好,我胡说的。”

    她看着梨花林中花树芬芳,怔忪了一刻,忽然道:“阿晏,你一直在忙,咱们好久没有像现在这样了。前些时日,清逸派人带话回来,说他去了北边的乌兹国,说那里的乌兹女子身材高挑美艳,引得他乐不思蜀了。他说等过些时日他还要出海,去看看海那边的是个什么样子。你说,咱们什么时候有机会也出去看看啊?”

    她微微有些泄气,“你贵为大楚天子,怕是没有机会了。”

    李晏轻轻抚着她的鬓发,淡淡道:“有机会。现下四海清明,民生安乐。等潇儿再大一些我便退位,咱们便再无牵挂,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当真?”言欢的眼睛一亮,李晏肯定道:“自然是真的。”

    “那好,就这么说定了!”言欢嫣然一笑,搂住李晏的脖子,踮起脚尖,主动送上热烈一吻。

    春风乍起,梨花林中扬起漫天花雨,纷落而下,如梦似幻。梨花雨中,一黑一红的两个身影紧紧相拥。

    梨花如雪,雪似梨花。世事翻覆,如一场大梦。所幸,不论相隔多少年,不论经历多少事,他们依旧牵住了彼此的手,直至地久天长。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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脉脉梨花凉介绍:
前尘莫忘系列
梨花如雪,雪似梨花。
世事翻覆,如一场大梦。
少年生情愫,生离死别。一别经年,再重逢,他与她,是否还一如当初。
他们如众生挣扎于红尘,然心怀家国,依然清醒通透。当往事一一揭开,他们再不放开紧握的手。脉脉梨花凉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脉脉梨花凉,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脉脉梨花凉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