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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隋第三世全文阅读

作者:碧海思云     大隋第三世txt下载     大隋第三世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884章:广武涧,天赐之河(求票)

    这天午后,一支数千人组成队伍正在荥阳境内的官道上缓缓而行,杨侗望着两边的麦田和民房,心中颇为感概,当年张须陀身死,自己被架着上阵杀敌之时,这条官道数百里内荒芜人烟,人们藏身在荥阳、荥泽、管城、圃田等几座重要的城池内,一晃过了七八年,官道两旁完成变了样,大片大片稻田一望无际,此时正是稻子开花打苞时节,微风拂过,稻浪起伏。

    远处索水河边矗立着一架架巨大筒车,在水力的冲击下,正吱吱呀呀的转动,一个个竹筒正往高处河渠倒水;再远处是一座座错落有致的村庄,房舍大多新建,白房黑瓦映衬远方魏巍青山,如同一幅水墨画。

    经过两年多的修养,荥阳已经恢复了几分元气,虽未到鼎盛时期,但这里底子厚,又临近京畿,迟早会因为沟通南北、穿境而过的通济渠发展成大隋的经济重心。

    “圣上,要不要去农舍喝杯茶?”陪同杨侗出行的是阴明月,他们在东平郡人工湖呆了几天,然后巡视了济阴、梁郡,又从梁郡西进荥阳,如同已是荥阳县地界,用不了多久便到虎牢关,然后抵达河南郡,终回洛阳城。阴明月看出杨侗心有感触,便建议找个地方喝茶歇脚。

    杨侗看到前方有座规模颇大的茶庄,便令道:“前面有座茶庄,咱们去那休息片刻。”

    立刻有百骑疾奔而去,先一步安置安保措施,不多时,杨侗和随行的阴明月、杨沁芳、罗士信、王雄诞骑马到了茶庄前停下,几名侍卫带着茶庄主人迎了过来。

    杨侗的注意力被这几名‘茶庄主人’吸引住了,茶庄主人是五名男子,每个人都身上都带着战争创伤,一人缺了一臂、一人缺了一目、两人各自跛了一足,一人脸上刀疤,从眉梢一直延伸到了嘴角。

    他们颇为激动的上前行礼道,“卑职参见圣上。”

    “免礼!”杨侗见他们认识自己,连忙甩蹬下马,问道:“你们以前在哪支军队服役?”

    “回圣上,我们是第一军士兵,前年随罗将军、辛獠儿将军在弘农作战,在袭击丘行恭的战斗中受伤,伤好之后退役为民。后来被兵部安排到这里谋生。”一人激动的说道。

    “你们每个人都是大隋的英雄,是朕的好士兵!”杨侗甚有感慨,大隋这些年南征北战,虽是取得一场场辉煌大胜,可每一场大胜,都是这些士兵用生命和鲜血换来的。

    “多谢圣上赞誉。”

    “你们能自食其力吗?”第一军不仅是杨侗的嫡系,也是大隋主战之军,每场战争下来,都有极大的伤亡,虽然全军始终保持满编状态,但都是从其他军队补充过来的精锐之兵,流动性极大。杨侗虽然不认识他们,但是对负伤退役的战士十分关心。

    “幸赖圣上恩赐,卑职等人得以安排到荥阳谋生,并在地方官员帮助下,在这开办茶庄,不仅能自食其力,还赚了钱。”一人激动的说道:“由于这里位置好,吃饭投宿的旅客极多,光靠我们几人根本忙不过来,便请十名负伤退役的战友过来帮忙。”

    “你们过了好日子却不忘拉一把战友们,朕深感欣慰!”杨侗高兴之极,又问道:“你们还有任务吗?”

    脸上有刀疤的士兵说道:“回圣上,卑职还在荥阳县武部担任职务,农闲时期,负责训练地方郡兵、民兵,刚集训回来。”

    “继续保持我第一军作风,为我大隋雄师培养出精悍的预役士兵。”

    “卑职遵命!”他只认识杨侗和罗士信,肃然行礼道:“请圣上、罗将军入内休息。”

    “今天天气这么好,就在外面喝碗茶。”杨侗对随行侍卫道:“去弄几张桌子出来。”

    “喏。”

    侍卫们很快在树下摆上桌椅,杨侗和罗士信坐了下来,而阴明月、杨沁芳、蓝雪儿、袁紫烟和几名修罗卫女将另坐一桌。

    不到片刻,行动便捷的退役士兵端来茶点,杨侗笑道:“这里虽然地势好,可以前是王世充和李密必争之地,几近于荒芜,现在人多吗?”

    “回圣上,自我大隋收复中原以后,朝廷陆陆续续将一些退役士兵、流民安置到了荥阳,人数多了不少。我们村现在三多百户人家,离满编的五百户不远了。”断了左臂那人笑着说道:“卑职以前是军务司政务,由于识字,且有一点理政能力,被大家举荐为河西村村长。”

    杨侗见他只有三十多岁,便笑道:“早日将吏员当到顶,参与吏部铨选考试。”

    “卑职也是这么想的。”这名士兵有点不好意的说道。

    杨侗哈哈大笑,“军务司政委都是文武双全的人才,朕相信你可以通过吏部考核。”

    “多谢圣上鼓励。”这名士兵陪受鼓舞,将一盘茶点推到杨侗面前,介绍道:“圣上,这是用山货做的糕点,您尝尝。”

    杨侗拾起一块雪白糕点吃了一口,赞道:“又细又软,香甜可口,还不粘牙,这是用什么做的?”

    “这是我们用山药做糕点,放了些蜂蜜。”

    “原来如此!”杨侗又问道:“郡里现有多少民兵?”

    荥阳郡与河南郡只隔一个虎牢关,有拱卫京畿的作用,说是京城第一道防御毫不为过,虽不担心中原再起战火,但杨侗也想了解这里的兵源情况。

    “回圣上,武部、民部在荥阳安置了两万军户,除了已经不能作战士兵,还有一万余人手脚健全的退役士兵,加上普通百姓,民兵共有一万三千人左右。每年夏收前和秋收前集训十天,冬天则集训一个月,我们荥阳县人数最多,有五千,按照军队编制分为五个卫,卑职负责一卫,民兵都是附近的人”

    “除了集训,民兵平时还做什么?”。

    “农闲之时,大家集中在本县各乡村兴修水利、修缮道路,这是便利大家的好事,所以除了民兵,几乎所有人都要参加,但民兵仍然是主要劳力;有时候,民兵还要配合郡县武部稽捕盗贼。”

    “大家的武器装备怎样?”

    “每人都有刀或是宝剑一把、长矛一支、弓箭一套、皮甲两套。这样的武备也是朝廷律法对百姓人家规定的上限,至于弩、铁甲等禁物,郡县武库才有。”

    这时,一队骑士远远奔来,一队侍卫上前阻拦,当这队骑士走近,杨侗才发现为首之人竟是工部尚书姜行本。

    姜行本现在亲自负责引洛入汴工程,但想要完成件利在当代、功在千秋的利好大事,却不是一件轻易之事。

    汴水段是通济渠的关键核心,南方物资不管北上幽州,还是东进青徐,或是西行河洛、关中,皆绕不开汴水。且因为大隋定都于洛阳之故,哪怕大隋版京杭大运河贯通南北,也没办法撼动汴水的漕运地位。故而引洛入汴乃是势在必行之势。

    唯一担心的就是引洛入汴不好走,大隋王朝虽然担得起修这条河渠的人力财力物力,但杨侗就怕它沦为让人又爱又恨的人工河道。所以动工前,必须勘探好地形地貌,免得像自己画出的那条违背了自然规律的京杭大运河一样。

    也是因为有了杨侗被阎立本批得体无完肤的新运河之失败案例,使姜行本对‘引洛入汴’工程尤为重视,自接下任命之后,就一直在‘洛汴’之交勘探、验证。

    经过几个月的走访,姜行本已经有了一个清晰方案,今天正好在这一带勘探,听说杨侗到来,便前来晋见。

    “微臣参见圣上!”姜行本走近行礼。

    “坐吧。”

    “谢圣上。”姜行本入座之后,犹豫了一下,看着杨侗道:“圣上,微臣有一事想要请教。”

    “说!”杨侗见到姜行本有些纠结的的表情,有些不明所以。

    “圣上……”姜行本低声道:“引黄入淮工程放弃了?”

    “是暂时放弃。”杨侗说道:“朕以前画的航线虽是省时省力,可却违背了大自然的规律,若是遇湖穿湖,迟早会因为灌溉问题遭到放弃,等勘探好了,再动工不迟。你这边怎样?”

    “线路是设计好了…但难度极大…”姜行本喝了一口茶,让佐官拿来图纸,交给了杨侗。

    杨侗打开一看,上面画得十分详细,并附有文字说明。

    引洛入汴这一工程的渠线以巩义县七里铺村为起点,七里铺村西邻洛河,位于黄河和洛水的交汇处,有着得天独厚的位置优势,再向东行进直至广武山。

    他看了一遍,说道:“你把引洛入汴的途经之地的地形说说。”

    “喏!”姜行本介绍道:“这一段渠线的土势险要,土层坚硬、干燥不易开凿,但这种地貌形成的天然堤防也使得渠道免遭水患之苦,这一段多为沟谷地貌,地势呈现北部陡峻南部较缓平的特点,比黄河高出六百尺不等。高出黄河地段虽能帮助南岸免遭黄河决溢伤害,但洛水与汴水之间的沟通也受到阻碍,要想不影响,二水间的漕渠就要掘深,更加费时劳民。”

    “漕渠再往东,则是北临大伾山。大伾山位于汜水城北,虽名山其实为洛口与汜口之间的的高埠,山体系黄土和黄粘土构成,地势同样呈现北部陡峻南部较缓平。过汜水向东则是广武山,广武山与大伾山山势很是相似,同属不宜开凿的黄土和黄黏土地质。广武山比起大伾山,还存在易塌方、滑坡等灾害,任何一处出现灾害,整条渠线都会受到影响。”

    杨侗也知道‘引洛入汴’新河工程中,土质是最重要的一环。既不能太松散,也不能太坚硬。过松,会产生大量泥沙冲入河床,造成恶劣影响,这一点可以用水泥来弥补,但却解决不了塌方的问题。而土质过硬,则不好开凿,工程浩荡。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观看地图的杨侗忽然发现有一条弧线绕过了大伾山北麓,直接连接洛口与汜口。

    姜行本凑近一看,介绍道:“大业七年大水,黄河河道北移,大伾山北麓显现大片滩地,这一地区挖掉数尺就泥沙就清出了石底,关键是地势西高东下,开渠行水较易,为引洛入汴工程减轻了难度。微臣打算借用这段黄河故道,将泥沙挖走之后,再用水泥修条长堤,将洛水、汜水相接起来,把黄河水隔在长堤之外。”

    “这么说,难度就在汜口至汴口之间?”

    “正是,汜口至汴口这一段,先由汜水县任村沙谷口始,沿广武山到汴口,只是这一段没有黄河可借,这一段只能开凿山体,但这段山体极松,若是河道挖得小了,塌方滑坡时有发生,容易将河道淹埋。微臣的想法是采取上宽下狭的方式往下挖,挖一层,夯实出一道阶梯,然后每隔一丈往山体打入一棵松树,起到巩固山体之用,之后,再往下挖出第二层阶梯,终至底部的河床。”姜行本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杨侗沉吟不语,方法是不错,可工程太大了,不说挖掘,光是需要搬运的废弃土石堆积起来,恐怕就是一座山,这年代没有工程车,光靠马车拉,这得要投入多大的人力畜力?

    那几名茶庄之主默立一旁,听说是要搞工程,耳朵便一直竖着,那名继续在军地方担任军队的疤脸听到姜行本这么说,而杨侗又皱眉不言,忍不住行礼道:“圣上,能否容许卑职说几句。”

    “你说。”

    “圣上,朝廷是不是要从汜口条运河到汴口?”

    “正是。”杨侗心底一动,问道:“难道你知道什么捷径不成?”

    “卑职也不知道算不算捷径。不过卑职知道广武山有一条直达地底的巨壑,大家都叫它为广武涧,扰说这里是楚汉相争的古战场。”这名汉子说道:“卑职前年年底和郡兵到广武涧剿过匪,我们沿着广武涧追杀溃败的匪徒,直接就追到了汴口附近。”

    “水势如何?”

    “回使君,广武涧的水势是自西南流向东北,流到东北就浸入了地底,从断流处翻过约有三四里路的小山梁,就到自西向东流的旃然水,再往东就是通济渠,离黄河只有几里路。”

    姜行本大喜:“广武涧在何处?”

    “孤柏岭就有一段广武涧!”他往东北方向一指,说道:“孤柏岭就在那边,约十里左右。”

    “一起去看看,你带路!”杨侗起身命令。

    “喏。”这边退役战士应命。

    ……

    杨侗也没急着返回洛阳,在这个名叫王方的士兵带领下,一起来到了广武山孤柏岭。

    广武山位于荥阳郡黄河南岸,古称三皇山,又有敖山之名,当地人称邙山。楚汉相争之际,刘邦调广武君李左车在此教授太子刘盈操练兵马,因此名为广武山。

    广武山山势自河边陡起,由北而南,绵亘不断……峰峦尖秀,峭拔数十丈,朝霞暮烟,变态万状。北面滚滚黄河紧贴山脚而过;西有成皋之险,东北有敖仓之粟,南有重镇荥阳,为古代的交通咽喉、兵家必争之地。而孤柏岭位于广武山西段,是个狭长山谷,万山丛错,群峰峥嵘,谷深坡陡,崖壁参差。

    一行人走在险峻的山道上,见右侧方居然有一个坍塌了的古营垒,杨侗道:“这里莫非就是刘邦和项羽对峙时的营堡?”

    王方接话道:“圣上,本地人称这残营为霸王城”

    来到营垒处,罗士信转了一圈:“这应该是哨塔,未坍塌前,定然可以看到孤柏岭东段全貌。”

    “圣上、姜尚书、罗将军,在上面也可以看到广武涧。”王方说道。

    “我去看看。”罗士信身手敏捷,三两下就上断墙,他还细心试了试,发现地面结实,这才让大家上去。

    众人一一登上。

    杨侗依照王方指点,用望远镜往东北方望去,一条如斧子劈开的巨壑出现在了他的眼前,原本完整的一座山,硬生生被一条宽约三丈的山涧破为两半,自西南往东北延伸,下面的水流莹莹泛光。

    “圣上,这就是天然的河床啊!”姜行本放下望远镜,狂喜道:“这里地质坚硬,是最适合凿河之处,也是最不适合的地方。因为在这种地形里凿出来的河道,不会担心泥沙,能够保证洛水的水质,但也是因为太过坚硬,开河难度极大,但我们的难题通通让老天解决了,给了我们一条天然的河床。”

    “能用吗?”杨侗问道。

    “能,太能了。”姜行本激动的说道:“两头稍微一改,就能用上;引洛入汴工程是用洛水补充汴水,使汴水泥沙减少、河道得到改善,并非是用来通航,所以我们顶多必要的地方稍作平整即可使用。有这天然河床,我们引洛入汴的的大工程,还未开动就完成了一大半。”

    姜行本早已将附近水网了然于胸,他继续说道:“我们引洛入汴工程分为两段,一是巩义洛口到汜水汜口,这段在大伾山北麓的河滩挖走泥沙,开条长堤即可,所用资质都可以通过黄河水运来完全,十分简单。二是汜口到汴口,现在有了这知河床,只要在汜口附近找到适合地点开凿,就能连接广武涧,出到旃然水,再在原野之上凿条运河向东北荥口……”

    “直接利用旃然水汇入荥泽不好吗?”杨侗犯了个大错,也不敢乱提意见了,充分的发挥了不懂就问的优点。

    姜行本说道:“将洛水水流从荣泽引入汴水的确便利,地理位置也好,还能造福荣泽县的百姓。只是荣泽离黄河太近,且位于黄河中下游。虽然因为汉之王景修了千里河堤,使黄河极少泛滥。可泥沙问题难以解决。一但水势过猛,黄河泥沙就会通过支流倒灌荣泽水域。本就浑浊的汴水若得洛水汇入,不但能够改善漕运,还能改善汴水水质。故微臣以为洛水应该绕过荣泽,避开泥沙,由荣口汇入汴水。”

    “你是行家,你说了算。”杨侗笑着说道。“既然这最困难的地方解决了。那你说,大概需要调拨多少人力?”

    姜行本略作沉吟:“这河床要是利用妥当,十万人就能在不足一年时间,使引洛入汴工程大功告成。”

    “第一段傍黄河旧道而行,不是很保险。既然大家都说今年在特大暴雨,就那这场大暴雨来验证,若是黄河水没有蔓延河滩,就利用起来当河漕。”杨侗想了一下,又说道:“东平郡的分洪工程若是完成,朕准备让六万左右的退役军人返乡;战犯们,就在雨季修汜口到汴口这一段,所以你要尽早把图纸弄出来。”

    这是典型的东边不亮,西方亮;引黄入淮不行,那就通通来搞引洛入汴。当这边搞定,那边的图纸应该也出来了,到时候再去施工即可。

    “喏。”

    众人重新下了广武山,两两分开。姜行本还要在这里设计河道,自然不能回京;而杨侗则与随行大军汇合,直奔洛阳而去。

第885章:人谋不如天算

    一路所见,让杨侗甚是欣慰。

    天下虽未一统,可是在大隋百姓心上,那也是在苟延残喘的乱匪罢了,只要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大隋雄师出去,伪唐定然覆灭在旦夕之间。

    大隋雄师战必赢、赢必迅的信仰,无形使隋朝上下一片安宁,丝毫不为大隋王朝及自己的命运担忧,人人都觉得自己生活在和平盛世之中。

    作为夏朝、商朝、周朝、东汉、曹魏、西晋、北魏、隋朝八朝定都之地,洛阳虽然因为王世充、李密打了多年仗,非复昔日繁华,然其在大隋王朝中的正统之位,却是其他城池比不了的,不要说江都、邺城、涿郡、太原这四大陪都,哪怕是曾经的大隋国都大兴城与洛阳相比,它在政治意义下,仍然差洛阳一大截,恢复的速度竟尔被洛阳后来居上,这便是政治经济文化之首和天下之心的带来的便利。

    杨侗的巡视队伍抵达偃师的时候,已是第二天黄昏,毕竟这一次类似是放松的巡视,时间上不需要像战时那么匆忙和紧迫。

    这也意味着能够细致观察,而不是走马观花,自收复中原之战结束至今,得天地之利、国都人和的河南郡洛之地被治理得相当不错,虽然不能与天下大乱前的洛阳相比,但比之杨侗担任留守时,还要多了几分人气。

    按照河南郡守骨彦所说,如今全郡人口,已逾八十万之众。

    听起来一点都不多,毕竟单是洛阳一城,当年便有百万人口,整个河南郡人口超过两到三百万,与之相比,如今的河南郡差了甚远。

    不过河南郡为中心中原人口,陆陆续续被杨侗诱去了冀州、幽州、辽东、并州,王世充为了获得杨侗的粮食、战马,甚至不惜兵以贫民来交换,而这些人已在北方安家落户,自是不会回流了。

    骨彦这个河南郡守、京兆尹几乎可以说是从零开始,他在这么短的功夫,能够恢复到百万人口,已是难能可贵了。

    沿着官道一眼望去,不仅看到田间地头忙碌的农民,还看到不少耕牛。

    以前来自草原的牛野性未驯,拿来做耕牛,还需要进一步驯养,后来加上一个‘牛鼻环’,全都老实得不得了,第一批投到河南郡的耕牛、驽马几乎都成了爹娘,被百姓放养的牛马,还不时可以看到屁颠屁颠跟着娘亲奔跑的牛犊、马崽。

    河南郡专门搞养殖的不多,有的也是鸡鸭鹅之类的禽类养殖,真正成规模的还是在辽东、河西,以及雍凉、幽并北部。

    大隋的长城已经修到了阴山以北,曾被东/突厥占领的漠南地区,分属于以前最北之郡,只需将郡级分界线直直向北,便划分出来了。随着大隋雄霸天下,打爬一个个对手,突厥各部不仅不敢到势力范围之内放牧,便是大隋的牧民深入到突厥的地盘放牧,突厥也不敢过问。

    仔细想想,朝廷去年一年虽然都在打仗,但对前年收复的河洛大地影响一点都不大,毕竟都是以船只、奴隶搬运粮草武备,并未征发民夫,降低了对地方民生的破坏,也因此,河南、荥阳、弘农、襄城、淯阳等先一步收复的河南大地哪怕在南时也十分平定,甚至还有了不小的发展。

    在拿下益州之前,大隋需要做的是进一步发展农业,虽说朝廷的主要税赋以商税为主,但农业是一切根基,农兴则百业旺,要是亲人连饭都吃不饱,谁还有心情当兵、经商、读书?

    就算百姓愿意,杨侗也不敢让太多的人跑去从事杂业,至少要保证百分之八十人口从事农桑、畜牧,才能保证大隋王朝的民生,这也是为何每一场大型战役都会生灵涂炭的原因,倒不是说军队会对无辜百姓进行屠城,而是各路诸侯征发民夫频繁,使种地的人变少、吃干饭的人变多,产出不多的粮食还要优先供养军队。

    以如今的大隋为例,如果杨侗要打一场大业帝规模的高句丽之战,后勤又全凭民夫负责的话,以如今的家底,用不了一年时间,又会沦落到烽烟四起的年代。

    这也是杨侗对益州慎重的一个原因,在牛车、马车赶不进蜀中的情况下,自南而下的军队后勤物资只能靠民夫搬运,如果几路大军同时进攻,后方至少要征发百万民夫来运输物资,当然了,如果能够抢占李渊的几座粮仓,或是李靖夺了峡道,在巴东西部建立后勤基地,那么后勤的压力会轻得很多,当然也可以利用飞天神舟奇袭几处要塞,但若是用上一次,唐军便会有防御,之后便会失去出其不意之效,所以,只有飞天神舟部队形成一定的规模,才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电一般的交替着打通一条路。只是,不管战后会如何,但前期准备必须充分。这也是当初从海路袭击南征李密大后方,刘协只调十万精锐的原因,目的是使后勤保障能维持两个月。

    已经远远看到洛阳城轮廓,杨侗忽然看到一群女兵从官道后面狂奔向前,李幼薇、房秀珠、郑丽琬、尧瑶几人也开始活动筋骨热身,然后自发排成队列,在往来行人、玄甲军愕然的目光下,一个个弃马飞奔起来。

    “人呐?”早已得到消息的杨侗骑着马,悠哉悠哉的看着那些飞奔身影,无奈的摇摇头。

    这帮修罗卫、罗刹营的女兵,已经在苦训之下变得有受虐倾向了。

    “我觉得我们和别的女人格格不入,只是一个早上没有训练,就有一种浑身难受的感觉,想要狠狠地发泄一通。不仅如此,每个人的性格都介于男人和女人之间……而且和以前的好朋友也渐行渐远,感觉和他们格格不入,越来越无话可谈。”

    杨沁芳道拿自己来说事,“就拿我来说吧!我以前和孔萱、杨宓、杨芷她们也会吵架,甚至会大打出手,可最后都会和好如初,好得比亲姐妹还亲;孔萱、杨宓、杨芷她们退出罗刹营之时,也说要当一辈子好姐妹,可是之后相聚的时候,大家已经谈不拢了,客气得跟个陌生人一般,久而久之,就不相往来了。”

    说完,杨沁芳转头看向杨侗,略带一丝疑惑的地问道:“这是为何啊?”

    为何?

    这个问题真把杨侗难倒了。

    “大概这就是大人和小孩的区别。”杨侗看着杨沁芳,随口说道:“大人的世界,分开的时候,总是这样的悄无声息。”

    “其实你和孔萱、杨宓、杨芷之所以渐行渐远,是因为活成彼此不能理解的样子。”杨侗认真地说道:“以前你们生活环境、奋斗目标一样,自然有说不完的话题。”

    “但是分开以后,你们继续从军,而她们已经嫁了人,各自生活在责任不同、使命不同的领域之内,不知不觉就会自己所在的领域打磨成不同的模样,等到再次相见就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哪怕再怎么努力找话题,都无法改变你们之间的尴尬和疏远。”

    说到这里,杨侗稍微犹豫了一下,随即接着道:“时间是个很残忍的东西,它让你认识很多人,也使这些人悄无声息的离开你,离别或许才是人生常态,所谓的永远只是每个人的一厢情愿。”

    这话直袭杨沁芳内心最伤感的地方,特别是“离别或许才是人生常态,所谓的永远只是每个人的一厢情愿。”这句,让她内心挺不是滋味的,情绪忽然变得低落。

    她轻轻地咬了咬自己的嘴唇,刚刚张开口...可话到嘴边,终是不知怎么讲。

    又偷偷看了一眼杨侗,不由抿紧了嘴巴。

    你...

    你是不会离开我的,对吧?

    一路无话。

    自北城西门徽安门入城,南下至洛水河畔,再折道向西,由宾耀门进入紫微城的应天门横街,颇有一种“富贵不归故乡,如衣锦夜行”的架势。

    ………………

    杨侗本来的行程安排是从东平郡开始,走访济阴、梁郡、谯郡、淮阳、颖川、襄城六郡,然后从伊阙关进入河南郡,可是接到朝廷鹰信,才从梁郡终止视察,返回洛阳。

    到了紫微城,他也顾不得休息,立刻让人去把三省主官从皇城各个官署找来同明殿。

    不多时,侍卫在门口禀报,“启奏圣上,诸位大臣都来了!”

    “请他们进来!”

    众臣快步入殿,躬身行礼,“微臣参见圣上。”

    杨侗笑道:“这不是正式的朝会,不用多礼,大家都坐下吧!”

    “谢圣上。”

    “朕已经好几天没有伪唐朝廷新消息了,之前听说李渊将李建成势力一网打尽,现在情况如何?”杨侗虽与朝廷一直有信鹰往来,可终是不如面对面谈详细畅快。

    凌敬微微一笑:“回禀圣上,微臣将刘文起释放回敌境之后,就接到成都密探的回报,李渊将刘文起下狱审问。之后又有消息传回,刘文起的罪名是出卖伪唐军情给我大隋,不仅导致李孝基、窦奉节等两千多名刺客行刺失败,全军覆没,还让伪唐谍报遭到一网打尽…其‘罪’乃大,已被处斩。”

    “刘文起是刘文静的弟弟,而刘文静又与李建成交好,恐怕要完。”杨侗笑着说,李渊权术斗,是不拆不扣的高手,但他生性猜忌阴险,如今内部不稳、外有劲敌,这份猜忌会百倍当初。

    “刘文静已经完了。”

    杨侗一愣,随即道:“这么快?”

    “正是!”凌敬说道:“听说刘文静秘密派人给李建成送信,不料信件被截,李渊派兵将他逮回成都受审。陈叔达、萧瑀、窦轨、豆卢宽都认为刘文静并非谋反。但李渊对刘文静本就有猜忌之心,又听信裴寂和李神通谗言,刘文静的全家已经下狱了,由武川司来审这个案子。”

    “昏君猜忌、奸臣陷害,酷吏审案,刘文静没活路了。”杨侗点点头,刘文静最终还是没有逃过裴寂这一劫,忽尔又想了一事,笑着说道:“李渊登基为帝之时在《褒勋臣诏》颁布了‘太原元谋十七功臣’,并说‘尚书令晋王李世民、尚书右仆射裴寂、纳言刘文静恕二死……左骁卫大将军长孙顺德、右骁卫大将军刘弘基恕一死’,朕倒要看李渊会不会恕二死。”

    “恐怕李渊要出尔反尔了。”凌敬笑道:“圣上,刘文静此人极有本事!要不要我们的人稍作运作?”

    “与突厥勾结,就是刘文静和李世民的主意,这种有才无德、唯利是图的人,要来干嘛?让他自生自灭好了。”

    “喏。”

    杨侗又问道:“李世民有消息吗?”

    凌敬摇头道:“未曾有针对李世民的任何消息,李渊仿佛把他彻底遗忘了一般。”

    “李渊越是漫不经心,就越说明他心中忌惮李世民,不然为何要带几万大军北巡?如果朕没料错,李渊已经在考虑如何对付李世民了。”

    旁边房玄龄也笑道,“圣上所言极是,李渊以前在诸子之间搞平衡,让他们自己斗,可接二连三的惨败,已让精明的李建成和李世民烦透了他,李世民为了伪唐,不惜与李渊决裂,而李建成也慢慢的不听话了。他感受到二子脱离了耸的掌控,便有了废太子、废晋王之念,之前在襄阳,李世民也确实遭到他废了,可李世民先一步跑去了宕昌立足。以至正统朝廷中,形成了李建成一家独大的局面,于是李渊又转来对付李建成。为免重蹈覆辙,他肯定继续让幽禁东宫的李建成占位,而余下诸子都知道李建成失势、去位已是必然,目光也从他的身上转向其他有威胁的兄弟的身上,李渊为了让大家处于同一水平,也为了自身的帝位。所以想方设法去削弱李世民,自然是下一步的目标。”

    “圣上,我们下一步应该怎么做?”杨恭仁问道,他们之前也已得出了这个结论,并不觉得新鲜,现在就看杨侗的意思了。

    “我们不能让李渊大权独揽,要帮一帮李世民,让他继续扎根在宕昌。”杨侗沉思良久,说道:“就让薛万彻去搞一搞李世民。”

    “圣上……”杨纶看向杨侗,有些犹豫。

    “邵国公有话,但说无妨。”杨侗微笑着看向杨纶,杨纶年轻之时也是皇族中的一号猛人,曾在杨爽麾下当过行军司马,提笔可以出谋划策、上马能够纵横千军,李景、皇甫无逸等老一辈子十分认可杨纶的才华,建议杨侗授予实职,给他施展才华的机会。对于这种类型的牛人,杨侗素来重视,鉴于兵部没人主持政务,便授予他兵部检校侍郎之职。

    “遵命!”

    杨纶微微躬身,沉声道:“伪唐内斗如火如荼,使成都城已成伪唐上下的核心,然伪唐虽有内乱,却也不乏明智之辈,若我大隋贸然出兵,伪唐各派系鉴于隋唐两朝实力相差巨大,定然会摒弃前嫌,携手抗隋。据臣所知,李元吉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根本没有大局之念,既如此,何不因势利导,与李元吉合谋,共图李渊、李世民?让他成为消耗伪唐国力的家贼”

    “与李元吉合谋,共图李渊、李世民?”

    “不错。”杨纶点头道:“伪唐国势萎靡,借地势之利尚可防御,反攻之能却无。依臣之见,内和李元吉,外派裴行俨将军自江源东进、薛万彻将军南下、尉迟恭将军西进,再以夷陵水师沿江袭扰巴东。如是一来,李渊必然首尾不能相应,顾及不了内部政局。此时李元吉若是发动宫廷之变,则李渊定无还手余力,若是我军退回原处,李世民和李孝恭定然讨伐名不正、言不顺的李元吉。三‘国’纷争,伪唐整体实力大减,我军可轻易收复益州。”

    杨侗怦然心动,目光不由看向杨恭仁。

    “邵国公所言,颇合兵略,然……”杨恭仁摇了摇头道:“即便李元吉答应,并且成功篡位,但他绝对不是李世民和李孝恭的对手,而且两人不仅不会内斗,甚至还会推李建成为帝。”

    “却是为何?”杨纶愕然。

    杨恭仁说道:“首先、李元吉除了武川司可用,他在军中并没有多少权力,即使是他夺得了皇位,也得不到军队的支持,而宕昌到成都也有两三天的路程,李世民要破一座几近无兵的城池相当容易;其次、益州易守难攻,处处皆为要塞,只需少数精兵之兵,即可将我大军拒之门外,短时间内,我军无法破开一路,当李世民平叛回来,或许我军还破不了一个关卡;第三、李建成、李世民、李孝恭胸有丘壑,大是大非观十分强烈,他们三人在败亡之前,绝对不会搞内斗。若是我们扶李元吉发动宫廷之变,反而促使伪唐走向团结,李渊存在的话,这种分裂之势一定会还持续到灭亡。”

    杨恭仁的话,也打消了杨侗扶持李元吉的念头,看向失神的杨纶:“邵国公不必挂心,你从交州回中原不久,对天下大势的认识尚未透彻。”

    说实话,杨纶的方式不仅没问题,反而很好,这办法要是大隋尚未歼灭李密、林士弘、孟海公之前,一定能让李唐王朝分裂;只是他在交州多年,对隋唐两朝实力的差距估计得严重不足,自然不如杨恭仁能明白李世民和李孝恭的心态。

    作为大隋的敌人,屡次惨败的李世民和李孝恭知道大隋是多么的可怕,也知道内斗是死路一条,所以他们绝不会再犯李渊的错误。

    杨纶苦涩的点点头,没再说话。

    当下,决定让薛万彻在边境搞事,让李渊心有顾虑,不敢贸然征伐李世民。

    就在这时,东天空隐隐传来一阵阵闷雷声,众人惊讶地出门望去,只见远方天空黑云翻滚,漆黑如墨,铺天盖地蔓延整个天宇。

    杨恭仁向西天空望去,发现天空仿佛染了血一般,骇然道:“不好,大旱必有大涝,要发大水了!”

    不一会儿,乌云遮蔽了整个天空,瓢泼大雨从天而降。

    “真是人谋不如天算!”望着倾盆大雨,杨侗苦笑着颁布着应急准备:“暂时终止军事行动,令各军随时待命!令黄河、泾水、渭水、淮水流域的官员十二个时辰,关注责任区,同时令郡兵、民兵集结待命……”

    “喏!”

    众臣凛然遵命,迅速奔回所属官邸。

第886章:议新堤,出险情(求票)

    “轰隆隆!”三天后的深夜,一道道银蛇划破夜空,长长蛇尾带来一阵阵惊雷!

    一道道惨白的闪电划破了漆黑的夜空,一声声巨雷彷佛就在耳边咋响,真叫人心惊胆颤。瓢泼也似的大雨伴随着闪电和雷鸣不断下落。

    长孙无垢从睡梦中惊醒,她听到身边响起悉悉索索的声音,感觉房间内有人,她随手摸了一下,却推了一个空,发现丈夫已经不在身边。

    “夫君?”迷迷糊糊的叫了一声。

    “嗯!”杨侗答应一声。

    杨侗借着闪电之光看去,长孙无垢正用被子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坐了起来,她身材高挑婀娜,这样子蜷缩起来虽然只露出了脸,却有着一股异样的魅力,这时候表情看来稍稍有些迷茫,双眼却努力的睁着,问道:“天亮了吗?”

    杨侗笑着说道:“现在还早,才四更左右。”

    “夫君起来这么早做甚?”长孙无垢摸到床边的火镰,点亮蜡烛,只见杨侗已经穿好了衣服,正在弯腰穿靴,头发长长披下,若非听到他的声音,在这种夜色下,真以为闯起了一个鬼。她轻笑一声,伸出玉藕也似的手臂,向他招了招手:“夫君,你过来!”

    “还要干吗?”杨侗嘿嘿一笑。

    “胡说,我是要给你扎下头发。”长孙无垢从被子里坐了起来,她身上只穿肚兜、绸裤,露出大片细腻如羊脂般的肌肤,“坐下来!”

    杨侗依言在她身旁坐了下来,长孙无垢跪在床上,细心将他头发挽起,打趣道:“夫君这么晚起来,是要去当采花小贼吗?”

    杨侗反手摸着她的大腿,笑道:“有道是远找不如近爬,有你这样如花似玉的美娇娘,还去当采花贼?得有多傻。”

    “别乱摸。”长孙无垢她的脸又红起来,将下巴枕到他肩上:“要不再睡一会儿?”

    杨侗比较怕痒,被她细细呼吸一撩,脖子自然而然的缩了一下,努力克制住了心中爱念,笑着摇了摇头,“我偏不。”

    “坏家伙!”长孙无垢在他背上轻轻的捶了一拳,娇嗔道:“去当你的采花贼好了。”

    杨侗笑而不语。

    长孙无垢也只是和他开个玩笑而已,麻利的将他的头发扎了个发髻,便推他一把,娇声笑道:“去吧!我的采花贼。”

    说完便钻进被子里,闭上了眼睛,“嗯!还是被子里头舒服,只有傻子才三更半夜的跑出去。”

    杨侗在她俏脸上亲了一下,便快步出门去了,长孙无垢慢慢地睁开眼睛,目光变得十分温柔。

    她知道丈夫是出去做什么了,这暴雨已经下了三天三夜,偶尔停下片刻,又接着下。别说是丈夫这个皇帝担心,便是她也害怕哪里发生让人震惊的大洪灾。

    “哎!当一个好皇帝真不容易。”长孙无垢低低叹息一声,过了一阵,眼见睡意已过,索性也不睡了,简单束好一头长发,穿上衣裙,向孩子的房间走去。

    ……

    却说杨侗出了风仪殿,让宫女打着灯笼,向乾阳殿以西,宣政殿之南的乾化殿走去。

    乾化殿在他还是洛阳留守的时候,被当作留守府来办公,自收复中原之后,他自己又很少在洛阳,因此继续当留守府之用,每天都有朝臣值班。如今遇到这种鬼天气,定然也有人在等候最新消息,以便及时处理。

    一路上,暴雨不断。

    闪电撕裂黑云,在这久旱的大地上空奔驰咆哮,乌云聚了又散、散了又聚,黑压压的令人胆战心惊。

    狂风席卷起庭院地上的新折树枝,柔软的花草战栗着匍匐在地,头顶上空那乌沉沉的天空,忽然雷光一闪而过,轰鸣声大作,倾盆大雨伴随着雷霆倾泻而下!

    这[连城

    fo]一波雨势更凶更猛,打在廊芜瓦砾上,竟如冰雹般发出霹雳啪啦的声响。

    面对着这无休无止的暴雨,杨侗心情异常沉重,今年气候极端异常,前几个月久旱无雨;才到夏初,那滚滚热浪已经席卷天下,而现在,又是一场不知何时截止的特大暴雨。

    他担心的是大地久旱,龟裂的土质也变得十分疏松,大水乍一猛灌,塌方、滑坡恐怕紧接发生。每想到大业七年那场淹没了黄河中下游三十多个郡的大暴雨,已经多年不知害怕为何物的杨侗,竟然有了初来乍到之时的恐惧。

    虽然古往今来常说人定胜天,鼓励人们去征服大自然,可实际上,人类总是被老天搞得十分凄惨,要么会来场赤野千里的大旱、要么来一场山洪、要么就是瘟疫……

    待他到了乾化殿,却见到里面一灯火通明,三省十部主官、九寺卿一个不落。

    主管民、工、商三部的尚书中仆射韦云起此时正在沙盘旁边,朗声大家介绍黄河情况:“汉永平十二年,明帝召见王景,询问治水方略。王景全面分析了黄河情形,应对精辟,明帝大为欣赏。他根据黄河流经地区的天然地势,以及水势水情,将黄河划分成上、中、中上、下游四段;上游从河源至榆林郡,这一段

    山高坡陡,水势落差大,水多沙少、河水较清、流量均匀是该河段的特征。黄河流出灵武郡丰安县的青铜峡之后,进入地势平坦开阔的古河套平原,这里水渠纵横交错,成为黄河上游最早的农业开发区之一。”

    “中游从榆林至潼关,这一段自北而南,穿梭在秦晋大峡谷等山势中间,纵然发生特大暴雨,也影响不到两岸,可述性不大。”

    “中上段是潼关到荥阳桃花峪,该段河道有渭水、汾水、洛水、沁水、丹水、汜水等流量大的支流汇入,特征是夏秋季节多暴雨、多水多沙,洪水流量大,含沙量高,河道淤积与侵蚀河段交互出现,峡谷与宽谷相间,也是整个黄河最复杂、最不可控的多沙多水河段。其河床北部的中条山、王屋山、太行山等大山余脉高出黄河,是天然的河堤,不受水灾荼毒,而南岸,过了崤山余脉之后,则是出现了一个缺口,此缺口以南,便是河洛平原的陕县。每当洪水暴发,洪峰受到北岸山势阻拦之后,会形成缓冲回流,然后攻向陕县

    ,陕县河堤一旦决堤,涛涛洪水便会席卷河洛平原,直接影响到帝都洛阳的安危。而洛阳有一个最为显著的特征,那就是黄河、洛水、伊水、瀍水、涧水组成的‘五水绕洛城’,五水本身就水量大,每到夏秋便会河水暴涨,起不到分黄河洪水的作用,陕县若是决堤,河水不单冲田毁屋,还会谷水、洛水水位上升,要是不加以控制,便会造成五水齐涝的现象,使洛阳处于相当危险的处境,因此,洛河防洪重在陕县。”

    “黄河下游是从荥阳桃花峪到入海口,全长一千五百余里,这一段

    河道坡降小、水势平缓。加之河道宽浅散乱,泥沙淤积严重,河床逐渐升高,两岸大堤断断续续,残破不齐,若是某处决堤,后果不堪设想。”

    “陕县河堤守得住吗?”默默聆听的杨侗见他说得差不多了,便问了一句。

    众臣这才发现皇帝到来,纷纷回身行礼,“参见圣上。”

    “免礼!”杨侗挥了挥手,示意韦云起回答自己的问题。

    “圣上,我大隋重新定都洛阳之后,便对河南郡的基础设施大力修缮,陕县河堤是重中之重,经过工部重新设计,从而形成了最完整的防洪、排沙工程,此堤自北向南,分为四个部分,靠河床的低矮长堤名为缕堤,缕堤束水、收缩河床,增强河水冲沙能力,但修筑缕堤,会使河道缩窄,每遇大洪水,时常发生漫溢,因而在缕堤之后复筑类似于河道的月堤,河水暴涨之时,水流会进入月堤东流;月堤之后是一片夯实成滩涂的格堤,宽达三里;格堤之后则是倾斜朝下的遥堤,此堤高出了史载最高水位两丈,它的作用是增加河道的蓄泄能力,有利宣泄洪峰流量;这种由四堤部分的大堤虽然浪费了大量的土地,但是在非汛期时,遥堤跟河道之间的缕堤、月堤、格堤长满牧草,可以起到放牧的作用。”

    “这种长堤修到哪里了?”

    “回圣上,自崤山余脉修到了北邙之间,之后的天然河堤,是沿黄河南岸绵延至荥阳的北邙山,有人为、天然河堤相连,河洛平原将不受黄河之洪荼毒。”

    杨侗走到沙盘旁边,目光看向沙盘上的黄河流域,发现黄河两岸都堆砌起了新式大堤,“说一说这种长堤。”

    “喏。”韦云起行了一礼,继续说道:“对于治理黄河,工部现在有一种比较成熟的方案,那就是在南北两岸各修一道大堤至海,这种新的南北大堤含有‘束河攻沙’和‘宽河固堤’两种理念。其中‘束河攻沙’是通过两岸大堤稳定河槽、缩窄河道,增大水流流速,提高水流冲沙能力,利用水力刷深河槽,避免泥沙淤积、河床抬升。与‘束河攻沙’对应的‘宽河固堤’则是通过两岸大堤之间的广阔滩区,减轻洪水对堤防的压力、防止洪水对堤防冲决,同时利用广阔滩区滞洪,减轻下游河段压力。能使游荡不定的河道固定下来,免得它动不动就改道。”

    “‘束河攻沙’在枯水时节起到束水攻沙、蓄流通航作用;‘宽河固堤’在丰水时节起到防洪分流、固定河道的作用。所以两者是一种同时施工,且不相矛盾的工程。”

    杨侗又见汇入黄河的支流、沿岸码头、港口也堆砌了新式大堤,便说道:“荥阳到入海口,全力一千五百余里,两岸便是三千余里,若是港口、码头,以及汇入黄河支流两岸也各修几十里,新堤少说也有四千余里了。”

    “正是!”

    “这工程量可不小啊。”

    “圣上!当初王景受命整修汴渠。也就是今天的通济渠,他发现黄河河道游离不定,时常改道,引水口控制不好,使进入汴渠的水量过多,导致汴渠大堤也有溃决危险。于是他先修筑从荥阳板渚到入海口的黄河河堤,然后才着手整修汴渠,全部工程使用民夫数十万人,耗时一年之久、耗资百多亿钱。如今我们少了通济渠,却多出北岸大堤,工程长度与他相差不大。只不过新式大堤的工程量要比他多出了四五倍左右,我们若是用上数量相同的民夫,用时应该要五六年,耗资…自然也在五百多亿钱。不过……”韦云起嘿嘿一笑:“不过奴隶、战犯无酬劳,只供吃喝,所以耗资应该也跟他差不多。”

    杨侗会意一笑:“听韦仆射的意思,是打算修这黄河大堤了?”

    “当然啊!”韦云起说道:“从史料记载来看,王景筑堤后的黄河经历六七百年都没有发生过大改道,决溢次数不多,而我们这种缕、月、格、遥四堤组成的新堤,防洪能力比王景大堤强了不止数倍;一旦修成,至少可使黄河两岸黎民受惠千秋。”

    杨侗皱眉道:“韦仆射可别忘了,我们还有引洛入汴、引黄入淮工程呢。”

    韦云起拱手道:“圣上,引洛入汴自然要修,而且越快越好;至于东部地区的‘引黄入淮’工程,微臣认为可修可不修。”

    韦云起的话几乎代表了大部分朝臣的想法,杨恭仁听到这话,施礼道:“开凿运河本意很好,但如今已有永济渠、通济渠、刊沟、江南河’沟通南北,东部那一条的确可修可不修;如果‘辽东—余杭’之间的物资实在着急走来北往,大可沿海行走好了。即便真的要修,那也应该分个轻重缓急,先把黄河大堤修好了再说。”

    “圣上,臣附议!”皇甫无逸施礼道:“新运河涉及到河口排沙、河岸灌溉、湖泊蓄水、河道水闸、河床架桥等等问题,所有这些,若不详加考证,贸然动工,必将是条让人又爱又恨的恼人工程,等图纸完善,想必已是年后之事;与之相对,黄河大堤既是迫于眉睫,又简单明了。而且修成之后,两岸遥堤则又成了贯穿东西的两条官道。”

    “皇甫纳言所言极是!”李景接道:“与那条东部运河相比,每到雨季都弄得朝野上下胆战心惊黄河才是当务之急、重中之重。”

    “臣附议”

    “臣附议”

    余者大臣也一一站出,去年司天监一句“必有大水”,让朝野上下从年底紧张至今,若是有这‘束河攻沙’和‘宽河固堤’并存的大堤在,哪用紧张兮兮这么久?而且如今已经很明显,袁熙要动了。

    “既然大家都认同,那就先修黄河大堤好了。”杨侗在对敌人、对世家霸道,但在治国方面,向来是听从大家的合理建议,眼前大家都说黄河为重,一下子便从善如流了。

    其实杨侗此时想得更多的是对外发起战争,从战场上抓大量俘虏来当劳力;如今由于暴雨的缘故,南方的几大军团暂时不宜大动干戈,但以秦琼为首的第五军、以薛万淑为首的第四军远在北方,暴雨对他们影响不大,而且南方即便真的出现灾情,他们也赶不上、救不了灾。与其让这十万大军闲着,倒不如让他们去草原练兵、抓奴隶。

    “圣上英明。”众臣高唱赞歌。

    “圣上!”韦云起又说道:“‘引洛入汴’全长只有七十余里,其中一半可以利用广武涧为天然河床;另外一半若是安排太多的人,反而拥挤不堪、碍手碍脚,微臣认为这项工程只需十五万即可;剩余战犯,以及修好‘九龙朝圣’工程的异族奴隶则可一分为二,河南、河北各放一部,先在雨季准备土石、水泥等需要物品;到水位下降的秋冬时节,再挖河道、修建缕堤和月堤。而这时期正好处于农闲季节,到时也可以雇佣两岸百姓参与施工,既能保证工程进度,也使百姓多份收入。”

    韦云起也了解当今皇帝和先帝一样,都是急性子的人,想做什么事就立即做要,而且要快要好,不过相比之下,眼前这个皇帝听得进意见,只要你的意见建议合理,他可以放弃自己的主张。

    韦云起的建议也让杨侗满意,可他也有自己的想法和考虑,便道:“大堤要修,也可以先修,但不能毫无根据去修,朕认为有两点尤其要注意。”

    “请圣上明示。”

    “首先、‘束河冲沙’的理念非常好,但土质缕堤、月堤、格堤根本经不起大水冲击、冲刷,若是不将这个问题考虑清楚,日后定要无休无止的维护和修复,需要投入非常大的人力、物力、财力;所以要在修建之前,就要把束水三堤的坚固性考虑到。也就是说,对水泥的需求量,高得吓人。”

    前世在县城水泥厂旁边玩大的杨侗,其实知道水泥的主要成分是石灰石、粘土、铁矿粉,先按比例磨细混合成生料,然后在1500度左右的高炉煅烧成熟料,之后将熟料和石膏一起磨细,才会成为水泥。现在难就难搞不出产生1500度高温的冶炼炉。

    “启禀圣上。”韦云起拱手道:“工部在飞马郡燕山余脉的老图山发现大片大片的火山,采出火山石后,就地制成水泥,然后通过濡水入海,微臣说的前期准备,就包括制作水泥。”

    “那就好!”杨侗又说道:“第二个问题,是‘宽河固堤’会造成广阔的滩区不能利用,务必要根据水情水势来设定河道宽窄、河堤高低,若是一概而论,妄自求宽、求高,不仅浪费大量人力物力,也会浪费两岸的大量土地。”

    “微臣明天便让黄河两岸的官员每天记录黄河水势,坚持到水位下降的秋冬季节。”这时候,房玄龄说话了。

    “嗯!”杨侗点了点头,“第三个问题,也和‘宽河固堤’有关,它所造成的广阔滩区,迟早要被两岸百姓偷偷摸摸搞成农作物的田地,这些田地实质上也削弱了‘宽河固堤’的效果,所以大堤要修得倾斜一点,让人立不住脚最好,如果条件允许,可以适当抹上层水泥。大堤之上也要修建以防护作用的景观墙,免得有人从上面直接摔到河底。这些也要在政令上加以约束,让周边百姓意识到大堤的重要性,形成相互监督的良好习惯,免得有人贪一时小利,坏了所有人安全大堤、生命大堤。”

    “喏。”

    大事既已敲定,业已无须赘言,具体实施细节自有工部一一完善,到时候,大家只需看到了一个施工方案即可。

    定了此事,大家便喝茶闲聊了起来,可是到了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便见杨沁芳脚步匆匆的闯了进来。

    杨沁芳现已接管部分军情要务,在这暴雨不断的关键当口,也是异常忙碌。她见到杨侗也在,立即快步上前,将一封奏疏递给杨侗,惶声道:“圣上,荥阳连夜送来八百里加急水情,因雨势太大、河水暴涨,荥阳桃花浦出现了特大洪峰,即便有通济渠、济水全力分洪,亦不能疏导多少洪水。若是雨势水势持续加大,下游就会外溢,若是长期浸泡,搞不好还有决堤危险。”

    听到这话,君臣众人群相耸动,骇然变色。

第887章:分洪工程,分不成洪

    听完杨沁芳述说的险情,大隋君臣面色阴沉、心情沉重,

    荥阳桃花浦以下的黄河河段与上游任何一处都不同,桃花浦以上不是悬河,即便某处决堤,顶多只是把某个县城抹去,户籍删去几万、十几万人口。但桃花浦以下就是悬河,简单来说,它是黄河成为地上悬河的起点。

    这也是古人将之定位为中下游分界点地原因,由于桃花浦特殊的地理位置,使它的流量和水位都是黄河防洪、治理的重要依据,一定程度上说,桃花浦就是黄河的晴雨表。

    桃花浦的名气或许不大,但它在后世还有一个大名鼎鼎的名字,那就是花园口。

    花园口那场迫不得已的人为灾难,使滔滔黄河卷起滔天巨浪,浩浩荡荡向东南流去,整个受灾区域包含了兖、豫、徐等州,使南方淤塞河道、淹没田野、漫溢湖泊、道路中断,到处是沙丘,地表突兀凸凹,根本无法耕种,对当地农业造成了长期的破坏。

    黄河水将巨大的泥沙带到淮水流域,使淮水干流和诸多支流淤塞。每到汛期,从决口滚滚南下的黄河水,夺淮汇入长江,又给江淮河地区带来连年水灾。

    那还是在20世纪,若是放到大隋王朝,决堤的后果估计比那场灾难还要严重。大业七年好场淹没三十多个郡的大灾难,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自古水火无情,面对此等天灾之时,纵是再强盛的纵然王朝也是一筹莫展,甚至往往一场灾难便能引起一系列不好的反应,一旦蝗灾,或是旱灾、瘟疫再生,必有谣言兴市井之间,导致王朝崩颓覆灭也不是没可能……

    杨恭仁默不作声的杨侗,开声道:“圣上,灾情如军情,刻不容缓,是否让东平郡人工湖做好分洪准备?”

    杨侗却是犹豫了起来,思忖半晌,他摇了摇头:“以朕之见,这湖,暂时还不能用来分洪。”

    杨恭仁不解的问道:“为何分不得?”

    杨侗缓缓的说道:“东平人工湖的目的确实是分洪,存在的问题极多,首先是中堤、南堤尚未完工,若是贸然放水进去,三道长堤、湖堤、湖底、桥墩全部受到破坏,整个人工湖会成为永久性湖泊,日后不仅起不到分洪作用,还会成为模亘在大地上的交通障碍,更为严重的是,若是现在就分洪,人工湖必将与巨野泽连成一片,平时之间,巨野泽之水涛涛入黄,在湖水的势头之下,根本堵不了河堤决口。到了黄河泛滥之时,黄河水便会推着巨野泽之水滚滚南下,泥沙量迟早把巨野填平,之后会进一步淤堵南方河道,使黄河、淮水之间的东部地区时不时成为一片泽国。所以,我们不能被眼前之利迷失了双眼。”

    听到这话,执杨恭仁同样意思的大臣立刻急速开动思维,当所有人将杨侗这话的捋顺之后,人人惊出了身冷汗。

    “是微臣短视了!”杨恭仁汗水涔涔,要是黄河之沙年年南下,用不了十几年,东部中原必将成为一片沙丘遍布的荒漠。

    “无妨,就当这个分洪湖不存在好了。”杨侗说道。

    “话是这么说……”杨恭仁叹息道:“只是黄河晋陕区间至桃花浦河段,以及渭水、泾水、汾水等等干支流河水猛涨,接下来几天时间内,水势会越来越大,按照这个势头来说,下游河堤已经相当危险了,如果分洪,新湖尚无保证,还会造成难以弥补的后果;如果不分洪,下面的堤防万一失守,损失将不可估量。咱们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吧?”

    “当然不能无动于衷了,朕这三天,已经起草了一份方案,决定成立一个十部联动的应急救援部门。”

    早在暴雨来临之时,杨侗就考虑过人工湖能否赶到分洪作用的问题,结果是能,但绝非今年,原因他已经说了。

    在人工湖不能分洪的情况下,唯一的办法就是动用人力,加高、加固现有的堤坝,甚至要做好决堤的心理准备。

    眼见大雨不断,便考虑到这等雨势只要下几两天,天下必然出现水患,搞不好黄河再次决堤都有可能。于是便着手起草了‘防洪救灾应急’预案。

    一旦有地方受灾,这个部门便能按照预案发挥职能,调拨军队、发动百姓救灾,

    在后世,得益于发达的通讯、便利的交通工具,每逢天灾便见到长篇累牍的报道,各种应急手段层出不穷,预防灾情、灾后补缺、灾后救援、灾民安置、灾后重建等都是迅速有力,杨侗见得多了,自然也学到了很多。

    然而到了大隋王朝,杨侗才意识对生活在落后时代的百姓来讲,天灾的伤害是多么的巨大。

    通讯落后、交通落后、工具落后、技术落后等问题,也导致许多灾情明明就在眼前,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房屋倾颓、河水倒灌、殍尸遍野、惨绝人寰……

    杨侗习惯了后世“一方有难八方支援”的主张,更习惯每次天灾人祸都会军队第一时间赶赴灾区救援的事迹,所以对于现在这种被动承受的方式无法接受。

    更不想在朝堂上听着满朝的文臣商议灾后救人救灾、防止瘟疫、防止骚动、灾后重建……

    这些也不是不重要,但总得分轻重缓急。

    先把人员派出去防御、救援,其他人坐下来详细商议才是合情合理,要是坐下来没玩没了的说,岂不是舍本逐末了吗?

    当然,这也是因为通讯能力差、机动性不强造成的,因为很多时候,当天灾传到京师之时,地方已被毁得差不多了。所以通常在灾情发生以后,再派地方官员治理,或是从中枢派名能吏去负责。

    “十部联动的应急救援部门?”诸臣为之愕然,不过想到六部变十部,外加一个新闻署、一个大隋银行,大家的心情也平静了下来。

    大隋王朝本身是一个大变革的王朝,各种在乱世中有了雏形的制度,经过删改增加,才有了文帝时期的五省六部十二卫九寺六监,之后,武帝又改改改,将之改为三省六部十二卫十一寺六监,到了杨侗这里,更是大动干戈。

    “正是!”杨侗示意听命的侍卫,将印刷好的应急预案分发下去,“大家都看看吧,如果可以就立即执行。”

    大家又是一阵错愕。

    抢险救灾本就涉及方方面面,牵扯十分广泛,想从一片空白之处理出头绪并且拿出可行之策,十分困难。更遑论如此短的时间了。

    就算勉力为之,恐怕也是漏洞百出,一旦有重大纰漏,不但无功,反而深受其害。

    众人十分清楚其中关窍,但灾情如火,片刻不容耽搁,本着对杨侗的信任,大家便细细品读手中‘防洪救灾应急’预案,无不是感慨万千……

    皇帝还是那个能想他人不敢想、想不到的皇帝。

    这份看似轻薄简单的预案,简直是重如泰山,字值千金。

    从物资筹集、人员调拨、责任划分、灾情核查、救灾物资管理分配和监督使用、紧急转移安置灾民,到灾后重建的组织补助和灾民生活救助……无有遗漏。

    到了最后甚至还要在《半月谈》发表文章,利用舆论来配合救灾和灾后重建,将“一方有难,八方支援”的思想传遍天下,号召天下百姓用灾区百姓伸出援助之手,以增强大隋凝聚力。

    良久!

    杨恭仁看完了简洁明了的预案,惊叹不已的说道:“朝廷若是成立十部联动、铺以新闻的‘防洪救灾应急官署’,必将是前所未有的防灾救灾举措,一切尽皆有章可循、有法可依,避免了事到临头混乱无序、越做越错,不法官吏借机敛财之举。”

    “其实并不是朕之首创,只不过是将前人之举总结出来罢了!”

    这不是杨侗虚伪的谦虚,实际上,从大禹治水开始就有了关于赈灾防疫的观念,甚至流传到了后世,虽然时代不断进步和变化,但一些看起来很先进理念,早就已经有了雏形甚至有前人开了先河。

    毕竟放在现代,这些东西大是当教科书用的,但在人类是在跟自然斗争的古代,这些东西常识可不是研究出来的,而是无数生命和血泪凝聚起来经验,要说落后,根本不可能。

    哪怕是看似先进新颖的以工代赈,在古代不是没有,真正阻碍赈灾的其实还是决策层,以及执行力,或者说是原本足够用的钱粮,在层层下拨过程中,出现了人为的损耗,导致落在灾民身上的,能有一成已是吏治清明了。而杨侗除了提出一些概念之外,更多是在跟众人讲述管理,以合理的管理方式降低救灾途中的贪墨现象。

    孔颖达有些犹豫道:“圣上,别的好说,可是派军队,不好吧?”

    古代军队只管打仗,至今还没深入灾区、救援百姓的案例,所以杨侗这个军队抗洪抢险的办法,让人有些无法理解。

    杨侗说道:“我大隋将士是干什么成立的?是保家卫国,而保家卫国可不只限于打仗杀敌。遇到百姓有难,军队一样可以出份力。在这危急时刻,派遣纪律严明、机动性强的军队,更适合。”

    杨侗这话引发了一阵骚动,但更多人却陷入深思。

    杨侗很多想法念头有些超前,每次冒出一个新思路,大家都需要消化。

    出兵救灾在杨侗看来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只要出现灾情,不顾危险安危冲在第一线上的永远的最可爱的人。尤其是特大洪灾、大地震这种天灾面前,那些一线上的人民子弟兵毫无疑问是最值得人们敬重的人。

    是以杨侗本能的觉得出现了灾情,大隋的军队应该第一个冲。而不是缩瑟在营盘之中躲雨

    杨侗见众人反应,也知问题的所在,补充道:“士兵体魄强健、行动便捷,不但可以缓解灾情、减少损失,还能让百姓意识到朝廷爱民如子之心,对朝廷更为敬重、爱戴。另外有纪律严明的军队在侧,就算有人存心借天灾闹事,也要掂量掂量一下自己的能力和胆子。更何况,许多士兵都来自灾区,他们能不牵挂家乡亲人?能安心坐在军营之中吗?”

    “臣无异义!”杨恭仁肃然点头,认可了杨侗的提议。

    “臣也觉得军队救灾甚好,恳请圣上派出两位大将,各率一支军队,备足麻袋,分段守护黄河大堤。”

    杨师道亦是说道,这些天他也研究过如何治水,如何在洪水漫溢堵水,如何在堤坝决堤时候抢修堤坝堵缺口。一般来说,都是以木桩打入地底为基,再以木桩为支撑点修筑堤坝,然后投入装有石头的长形竹笼,如此确实可以湍急激流中建成堤坝,但打入木桩的过程极其危险、进度极为缓慢,并不利于抢修。他想过不少的法子,但貌似都不是很理想。尤其是在遇到强大的激流时,笨重的装石竹笼无法迅速就位,若是船只搬运,又有被吸的危险。也因此,他觉得提出的沙袋筑堤法确实方便实用,在道理上讲,完全行得通。

    “第四军一分为二,谢映登率军两万五千,负责荥阳、东郡、东平三郡河堤,从东平抽调三十万民夫协助;阴弘智负责与三郡官员协调后勤事宜!罗士信率军两万五千负责济北、齐郡、渤海三郡,亦是带三十万民夫协助,贾润甫负责协调后勤事宜。”

    众人会心一笑,觉得杨侗这安排绝了。

    谢映登效力于翟让、李密之时,主要活动范围就是荥阳、东郡、东平三郡,对这里的地形相当熟悉,而阴弘智则是在荥阳当过太守,还同时兼管东郡,亦是一个熟悉当地的人物。

    至于罗士信、贾润甫这对组合也是如此,他们在张须陀麾下听命之时,来来回回在济北、齐郡、渤海作战,持续了好几年。

    “末将遵命。”

    “微臣遵命。”

    “其他后续安排,便按此预案实施,凡涉及到各部司、军队、地方官员和郡兵,必须毫无条件听令而行,若是谁出差错导致灾情泛滥,朕唯他是问!”

    “喏!”众臣凛然遵命。

第888章:一笔国运生意

    洛阳城乌云低垂,天色晦暗,豆大的雨点打在端门城楼瓦砾上,发出霹雳啪啪的声响。白茫茫的大雨笼罩大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寒意。

    端门是紫微宫主门,相当于大兴城的朱雀门,端门中轴线两侧分布着朝廷的各个官署,在其正南方是飞架在洛水两个岛上的黄道桥、天津桥、星津桥。

    杨侗默默的注视着滚滚东流的洛水,心中多了一抹庆幸,当年将洛阳定为国都之后,为了天朝上国的颜面,精擅风水学的大臣对紫微宫进行重新推演,不仅对富丽堂皇的紫微宫进行了推倒挪移,还对类似于‘九龙朝圣’的‘五水绕洛城’的五水进行了一次彻彻底底的大修缮,工部对五水主河的洛水进行了裁弯取直、疏浚浅滩、加固险段等工作后,又对周长两百里的西苑加以疏浚、固堤,正因为当时做得彻底,适才使洛阳免受洪涝灾害。若是按照刚刚接手那样,连日发了疯的大雨,必使五水绕洛城变成五水困洛城。

    而后轻叹一声,将奏章放置于案头,起身站到窗前,推开窗子,一蓬雨水被风势裹挟着谢谢吹入殿内,一股湿润清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念及没完没了的雨,以及黄河下游险情,杨侗轻叹一声,目光由近及远,龙门两山尽皆笼罩在迷蒙雨幕之中,如真似幻,令人看不真切……

    是不是应该去龙门石窟拜拜?

    算了吧。

    杨侗为忽然滋生的荒唐念头感到荒唐。

    拜佛?

    还不如去龙门西山的凤翔宫泡泡温泉,说话这么久了,还没泡过温泉呢,改天带大小老婆去泡泡。

    心潮起伏之际,礼部侍郎张宣大步登上城楼,行礼道:“微臣参见圣上。”

    “张侍郎免礼!”杨侗问道:“何事?”

    “回禀圣上,颉利可汗之子叠罗支求见。”张宣道明来意。

    “带他来吧。”杨侗忍不住笑了起来,颉利可汗当大可汗之初太过嚣张,得罪了一大票人,在他屡次三番败给大隋之后,大家都不愿跟他混了。突厥人跑去效忠与大隋友好的南部可汗阿史那思摩;铁勒分裂成了夷男为首的薛延陀、契苾何为首的契苾,除了死忠分子之外,颉利可汗现在没有什么外围势力。

    大家都知道大隋不喜欢他,导致他的大舅子夷男都怕跟他当盟友。不过他毕竟是突厥的正统继承人,倒也有一批忠实的追随者,比如说执思失力、阿史那社尔、阿史那结社率等人就是突厥杰出青年人物。

    尤其是这个阿史那社尔,十一岁时便以智勇兼备闻名、能征善战,精通汉家文化,小小年纪便成了地方上的小可汗。他以汉人仁政来治理突厥百姓,深得其部落的爱戴,使整个阿史那部落上下一心,行军作战更是勇谋兼备,而且此人乃是颉利可汗的忠实大将,支持颉利可汗仿效中原,建立一个高度集权的突厥王国。

    正因为有着这些人的全力支持,使颉利可汗东征西讨、南征北战,吞并了一个个小部落,事业得以蒸蒸日上,努力向集权制国家蜕变,若是现实建制的目的,他的战斗力、实力绝非阿史那思摩、夷男、契苾何力可敌。

    杨侗却认为颉利可汗有些想当然了,中原能有今天的局面,是经过千多年的融合,牺牲了无数无数人的利益,外加雄才伟略的秦始皇的造就,才慢慢养成自上而下、自下而上的大一统思想。而草原人改变不了他们逐草而居的生活习性,这也意味着他们不可能在一个地方多呆久呆,这就意味着不能集中统治,就凭颉利可汗等数人意愿,以及过度的武力变革,反而会出现致命的破绽。

    与之相对,吐蕃的朗日赞普就做得相当漂亮,他先把自己的部落子民定居起来,努力在四方学习农耕技术,让子民过上了美好的日子,以成功的样板来吸引更多底层百姓自发自愿的前去逻些定居,接受统一安排及统治。这种自下而上、为民谋利、内王外霸的变革方式,无疑最适合生活在环境恶劣中的游牧民族。

    不久,张宣领着一名突厥青年匆匆走上城楼,这名男子二十余岁,长得身材魁梧,双眼深陷,却是颉利可汗的爱子叠罗支。

    叠罗支几步上前,匍匐在杨侗脚下,竟尔行了一个大礼:“叠罗支拜见圣人可汗陛下。”

    “王子请起!”杨侗给张宣使个眼色,张宣上前将他扶起。杨侗又笑问道:“听说你们草原打起来了?”

    叠罗支点了点头,垂泪道:“正是,我奉父汗之命前来向圣人可汗求助,请圣人可汗主持公道。”

    说完,他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双手呈上,张宣把信转给了杨侗。

    杨侗打开信开了一遍,差点笑出声来。

    果然不出他的意料,叠罗支这家伙是奏他父亲之命,求助来了。

    却是阿史那思摩去年年底买到大隋一批淘汰掉的武器装备之后,便率领本部勇士向西北方向进军,并成功的打败了剑水流域的黠嘎斯部和悦般部,使阿史那思摩实力大涨,拥有带甲之士三十余万人,并对颉利可汗发起了挑衅性的战争,两家在年后交战十余次,互有胜负,但阿史那思摩得到隋朝武器装备后,作战能力大为提高,凭借锋利的武器、坚固的铠甲,打赢了一场改革性的战争,杀败了始毕可汗之子阿史那结率社统帅率领的四万大军。

    这一战,也意味着被阿史那家族视为野种的阿史那思摩,堂堂正正的打败了所谓的正统。一直欺负小部落的阿史那思摩通过这场大胜,终于得到草原部落重视和承认,正式被尊为南部突厥,而非大隋的走狗。

    颉利可汗在信中恳求大隋出面,让阿史那思摩停止战争,并愿意以更高的价钱购买大隋的武器装备,这也是杨侗去年年底卖武器给阿史那思摩的原因。如今突厥四部皆尊大隋,只要他们愿意买,杨侗就愿意卖,一方面赚草原人的钱,一方面是支持他们搞内战,让大隋淘汰掉的武器装备,在战争中消耗彼此的战争潜力。

    颉利可汗同时在信中明示杨侗,他要三万套包括铠甲、横刀、长矛在内的武器装备,另外还要四十万石粮食。而通过赵德言前不久来信透露,这已是颉利可汗的极限了。

    “颉利可汗的意思,朕已经明白了,不过大隋去年打了无数场大战役,虽然收复了几近五分一的国土,可武器装备消耗也很大,而今,大隋又要与伪唐进行国运之战,恐怕没有什么武器装备卖给你们。”杨侗是想做生意,毕竟谁会讨厌钱呢?但他也不想让颉利可汗这么容易获得。

    叠罗支专门了解过杨侗的性格,知道这是个皇帝传说中的仁义之君截然相反,不仅极其有主见,而且脾气相当暴躁,动不动发动战争,更令人绝望的是,每次大隋王朝都轻轻松松的赢了,所以他不敢有丝毫不敬,一脸惶恐的恳求道:“圣上可汗,我们突厥虽与大隋有过不愉快的往事,令两国陷入纷争,然而那都是始毕可汗、处罗可汗遗留下来的问题。我父汗虽然曾与大隋为敌,但非他本意,实乃是父汗登基汗位不久,威望不足,受族老、大祭司逼迫所致。父汗视圣人可汗为父兄,圣上安忍放弃?”

    “阿史那思摩那不忠不孝的逆贼,企图篡位谋逆,不但背叛了阿史那家族,更假大隋之声势到处开战。欲出兵加害颠覆正统。父汗派兵与之争斗,不敌,然而这个叛徒丧心病狂,依然不依不挠,非要置父汗于死地不可。小人赶到马邑时,听说他们正打算集结重兵攻打祖地……”

    叠罗支说到此处,几乎是声泪俱下,“突厥正统危在旦夕,若是圣人可汗不主持公道,提供武器装备给我们御敌,突厥正统怕是保不住了。恳请圣人可汗念在启民可汗、父汗对大隋恭敬的份上,帮帮我们。”

    他哭得十分凄惶,但可惜杨侗、张宣等人事不关己,冷眼旁观的看着他表演。

    没办法,两国邦交素来如此,嘴上说得如何如何的好听,心里却巴不得对方倒霉出事。况且颉利可汗这样一个恶邻,企图大败大隋而达到立威的目的,多次与大隋交战。要不是大隋兵马强悍,哪有叠罗支今天的请求?

    大隋君臣对于颉利可汗可没有半点好感,要不是为了让突厥继续搞内斗,早就除之而后快了!听到突厥内战不断,大家都感到畅快无比,没笑出声就不错了,还指望掉几滴眼泪就能让大隋可怜同情?

    但想归想、做归做,戏还得演。

    就在叠罗支几乎都要放弃希望之时,杨侗终于发出了他所期盼的声音:“既然颉利可汗尊大隋为宗主,相约互不侵犯、睦邻友好,朕也希望两国情谊一直维持下去,朕当初也是可怜阿史那思摩,这才给他立足之地,孰料此人为臣不忠、为子不孝,这等不忠不孝、穷凶极恶之辈,岂能窃居大汗之位?朕对他的行为表示强烈愤慨,并加以谴责。”

    就以为你会演戏?

    老子也会。

    在张宣差点喷笑,而不得不低头数并不存在的蚂蚁之际,杨侗浑厚而清越的声音在城楼里回荡,虽然语调不轻不重,但每个字都让叠罗支兴奋:“你放心好了,朕自当派出使臣,前去谴责阿史那思摩,让他终止不忠不教、不仁不义的军事行动。”

    叠罗支惊喜之下,颤颤巍巍的再次下跪,激动的说道:“圣人可汗果然信守承诺,实不相瞒,我父汗在我出使前便反复交代过了,若圣人可汗愿意主持公道,我突厥从今之后世世代代以大隋马首是瞻,再不令牧民越过大隋势力范围半步……”

    “启民可汗以前也是这么说的。”杨侗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叠罗支却听不出好歹,他语无伦次的说道:“我父汗乃是启民可汗嫡子,更愿意将大隋高祖文皇帝、太宗武皇帝与启民可汗友谊世世代代的延续下去,不但如此,等我们击破阿史那思摩等逆贼之后,一应牛羊女人任凭大隋取之!”

    “既为友邦,帮点小忙是应当的,朕岂是那种贪图牛羊女人的人?”杨侗故作不快,好似真的不贪图牛羊女人似的:“阿史那思摩狼子野心,若让他掌控突厥大权,大隋与突厥来之不易的和平必将毁于此人之手,朕与千千万万的大隋百姓和突厥子民,绝不答应!”

    削弱突厥,逐步吞灭,这是大隋的国策之一,君臣文武在这方面的态度非常明确,突厥四部实力相当才符合大隋的利益,一家独大非大隋所愿,不管是颉利可汗,还是阿史那思摩都不能拥有绝对的优势。

    “圣人可汗,那武器装备和粮食呢?”叠罗支饱含期待的看着杨侗。

    杨侗也知道这才他的真正用意,不过搞军火贸易,也是大隋对外的国策之一,便故作为难道:“也罢,大隋虽也处于装备不足的窘境,但为了支持你们保家卫国的正义之举,朕就匀出三万套武器装备给你们好了。毕竟,你们也是大隋的盟友,总不能坐视你们灭亡。”

    叠罗支两眼圆瞪,不可置信。

    对于大隋的武器装备他是再了解不过了,那史那思摩的横刀能够轻易破开他们的皮甲,铠甲也能轻易挡住他们的武器,若是他们也能获得既具盛名的横刀、铠甲……

    “圣人可汗地,此言当真?”叠罗支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杨侗呵呵一笑,温和的说道:“大隋以仁爱立国,不仅仁爱国人,也仁爱一切友邦百姓!帮助弱者保家卫国、生活更好,向来是大隋坚定不移的国策!只有整个突厥都安定繁荣、和平共处,大隋百姓也才能与突厥各部友好贸易、互利互惠。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是是是!”叠罗支忙不迭的点头。

    “张侍郎,带叠罗支王子去商部,与凌尚书商议武器事宜。”

    这一次,大隋要的不是钱财和牛羊马匹,而是用来建设黄河大堤的奴隶。

    早在叠罗支入境之时,大隋君臣已经取得了共识,这也是消耗突厥战争潜力的一种,至于突厥的财富,迟早也会花在后续的装备购买之上。

第889章:决大堤,毁罪证

    东郡白马县位于黄河岸边,滚滚东流的黄河水在此折道向北,若是平时自是无妨,可如今,中上游普降暴雨,多条暴涨河流都以惊人水量注入黄河,大水汇流到阳谷县后,形成让人惊悚的洪流,当庞大的水量因拐弯而来不及奔向下游之时,只好闷头向前,以汹涌的力量拍打着拦在前方的河堤,企图将之冲毁,以便自己顺畅前行。

    一个个巨浪怒吼着、咆哮着、奔腾着拍打河堤,河堤却像矗立在汹涌波涛中的礁石,无论巨浪怎么冲击,始终巍然不动,将那汹涌的巨浪撞得水花四溅,然而滚滚而来的巨浪却接二连三持续轰击着,惊心动魄的轰鸣声持续不断,溅起连天遮地的水花,在此大自然的力量之下,人类的力量是何其之渺小?

    但不管黄河如何肆虐,被县丞组织起来的郡兵、民夫却冒着生命的危险涌上河堤抗险。

    他们很清楚,这河堤固然坚固,但它毕竟不是巍然不动的礁石、山体,根本承受不住巨浪连绵不绝的轰击,一旦河堤决堤,好不容易才安定下来的家园便会成为泽国废墟,以土地为生的他们便不得不再次背井离乡,成为无家可归的流民。

    白马县衙。

    县令时禹愁眉不展,在书房之内不住的走回踱步,他身为黄河沿岸的县令,所以他很清楚水汛严峻,各处河堤都在加固,水势也节节增高,滔滔河水日日夜夜如择人而噬的恶魔一般奔腾狂嗥,天地之威令人为之变色。

    他牵挂家人,便偷个空闲回来,叮嘱家人备足粮米上山避险。可不巧,他刚到家没说几句话,故友沈凡便把他堵个正着,而这人,才是让他心惊胆跳、心神不属的根本原因。

    时禹本是荥阳郑氏的家奴之一,自从大隋执行了打倒世家的政策之后,郑氏便紧急疏散了一批人,让这些人化明为暗,以流民、贫民等等身份获得了大隋的国籍,时禹因为才学出众,在科考之中脱颖而出,当上了白马县县令。原以为摆脱了郑氏掌控,过上了正常人的生活,可谁想郑氏神通广大,又找上了他,并通过控制家人的手段,逼他就范。

    而眼前这个所谓的沈凡,实则名叫郑凡,乃是家主郑善果的族人、亲信。

    “今日兄长来得不巧,小弟马上还得赶去河堤了。兄长有话快着点说!”时禹担心地看看阴沉沉的天色,雨幕茫茫,檐下已成水帘洞,衙役正用沙袋把院门垒起,可院中积水甚深。

    郑凡拧了拧湿漉漉的下摆,晒然而笑:“为兄也知来的不是时候,可事情紧急,不得不来呐。”

    时禹回首看他一眼,冷冷的问道:“是不是郑家主又有命令下来了?”

    郑凡听了便叹气,道:“贤弟知道最好,我们希望大家团结一致、精诚合作,而不是彼此敌视。”

    “控制我的家人,逼我犯罪,这就是你们所谓的精诚合作?”时禹是个有血有肉、有自我意识的人,自从过上有田有地的正常人生活以后,便对奴才的日子深恶痛绝,又见朝廷大力打压世家门阀,岂愿继续当奴才?

    也正因如此,郑氏虽然很大程度上依然能够对时禹这样的人施加影响,却已不能像当初那样如臂使指了,也无法依靠荥阳郑氏的影响力和经济实力,对这些人继续任搓任扁,完全任由他们摆布了。

    这就像后世的美帝的两大党派,作为支持他们的大财团,不可能在任何时候都能让他们服从自己的意志。党派也有自己的思维和利益诉求,当他们力量足够强大了,甚至能反过来对付背后的财团。

    时禹等人也是如此,他们借朝廷打击世家门阀的力度,急须摆脱郑氏的控制,然而,他们太小看世家门阀的无耻手段了,竟以绑架亲人的手段逼他们就范。

    郑凡当然也知道时禹的不甘不愿,但他却有恃无恐的说道:“不管如何,我都不希望大家有什么争端,事实上,贤弟现在也没退路了,不是吗?”

    听到这话,时禹十分愤怒。

    白马县是大隋一处大型粮储所在,与对岸的黎阳仓遥遥相对,有粮窑一千口,每窖藏粮八千石,谷子可藏十年、稻米可藏五年。

    这里曾经发生过一次重大贪腐案件,杨广派御史查案,那御史倒是能干,迅速的破获此案,只是此人一边追贼赃一边抓贪官,自己也从赃物里贪了很大一部分。

    那时大隋风雨飘摇,各个派系攻伐不休,事情很快被政敌掌握,一状告到了御前,杨广大怒,再从派人查他御史。

    结果后任御史追讨前任御史赃款时,顺手又从前任御史那里贪墨一大笔金银,这还不算,他还把前任御史一名宠妾占为己有。于是,又有盯着他的人前去告发,最后白马城头悬挂的办案御史及其随从的头颅,居然不亚于贪墨粮食的地方官员……到了大隋大乱的时候,这白马仓的粮食,负责剿匪的张须陀一颗都没来得及取用,就落入了翟让之手。之后杨侗收复中原,继续让白马仓作为朝廷的战略储备基地使用。

    杨侗为了方便南征大军取粮,从黎阳仓调来新粮储备,将千口粮窑都囤满,可是他后来亲率大军由海路端了李密的汉阳仓、江都城,大军根本就不需要从北方运粮,其余各军,也进展胜利,大家纷纷以战养战,分别从敌军手中夺粮食用。致使白马仓的粮食根本就没发挥作用。

    哪怕邻郡东平郡搞人工湖的民夫就有数十万人,每天有那么多人需要吃饭,可朝廷依旧没有使用东郡之粮,而是通过水运,把黎阳仓的陈粮拿来食用。

    这里的粮食一方面是防备本地及周边地区灾荒,更多的作为储备之用。等粮食到了储备年限,要么以低价粜出,再以市价籴入新粮继续储存,要么拿去酿酒。

    而因为这里是新粮,朝廷一时也用不上,更没有人去动它,于是荥阳郑氏从中看到了商机,他们去年绑架了时禹家人,逼他就范,将白马仓的粮食通过‘民间’商队的方式卖给粮价暴涨的唐朝,靠巨大的差价赚了个盆满钵满。

    司农寺官员来查账的时候,一是看帐目,二是实地考查粮窑是否装满,谷物是否有糠麸、瘪谷、沙砾杂草。时禹为了应对检查,便使人在粮窑塞入一个个圆桶,使粮窑周围有粮、上面有粮,本来司农寺官员查粮时,也会以数尺长的木管插入粮堆,以检验粮窑内的粮米有无损坏霉变或是以次充好。但粮窑太深、圆桶只朝到中下部分,所以区区数尺长的木棒根本验不出任何问题。

    荥阳郑氏有了把柄之后,也便放了时禹的家人,并且还他巨大的红利,久而久之,时禹也便配合郑氏一口一口粮窑的盗粮,在犯罪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可他尽管直接的犯罪之人,也从中获得了巨大的财富,但一钱都不敢花,因为他知道刑御二部审案的手段实在太厉害了,仅从一个人的家庭情况,就能判断出此人是否有不正当的收入,想想也是,区区一个县令,要是生活得比太守还要奢华,能不有问题吗?也因如此,时禹的心,一刻都安宁不下来。

    “你到底又要我做什么?”时禹想起朝廷上次反贪,杀了数万人的后果,不由得打了个冷战,他在犯罪的不归路上已经走了近两年时间,倒卖的粮食越来越多,年初之时,郑凡更是再一次拿着证据前来要挟于他。

    他知道一旦泄露出去,必然是杀头之罪,是以不得不从,只好又从大量亏空的粮仓拨了十五万石卖出去,原想春粮上市,用那赃款从民间买粮补充亏空,谁想春季大旱,除了辽东之外,各地春粮大减。朝廷生怕百姓被一时之利蛊惑,把家中之粮卖个干净,不仅在《半月谈》上刊登文章,让百姓秋收之前尽量不要卖粮,还令各地官员向百姓陈明厉害关系,秉承“家中有粮,心头不慌”理念的百姓在朝廷的政令下,统统不卖粮了。

    也致时禹买粮补亏空的想法彻底中断。

    每每想起自己家人被绑架的时候,没有向县丞、县尉、县御报案,一步步走上不归之路,时禹悔恨得心如刀绞一般,可他既怕暴露出去,仕途清名毁于一旦,更怕罢官丢职,、家破人亡,让那一直为他自豪的儿子伤心失望。

    “为兄这次其实没没家主之命,而是自己来的。”郑凡有恃无恐的说道。

    时禹心中恨得怒火万丈,把牙咬得咯咯直响,“你到底想如何?”

    郑凡仿佛没有在意他的恨意一般,悠然道:“我是来帮贤弟的。”

    “帮,怎么帮?帮我去死吗?”时禹忍不无忍的讥讽。

    郑凡淡淡的说道:“这场大暴雨不正是贤弟的天赐良机吗?若是黄河决堤,所有证据就被大水冲走…你是一县之主,要是坏一处河堤,其实是很简单的。”

    听到这话,时禹目瞪口呆,全身冰冷。

    早在春秋时期,各国为了自身安全,或是为了加害邻国,经常在流经本国的黄河、淮水、济水等大河筑起堤防,堵塞河流,因为如果上游国家筑堤,下游国家便会断水爆发旱灾;反之如果下游国家筑堤,上游国家便被积水淹没良田。齐桓公在葵丘会盟时约定诸侯国家不得破坏黄河堤岸。一千多年来,统治过黄河流域的帝王诸侯数不胜数、多不胜多,却没人违背这一约定。

    哪怕是将要灭国的帝王,也没突破这个道德底线——然而这郑氏子弟,居然要自己决黄河大堤,显而易见,他高估了荥阳郑氏的道德水准。

    “黄河每次改道或是决口都会产生洪涝灾害,淹没大片土地,吞噬无数城镇和田园,夺取千百万人生命,在黄河流域的历史上制造了无数悲剧。这我难道不知道?”时禹呐呐道。

    “决大堤、毁罪证是贤弟解决麻烦的最好良方,听不听、做不做在于贤弟自己了。言尽无此……”郑凡起身离开,走到门口之时,又回头道,“一边是贤弟一家老小的性命,一边是毫不相关的草民。相信贤弟必然会做出正解的选择。”

    说着,郑凡便扬长而去。

    “决大堤、毁罪证?”

    时禹愣愣出神,即便此时大雨如注、凉风阵阵,他的后背还是冒出一层层汗水,一时间心乱如麻。

第890章:混蛋县令很不对劲

    暴雨声哗啦啦的下,滂礴雨幕遮蔽了视线,训练有素的第五军将士一人双骑,沿着黄河河堤,马不停蹄的东行,负责荥阳、东郡、东平三郡的谢映登和阴弘智在荥阳几处出了险情的河堤洒下十卫士兵,毫不停留的奔向东郡。

    河堤也一直被当作官道使用,自大隋收复中原以后,也多次修堤,堤顶被修出中间高两边低的弧度,上面倒也没有积水,使大军前进的速度极快。

    雨势太大,也幸亏新式头盔为了避箭,设计了长长帽沿,只要往下一压就能挡去大雨,若不然,将士们连眼睛都睁不开,更不要说看路了。

    队伍之北,那浩瀚的黄河水席卷着泥沙,咆哮奔腾的景象较之往常尤为雄壮百倍,澎湃河水受到河堤约束,以无以言表的威势汹涌向东,水流在激荡中发出一阵阵轰鸣。

    又在水势‘温顺’、滑堤东行的东郡灵昌县洒出两卫士兵,谢映登和阴弘智并行在队伍的最前方,两人也和士兵一样,没穿无用的蓑衣,只着行动方便的短衫长裤,此时全身上下,除了公文袋里的公文之处,几乎没一处是干的,被风雨侵袭,一股冷嗖嗖的寒意自外而内的浸袭。

    阴弘智看到前方影影绰绰,连忙抹了一把雨水,他虽是武门子弟,可目力远不如箭术通神的谢映登,一时之间也认不清地方,便大声问道:“谢将军,这到哪儿了?”

    谢映登马不停蹄的观望片刻,回道:“阴侍郎,已至东郡白马县境,前方应该是护堤郡兵、百姓。”

    “终是到了!”阴弘智松了口气,说道:“黄河从荥阳桃花浦平流到东郡灵昌县,就出现折道向北的大拐弯,这个大拐弯包揽白马、卫南二县,到了濮阳县境,又平流向东,然后再次折道向北,将济北郡范县、阳谷县、东阿县、卢县、济北县包揽,这两个大拐弯也是黄河下游最危险的河段。工部李侍郎、水部阎立德受朝廷之命,先一步分率民夫去济北郡护堤,罗将军也将到达,那里应该无忧。现在就看我们的了。”

    谢映登豪迈一笑:“阴侍郎尽管放心,我大隋雄师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哪怕天塌下来,也能将之扶正。”

    “将军豪气。”阴弘智颇为遗憾的说道:“可惜我不是从军的料子,着实是丢了先父的脸。”

    谢映登玩笑道:“有一个就够啦,做人别太贪心……”

    “将军所言极是。”对于妹妹的功绩,阴弘智引以为豪。

    话音未落,前方斥候策马返回,禀告道:“启禀谢将军、阴侍郎,白马县县丞前来迎接。”

    一行人紧跟斥候而来,众人翻身下马,其中一人跑步向前,施礼道:“卑职白马县县丞张锦见过谢将军、见过阴侍郎。”

    阴弘智没有开口,虽说县丞划入武部,名义上与军队无关,可依然改变不了对方是军人的事实,同为军人的谢映登出面比较好。况且自己来主管后勤、人员高度的,护堤主将还得是谢映登。

    谢映登也知这个道理,他瞅这位县丞一眼,发现他比自己好不了多少,一身衣服已被雨水浸湿,头发上、衣服上满是污浊泥水,形容狼狈、神情憔悴,径自问道:“张县丞,河堤情况如何?”

    张锦忧心忡忡的回答:“回禀将军,大堤的形势很不稳定,半个时辰前刚有一波远超之前的洪流经过,水位已经漫过河堤,所幸官员、郡兵、百姓尽皆出力,险情已然胜利度过。不过大雨未歇、水势未减,堤坝有多个地方呈现崩溃之迹象,大家虽然竭力抢修,却也不知能否安然度过。”

    灾情如火,谢映登没有过问细节,而是沉声道:“圣上心系百姓、心系大堤,故而成立十部联动的‘抗洪抢险应急署’,指派我和阴侍郎和大军前来护堤,稍后会有药物、衣服等物资运抵,烦请张县丞着人先去县城择干燥地点,以便妥善物资。”

    “圣上仁慈!”张锦大喜过望,先前他见到信使传来的紧急文书,还以为朝廷只派大军前来协助,现在方知还有物资将要到来,可算是解了白马县的燃眉之急了。

    激动过后,又问道:“有没有粮食?”

    听到这话,谢映登、阴弘智愣了。

    过了一会儿,回过神来的阴弘智皱眉道:“白马县的白马仓八百万石粮食,何须从京城运来?”

    “不错,”谢映登笑着说道:“虽说大家抗洪救险是为了保卫家园,但圣上的意思十分明确,那就是朝廷和地方官府必须保证所有护堤人员生命安全,以及药物食物等一应物资,我们不能让百姓堤坝抢险,还得自备饭食。阴侍郎就是专程负责调度、安排后勤之事,有权开仓取粮,张县丞大可放心。”

    “莫非你们让百姓自备粮食?”阴弘智敏锐的察觉到了个中问题,语声变得严厉了起来。

    “也不全是。”张锦既是不解又是愤怒的说道:“这些天有数万多名百姓轮番护堤、修堤。卑职和县尉、县御、县正都认为这是一种类似‘以工代赈’的行为,理应取官仓之粮供百姓食用,至少能起到鼓舞人心的效果,但是时县令认为没有朝廷明令,官仓之粮不宜擅自取用。卑职等人面对饥肠辘辘却依旧奋不顾身抢修堤坝的百姓,满心惭愧却又无计可施,实在不忍见长时间劳作而衣不遮体、饥肠辘辘的百姓饿肚子,我们只好以官府的名义,借义仓之粮来给抢险人员食用。”

    义仓也就是民众自己的储备粮食,每年秋收后会缴纳一部分粮食另外存储,待灾荒时拿出来赈灾,一般由地方官府掌管。

    杨侗主政之后,发现有关义仓的卷宗比比皆是,百姓辛辛苦苦种出来的粮食,存放义仓,最后不是义仓不是莫名其妙失火,就是遭了贼,总之就是死无对证,百姓明知是有人销毁证据,却敢怒不敢言。

    有鉴于此,杨侗索性对义仓制度进行改革,执行百姓之粮百姓管的政策,每个村各设义仓一座,百姓上交当天,由县、乡官吏登记成两册,一册由县衙保管、一册连同义仓之粮由各村百姓自己保管,利用这种‘民粮不到官手’的方式,避免地方官府贪墨百姓之粮。

    此之以外,连朝廷的官粮也进行了改革,首先是将县仓、郡仓取消,然后每三个、四个、或五个郡合建一个大仓,由朝廷司农寺直管,官仓钱粮集中在大仓库中,地方官府管帐管物,司农寺另有账册一本,每年核算一次。

    东郡之官粮合放在济阴,因此没有郡级大仓,但这里有一个国家级的白马大仓,县令居然不开官仓,逼得另外四位正官不得不去借百姓义仓粮来吃,这种骑驴找驴的处事方式,着实让阴弘智、谢映登啼笑皆非,不过这也说明官府在民间口碑好,百姓相信官府,愿意借粮给官府;至于那县令,两人也不以为意,只以为此人胆小怕事、谨慎迂腐。

    “张县丞放心,此事归我管。”阴弘智沉声说道:“百姓这粮,不仅是粮,还是沉甸甸的赤诚与信任,朝廷万万不能让百姓吃亏、失望,等灾情过后,以新粮双倍返还。”

    “阴侍郎放心,所借之粮数目明确,全程在村长、副村长和老幼妇孺的见证之下取用。”随着阴弘智的的到来,粮食问题顿时迎刃而解,张锦心怀大畅、欣喜若狂。

    “闲话休提,先带我们去出现险情的河堤看看情况,我们这里还有不少工部官员、工匠,这都是治河修堤的行家!”

    “喏。”张锦翻身上马,在前方带路。

    随着谢映登一声令下,大军再次启动,顶风冒雨快马前进。

    ……

    白马大堤人头攒动。

    县尉王森看着黄河上游奔腾汹涌河水,满目忧愁。

    他也是从军中退下来的士兵,曾经当过军务司的政委,在与突厥的战斗中伤了一臂,虽然手臂最后保了下来,也已不能提重物,是以弃武从文,因为本人精明能干,又因是立功之将,便被任命为白马县尉。

    作为当过政委的人,王森组织能力自是不弱,但他面临的问题和张锦一样,两人是打仗、组织方面的好手,可是他们全都不懂治水,这让一个外行去干外行之事,能干得好就有鬼了。

    换作是朝廷大臣,也未必能行。

    河堤上的四千多名民夫,此时王森指挥下,大家甩着膀子干得热火朝天,一篮一篮土石运上坝顶,将多处破损的堤岸加固,然而洪水却越来越汹涌,湍急水流将倾倒下去的土石转瞬冲走,所有努力全都白费。

    甚至有些地方被暴涨的河水漫溢了过去,尤为可虑的是河堤内受黄河水冲击,外遭漫溢水流的冲刷,露出了一道道沟壑,被河水冲下的泥水就像是大堤的鲜血,令所有人的心都揪在了一处。

    所有人紧咬牙关,透支着自己的最后一丝力气,誓要将这滔天洪水束缚在河道之内,不许它冲溃堤坝、淹没家园。

    然而人力面对浩荡天灾,人数上的劣势导致处处出现捉襟见肘的困境,洪水对堤岸疯狂冲击,已有多处河堤出现了缺口,失去最坚固的外层防御,内部就更脆弱了,缺口在河水冲刷下越来越大,要是某处彻底崩塌,汹涌的洪水便会顺着缺口倾泻而下,以滔天之势将白马城夷为平地……无奈何,大家只好疯狂的将土石填入被洪水涮出一个缺口的河堤。

    就在万分火急、众所焦虑之际,西边传来了轰隆隆的声音,沉闷的声音穿透风雨,钻入每个人的耳中。

    “上游河堤完了!”

    这是所有人此刻的心声,一个个都傻了,仿佛失去了最后一丝力气,瘫倒在了泥水之上。

    刹那之间,人声鼎沸的河堤陷入了一种绝望的气氛。

    “河堤没有塌…这是铁骑行军的声音…”毕竟是参与过无数场大战的人,当声音渐近,王森便听了出来。

    便在此时,雨势滂礴的上游方向,出来了一道黑线,很快,河堤顶、河堤下方,出现了一队队精骑。

    河堤上的民夫惊疑不定,难道是东方战事又起,进行调拨大军赶赴战场?

    “奉圣上之命,大隋雄师前来与白马县百姓一道抗洪抢险、保卫大堤,诸位勿须惊慌。”风雨之中,前方疾行的士兵扯开嗓子大喊。

    这一道声音,仿佛一道闪电,狠狠的撕开了人们心头的阴霾,给人一片光明。

    待大大军行近,大家发现大部分士兵把身上常见的刀剑、长矛都换成了铲子、铁锹、铁锤、斧头、锄头之类的工具。每名士兵另牵一匹空马,马背上驮运着一捆捆麻袋。

    刹那之间!

    河堤之上欢声雷动!

    奔到近前,阴弘智、谢映登看到岌岌可危的河堤,顿时脸都变了。

    心中既吃惊,又庆幸,要是晚到一两个时辰,或许这里已成一片汪洋。

    “情况如何?”阴弘智询问随行工部官员。

    “阴侍郎,这段河堤已经救不了了。”

    “什么?”

    众人大惊。

    “河堤已经十分薄弱,当水势达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便会整体坍塌,此时投进再多的沙袋也根基不牢,被一起冲走,起不到防洪之效!”

    “那怎么办?”

    “河堤之后,另立一道坚固的新堤!”不待阴弘智询问,这名治水官员便已说出了办法,“在旧堤之后打下桩子,正面以绳网兜住即将垮塌的旧堤,让其继续发挥作用,其后垒上沙袋,再覆一道绳网,再垒沙袋……时间不等人,要快。”

    “谢将军,形势严峻,看你的了……”

    “好!”谢映登也知情况紧急,立即对紧紧跟随的鹰扬郎将分派命令。

    在来临之前,每一卫都明确了自己的任务,不同的‘武器’便是执行不同的任务,拿斧头的负责砍树、削尖,然后交给铁锤队打桩子……拿铲子、铁锹、锄头的士兵则负责挖泥装袋,然后轮流搬运。

    士兵们得到命令,立即分头行事。

    而在谢映登指挥士兵行动之时,阴弘智已在张锦的带领下,走向了浑身泥泞,疲倦不堪的民夫。

    “诸位辛苦了,我阴弘智谨代表圣上、代表朝廷感谢你们。”阴弘智深深一礼,然后起身大声道:“请诸位放心前去休息,接下来这场逆天之战,就由我大隋雄师来打。”

    百姓素来是最卑微的弱势群体,却也是最容易受到鼓动和感动的一群人。

    听到阴弘智这一番话,一个个都有想哭的冲动。

    自古以来,每次洪灾肆虐,都是当地官府组织抢先抗洪,挨得过去皆大欢喜,挨不过去便只好任由洪水冲垮堤坝,洪水肆虐家园。即便有人侥幸存活,除去受到少量救济之外,沦为流民的下场不可避免。

    朝廷调拨大军参与抗洪救险?

    实为千古未闻之事!

    “使君,我们还可以的。”

    众所沉默中,忽然有人振臂高呼。

    “使君,我们还可以的。”

    大堤一片沸腾。

    “也罢,大家去帮将士们装沙袋吧。”阴弘智是在地方为官的人,情知百姓视家园安危重如泰山,强迫他们离开反而不美,而士兵有了这些民夫帮忙打开袋口,速度将会快上不少。

    民夫依言撤出河堤,将主战场让了出来。

    将士们固然一路急行军,但皆为精锐之士,比之连续奋战几天的百姓,行动不仅有序,还要快得太多。

    在工部官员的指挥下,将们先将一根根削尖的树桩狠狠打在河堤之外,前后两排,形成一个个“X”,并在上面以巨木相连,之后用早已准备好的绳网与木架牢牢的绑在一起,并于绳网内外各自堆叠几层沙袋。

    然后又在后面依式而为,连续打了三排,才再后面以交错堆叠方式,将沙袋堆积成了一道长达数里之遥的堤坝,把这段出现险情的河堤通通包揽在内。

    但是大家也不敢大意,继续在新堤后面堆出一个倾斜的坡度,增强河堤受力强度。

    当新堤垒高不久,被冲得支离破碎的旧堤终于承受不住河水的冲刷,开始出现了一个个缺口,洪水顺着缺口流淌,将河堤割成一截一截,在洪水的冲击下,纷纷倒向了南方的新堤。

    也许是新堤坚固,也许是新旧二堤距离太近,洪水产生的冲力不足,新堤取代旧堤,成功的挡住了攻势洪水,迫使黄河之水顺着河道奔腾而去。

    “大隋万岁!”

    大堤之上,欢声雷动。

    但是工部的官员、工匠却没有顾着高兴,他们知道这座新堤已经成功的拦下了汹涌澎湃的黄河之水,可它与浑然一体的旧堤相比,是一段孤立的河堤,在旧堤被冲毁之后,它形成了一个较小的弧度,不仅使过多的水量在此滞留,增加新堤的压力,甚至连接旧堤两头也不稳定。

    两者不管何处出了问题,近两万军民的努力也就等于做了无用之功,涛涛洪流将会化做一条孽龙,吞噬到黄淮大地的一切人畜。

    当即向阴弘智、谢映登提示此时并非欣喜的时候。

    一文一武为之凛然,喝住欣喜的军民,将士兵分成三批行动,一批巩固决堤两头,一批在新堤之上堆叠沙袋,加高堤坝,另一批继续用马匹运送沙袋备用。

    果不其然,河水水位逐渐拔高,慢慢向堤顶靠近。好在事先准备充分,大家齐心协力,以新堤开始,向两头堆高河堤。

    阴弘智见到水势总算得到了控制,顿时松了悬着的心,凉嗖嗖的大风一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又见军民尽皆疲倦不堪,便朝着奔了过来的王森拱手道:“想必这位便是时县令吧!”

    王森愣了一下,还礼道:“回禀上官,卑职是县尉王森,不是县令。”

    “啊?”这下子,轮到阴弘智傻了,由于到来之时,河堤出现重大险情,他根本顾不上与本地官员寒暄,便忙着调派人员。

    虽然他没有与王森进行交流,却发现此人在危难关头稳如泰山,能将数千名民夫安排、指挥井然有序、丝毫不乱,便以为他是白马县县令。

    谁想这竟是县尉?不过对方县尉的身份,阴弘智倒也没有感到多大意外,毕竟县丞、县尉多为退役军官担任,这些人的执行力相当厉害,比起初出茅庐的文官强了不止一筹。

    于是,笑着说道:“原来是王县尉,你们时县令呢?”

    王森苦笑道:“时县令已经一天一夜没在河堤之上露面了。”

    阴弘智沉吟一下,又问:“他在疏散百姓吗?”

    “不是,目前是陆县正负责疏散百姓。”

    阴弘智怒气尽显:“值此紧要关头,一不号召百姓抗洪救险,二不疏散百姓避难,这个县令到底在干嘛?又想干嘛?”

    “这个卑职也不知晓。”王森一脸无奈。

    阴弘智面色顿时阴沉下来。

    先前县丞张锦说县令不愿打开白马仓取用粮食,他以为对方胆小谨慎,不予计较;可如今,百姓们皆在死守大堤,作为一县之首的县令,居然已经一天一夜没有露面。

    现在看来,这个混蛋县令很不对劲。

    阴弘智对执法官薛万备说道:“薛将军带一旅士兵前去县衙,将那位时县令给我请来,我倒是想要看看这是何等愚蠢冷酷之人,能够对黄河大堤不闻不问?”

    “喏。”薛万备应了一声,点了一旅士兵扬长而去。

    阴弘智又对谢映登说道:“谢将军,天色将晚,让将士们择高地搭建军帐,生火取暖造饭吧。”

    “搭建军帐自然是没问题,不过粮食还需侍郎出面了。”事到如今,谢映登也看出这个白马县令没问题才有鬼了。

    “谢将军,请你给我一卫士兵前去搬粮。”阴弘智敏锐的察觉到问题是从县令不愿取官粮开始的,他担心县令丧心病狂,纵火烧仓。

    国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天。在农业为本的大隋王朝,如果不是因为大业七年大水灾,如果不是过度把粮食运往了北方,使中原出现巨大的粮食危机,野心家即便有再多理由,也没办法让有口活命饭就满足的百姓起来造反,更别说是颠覆政权了,所以粮食向来稳定国基的根本所在。

    粮食在杨侗心中也有极重要地位,不然也不会作出储备全国可食两到三年的储粮政策了。

    白马仓虽远不如洛口、黎阳、回洛、广通、河阳等仓,,可这里也有八百万石粮食,容不得有半点马虎。

    “当然可以了。”谢映登肃然道。

    “多谢!”阴弘智点了点头,对王森说道:“麻烦王县尉带我前去仓城。”

    “喏!”

第891章:绝户计

    白马县城在三天前,雨量并不大,是上游下了大雨,多条支流汇入黄河,使河水暴涨,出现一个又如若天威的大个洪峰。而到今天白马县也下起了倾盆大雨,滂沱雨势令人眼睛都睁不开。

    从上游奔腾下来的大水不断上涨,而且连续不断的暴雨不仅加大了施工难度,还令军民的体力在大雨中不断消耗,被淋透了的身子,特别饿得快。

    沙袋叠上一层,不久又被大水漫过,这严峻的形势也让扎营休息的设想成空。

    万幸无人感到颓丧,依旧继续坚定的劳作。

    “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啊!”谢映登望着暴涨的河水,忧心忡忡。虽说第四军将士有着铁打一般的作战意志,但再强的人,也有累的时候,要是这些将士的体力消耗殆尽,施工进度跟不上,大水仍旧会漫过河堤,就算他们守得住这一段,那下面的河堤怎么办?拦得住疯狂上涨的河水吗?

    一旦某处大堤被冲垮,洪水便会裹挟而下,整条大堤便被撕得支离破碎、轰然崩溃,到那时,滔天洪水便会汹涌南下,将黄淮大地淹没成汪洋。

    “将军!”一名工部工匠跑了过来,对谢映登说道,“这段大堤自西南向东北方向延伸,其中最关键之处便是黄河折道的白马大堤,上游大水的冲击力,全靠现在的新堤承受,我们必须增加新堤厚度,不然会休整被冲走。”

    “那就加厚好了。”

    “问题是,我们要加厚的河堤不止这一段,我们这么做的话,袋子怕是不够,所以我们得设法保证旧两头旧堤的防洪能力。”

    “那就采取第二套方案。”说着,谢映登便让民夫将绳网连接起来,同时命令兵卒将一根根长达丈余的木桩钉进旧堤底部,沿着河堤密密麻麻的打成了一排。

    而后指挥兵卒将绳网放了下去,几十名水性好的兵卒褪去衣物,用一根粗绳绑在一起,然后跑到上游,一个个义无反顾滑入洪水涛天的河床当中。

    只是水流太急,人一跳下去便被水流裹挟得不见踪影,好半天才冒出头来,堤上的人这才松了口气。若非岸上士兵紧紧扯住麻绳,这一串士兵怕是要被冲走了。

    等他们稳定身子之后,然后岸上士兵将绳网一头从堤坝上用木棒顶起,递了过去。水中士兵接过之后,将之套进了钉在堤底的木桩之上。

    将水中士兵拉回以后,再将一个个装满了石头的长长竹笼滚入河底,湍急的水流将竹笼裹挟着冲入河底,却被绳网阻挡而无法将其带走,当一个个竹笼被绳子缓缓下放,慢慢的便堆砌到了坝顶。

    虽然一直有水来水淹之说,可水势太大的时候,再多的土石也拦不住肆虐的大水,而大堤最怕的也不是洪水的正面冲击,而是洪水连续不断的冲刷,若是“光滑”的河堤出现一个小小的缺口,就会渐渐变成难以添堵沟壑,终使整条大堤崩溃。

    而河床内的水看似平缓,但时间过久,谁也无法保证淹没在大水中的河堤没有出现石流失,而有了这一笼笼石头的存在,既能担去水流的冲击力,又在洪水的作用下紧贴河堤,保证河堤不被冲塌、冲断。

    待竹笼堆没堤顶,又于其后方叠两层沙袋,以防漏水,然后再沙袋之后倒入土石夯实。

    如此一段一段,努力河堤的加固加高。

    …

    此刻的白马城,却因为大军的到来沸腾着。在他们印象中,军队的职务是打仗、杀死一切与国家和朝廷的敌人,此之以外,再也没有别的作用了。

    朝廷调拨大军抗洪救险的行为,不仅没见过,更是连听都没听说过,可以前没发生过、没听过的事情,却在今天发生了。

    当大军守住河堤的消息传来,如同长了翅膀一般传遍全城,百姓尽皆血热沸腾、热泪盈眶,纷纷出门欢呼。

    “白马幸甚!吾等白马百姓幸甚!”

    一位须发皆白的县学先生奔上街头,瓢泼也似的大雨将他淋得落汤鸡一般,可他此时却状若疯狂一般在大雨之中大声疾呼:“虽说天灾无情,然圣上以民为重,没有在灾祸面前顺应天命,而是要召集军民逆天抗命!水患不可逆,可我大隋上下的人心更不可逆!我等生在如此圣明天子治下,实乃三生之幸。如今我大隋将士不休不眠疾行至此,不吃一顿饭、不喝一口水,就去护堤。冒着生命的危险与洪魔作战。有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大军在此,尔等还在害怕什么?犹豫什么?速与老朽带上农具一起前往堤坝,与大隋将士们一同抵御天灾!哪怕能捧一坯黄土,也是对大隋、对家乡的贡献。”

    “走,一起去。”

    “带上农具,守堤去。”

    “带上农具,守堤去。”

    普通百姓是卑微人群,往往也是最容易受到鼓动人群,…原本阖城青壮都去了堤坝,轮番守堤,留下来是老弱妇孺,此刻却是群情震动,正如县学老先生所言那般,凡有一口气在、能捧坯土的人,都奔出家门,奔向风雨之中。

    无数无数名百姓,涌上街头,汇成一股洪流,冲出了城门,奔向城向大堤。

    这一刻白马城,可谓是民心所向、万众一心。

    阴弘智率领的军队与这些百姓不期而遇,他命令士兵避开这些百姓,策马行走在积水之中,向王森问道:“王县尉,仓城还有多远?”

    王森以马鞭向前一指,道:“仓城位于县城之北,与城墙连成一体,咱们前行右拐,这条岔道尽头便是仓城专用的仓道。阴侍郎休急,咱们马上……”

    他刚说到这里,身子忽然一震,差点从马背上摔了下来,目瞪口呆的望着远方,呆呆定在马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阴弘智霍地扭头看去,一时呆住了。

    此时暴雨连连,天际一片茫茫,可是视线及处却是红光隐隐,一股股浓烟冲天而起,好像一只恐怖的巨兽正从天地之间挣扎出来一般,阴弘智顿时手脚冰凉。

    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过了半晌,几人才清醒过来,不约而同地大喊道:“仓城起火了,快去救火!”

    “老子一定要剁了这混蛋不可。”阴弘智一边策马狂奔,一边急怒咆哮着。

    那混蛋县令一天一夜没有出现在河堤之上,显然就是在为烧毁仓城做准备。

    也不知这场大火要烧去多少粮食。

第892章:我是贫民的儿子

    白马仓,脸上黑一道白一道的阴弘智望着犹自滚滚冒烟的几处粮仓,脸色铁青一片。

    好在他带来了一千士兵,在这些人奋不顾身的努力下,拔开粮窟之上的建筑物,使倾盆大雨淋了下来,但粮窟的火实在不是那么好扑灭的,眼下只是控制了火势,同时扑灭了大部分明火,但粮窟下的暗火仍在燃烧,唯一的办法就是拿水往下淋。

    还未等他说话,便听到远处有人叫道:“时县令来了!”

    整个仓城瞬间一静。

    未几,便见薛万备与一百骑士护卫一架马车奔了过来,他策马上前,行礼道:“阴侍郎,时县令染上风寒,从河堤回府以后就卧床不起。”

    阴弘智为之一愣,时禹竟然病了?

    他也知道时禹前几天,确实奋战在大堤之上,被淋出大病也说得过来。人家都已经病得动不了了,你总不能逼着人家去河堤上淋雨等死吧?

    只是阴弘智觉得一切都太巧合了,面上不动声色,“人呢?”

    薛万备指着马车,佩服道:“车上呢,末将刚到府衙之时,正好遇到这辆马车,听法曹说,时县令打算乘车去守堤,誓与大大堤共存亡。”

    听到这话,阴弘智干瞪眼。

    这么来说,这县令不仅没有畏难惧险、玩忽职守,朝廷反而要嘉奖。毕竟对方都带病上阵了,若是朝廷不嘉奖,如何令官员心服、百姓心服?

    他走向马车,掀开车帘,发现车内铺着一层旧褥,一个身穿儒生斜躺上面,身上盖着两床厚厚的旧被,此人面色呈现一种不正常的赤红色。

    “阴侍郎!”时禹无力说道:“卑职不慎感染风寒,周身无力,礼数不周之处,还望海涵……咳咳咳。”

    一阵上气不接下气的咳嗽,使其脸上的赤红愈发深了,一副马上断气的样子。

    阴弘智见他不似装病,皱眉道:“时县令何以病得这般严重?”

    时禹顺了气,有气无力的说道:“这些天大雨不断,河堤随时有被冲毁的危险,卑职不敢擅离大堤,恐有不测之事发生。结果却淋出了病来,今天才醒来不久,本想乘坐前去河堤,薛将军说大堤无忧,便前来仓城汇合…万万没有料到,大雨未停,仓城又起了火…”

    他这可不是装病,而是真病,发着高烧呢!

    本来淋了几天的雨,身子变得十分虚弱,再躲到冰窑里抱冰睡了一两晚,能不发高烧吗?

    阴弘智只好说道:“河堤有谢映登将军率领大军保护、修缮,已经无忧,而仓城火势也已得到控制;既然时县令病情严重,且先回去养病吧……”

    “无妨无妨!”时禹挣扎欲起,身边紧跟而来的管家赶紧上前扶着他的肩膀,让他略微坐起,在后背出塞了一个枕头,便这样靠在车壁。

    车门凉风吹入,时禹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又咳了几声,凛然道:“值此危急之时,卑职身为白马县令,岂能因自身小病,置全县百姓、黄淮大地的安危不顾?卑职纵然拖着这副病躯,亦要与军民一起,将洪魔挡在大堤之外!咳咳,咳……”

    管家赶紧拍着他的后辈,给他顺气……

    “时县令缠绵病榻,却豪气干云、一心为国,我阴弘智敬佩万分,待我还朝,定会禀明圣上,为县令请功,不过当下还请县令回府养病,争取早日康复,早日为国效力!”

    “阴侍郎,这不行啊……”

    “身份要紧,没什么不行的,这是命令!”阴弘智放下车帘,将王森拉到一边,低声吩咐:“王县尉,时县令这病不能再受风雨,必须好生调养。请你将他护送加府,并好生看住,绝不能让他再去大堤淋雨。此等良员正是圣上最为看重的人,若是病情加重,有所闪失,圣上绝不宽恕于你。”

    “卑职遵命!”王森见到阴弘智如此在意他们这些地方官员,心中甚是感动,带着几名郡兵将时禹护送离开。

    “地方有此良员,实乃百姓之福。”薛万备望着远去的马车,深为感慨的说道。

    “嗯嗯…”李芝猛点头:“实为吾辈之楷模。”

    “但愿他是。”

    “呃?这话何解?”

    阴弘智见四围都已是自己人,便不再压抑才能,冷笑道:“你们听过‘大奸似忠’吗?”

    薛万备呆滞:“阴侍郎是说他的病是装的?”

    “病应该是真的,因为他不敢装,一旦被我们发现,那么欺君罔上、玩忽职守的罪名就能让他一撸到底,若是大堤因此而失守,砍了他的头也不是没可能。”阴弘智说道:“也许是我把人性想得阴暗了,可世上哪有那么多凑巧?越是凑巧越说明有鬼。”

    阴弘智跟长期与糙汉子打交道的薛万备、李芝不同,他当这么多年的太守,见过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地方士绅多不胜多。

    “侍郎,我们救援及时,天又降有暴雨,被烧的大多是上层建筑。”李芝冷静的分析道:“白马仓与洛口仓一样,都是采用了粮窟储粮的办法,粮食层层叠加,十分严实,一时半会根本烧不到底。大火顶多只能烧掉上层建筑和粮食,只要拔开上面那一层,下方之粮依旧可以食用。如今粮食受潮,肯定储藏不了了,正好军民都要食用,干脆取这五仓粮食去吃好了。取出多少是多少,剩下的便以灰烬估算。”

    “李将军这话我不太赞同。”薛万备摇头道:“白马仓储备八百万石,便是一一搬走,也非一两日之功。我们只是临时取粮食用,就让人紧张兮兮的纵火,可见被盗之粮绝非小数目。只怕他是故意打草惊蛇,实则是声东击西,让我们动用这五个粮窖,如果我们动用这五窖没问题的粮食,那么便查不到有问题的粮窖了,毕竟我们是来抗洪的,没时间在白马仓耽搁,如果朝廷再派官员来专门调查,说不定他们已经把粮食补上了。”

    李芝变色道:“薛将军是说这五窖粮没问题?”

    薛万备点头道:“正是如此。”

    李芝神色一紧,道:“那我们只能被他牵着鼻子走了?”

    “来不及补齐仓中之粮就是最大漏洞,我们既然遇到了,就不能容许罪犯逃脱。”

    “那我们应该怎么办?”

    “被焚毁的五幢粮仓铁定是查不出什么东西了,不管里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短缺多少粮食,那一幕幕罪恶都被掩埋在灰烬之中。但这五幢粮仓也有可能是最容易被查获证据的所在,这才被纵火焚毁。如果县令时禹真是一只大老鼠,那他动过的粮食仅限于这几口粮窟,只要加大搜查力度、彻底搜查一遍,照样能够抓出线索和证据来。”阴弘智毅然道:“把白马仓令给我带来。”

    “喏!”

    士兵应了一声,将一名发髻散乱、神情焦虑的汉子带了过来,此人满身泥水污渍,头发眉毛都被烧焦了,被大雨一冲,脑袋光秃秃一片,俨然成了个和尚。

    “卑职白马仓令曾重参见阴侍郎!”仓令上前行礼。

    “说吧,你到底盗了多少粮食!”阴弘智懒得废话,语气之中带着一丝杀戮和血腥的味道,平静的言辞之中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气势。

    “盗粮?”曾重瞠目结舌,神情愕然,“我盗什么粮?”

    阴弘智怒极:“装得很挺像的嘛…既然你不盗粮,那就把粮仓一一打开给我看。”

    曾重说道:“阴侍郎,这样可能不太妥。”

    “闭嘴!”他话没有说完,阴弘智便打断了他的话,从怀中取出一面金牌,“荥阳、东郡、东平现在的所有一切,都归‘抗洪抢险应急署’管辖!你现在有什么意见?”

    “没,没有了……”曾重苦笑,带着一行人走向了旁边一个粮仓。

    仓城虽是一个整体,可是里面的千口粮窖,相隔甚远,个个自成一体,其上方修一个圆锥形建筑遮风挡雨,这个建筑夯土为墙,仓顶建有通风楼,人字型屋脊上铺灰瓦。内有四梁八柱,十分牢固,也幸好这样分开,不然今天遭殃的恐怕就不是五口这么简单了。

    等到曾重打开一座粮仓,一行人便走了进去,地面通通铺了一层青砖,呈现在大家面前的是一口巨大的‘圆井’,井壁高出地面两尺,以这口井为中心,外面还修了三道排水沟。

    井壁内侧,还标有标尺。

    曾重将阴弘智等人带到一处,然后取出大木勺,将井内之粮拔开,露出一圈明显的红线,说道:“粮窖以红线为准,四周之需超过此线,便表示满了八千石。”

    薛万备弯腰捧起一捧稻米,又徐徐洒开,说道:“十分干净,没有掺杂沙砾杂草。”

    阴弘智冷哼一声,道:“去其他粮仓看看。”

    “喏。”

    众人一连看了百多口粮窖,结果全都堆得满满的。

    “还要看吗?”曾重笑道:“我是贫穷人家的儿子,深受贪官污吏的迫害,失去了美好的家园,成了流民。当初要不是圣上皇恩浩荡,我早就饿死在了洛阳。我最痛恨的便是贪官污吏,当我受到录用那一天开始,便立志当大隋最忠诚的官、当最清廉的官,我怎么可能盗取国家之粮?”

    阴弘智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指了指靠在壁上的十多把木锹,道:“给我往下翻!”

    薛万备苦笑:“这么多粮食,怎么翻得了?”

    阴弘智摇头道:“用聪明人的办法对付聪明人,有时候反而不得其法。用愚蠢的笨法子对付一些聪明人,反而收到奇效。大家一起动手。”

    “喏!”

    当下,士兵各抄一把木要锹开始上下翻飞,亏这粮窖宽阔,否则堆向四壁的粮食随时塌落,他们休想不断下挖。不过这粮窖极为宽阔,动手的人体力极为充沛,那挖掘速度竟是极快。

    众人挖了近丈深度,也没什么问题,阴弘智大感失望,正想叫大家罢手,薛万备一锹下去,就听到“咚”地一声响。

    众人同时罢手。

    不约而同的看向薛万备。

    薛万备又一又锹下去,只听到‘咚’的一声大响,他说道“触到了什么硬物。”

    “继续!”

    “喏。”

    众人马上又加快了动作,片刻功夫,随着他们的清理,渐渐露出木质地面,薛万备小心翼翼的跳了进来,用刀鞘叩击,发出了“嗵嗵”的声音,连忙说道:“这声音明显是空的,如果下方有粮,不应该是这样的声音。”

    此时此刻,吹嘘自己是“大隋最忠诚的官、当最清廉的官”曾重神情灰败,整个人仿佛被抽了骨头一般萎靡在地。

    “大隋最忠诚的官、当最清廉的官,你现在怎么说?”阴弘智嘴角挑起,一脸嘲讽看着曾重。

    “我,我我不知道啊!”

    面色苍白的曾重忽然站起,怒不可遏的大呼小叫:“谁,是谁,到底是谁把木板铺在粮窖中间?”

    “呵呵……”

    阴弘智气笑了:“曾仓令说是木板铺在粮窖中间。薛将军,你听到了没有?”

    “我还担心不结实,摔下去呢!”薛万备嘿嘿一笑,“多亏曾仓令提醒!”

    说着,他放心的踩在上面,抄起木锹堆开粮食,露出了一层破布,下方是木板,然后沿着木板向一边堆去,很快就到了边缘,发现木板深深的插到了井壁,之后又沿着井壁堆开,两边皆是如此。

    薛万备恍然道:“我明白了,他们盗取粮食之后,铺了层木板,再在上面放粮,而木板下面是空的,这层板子离进口高达一丈三左右,前来查粮的司农寺官员不像我们跳下来查,他们见到粮食饱满,粮窖全满,自然验不出任何问题。”

    “在粮窖动这样大的手脚,说明他们盗粮时间甚久,参与的人也不单是一两人,否则如何在仓城之中建这么大的工程而不为人所知?只怕白马县的大小官吏都有份!”

    阴弘智看向差点晕了过去的曾重,一脸的鄙夷之色。

    白马仓说到底是军仓,如今南方尚有战事在发生,要是大军粮食供给不足、周转不便,白马仓的粮食随时要被运去南方,敢盗取这里的粮食,说明都是胆大包天之徒。

    这种人,被察觉之后,怎么也该硬气一回吧?

    可这家伙倒好,像条死狗一样瘫倒在地。

    阴弘智敢肯定,现在他哪怕怎么问,这家伙都会老老实实的交代。

    “世家谋国,小人图财”是杨侗说过的一句话,阴弘智对杨侗有一种莫名的信服,此时回想起来,深以为然。

    这家伙,不就是一个胆小图财的小人吗?

    “说吧,你到底盗了多少?”

    “这,这实在不多……”曾重虽也知道罪责难逃,却仍然存一丝侥幸。

    “你不愿说也无妨!”阴弘智遇到过无数“良绅”,岂能为他所骗?当下冷笑道:“不过是一千口粮窖而已,我会让人一一排查,很快就会水落石出。”

    “……”曾重垂头丧气,默不作声。

    “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心存侥幸吗?如今朝野上下的目光都在黄河下游数郡,别说你只是一个仓令,就算是天王老子又能如何?听我一句劝,痛痛快快的把所有事情都说出来,也算免受皮肉之苦。我是没有审案权力,但我要是将此事反馈回京城,圣上定会移交给刑御二部…你应该知道,上次反贪反腐的时候,那帮家伙可是杀了几十万名贪官和贪官家眷,听说通通都是一刀一刀的凌迟处死……”阴弘智淡淡的说道:“通常都是从男人的命根子开始,一片一片的切了,然后塞给犯人吃……”

    “其实军中有一种刑法,我觉得特别适合曾仓令。”薛万备忍住磅礴笑意,说道:“先做一个钉满铁钉的木板,然后扒光曾仓令的衣服,接下来就用这类似梳子的木板把曾仓令身上的肉一条一条的刮下来,就像是一根一根血淋淋的布条一样,一直梳到骨头为止…”

    薛万备的声音有一种诡异的、令人不寒而栗的投入感,“曾仓令想象一下,那应该是舒坦…”

    “别说了!别说了…”曾重忍受不了那种恐惧,他从来没有这么恐惧过,失声问道:“我说就是了。”

    “那你说!”阴弘智看着已经彻底崩溃的曾重。

    “阴侍郎……”曾重压抑着心中恐惧,直起上身盯着阴弘智的脸,颤声道:“被盗的粮食很多很多,据我所知,总数不下于两百万石!”

    阴弘智的心脏“砰”的猛烈跳动,失声道:“你说多少?”

    曾重斩钉截铁的说道:“绝不少于两百万石!”

    阴弘智大感骇然,心知这是一起了不得的惊天大案,不能让太多人知道,连忙让士兵们出去把风,仓内只剩他和薛万备、李芝三人,又问道:“你们怎么把这么多粮食盗走的?难道不怕被发现?”

    “有条地道,从仓城直达二十里外的山丘,山上长满了树,山丘另一边就是黄河,粮食到了山丘之后,通过水路运走。”

    “原来这样!”

    阴弘智知道大仓选址非常重要,至少要具备两个先决条件:首先要土质干燥、土层深厚的地方,不然粮食发霉;其次、邻近水陆大动脉,以便粮食集聚四方、辐射四方。满足了这两项,接着便是安全问题了。

    白马仓自然有这两个条件,但阴弘智万万没想到,这种条件同样也给了犯罪分子盗粮的便利。如今有了地道之便,也难怪他们波澜不惊的盗走了那么多粮食。

    阴弘智心头有点发恘,感觉所有大仓都不保险了,得把这里当作典型,让朝廷彻查一番,而且不能对外透露,不然,会教出一大批老鼠!

    问道:“主谋是谁?”

    “县令时禹和他麾下的几名佐官!”

    “县丞、县尉、县御、县正有没有参与?”

    “这四位主官并不知晓,他们上任不久,之前白马县各项政务都是县令一手抓。”

    “明白了!”阴弘智微微点头,虽然朝廷官制体系明确,但因为地盘扩张太快,导致朝廷缺少人手,使很多郡县都处于有职无人的怪现象,这也迫使朝廷不得不让主官军政、民生、财政一把抓。也是近来两年,杨侗重心放在治理和完善官制之上,这种窘境才慢慢好转。

    他又问道。“买家呢,买家又是谁?”

    曾重老老实实的说道:“听说是卖给伪唐、李密!”

    “此言当真?”阴弘智不太相信,李密完蛋之前,他的地盘与大隋纵横交错,偷偷卖给他,自然没问题。可伪唐龟缩在益州,出入也就几条跟,虽说益州易守难攻,但同样也受到大隋严密封锁,如今不管是商队还是船只,都要受到军方、商部严格检查,想要偷渡过去难如登天。

    曾重见阴弘智似乎不太相信,顿时急了:“阴侍郎,此事千真万确,买主就是伪唐和死了的李密。但出面张罗的却是荥阳郑氏余孽…”

    “荥阳郑氏?”

    阴弘智眼睛亮了起来……

    他现在已是大隋中枢的重臣,也慢慢地接触到许多以往未曾知晓的核心机密,心知世家门阀饱受打击之后,便改变了以往的生存方式,他们心知在圣武朝得不到丝毫机会,便化整为零、化明转暗,一部分人继续活动在表面;一部分人则忍辱负重、改名换姓的参与科考,悄悄地混进大隋官场,并继续受到各大门阀的掌控,一步步编织成网,为卷土重来积蓄实力。

    圣上明知世家门阀在这么做,却苦于各个世家门阀枝繁叶茂、无从查起,若是将时禹逮住,那便有了一个突破口。

    而世家门阀往往是同气连枝、荣辱与共,在潜伏一事之上必有联系,只要朝廷扭住郑氏一派,便能将其他家族的暗棋一一揪出。

    “正是!”曾重点头道:“本来我也不知,有一次他们前来盗粮的时候,我偷听到时禹和盗粮的团伙起了冲突,才知道时禹也是郑家的人,侍郎要是不信,可命人将他收押,一问便知…”

    “还记得他们吵什么吗?”

    “卑职不记得他们的原话了,不过他们争执的内容好像是时禹与来人翻脸了……只是有证据在别人之手,最后还是任由对方取走了粮食。”

    “你呢,你又是怎么走上犯罪道路的?”

    “卑职好赌!”曾重一副悔不当初的说道:“输红了眼,把媳妇女儿都输了。就这样,一步步走上了犯罪之路。”

    “无耻之尤!”

    阴弘智冷哼一声,道:“想不想戴罪立功?”

    曾重忙不迭的点头:“想,我想啊!”

    “好,那你就从今天开始,就当作一切事情都没有发生。然后配合朝廷行动…只要你立下大功,朝廷会安排你们一家到别人所不知道的地方生活…这样你就不用害怕这些人报复了。但你要是再次背叛朝廷,你应该知道自己是何下场。”

    “我明白,我明白……我一定痛改前非,争取将功折罪。”

第893章:一半靠努力,一半靠天意

    这些日子雨水不断,日子也和平时无异的前行着,当然,灾情该有的一些变化也在悄然发生,但是对于大隋王朝或是杨侗来说,影响也不是很大。

    城内的灾民随着水患的持续仍在增加着。街道上、围墙下,也出现了一些流民游走聚集,从各地前来投奔亲人的灾民也不少。

    复杂人群的骤增,也给了洛阳带来不稳定因素。京兆尹与军队也加大管束力度,情况倒也不算坏。有路引、有户籍的可以进城,若没有户籍,也没亲人可以投奔,便只能到城外的灾民大营接受朝廷的救济。

    因为有军队监管,秩序倒也没有出现混乱,不过杨侗有一次去洛阳城东南的灾民大营看了看,城外难民的数目似乎又多了许多。好在从他一开始自立至今,大隋官员都在赈灾、救济,已经有了一套完整的救助方案,使灾民并未出现混乱和惶恐的现象。

    这些灾民多为本郡人士,他们生活谷水、洛水、涧水、伊水、瀍水附近,朝廷担心这些百姓被大水冲走,便集中搬迁到高处暂避灾情。对于朝廷的好意,百姓们自然不会拒绝,而且百姓虽然是弱势群体,但性格十分坚韧、温和,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麻烦官府的,所以都很自觉,没有搞出什么骚乱。

    而这水患带来的还有影响,还有菜价的大幅上涨,这是因为菜地全泡在水里了,根都烂了,哪还有蔬菜产出?宫中还好一些,但富有人家都只能吃咸菜,小户人家更是只剩干米饭。

    一时的物价飞涨不算什么大事,重要是大雨疯了一般的下,要是再这么下去,五水绕洛城就会演变成五水困洛城,就在昨天,朝廷已经上呈一份应急方案,如果暴雨继续,那么只有在洛水上游宜阳县、伊水上游陆浑县人为决口,让疯涨的洪水泄往乡村,以保洛阳城的安全。

    这种主动决口的泄洪行为,虽然提前会撤出泄洪区百姓,不致出人命,可是百姓财产损失却是不言而喻,洪灾之后的抚恤赈民必然又一桩大麻烦,这是不得己而为之的做法,暂时还未施行。洛阳这么严峻的水情,也促使朝廷产生一个共识,就是等到险情过后,必须对河南郡的水系统进行改造,即是从宜阳一带开凿一条运河,至陆浑,从而将洛水、伊水连接起来,之后再从陆浑县开到襄城郡的汝水上游,平时用以灌溉,若是再在这样的险情出现,则让汝水帮忙分流……

    这一次,也幸亏之前为了隋唐大战之便,先在弘农凿了一条连通洛水、淅水的运河,用以运送后勤物资,若不是有这条贯穿两河的运河分流,洛阳险情会更加严峻。

    至于黄河下游的险情,杨侗和中枢大臣自然是顾及不上了,朝廷尽力了、军方也尽力了,能否将洪魔约束在河床之内,现在只有听天由命了。现在的一切,只能相信负责抗洪抢险的军队和地方官吏,只要没有坏消息传来,便是最好的好消息。

    这么恶劣的天气,对于杨侗而言,却是练兵的最好天气,这天早朝结束,便去邙山大营观看军队训练,也算是给自己适当的放松放松。

    虽然十大军团尽皆在外,但作为帝都的洛阳,自然还是军队,除了玄甲军和城防军之外,还有十六卫。

    隋初沿北周之制,设置十二府以统率禁卫之兵,此即十六卫的前身。隋初十二府中,仅左右卫﹑左右武卫﹑左右武侯六个府统领府兵宿卫。

    到了大业三年,杨侗将十二府增改为十二卫四府,合称为十六卫府。

    经过多次更名,其中十二卫分别为左右卫、左右武卫、左右威卫、左右骁卫﹑左右领军、左右金吾;四府为左右千牛卫和左右监门卫。

    十二卫卫戊京畿、守卫河洛;四府中的左右千牛卫负责侍卫皇帝,即是目前的玄甲军、修罗卫;至于左右监门府则分掌宫殿门禁。

    此外,左右卫又兼领“内军”。“内军”指左右卫下属的亲﹑勋﹑武三卫统辖的五军府和另属东宫的三卫三府之兵,原则上是由高官子弟充当,只是天下统一,仍旧由精锐士兵担任。

    由于大隋目前有十大主战军团,因此十二卫四府,算是自成一体的存在,随着府兵制被打破,十二卫现在比照之前的制度,依然遥领天下郡兵,居中御外,卫戍京师,真要细究起来,算是武部下属机构;与兵部负责的十大军团、海军和边军泾渭分明、并行不悖。

    两者一内一外,既是相互配合,也是相互制衡,看似十分繁杂,实则清晰明了。

    十二卫根据职能不同,配备的兵力也不同,多则五千、少则三千,除了在皇城值日的军队,皆在邙山大营集训,邙山大营是一个整体,内部又分为十二个小营,各卫各据一方,中间是一个以拒马分开的巨大的训练场,大家各在一块场地上训练,但都能看到彼此,时不时还搬开拒马,来场大比武,输者为了找回场子,拼命训练;赢者虽然欢欣鼓舞,但是害怕自己在下一次比拼中失败,也同样加强训练,如此一来,十二卫时时刻刻都处于一种良性竞争之中。

    杨侗看着校场上认真训练的士兵,耳畔听着喊杀震天呐喊,感觉煞是亲切。

    此时伴在杨侗身边的是皇后卫凤舞,见到丈夫看着士兵,笑得一脸阳光,卫凤舞深感无语。

    朝野上下人人担心洪灾水患,甚至连后宫深院中的皇族也都愁眉不展,可身为一国之君的丈夫,却始终怀着这么乐观的心态,看这架势,奔腾不休的黄河之水在丈夫心中,似乎就跟一条小溪似的。

    她都不知自己应该说丈夫是信心十足,还是没心没肺,实在忍不住心中的好奇,便问道:“夫君,你就一点不担心水患?”

    “我有什么好担心的?”杨侗笑着说道:“但凡成事,一半靠努力,一半靠天意;我已经把自己能做的事情都做了,把应该安排的事情也安排了,甚至连最坏的结果也有了应急手段。说句难听的话,属于我的任务已经通通完成了,现在就看奋战在前方的大隋军民了。对我现在来说,洪涝灾害没有发生就是最好的消息,如果真要决堤,我也没有半点办法了,如果愁眉苦脸、嚎啕大哭有用,我一定哭个三天三夜,肝肠寸断。”

    卫凤舞“噗哧”一笑,沉重的心情放松了不少:“夫君说得对是。未曾发生的事,结果未必就是坏的。如果结果是好的,伤心难过就白费了;若结果是坏的,至少在坏消息到来之前是赚到了。”

    杨侗欣然道:“你能明白就好!洪水虽然时时在涨,并不代表一定会决堤。大家过于担忧,坏了身子划不来。与其如此,倒不如养精蓄锐,为变故到来之前积蓄体力精力,至于洪水的事……还是顺其自然好了!”

    卫凤舞不知自己应该怎么说才好,又追问了一句:“为何夫君就能做到如此豁达?如果最后,依旧是坏的结局,那怎么办?”

    杨侗想了想,道:“大不了集体搬迁好了,反正天下这么大,够黄淮百姓生活的地方多的是。如果河北大地不够,那就占领草原、高句丽、新罗、百济和西域好了。”

    “……”卫凤舞登时哑然。

    杨侗抬头看看了天空,雨虽然停了,却没有彻底终止的迹象,天边又开始积压沉重乌云,朝着洛阳方向笼罩而来,似乎酝酿一场更大的暴雨,但看这架势,大雨一时半会也下不了。

    “走吧!”杨侗难得出来一趟,也不想把时间耗费在军营之中。

    这一次出来,主要还是带着老婆们出来运动运动,他的老婆有三大类,学武的是卫凤舞、水天姬、李秀宁、阴明月,以及刚刚加入的蓝雪儿,文的是长孙无垢、卢清华、萧月仙、江凤仪;文派四人除了江凤仪这个另类,另外三人喜静不喜动,她们的运动量休说和学武那几个比,便是连太皇太后和太后都不如。

    她们情愿拿本书、拿支笔,看书画画一整天,也不愿动一下,顶多打打太极拳罢子。这倒不是她们懒,而是兴趣使然。

    如果平时也就罢了,可连日来的大暴雨,不仅把河洛大地各条河流以及西苑灌满,连带宫中的九洲池等观风赏景的池子全都被大水注满,整个紫微宫都处于蒙蒙烟雨,充满了湿意,若是长期呆在那种环境之下,这三个家伙恐怕要生病,杨侗难得出来一趟,索性就把老婆们从宫里拎了出来。

    大家有感丈夫之情,自也不会拒绝,把孩子们通通扔给四位太后,便跑了出来。

    这次的目的地是金谷园,当杨侗和卫凤舞出了军营,便与大部队汇合,真的去金谷园游玩去了。

    金谷园离邙山大营不足十里,有官道连通,十分便利,一行人到了目的地,便步行观景。

    ……

    金谷园这个名字源自西晋大富豪石崇,他为了纵情放逸,便在洛阳依邙山、临谷水建了规模宏大的花园,此园经过数百年的战争创伤,昔日的金谷园一天天败落荒废,如今起而代之的是杨广在原址修建的宫殿,经过工部的修缮,又得以恢复。

    现在的金谷园对流经园内的河流做了巧妙设计,随着地势高低筑台凿地,清溪萦绕,水声潺潺,鸟鸣鱼跃,幽雅异常,这种充满野趣的景致比人为景观更为耐看。

    一路上,可以在草木深处看到几堵残破旧墙,走到近处细看,就能看到石上有着精致美丽花纹,让人从中感受到岁月的沧桑。

    卢清华以前经常来过这里,知道这里有许多被岁月湮灭的故事,为姐妹们当起了导游,她指着那草木深处的断壁残垣说:“这是曾经是石崇的园林,据说他用珍珠、玛瑙、犀角、象牙等把这里装饰的金碧辉煌,就连方便之所都摆着纹帐坐垫、燃放沉香,又有姿容美丽的侍女侍候其间,以致有客人还以为误入石崇内室。”

    “这里的断壁残垣那是石崇金谷园的遗迹。我以前来这里的时候,偶尔会想,这里会不会就是绿珠所住的绿珠楼呢?也许绿珠就是从这里一跃而下、以身殉情的呢。”

    听了这话,熟知这段故事的女人不胜唏嘘。

    眼见一个二个替古人感伤,杨侗煞是无语:“金谷园最有名故事是‘绿珠坠楼’。说的是绿珠忠贞、石崇深情,可我觉得根本就不是那回事。”

    “夫君认为有何不妥?”

    “石崇是一个视人命如草芥的人,但有客人前来赴宴,若客人不能酒到杯干,他就斩杀陪酒侍女。大将军王敦因为不能喝酒、推拒不饮,他连杀多名侍女,从而达到逼迫王敦喝酒的目的,并仗之为炫耀的资本,此后,但凡有人来,就说王敦在他这里喝酒了,觉得别人做不到的事情,自己做到好,感觉很有面子。但实际呢?是用无数条无辜人命换来的,而王敦将军破例,更不是石崇有多大面子,而是他不忍更多无辜的人因他而死。可笑的是,世人不赞王敦仁慈仗义,反而夸奖一个凶残的屠夫。”

    杨侗见到众女细听,又说道:“那些美丽的花季少女都是常年侍候他的人,有的还是他的枕边人,可他就跟杀鸡一样的杀了。而绿珠也不过是一个歌女而已,她与被杀的女子并无两样,只因特别美,才会专宠于她,若是遇到比绿珠更美的女人,绿珠的下场估计也是被杀,所以说石崇深情,完全是无稽之谈。”

    卢清华闻言动容,她想的只是石崇和绿珠的爱情故事,哪会想过被石崇残忍杀害少女?这所谓的‘脉脉深情’经过数百年的传颂,已美如诗画,竟让人忽略了故事中曾有过的血腥。

    “石崇除了生活糜烂、草菅人命之外,还是一个争强好胜之徒。听说王恺用麦糖刷锅,就用白蜡烧火做饭。王恺为了防护自己,在路两旁用丝布做成40里布障,石崇为了压倒王恺,命令手下用锦锻做成布障50里。王恺家用赤石脂泥墙,石崇就用香料泥墙。永远不甘落后于人。”杨侗说道:“他的钱哪来的?不是白手起家,也不是正当经商,而是他在担任荆州刺史期间,利用丧尽天良、丧心病狂的手段,纵兵为匪,屠杀打劫过往商客获得。至于他的死因是他政斗失败所致,就算没有绿珠,他的政敌照样不会放过他……可他却对绿珠说是因为她才获罪,无耻之尤!可笑的是后人却故意忽略其中缘由,编出一段风花雪月的凄美爱情故事……”

    卢清华仔细想想那石崇的为人以及他被杀的原因,居然觉得杨侗的观点是对的,自己根本无从辩驳,甚至也隐隐约约的觉得这个故事也变了味,顿时又气又笑的嗔道:“好端端的爱情故事,被你坏了。”

    “绿珠是被石崇逼死的,大家说她深情也好、无奈也罢,我全都没意见。可石崇这破玩意,明明是政斗失败致命,世人偏要牵强附会,给他冠上多情、痴情的美名……”

    “跟个死了几百年的人斗气,你这又何必呢?”卫凤舞又好气又好笑。

    “老子看他不爽。”杨侗越想越不爽:“为免误人子弟,贻害子孙,必须拨乱反正,重竖正确的史实,让人知道石崇就是一个杀人如麻、丧尽天良、争强好胜的政治败家、杀人狂魔……”

    “啊!对了,那个写《悯农》的家伙,也是一个老大贪,必须拨乱反正;还有写了‘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家伙,分明就是个人渣…”

    刹那之间,圣武帝化身键盘侠。

    众女的眼神陡然有些古怪起来,长孙无垢小心翼翼的问道:“夫君,你说的《悯农》,是不是‘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那首?”

    “是啊,你咋知道了?”杨侗心头咯噔了一下,不太确定的问:“难道我写了?”

    “是啊,不然我哪知道?”长孙无垢点头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也是夫君写的,难道夫君忘了?”

    “……”杨侗张口结舌。

    这下闯到鬼了。

    贪官李绅、渣男元稹不存在,自己啥时候把他们的诗还来用了?

    这下好了吧!

    说不清楚。

    该死的石崇……

    水天姬奇道:“夫君,人渣又是个什么东西?”

    这个词汇,大家尚是首次听闻,不解其意。

    “就是人间败类,如同渣滓。”

    水天姬看了杨侗一眼,点了点头:“名副其实。”

    杨侗老早就不要脸了,打了个哈哈,十分猥琐的说道:“贪官也好,人渣也罢,通通不重要。重要的是金谷园中有一口大大的大温泉,还有一张大大的大床,正好孩子都在,不如咱们先泡温泉,然后一起去大床上聊聊天……”

    刹那间,一群女人走得干干净净。

    唯有江总管陪伴一边。

    “夫君,人家去汤泉阁了……”江总管双眼水汪汪的,临走前在杨侗手心上划个圈,勾得杨侗心里直痒痒,跟猫挠了也似。

    杨侗正欲举步走去,身后忽然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圣上。”

    杨侗回转身来,只见负责布防的阴明月飞马奔来,急声道:“圣上,左仆射、房尚书、凌尚书紧急求见。”

    “可知他们因何而来?”杨侗心头一凛,自己在起程之前已经交待得一清二楚,有关洪涝之事,大家可以按照之前的部署解决即可,莫非哪方面出现了变故不成?

    “我也不是很清楚,好像是黄河下游出现了变故。”阴明月说道。

    “让他们去正殿等候。”杨侗大为不解,金谷园离洛阳并不远,若是出现险情,一只飞鹰即可让自己立即还朝,又何必亲自跑一趟?

    这不是多此一举、浪费时间吗?

    “喏!”

第894章:玄龄议设谍中谍

    金谷园是石崇所用的名字,隋朝在遗址上重建起来的离宫自然不叫金谷园,而是名为积翠宫;积翠宫周围二十里,墙高丈八,内中殿堂楼阁、宫轩廊房俱备。

    杨广不像石崇那样用珍珠、玛瑙、琥珀、犀角、象牙等贵重物品,把园内的屋宇装饰得金碧辉煌,而是把一大片风景秀丽的自然景观圈进苑墙之中,然后随地势点缀楼台亭阁、池沼碧波,加上此园山石嶙峋、茂树郁郁、修竹亭亭,整座离宫十分雅致、自然。

    正殿之内。

    杨侗正与杨恭仁、房玄龄、凌敬议事,三人坐着马车从洛阳奔来,倒是没有被雨水淋湿,喝了一盏热茶,温暖气息顿时充盈四肢百骸。

    “圣上!”杨恭仁放下茶盏,沉声说道:“阴侍郎传回消息,白马县县令时禹是个小官巨贪,他与白马仓令曾重合谋,盗走白马仓粮食足有两百余万石左右,具体数目尚未知晓…”

    “两百多万石?”杨侗禁不住大吃一惊,“这是白马仓四分之一储备粮了…关键是这么多粮食,竟然没人发现,这问题可大条了!只怕认真追究下去,整个东郡官场都要塌了半边天。”

    “主谋就是这两人!县丞、县尉、县御、县正都不参与……”

    “我的天,他们是怎么办到的?”杨侗都感到佩服他们两人了。

    “地道!”杨恭仁也明白杨侗此时的心情,只因他刚看到阴弘智的急报时,也是这般震惊,苦笑道:“大仓的地质非常适合挖地道,他们先挖了条地道,然后神不知鬼不觉的搬粮。为了应付年度检查,他们在粮窖中上部,用楼板隔开,下面是空的,上面只铺了一丈高的粮食,司农寺的官员不可能一一翻开,所以被他们应付过去了;也是阴侍郎细心,让薛万备将军他们拔开粮食,若不然,只有朝廷将粮窖搬空才会发现。”

    “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照这么说来,其他大仓也不安全。”杨侗有些坐不住了,感觉所有粮仓都不安全了。

    “正是如此!”杨恭仁苦笑道:“阴侍郎的意思是,在想到办法之前,先不要声张,免得一些不法之徒打洞盗粮。”

    “考虑周全。”

    杨侗大为头痛,又问道:“以前发生过这种事情么?”

    “这倒不至于!”杨恭仁摇头道:“以前官仓、义仓有个不成文的规则,默许世家子弟或是当地官员拿仓之中粮去倒卖,从中赚取差价,只要将之如数补齐即可,而对朝廷来说,也起到陈粮换新的作用,所以朝廷和御史台是睁一眼闭一眼。”

    杨侗气乐了,“这又有何分别?无非是仗着世家势力、职务之便去侵犯国家利益罢了。我们现在斩了肮脏的罪恶之手,竟尔演变成了直接盗取……这粮食去了何处?”

    杨恭仁面色凝重:“据那仓令说,这些粮食尽皆高价卖给了伪唐、李密……”

    “砰!”杨侗狠狠一拍桌子,霍然而起:“当真是吃了豹子胆!”

    上前两步,劈手夺过杨恭仁手里的急报。

    一目十行的看过,杨侗面色阴沉,咬牙道:“好哇!原来还是这些世家大族在作怪。”

    阴弘智的急报说的很详细,时禹是荥阳郑氏潜入官场里的人,这一次便是郑氏从中联系,由时禹和曾重将粮食盗出,再由郑氏商人从黄河水域贩卖给紧缺粮食的伪唐王朝,获利达到正常粮价的数倍之多。

    更让杨侗震惊、愤怒的是名门高第果如他所料那般,早已化明为暗,潜入大隋官场。

    在他印象中。

    武则天打压世家的短暂时期过后,世家力量很快便卷土重来,他们的嫡系和偏支旁系照旧以明暗方式充斥朝野,此之以外,还以门生、联姻的方式扶植士宦,仗大自己的阵营。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首先是他们掌握着最优厚教育资源,门中子弟才俊辈出,其次是五姓七宗为首的士族人脉雄厚,气候稍好一些人,在这些人脉的助力之下,自然是茁壮成长,然后又反哺本族本宗,使其阵营进一步仗大;第三、武则天时代,朝堂陷入了武李、武武、李李之争,每个对皇位有野心的人,都对世家门阀妥协,希望借他们的力量,来使自己上位,如是一来,又有更多世家门阀子弟得以重用,不管最后谁当皇帝,最后得利的终是鸡蛋分篮放的世家门阀。

    如五姓七宗内的崔氏,历大唐一朝就出了二十多个宰相,其中还是在两百多年之内,也就是说,每十年,崔氏就出现一个宰相。

    如果自己搞得不彻底,那他极有可能等同史上的武则天,所谓的不用世家门阀,顶多只持续他这一代,只要他下台或是挂掉,那些在暗中结网的世家门阀下一代就会卷土重来。

    只是这些人就像时禹那样,潜伏在暗中当起了老鼠,这让他如何清洗?

    如果不清洗,那三朝衰弱、四朝纷争、五朝苟延残喘、六朝山河破碎…异族入侵的历史怪圈,岂非又要重演?

    “圣上!”房玄龄何其聪明,瞬间便猜透了杨侗心中的担忧,沉吟了一下,说道:“微臣认为有些事情是可以找出一定规则的。”

    “你说。”

    “喏!”房玄龄说道:“大隋立国之前,南北分割数百年,这段战乱不休的时间内,割据一方的小朝廷为了巩固自己的统治,不仅到处开战,还纷纷将敌对势力抹黑,使彼此之间的仇恨、隔阂进一步扩大,到了高祖文皇帝立国,这分仇视与隔阂,是我大隋之内忧,外患则是东至辽水、西濒里海、北至北海、南临妫水的突厥汗国,那时候的大隋形势异常严峻,需要仰仗军武为重、大隋根基的关陇贵族,只好步步妥协,以贬低效忠过齐朝的山东士族、效忠过陈朝的南方士族的方式,来满足关陇贵族的利益,取得了卓有成效的效果,可当突厥分裂、势弱的时候,大大小小军官皆为关陇贵族子弟门生,就拿宇文述来说,他有三千假子,其中大部分人都在军中任职,这个关陇贵族的后起之秀尚未如此,独孤、元、李、赵、窦等等根深蒂固的关陇贵族,对军队渗透和影响可想而知,这些人若是联手,当时的大隋形势堪忧。到了武帝御极登基,声势浩大、掌控全的关陇世家已成最可怕的猛兽,于是武帝反其道而行之,借助山东士族、南方士族之力,瓦解、削弱关陇贵族。然而山东士族、南方士族在统一之战、文帝一朝受到了严重削弱,根本就不是关陇贵族的对手,更不敢与之为敌,于是三者慢慢走到了一起,合力针对皇族、针对武帝提拔上来的心腹大臣,武帝势单力薄,故而大力提拔寒族,可惜已经被人掌握的权力是无法收回的。科举制更非灵药,世家门阀之所以长盛未衰,是因为他们掌握文化传承,为了对抗这些名门高第,武帝确实通过科举提拔一批寒门庶族,但这力量实在弱小,根本不足以撼动已经形成的体系,甚至考出来的寒士,或是为名利、权力、志向,投靠了各大派系。一个个世家门阀,以前是以门荫入仕,一开始不屑也不愿科举入仕,当他们发觉不可逆改,与寒士竞争之时,寒门又有几人能考得过他们?”

    “他们一旦参与科考,凭着深厚家风和文化传承,已经占尽优势,甚至不用作弊,就能稳胜寒士。您看武帝时期考出来的考生,九成以上都是名门子弟,原因便在这里。”

    “再者,寒门出身的官员,一开始确实敌视世家门阀,可仇富只是因为羡慕,因为他也想富,所以等他成了富的一员,很快就被归化,与当初对立的世家门阀成为盟友。世家门阀只要放低一点点姿态,这些寒门出身的官员,会抢破头的去做的女婿、去与他们结交,籍以抬高自己的出身,最终被同化为世家门阀的‘外戚’。也只有这一场动荡的大战乱,才使圣上有了彻底毁掉世家门阀的希望、彻底的将官场的旧势力清洗出局,然后把寒士拉到权力的中心,让大家在同一个起点上竞争。”

    听到这里,杨侗问道:“然则,这与当了老鼠的世家门阀又何关系?”

    房玄龄说道:“世家门阀受到我大隋王朝打压之后,他们经过多年适应和准备,已经适应了新的生存方式,隐姓埋名参与科举是一方面,吸纳寒庶人才为己用是另一方面。”

    “你说的,朕也懂……”杨侗苦笑道:“然而他们本身就枝繁叶茂,暗中吸纳的人才也很多,这又何止一个时禹?如果荥阳郑氏没有强大的人脉网,何以神不知鬼不觉的盗走那么多粮食?”

    房玄龄微笑道:“这就是我们要去查的目标了,值得庆幸的是阴侍郎没有打草惊蛇,使我们从暗转暗,夺回了一定的优势,从阴侍郎掌握的情报来看,时禹只是他们广泛撒网网到的一条小鱼,可是如今这条小鱼,我们可以让他长成一条大鱼。”

    杨侗会意道:“你是说,将时禹发展成谍中谍?”

    “正是如此!”房玄龄双眼熠熠放光,笑着说道:“阴侍郎也说时禹政绩不错,且在地方上有着良好的口碑,若是我们借抗洪的机会将之提拔上来,并且从重录用,那他便会成为郑氏的领军人物,而郑氏为了保护好这条好不容易成长起来的大鱼,使之提拔更多小鱼,不仅会给他更多重要消息,还会将盗走之粮,从地道之中一一补回。我们到时,只需盯着地道入口,便能知晓哪些商人、商队是郑氏的人,进一步追踪又会获得更多,甚至还能把所有暗子都挖出来。”

    杨侗已经明白房玄龄潜下之意了,世家门阀对外是个整体,对内同样是勾心斗角。

    完全可以利用这一点,分而化之。

第895章:价值千万石的人(求票)

    泉池也是采取了积翠宫的自然风格,内部山石嶙峋、花木繁茂,再用石头自然堆砌,若非头上盖有屋顶,几乎让人以为这是天地形成的池子。

    这座罩在池子上方的建筑稀奇古怪,整面右墙都是倾斜的窗子,透窗而入的光线可以一整天都照到里面的花木。另一侧是一个大天窗,天窗打开后,里面的植物不仅能得到充足光照,还可以让雨水倾泻下来。泉池正上方是装饰如岩洞般的穹顶,置身其中,给人的感觉就是一口露天池,却又拥有绝对的私密。

    浴池中间那座长满奇花的假山,将池子一分为二,山上有几尊白玉塑雕**仕女雕像,女像腰间提着一个花瓶似的水瓶,一股股温泉由甑中倾入池内,水声溅珠泼玉,令人入浴前,先有清新洁净,尘俗皆消之感。

    池畔,不仅种植开得正艳的牡丹和奇花异草,还有两棵高大健硕的桂花树,许是长在温室,导致它们发生了变异,所以竟然还在开花,阵阵馨香沁人心脾。一些花瓣飘到水上,轻轻荡漾的池水就像铺层桂花做的绒毯。

    桂花花蕊毯上,还有许多从其他花树、藤萝飘落下来的黄、红、紫等各色花瓣。

    另外一侧除了葡萄、黄瓜架,以及长满香菇、木耳的朽木,还有一垄垄菜地,除了杨侗所认识的韭菜,还有一些古里古怪的野菜。

    更奢华、古怪的皇家园林西苑都见过,杨侗对此倒也意外,大刺刺躺在一具用汉白玉雕刻出来的榻具上,枕着石枕,双目微阖,非常享受的泡在泉池之中。

    认真梳理着阴弘智发来的急报,在盗粮起事件上,阴大舅子做得相当出色,先是根据时禹的异常判定白马仓有问题,之后又一查到底,暴露出了粮窖下隐藏的真相,然而证据在手,他却没有动用‘特使’的权力立马抓人,更没有打草惊蛇,为朝廷创造了将潜伏在官场中的‘内奸’抓捕的机会。这一连串的表现极为老道,不负所望。

    房玄龄的应对手段也没什么好说的,照他的设想来看,失去的粮食极有可能会入库,这一点杨侗十分认同,只因他已经决定把时禹提拔为荥阳太守,这是从从六品上的上县县令,到从三品的上郡太守的大跨越,连升十二级,使时禹对郑氏拥有无法估量的价值,而且荥阳是郑氏的根本之地,他们在那里的影响力虽然深厚,可要是长期不运作的话,荥阳郑氏迟早会湮灭在历史长河之中,所以他们迫切回归。

    为了保护时禹这个前途无量,且能为郑氏回归荥阳和朝堂的重要棋子,郑氏必然会想方设法,在短期内把那两百多万石粮食填补上来。

    五姓七宗等等世家门阀虽然影响深远、传承久远、枝繁叶茂,可是随着廉价纸书、三学、科举、世家禁举等制推广,他们在教育资源上的优势会慢慢消失,现在他们能够作用于天下、作用于朝廷的,是利用积蓄千年经济实力,推动朝廷做出利于他们的选择,这个过程极其缓慢,快则三五年,慢则十年、百年。

    所以,世家门阀需要朝中有人,他们要利用一切手段,把已经做了官的棋子推上高位,或是不惜财力的栽培有前途的士宦,当他们做官之后就会对世家门阀投桃报李。有这些人在官场中呼应,利于世家门阀的政令和决策才能得以通过。

    反过来也是一样,如果朝廷想要打击世家门阀,最好的办法是兵戎相见,明刀明枪的干,但明眼人都知道大隋实力鼎盛,非苟延残喘的李唐王朝可御,他们绝对不会再把藏在水面下的势力、实力投入到毫无希望的李唐朝廷身上,所以大隋要是灭了伪唐,能杀掉的也只是表面上那些人;这也意味着皇权和世家门阀的争斗由明转暗,在这基础之上,最好的办法无非是三种,一是找出各家各派棋子,将之提拔为各个世家门阀的利益代言人,从而引出身后的势力,进一步歼灭世家门阀的暗势力;二是利用舆论,极尽能事的将世家门阀妖魔化,使寒士、百姓避而远之,从而将之孤立起来;三是减少与世家门阀有密切关系的人做官、做高官,当朝廷以武力打击、以政令压制一代人,那么寒士便会迅速成长起来,而培养高官动辄是十几年、几十年,真到那一步,已是几十近百年之后的事情了,到那时,人数远不如寒士、人人喊打的世家门阀已经失去了优势和竞争力。

    倒是这粮仓,着实有些令人头疼。

    这时代,百姓缴纳赋税的主要形式是粮食和钱。赋税几乎是由村长征收,百姓把粮食交给村长,村长再集中于乡,乡到县,再由县尉、县御、县典统计后依数送到郡仓,然后再按照民部核发的数目或留用本郡、或运至联合大仓,或储放到几大顶级官仓。

    天下郡县都是这个路数,要是查账,只要自联合仓往下查,沿郡、县、乡、村、民缴纳粮食的五个环节逐层倒查即可,如果联合大仓在账簿上做的手脚天衣无缝,通过下面层层细账也能看出端倪。

    至于地道也好解决,在仓城之外开一条又宽又深的护城河城即可,若是有人在地下挖地道,护城河的水就会灌死那些老鼠,所以问题的关键在于监守自盗;至于杨恭仁说的官仓潜规则也不是没道理,仓官利用国家陈粮赚差价,补回来的却是新粮,朝廷、仓官、百姓好像都得了好处,要是将这潜规则搞成制度的话,那么出入粮食就会有一套明确的监管制度,好像反而能使粮食不丢失。

    但如果放开禁制,这些官员肯定会利用数目庞大的国家粮食,打价格战,然后把地方上的粮商通通搞垮,垄断当地的粮市,最后倒霉的铁定还是老百姓,这是一头大老虎,万万放不得。

    照这么一一对比,潜规则反而比明确法度好控制,平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等到这些人肥了,再去宰一波,好像也不错。

    这种认知感让杨侗心里很不舒服,感觉这是在纵容罪犯,只是他一时半会也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防止仓官、地方官狼狈为奸、监守自盗。

    “夫君,睡着了么?”这时,一个温柔的声音传来。

    杨侗大感惊奇,本以为会是胆大的江凤仪,或是水天姬跑来共浴,孰料是来的却是布防的阴明月。他双眼微微睁开一点,却见她身上裹着一条洁白大浴巾,上露香滑肩头,下露赤着一双纤足的秀气的小腿,俏脸红扑扑的,显得十分可爱。

    阴明月在杨侗与三位大臣谈话的时候,其实已经泡过温泉了,哪怕再胆大,也不想在姐妹们的戏谑目光下前来服侍丈夫,可谁让她抽到最长的竹筹呢?

    她像做贼一般,轻手轻脚地靠近,只见泉水泛起丝丝白雾,水面有层柔软花瓣,花瓣随着活水流走,树上却又有新的花瓣轻轻唯美飘落,如诗如画。

    而她的丈夫躺在池畔的榻具上,双目微阖的享受着温泉之水,似乎睡着了,于是大大的松了口气,赶紧小心翼翼地踮起脚尖,想要溜到水里去。

    杨侗装出大梦初醒的模样,就跟垂涎贴身侍女已久,如今终于逮到了偷食机会的纨绔子弟一般,带着色眯眯的口吻说道:“明月郡公,过来……”

    阴明月幼承家教,绝对的以夫为天的典型代表,哪怕明知丈夫有些同她开玩笑的意思,她即便拒绝也不会惹丈夫生气,却还是红着脸乖乖地走了过去。

    虽然明月郡公猫儿也似的走着,但再长的路也有走完的时候,当她到了丈夫近前,自然而然的按着浴巾下摆,以免春光外泄。

    刚把一只雪足小心探到水里,杨侗霍然起身,伸手一拉,萧月仙哎呀一声跌进了他的怀里,溅起水花一片。

    那荡开“花毯”向外一弹,又迅速盖了回来,遮住了她娇美身子。

    “夫君!”

    随着阴明月娇嗔的呼唤,裹住她的毛巾被杨侗一把扯下,丢到石沿上,

    杨侗见她仿佛受惊的小鹿般的可爱双眸时,他甚至来不及回答,便迫不及待的吻上她的唇瓣。

    阴明月还没反应过来,丁香小舌儿已经失守了,一双柔媚的明眸越来越是湿润,身心俱醉瘫软在丈夫身上。

    刹那间,充满芬芳的泉池,不时传出哗哗水声。

    水面上的花瓣时聚时散,将两具缠在一起的身体若隐若现地呈现出来。

    ……

    “水退了!水退了!”

    积翠宫波澜荡漾,白马大堤却是高潮/迭起,也不知是谁扯着嗓子先大喊一声,紧接着,大堤之上便是欢声雷动!

    阴弘智正在思量着白马仓的问题,忽然听到大家的欢呼,顿时身子一颤,精神大震,抬头便见到谢映登、薛万备、李芝等人跑了过来。

    “谢将军,洪水退了?”阴弘智兴奋的问道。

    “退了!退了!”谢映登指了指脚下:“阴侍郎你看,水位已经下降了!”

    虽然军民堵住了一处又一处缺口,叠了一层又一层沙袋,但是黄河上游和各条支流流域雨势不断,暴涨的河水一次又一次的漫过大堤,但现在脚下依然有水,可一直平平漫之流已然不见踪影。

    阴弘智一直在思索着白马仓被盗之粮,以及时禹和荥阳郑氏等问题,是以并未注意到这一点。

    如今水位下降,一是说明上游雨量减弱,或是有些地方已经停止,二是洪峰已成过去,现在虽然不知是否还有洪峰出现,但眼下起码是安全的,并且险情正朝好的一面发展。

    虽是如此,可阴弘智依旧不敢大意:“大家千万不要疏忽大意,现在虽然水位下降,河道水量也小了不少,可万一有更大的洪峰猛然来袭,其在空虚河道上产生的威力会比之前更大。趁着水位下降,大家赶紧带人巡视一遍,将有险情之处及早补救好。”

    “遵命!”薛万备、李芝、张锦、王森等人也知道此消彼长的道理,心头顿时一紧。

    他们因为水位下降而导致紧绷心弦骤然放松,却没有意识到危险远未离去,也暂时忘了阴弘智所说的道理,此时得到命令,赶紧跑去分派人手,巡视大堤。

    谢映登很欣赏阴弘智的严谨作风,赞道:“阴侍郎居安思危,有大将之风。”

    谁知阴弘智等到诸人走远,却喜笑颜开道:“天可怜见,白马大堤保住了,我们的使命总算是完成了一大半!哈哈哈……”

    谢映登一脸黑线,无奈道:“你们这些文人…就喜欢搞人前一套、人后一套!”

    阴弘智连连摇头:“谢将军这话说得不对,什么叫人前一套人后一套?我这是给大家坚定心志、敲响警钟,这就跟你们行军打仗一样,未能直捣虎穴、擒杀敌酋前,谁敢保证自己必胜?涛涛洪水的危险往往潜伏在风平浪静之下,一旦疏忽大意,大好局面便会功亏一篑。”

    “打仗的时候,士兵要时刻保持警惕之心,身为统帅也更要有洞悉战局的目光,对于形势要尽在掌握…抗洪如打仗,道理也一样…”

    谢映登赞同点头,目光忽然看到了时禹,这家伙正拖着病体在远处指挥民夫,恨恨的说道:“时禹这混蛋,搞得自己比忠臣更像忠臣,恶心之极、无耻之尤。真想一脚把他踹进黄河。”

    “你可不能乱来。”阴弘智心里一跳。

    “这我知道,只是感觉此人恶心。”谢映登愤愤不平的说道:“圣上雄心勃勃励精图治,朝中文武也是一心一意、同心同德,努力将大隋打造成一个傲视天下的无敌帝国,可是时禹和曾重这俩混蛋,竟然盗走了两百多万石粮食。这么多粮食,足够大隋百姓食用一个多月时间呢。”

    “可恨是可恨,不过你不能因为他可恨而忽视了他对朝廷的用途。”在已经全程参与谢映登的面前,阴弘智也不用避讳什么,“我们看待一个人,不能非友即敌。表面上他盗走了这么多粮食,可一旦将这伙混蛋一一网打尽,他们的不法之财照样是朝廷的。”

    谢映登点头道:“这倒也对。”

    “找回钱财是次要的,关键还是郑氏等门阀,世家门阀原来是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狼,如今再不济也是毒蛇,俗话说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何况他们还有一身毒牙?朝廷以前还能以通敌的名义,采取一力降十会的雷霆手段来对付他们,可这些人现在通通由明转暗,要想将之歼灭,实非易事。若是抱着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来清理官场,朝廷也会元气大伤,落下残酷之名,所以想要铲除世家门阀这个毒瘤,朝廷又毫发无伤,只能采取顺藤摸瓜的办法…这样就能一抓一个准。时禹便是朝廷对付这群毒蛇的突破口,一旦将他牢牢盯住,那朝廷便能以决堤之势,将毒蛇们通通毁灭。”阴弘智严肃地说道:“时禹这混蛋,现在对朝廷来说,是一个价值数千万石粮食的宝贝,区区价值两百万石、且暂时存放在郑氏手中的粮食又算得了什么?你可千万不要为了泄一时之气恨,把他给弄死了。否则的话,圣上不仅不喜,反而要找你麻烦。”

    阴弘智知道武人行事,直来直往,所以再三叮嘱。

    “这我不会!”谢映登点头道:“我看他不爽,避开便是。”

    “那就好。”阴弘智目光向西,淡淡地说:“我的紧急应该早就到了朝廷,按理说,应该有了回讯,可现在还没有回复我们,也不知圣上现在在干嘛,着实是让人焦急。”

    “也许是洛阳有大雨吧,再等等吧。”

    “只好如此了。”

第896章:王而不王,以粮攻粮

    洛阳城内有伊、洛、涧、瀍、谷等数条河流交错纵横,蜿蜒盘旋,因此自古便有“五水绕洛城”之说,若是河道不加疏浚,一旦降水较多,城中必发大水。

    王世充立足在洛阳多年,从不疏浚河道,也不曾遇到连连不休的暴雨,可自大隋重新定都于洛阳以后,每年都会出现数场持续多天的暴雨,与过去相比,今年雨水奇多,虽然洛阳没被淹,城内也没积水,可因为黄河暴涨,使得原定的春闱无限期的押后。

    好在再大暴雨终有停,持续了十多天的倾盆大雨终是慢慢变小。

    在南市东北、洛水之滨的询善坊,有个名为“姬府”的高墙深院。

    这个所谓的“姬府”。其实便是荥阳郑氏设在洛阳的中枢之地。

    荥阳郑氏出自姬姓,周厉王少子姬友受封郑地,是为郑桓公,桓公生武公,与晋文侯共同辅佐周平王东迁洛邑,武公十三世孙郑幽公时,郑国为韩国所灭,子孙播迁陈、宋之间,以国为氏。幽公生公子鲁,郑鲁的六世孙郑荣,号郑君,为西楚霸王项羽的部下,郑君之子郑当时,任西汉大司农,始居荥阳,为荥阳郑氏始祖。但真正让荥阳郑氏崛起的却是北魏建威将军、汝阴太守郑晔,郑晔生有七个儿子,分别是长子郑白麟、次子郑小白、三子郑叔夜、四子郑洞林、五子郑归藏、六子郑连山、少子郑幼麟,因号‘七房郑氏’。

    “七房郑氏”以小白房规模最大,历来人才辈出,郑氏也一直以小白房之首统御各全族,

    北周之时,郑氏出了中书令郑孝穆为首的诸多官员,他的儿子郑译,因与杨坚有同窗之谊,杨坚为大丞相后,以郑译兼任天官都府司会,总管六府诸事。杨坚对郑译言无不从,赏赐的玉帛不计其数。只是郑译生性浅薄、不管政务,但贪赃求货。杨坚因他有定策之功,不忍心废掉他、放逐他,建国之后给他的赏赐很多,并且郑译为沛国公、隆岐二州刺史;又封他的长子郑元璹为城皋郡公、次子郑元珣为永安男爵,追赠郑译的父亲和亡兄为刺史。也因位高权重,成了荥阳郑氏的家主;然,后来又触怒了杨坚,忍无可忍之下,将他削职为民。

    不过其子郑元璹、郑元珣、郑元理、郑元琮仍受重用,尤其是他的侄子郑善果,历任兵部、户部、工部尚书,只是除了不太有名,且一直经营家族的郑元琮之外,余者都已成了唐朝之臣,此为明,要与隋朝“和解”的也是这些人;而郑元琮为首的则是郑氏的暗势力,以及商业之类的产业;为免遭到朝廷打击,复起‘姬’这古姓,并更名为姬琮。

    不过近来,令郑元琮烦恼的事情比较多,暴雨带来的险情,对所有人的产业都有影响,要是以前,也不会放在心上,可杨侗开了‘打土豪分田地’的先例之后,王世充、窦建德、徐圆朗、李密、李渊等诸侯先后效仿,先对世家门阀口诛笔伐,然后顺“民意”将各个世家门阀血腥洗清,以各个世家门阀积世之财养军,在这其中,荥阳郑氏在中原的产业也先后王世充、李密洗劫一空,在李唐当年发动东征之战时,杨侗和李密也达成了和解密约,就在李密南撤、隋军未动的时候,荥阳出现势力空缺期,几支不知是官是匪的乱兵将荥阳狠狠的蹂躏了一番,连带荥阳郑氏祖宅都被烧成焦土,死在乱兵手中的郑氏子弟多不胜数,致使左右逢源的荥阳郑氏与二崔、二李、卢、王、高、裴等大族一样,损失惨重,死伤无数。

    此时的姬府的花园之中。

    荷花池已经长出了翠绿的叶子,池畔凉亭早有仆人准备好了炭炉泥壶。

    雨丝把连绵的楼台屋宇落得凄清、静谧,仿若江南水乡一般,天地间除了风雨声和红泥小火炉上水壶咕嘟咕嘟的声外,没有任何声响。

    侍女仆人都被远远打发,凉亭之中,只有郑元琮与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对坐,此老年事虽高,身板儿却异常挺拔魁梧。

    郑元琮年过五旬,身穿一袭蓝色文士服,在风雨中纹丝不动,显得温文尔雅、气度俨然。

    在他对面的是老人是范阳卢氏家主卢豫。

    卢氏在在战乱初期,通过卢明月获得了不少的好处,可河北是最乱的地方,他们扶持起来的卢明月鼎盛一时,却也得罪了太多势力,当他败走南方,河北局势就慢慢的失去控制,也令背后支持卢明月的卢氏成了乱匪眼中肥肉,各处庄园都遭到掠夺洗劫,此后河北安定,杨侗不仅不让他们回归,反而将他们的土地分给了百姓,使卢氏在河北的明势力一扫而空,此后同样受到王世充、李密、李渊的打击,情况跟郑氏差不多了。

    世家门阀虽然都有悠久的历史,但大多兴盛于魏晋南北朝。

    在这南北分裂的几百年间,世家门阀都是左右朝廷庙宇的存在,甚至有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情况出现,但历代势力、历朝君王都以大统一为主要目的,是以只能对世家门阀妥协妥协再妥协。那些乱世君王在意的是无法平衡,作用和价值也是平衡,平衡各方势力,使各方势力倚仗、附从他们,他们才能施号发令。而世家门阀为主的各方势力,为了博得更多权利,也只好遵从于君王,最终在战争、政斗中仗大自身。

    及至隋文帝,完成了统一大业,便由外转内,开始消弱世家门阀对朝堂的掌控,一方面大改官制,推出官员规避本郡制、任满换地制,另一方面又推广文教,本意就是让天下贫寒百姓学到知识,武帝推广的科举考功名之制,目的都是打破世家门阀对文化和官员的垄断。

    但文教非短期可见成效、科举制也不完善、官吏任命之权被世家门阀把持等等缘故,故而,科举考出来的寒士,反而受到世家门阀联姻、权利、官职等方式诱惑,成了世家门阀的外围势力,杨侗则是进一步发展,借战乱将旧规则通通打击干净,使文教、科举制、规避本郡制、任满换地制得以真正的执行。

    可以说,三代帝王的的文治,其实是一脉相承,步步为营,逼得世家门阀无从反击。

    更可怕的是现在这个皇帝不仅好杀、好战,而且有耐心,他不像杨广那样,在朝堂构架皆为世家门阀掌控的情况下,罔顾事实的将各种对世家门阀不利的政令推广,而是先把中枢清理干净,才将政令一点一点的推广到自己掌握的地盘上,并不急于对外扩张,显得很小心、稳健;他这么做,既夯实了根基,又令各路诸侯在战争中自我消弱,当他再战之时,敌方势力已经小得可怜。

    这道理,在坐的两人都懂,也明白各路诸侯之败,实则是自我消耗过度,便宜了杨侗。要是他们联合起来,与大隋对干,今之大隋即便是赢了,也不会像现在这么强盛,可只要是人,就有私心。

    这也是李渊抗隋联盟难以落到实处的根本原因,毕竟他这个发起人,都在算计他人、利用他人,李密等人怎敢相信?

    而以前相互依仗、相互暗斗的郑氏、卢氏,之所以能够坐到一起,联手瓜分朝廷之粮,实则是吃了教训,这才搁置争议、共同复兴,目标一致的相互依存,企图借力彼此,将自己的人慢慢提升上来,然后又通过自己的地位,提拔其他适合人选。

    这实际上,也是郑、卢二氏在相互妥协,共同发展,较比诸侯,有千年辉煌的郑、卢更懂得怎么合作。

    同样的处境、同样急于复兴的两大高门,理所当然的凑到了一起,某种意义上说,白马仓之粮实为两家暗商所盗。事实上,两家所盗之粮,卖给李密、李渊的并不多,一是大隋对边境控制极严,二是利润较薄,所以通过卢氏北方建立的商道关系,卖给了突厥、高句丽等国,换回大量皮毛、珍宝、药材。

    他们想要恢复昔日荣耀,首先要有很多很多钱,否则会严重影响到他们的大计,即便没有人背叛,也会因为得不到相应回报而阳奉阴违、分崩离析,使一番撼世雷霆,洒到实处也成了毛毛细雨,令他的谋划难以通达。

    本来,还能通过时禹和那贪婪的仓令,继续盗取白马仓之粮,可是暴雨不但使商船难行,也令盗粮之举有了暴露的风险。

    一旦朝廷对白马仓有上风吹草动,只好让时禹一家子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了。

    区区一个县令,跟复兴大业根本没可比性,牺牲了,也无所谓,只是让郑、卢二氏遗憾的是郑氏会因此失去谋财之契机。

    郑元琮提起火炉上的水壶,洗茶、泡茶、分茶,动作熟练,仪态优雅。

    他端起茶杯,看了看晶莹翠绿的茶汤,轻轻啜了一口,一股茶香萦绕在口齿之间,清新甘醇,说道:“那暴君多少是做了一件雅事,这清新隽永的茶汤,较之以往融汇百味的煎茶的确倍增雅致,平淡之中露着隽永,恍如人生啊。”

    “如果抛开这些东西,元琮觉得皇帝如何?”卢豫问道。

    “粗鲁野蛮、霸道嗜杀,但却有人主之象!”郑元琮又喝了口茶,说道:“其性格之刚强、之霸道,单看当初其血洗太原王氏、太原温氏、河东裴氏便可见一斑,听说他当初在洛阳当留守的时候,便是遭到元文都、卢楚、韦津、段达、云定兴等世家子弟背叛,并被大家戏耍得团团转,因此对世家带着一股浓烈仇恨。”

    “我们世家大族的存在,本身是破坏平衡的存在;家国天下,是我们的处世原则,先有家、次有国、后有民,在这三个前提之下,才会想到君主;正是这种根深蒂固的观念,所以出仕子弟在行事之时,会偏向自己家族;无形中败坏了法纪,剥夺许多原属于百姓的利益,从而使公平、公正成了一个笑话。另外,世家不但掌握了大量钱粮、人口,更掌握了舆论和史籍,一个人好是不好,全由我们说了算,这对一个帝王来说,是不能容忍的。”

    正所谓言者无意,听者有心,当卢豫听到“舆论”二字,手中的茶杯“啪”的一声,摔得四分五裂。刚才还神采飞扬卢豫不断发抖。

    “卢公,您怎么了?”郑元琮吓了一跳。

    “老朽没事,让元琮见笑了!”卢豫摇了摇头,说道:“我从‘舆论’二字,想到《半月谈》,皇帝如今有了《半月谈》这个大杀器,一人好是不好,岂非由他说了算?以他对大隋的掌控力,要铲除任何一个人、一个世家,都易如反掌,如果皇帝有充分理由,以及可以堵悠悠众口的借口,他绝对在《半月谈》上广而告之,然后利用这个难得机会,将某个人、某个世家极尽能事的抹黑,让其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郑元琮身子一颤,额头上冷汗涔涔,嘴唇嚅动了两下,突然有些失庞的站了起来:“这么说来,时禹不能留了…他原是我郑氏门徒,却忘恩负义,不再遵从命令,受到挟持才答应我们要求,盗取白马之粮,若是白马之粮为人所知,他必然成为第一个囚徒…他对我们心怀怨恨,一定毫不犹豫的将我们招供出来,若是我们卖粮给李渊、李密,突厥、高句丽的消息为暴君所知,‘通敌叛国’之罪名自然是少不了了,《半月谈》定会第一时间刊登。”

    卢豫脸色苍白的微微点头,“皇帝杀不光郑氏、卢氏子弟,哪怕改朝换代也灭不了枝繁叶茂的两大士族,可要是天下人视我二族如寇仇,二族就真的要被连根拔起了。”

    时禹不得不死,否则郑、卢二氏要是被冠以“通敌叛国”罪名,就算杨侗找不到他们这些暗中势力,无法按照叛国罪对二氏夷灭三族,但这名声却是他们不能背负的。

    传承千年的簪缨士族若是背负这样一个罪名,便从高高在上的云端跌落尘埃,遭受比灭族还要惨痛的打击。有隋一朝必将面临朝野上下打击,被国人厌恶抛弃。

    以前通信不便,或许不怕,但现在廉价纸张满天飞,《半月谈》更是发行天下,若先向天下公布,再以史书刊载,后再定上奸佞榜,那么,两氏便世世代代成为人们心中的汉奸。

    此等局势之下,不要说恢复元气,便是隐姓埋名的子弟连本姓都不敢用,长此以往,哪还有什么荥阳郑氏、范阳卢氏?

    郑元琮脸色苍白,噔噔蹬的退数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两人各有所思,思索应对之策。

    凉亭中,再次陷入沉默。

    一个时禹无所谓,关键是参与此事的人太多,若是朝廷顺着时禹去查,终是找到蛛丝马迹。

    虽然他们落在朝廷手中的罪证不少,可那些,大多是坑害同僚之事。

    那是以前就有、以后也会存在的政见之斗,虽然下作一些,可也上升不到人人喊打的高度,若是将“通敌卖国”的罪证与之结合,那威力就大了。

    “咕嘟,咕嘟……”

    火炉上的水壶再次沸腾起来。

    “卢公,父亲!”便在此时,一名温文尔雅,气度不凡的青年文士疾步而来,此乃郑元琮的次子郑仲宇,他才情飞扬,乃是郑氏年轻辈的第一人。

    郑元琮皱眉道:“何事?”

    “父亲!”郑仲宇行了一礼,道:“朝廷发布公告,对抗洪功臣做出了嘉奖,在这其中,白马县令时禹应对得力、指挥得当,拖着重病之躯,率领百姓守护大堤,为大军争取得到最为宝贵的时间,受到杨侗的重视,钦点其为荥阳检校太守,原太守张坚平调襄阳郡。”

    他也参与一些族中之事,很多时候代父施令,对于郑、卢二氏的关系十分清楚。

    郑元琮、卢豫两顾一眼,就此事思考了起来。

    卢豫轻轻眯起眼睛,默默的思量了一会儿,笑着说道:“荥阳不仅是郑氏族地,更是比邻京师的上郡,时禹若是做出政绩,‘检校’二字就会去掉,成为正式的太守了!这颗种子终是茁壮成长,成了郑氏领军人物,得加以重视啊。”

    郑元琮点了点头。

    以往,朝廷凡是有个空缺官位,大家都争得头破血流,世家门阀占人力上的资源优势,往往以妥协的方式瓜分干净,致使出自寒门、中小世家的官员晋升无门,慢慢向他们靠拢,成为各个世家门阀的外围势力,因此,各家各派都有一大片官场网,休说一个县令,便是一部之首,他们在关键时刻也能眼睛不眨一下的放弃。

    可现在的世道不同了,世家门阀遭到杨侗压制之后,郑卢二盟中的成员,官职最高的也就中县县令而已,好不容易出了个郡守,自然不能轻易放弃。

    此人一旦稳步上升,成了中枢官员,定能拉郑氏更多人上位。而且他有太多把柄在郑氏手中,也不怕他以后不听话。

    “话是如此!”郑元琮抚着胡须,若有所思地道:“只是杨侗一直以来,对政务不太管顾,一应事务,多委内阁和三省主官,大有垂拱而治之意,如今却忽然重视一个县令,这其中必有缘由吧?”

    卢豫说道,“元琮以为,一向对政务不甚关心,但有决定多听谏议的杨侗,这一次突然自我独断的提拔时禹,事先也泄露半点口风,意图何在?”

    郑元琮点头:“正是如此,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我感觉杨侗必有目的,可目的究竟何在呢?”

    卢豫微微一笑:“老朽倒是想到了一种可能。”

    “请卢公明示?”

    “杨侗此举,必与阴弘智有关。”卢豫说道:

    郑元琮双眼一亮:“卢公指的是皇储之争?”

    卢豫点了点头:“皇后和太子杨峥没有外戚可依,所仗者,是皇帝的宠爱,没有势力可傍,十分不稳。而武妃水天姬之子杨嵘有外族血脉、与皇位无缘;皇族和朝臣绝不支持他们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江山被有反贼的血统皇子窃居,所以丽妃李秀宁之子杨岱、惠妃萧月仙之子杨峻也与皇位无缘;淑妃卢清华之子杨崇、贤妃长孙无垢之子杨巍,因为其母之故,亦然不受皇族、朝臣重视。”

    “而德妃阴明月却不同,她不仅是忠臣阴世师之女,还是为大隋打下明月郡的功臣,另外,其兄阴弘智又是民部侍郎,在皇后和太子势弱的情况下,她能不为自己以后的儿子考虑吗?阴弘智如今执掌荥阳、东郡、东平三郡一应事务,权力极大,又见时禹有才能、有政绩,将之推荐给杨侗、引为外援十分正常。”

    “卢公言之有理。”郑元琮缓缓点头,道:“自古皇家,没有人不对高高在上的龙椅心怀向往,阴弘智小小年纪就是民部侍郎,下一步尚书、仆射,在未来的几十年内,利用自己的于朝堂内外经营的势力,将太子掀翻也不是没有可能。时禹入主中枢同样不是没有可能。”

    “没错。”卢豫忽然笑得就像一只偷了鸡的老狐狸,说道:“时禹,是我们接触阴弘智的重要之棋,一旦我们与阴弘智搭上关系,他为了自己的外甥、自己的权势,定然愿意与我们合作,这就是我们最好的机会。至于他成不成功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通过他,获得了需要的东西。”

    郑元琮会心一笑,若是阴弘智、阴妃未来生出来的儿子争不过,他们及时抽身,照样可以反捅一刀,从而在得胜一方担任重职。

    千多以来,他们不就是这么下来的么?

    “这么来说,时禹还有大用,当救啊。”

    “正是如此。”

    “但是怎么救呢?白马仓的缺口太多了……虽说我们将之如数归还,也只是少赚了一些,可这粮食怎么办?怎么来?”郑元琮皱眉道。

    “元琮的首行还不到家啊。”

    “还请卢公指点。”

    “我们世家门阀独立于朝堂之外,却一直和朝堂息息相关;世家独立天下,却又深融天下;旁人看我世家子弟高高在上,仿佛不食人间烟火一般,实则呢,我们世家门阀比任何人都市侩!”

    卢豫别开生面的讲解,一下子吸引了郑元琮、郑仲宇父子二人的注意,开始认真倾听起来。

    卢豫说道:“我们传承千年,有的先祖还当过君王,但改变不了兴旺、衰败的规则,于是在一次次失败之后,我们的先祖痛定思痛,不再纠缠于皇权,反其道而行之,令皇帝成为我们手中的武器,如果皇帝不遵从,再御天下黎民为己用,将之推翻!入仕而不争世、借民力御皇权,也是我们卢、郑、崔、王等山东士族兴而不盛、危而不亡的根本所在。”

    “而杨侗现在固然敌视我们,但他的政策持不可久。因为换一帮泥腿子上来,也不过是制造新贵族罢了。不管这些人原本是哪行哪业,都不可能一直做到不忘初心。因为他们也要维护自己的家族、要建立自己的势力,只要有这想法,就需要积敛财富、建立人际关系,而这些穷鬼比我们这些已经吃饱了饭,只想给后代积攒家业的世家门阀更要穷形恶相。杨侗前年杀了的数万名贪官污吏和他们的家眷,这就说明这些穷鬼贪婪毕露,这些穷鬼世世代代都是穷鬼,一个个都穷怕了,所以一朝得势,便将积世之穷暴发了出来,哪还能保持初心?”

    卢豫摸了摸胡须,目光炯炯地道:“我们世家经过千年积累,曾经积蓄过巨大的财富。这财不是表面上的财宝,更不像以前的和尚那样,铸成金佛玉佛银罗汉,埋到地宫之中。我们掌握财富,是与民生、民计、民智息息相关的东西,是充斥在各行各业中的人脉,这些才是世间最根本最根本的力量。比如说植桑养蚕人、织布采珠女、牧马种田人……每个都是最卑微、最不足道的存在,可是每个人都被一根看不见的丝线遥遥控制着、掌握着。你要开绸缎庄子,你就必须掌握植桑、养蚕、织布人,你要贩卖马匹,你就要掌握牧马人,你要贩卖粮食,你就要掌握种庄稼的人,这种掌握力很轻很弱小,他只要轻轻一挣就断了。所以掌握了这种力量的人,不是统治他们、不是收租收税、不是驱使他们替自己打仗,只因那是朝廷的权力。世家门阀只能通过隐藏的手段去控制,通过天下黎民来影响朝廷,再通过朝廷反过来影响天下黎民。”

    “一个人的声音太小,朝廷听不见。所以我们世家门阀做的事情就是把他们的声音拢到一起,让朝廷听得见民间的声音。皇帝要是发布不利天下的政令,如果等这政令恶果自己显现出来,天下早已呈现出饥民暴动、不可收拾的乱象。而我们则可以利用培植起来的官员、诤臣,在朝堂上提出反对意见。如果皇帝还是不肯改,我们则通过粮价浮动、粮食短缺,叫他知道利害。”

    卢豫深入浅出,很直白地向郑氏父子说明了“不王而王”的道理。

    “王而不王”千家世家可以传承几千年的原因,他们已经从王朝纷争之中跳了出来,再也不想去夺取政权,建立只有数百年国运的王朝,他们现在只是依附政权、却又相对独立。

    为了更好生存,他们既给政权提供养份,又能从政权之中获得相应的回报,当一个政权的生命走到尽头,便将之抛弃,然后再找一棵“大树”,继续共生共存下去。正是凭着这种生存哲学,千年世家不仅没有在战乱中湮灭,反而步步仗大,影响着天下的方方面面。

    而郑元琮,也从卢豫这番话中,寻到了挽救时禹的办法,那就是以粮攻粮。

第897章:荥阳郑氏,来势汹汹

    杨侗从积翠宫回来的当天夜晚,就宿于江凤仪的寝宫,半宿风雨、几度缠绵,诚可谓是棋逢敌手,将遇良才,战斗之激烈、气势之汹汹,何啻洛城之雨水?

    天明时分,杨侗起来,推窗一看,只见天地一碧如洗,久违的晴天终现洛阳天空。

    一开窗子,清新凉爽的气息刹那之间扑面而来,窗外九洲池畔的红花绿叶湿意欲滴、鲜翠艳红,又惊又喜的说道:“昨晚停雨啦?”

    江凤仪扯过薄衾,遮住玲珑曲线、曼妙多姿的身子,懒洋洋道:“你昨晚睡得跟死猪一样,半夜那场雷打得那么响,难道你都没听到?”

    杨侗哈哈一笑:“前半夜东奔西跑,战火连天,后半夜风平浪静,自然要好生休息,哪还听到什么雷啊。”

    江凤仪媚眼如丝地白了他一眼,翻身光滑玉背丢给了他,呵欠连连的说道:“把窗关了,人家还要再睡一会儿。”

    “嗯!”杨侗抬头看看天色,道:“一般来说,暴雨过后,会回晒很长段时日,要是天气过于炎热,不好行军啦。”

    江凤仪听了这话,回身问道:“夫君又要去打仗了啊?”

    “这事你就不要过问了。你还是关心一下何时给我生个小宝贝吧,你看小舞,随随便便就怀上了。”

    卫凤舞这个皇后只生一对龙凤胎,之后毫无动静,也不知是杨侗几个月耕耘多了还怎么怎么的,忽然之间就怀上了。

    说起这个,江凤仪登时满腹幽怨:“人家怀不了小宝宝,还不是你不够争气?”

    “这怎么怪我不争气了呢?”杨侗叫屈道:“自打你在凤仪店给我下了‘春药’之后,你那块肥美的水田我没少溉灌吧。你怀不上我能有什么办法?也真是奇了怪了,人家都说大屁股好生养,咋到你这就不对头了呢?你呀,真是白生了个大屁股……”

    话犹未了,一个枕头飞了过来。

    杨侗随手接过轻飘飘的暗器,“要想怀孩子,其实姿势也很重要。”

    “是吗?”江凤仪半信半疑,那双眸子带着一种跃跃欲试的意味。

    “当然是了!”杨侗随手关好窗子,穿戴整齐走了出去,江凤仪平时也会早起练功,可昨夜让杨侗狠狠地折腾了一番,今天懒得起来了,打了个呵欠便又缩回了被子里,想再睡上一阵,睡意刚一涌起,就听到一阵阵咭咭咯咯的笑闹声传来,接着跑动四起,听上去似有几个小孩追逐,只听杨蕙的奶声奶气的说道:“父皇,要出太阳啦!九洲池的水少啦!蛤蟆……青蛙都跳到岸上来了,父皇带我们去抓青蛙好不好?”

    杨侗压抑着笑意的声音顿时响起:“父皇还有天大的事情要处理呢,可不能陪你们抓青蛙,去找你们江姨,你们江姨最会抓青蛙了,那是一抓一个准儿。”

    “江姨!”杨潞马上理直气壮地叫人。

    “这坏蛋!诚心不让人睡懒觉……”江凤仪慌里慌张地坐了起来,抓起衣服就穿,一边穿一边应答:“来啦来啦,江姨马上就来,你们别进来了……”

    然而刚穿好衣服,杨蕙、杨婉、杨潞就兴奋的冲了进来。

    瞅着江凤仪玉也似的脸蛋儿染了胭脂一般,盈盈艳光欲滴,眨巴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萌萌的关切道:“江姨你脸好红诶,生病了么?”

    人们常说受到滋润的女人最美,此刻的江凤仪就是这样,似乎一夜之间,她那皎洁如月的肌肤就变得光鲜亮丽,白皙中隐有彩霞流动。

    连这几个可爱的小丫头都瞅出来了。

    江凤仪听到杨蕙关心的话,脸色更红了,心说江姨我何止脸上红?身上被你们那坏蛋老爹弄得比这还红的地方多着呢……

    眼见几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在自己身上扫个不停,做贼心虚的江凤仪生怕这些丫头问个不停,连忙道:“别看啦,江姨先去洗漱,再陪你们捉青蛙。”

    杨潞表示怀疑:“江姨,你能捉青蛙么?”

    “能,太能了。江姨捉了一晚上……”话音刚落,江凤仪恨不得扇自己几耳光。

    自己都说了什么呀?

    “哪啊?哪啊?”三个小丫头鬼头鬼脑的张望。

    “你父皇拿走了!”江凤仪报复性的说了句。

    “江姨骗人,父皇双手空空,啥也没带。”

    “你们先去找些罐子来,一会儿咱们装青蛙……”江凤仪头大如斗,只得抱以沉默,左顾而言他,以‘青蛙’来吸引这小些鬼头的注意力。

    ……

    杨侗从凤仪殿出来,天色尚早。

    一如以往的练武,也不用急着去前朝,练功射箭,出了一身大汗之后,冲凉看书。

    以往这时候他一般都翻阅兵书,研究各种战术战法,但今日却拿着《鬼谷子》观看。

    《鬼谷子》一书由鬼谷子留下来的一门奇书,集心理揣摩、演说技巧、政治谋略、军事外交、经商谈判精华,不仅是乱世之治学、治世之哲学,还是谋略学巨著、成功学之宝典。

    它所揭示的智谋权术的各类表现形式,被广泛运用于内政、外交、战争、经贸及公关等领域。

    然而,就这本赫赫有名书籍,因为崇尚谋略权术及言谈、辩论、诡辩之技巧,被历代统治者视为“智慧禁果,旷世奇书”,因此被视为洪水猛兽,更有禁而毁之者!也因如此,《鬼谷子》的内容,在之前几乎是处于一种绝种状态,便是杨广典籍众多、内容丰富的皇家图书馆,也没有收到完整的《鬼谷子》。

    杨侗这本内容完整的《鬼谷子》,还是麦孟才当初在荥阳扮唐军,屠戮荥阳郑氏的时候,从郑氏宅子里抄来的。

    杨侗在大隋生活这么久,习惯了这里的一切,对古文理解也有相当提升,读懂《鬼谷子》自然是不成问题。只是《鬼谷子》所蕴含的哲理通用各行各业,不同年龄、不同地位人在不同时候去读它,都能有所得,所以要想吃透它,自非一朝一夕之事。

    只是读了一篇,便有人前来提醒,匆匆吃罢早餐,去宣政殿举办今天的早朝。

    由于今天是办实事的常朝,杨侗的衣着也没有像元日冬日大朝会、朔望朝会那么隆重,头上仅以紫金冠束发,身穿着黑色绣金皇袍,腰束缀玉腰带,脚踏一双薄底软靴,简简单单,十分清爽。

    当他到了大殿,发现臣子们面带笑容,仿佛过年一般,心知这是受大风雨袭击太久,好不容易出现晴朗天气,压抑了许久的心情也都舒畅了起来。

    “圣上,今年春,各地久旱无雨,致春粮大减,近日又因特大暴雨之故,百姓担心雨后又大有旱,影响到今秋收成,纷纷购粮储备,受此风向影响,随之粮价上涨。”议完朝政大事之后,民部尚书杨师道朝杨侗躬身拜道。

    终于开始补亏空了么?

    杨侗闻言,眼中闪过一抹冷笑,此事他听房玄龄之策,让阴弘智暗中控制白马仓令曾重,对时禹盗粮案故作不知,并将时禹提为荥阳检校太守,然后任其自发酝酿,没想到前天才下旨褒奖时禹,粮价就涨了,此背后定是荥阳郑氏大量采购粮食去填补白马仓,目的是保住时禹这颗重要棋子。

    “只有洛阳粮价上涨,还是其他地方也有?”杨侗问道。

    杨师道上呈一份公文:“回禀圣上,济阴郡也有不小的波动,此乃是济阴郡太守急报。”

    “呈上来!”杨侗对值日官示意了一眼,一人上前,从杨师道手中接过公文。

    信中说,近日以来,济阴不仅是产粮重地,还是东郡、东平、济北、济阴四郡联合仓所在地,所以济阴是四郡粮商进货的地点,没两天时间,本郡粮店便告售讫,随之粮价上涨。消息传开,东郡、东平、济北、济阴四郡等地粮商纷纷赶来济阴,买空粮食,趁机哄抬物价,以致民间沸腾。

    此时又有济阴治下乘氏、成武、单父三县以春粮缴纳的赋税运抵济阴仓,因是上缴赋税且未验收入库,一时不能销售。又因官员通通跑去各地治洪的缘故,粮食暂时无人清点入库,致使运粮来此的东郡民壮滞留郡治,因为吃住花销自行负责,又急回乡治理洪水、恢复生产等原因,也是怨声载道。

    不久,便有人蛊惑百姓向成武县令黄明请愿,黄明慨然接受民众申告,率领全县官员、地方士绅及请愿群众到郡治为民请命。

    郡守楚隆出府答对,不意竟有口角发生,差点爆发了民变,郡守楚隆被眼‘百姓’追打叱骂,仓惶退入官衙。

    为平息民怨,楚隆只好下令重开仓售米,一天之间,济阴仓售出之粮竟然超过了三十万石。

    楚隆等郡官发现事情蹊跷,遂令郡兵追踪暗查,发现这些粮食大多运去了东郡。

    杨侗到到这里,已经知道这定是荥阳郑氏为了给时禹免罪,从济阴购入大批粮食前去弥补亏空。

    楚隆最后说,如今已可断定哄抬物价的外来粮商,实与购粮者是一伙人,专为其造势而来。至于前来缴纳赋税三县,恐怕也非巧合,且由于事情发生太快、太紧,粮商来历无据可查。

    楚隆公文中陈述事情经过,并没修饰言辞,可是杨侗能想像到,郑氏对这些旧有势力范围掌控力是何其之强,手中的“商人”是何其之多,他们听到时禹晋升之以,仅只一两天时间,就完成了控制粮商、哄抬物价伪装缴税、煽动民怨等事宜。

    随后黄明又以为民请愿的姿态求见郡守,群情汹汹之下,想要制造事端、刺激民众爆发实在太容易了,等到民变一起,这些人再出来迫使楚隆等郡官“响应民意”。

    这起件事即便报上朝廷,也是安抚民众、平息事态的“事急从权”之举,不但无过反而有功。

    将整起件事想得透彻,杨侗怵然心惊。

    这起事件说来简单,可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成这么多的事情,并且能使各地粮商避开官府的追踪查询,实非易事;然而郑氏却造成一场处处破绽、偏偏无一处可做证据事情,郑氏的能量、组织力、控制力已远远超出了杨侗的估量。

    杨侗的脸色变得相当难看,他本以为郑氏在战乱之中,已经弱到了极致,落到了苟延残喘的地步,可是他们在济阴这起事件中显示出来的力量,着实令人心惊,对这些传承千年的世家他已不敢再存轻视之心。

第898章:打草惊蛇,以阳克阴

    以‘新贵’时禹为饵,促使郑氏填补白马仓之粮,再对郑氏暗势力行致命一击,这是杨侗和朝中重臣针对郑氏设定的方略。

    就目前来说,郑氏是在全力以赴保时禹,为他补白马仓的亏空,这也说明利用时禹被损失的目的已经达到,但郑氏力量之强大、反应之迅猛,却使杨侗干净利落将之一网打尽的计划失败了,只因除去郑氏用来牺牲的乘氏、成武、单父三县县令,核心势力几乎没有暴露一个。

    但郑氏之前太贪,盗走之粮太多,他们从济阴郡买走的三十多万石粮食,占了攻其不备的便宜,这才取得出其不意奇效,然而这一次的紧急行动,不足缺口的七分之一;这巨大窟窿,实非一时半会所能补全,而为免朝廷察觉白马仓的问题,将时禹抓捕,他们不仅要考虑粮食,还要考虑时间、路程、朝廷耳目等等问题,所以就近买粮是唯一的办法。

    毫不客气的说,白马仓便是郑氏规避不了的死穴。只要朝廷派人在东郡白马县,以及周边的胙城、灵昌、卫南、濮阳、韦城五县守株待兔,这些商队便会出现在朝廷的视野之中。

    在这场纷争中,朝廷占据了极大优势,处于冷眼看小丑蹦哒的有利一方,这一次准备不足,才被郑氏打了一个出其不意,下一次想搞突然袭击就难了。

    只是此事不宜拿到早朝上说,杨侗并没有深究下去,只是让司农寺做好卖粮准备,务必将粮价压下来。

    粮价在大隋好比后世猪肉价格,是衡量物价的重要指标,粮价高低都是衡量物价的直接标准。自古民以食为天,没有饭吃就会造反,所以粮食向来是稳定国基的根本所在,尤其灾情之后,历朝历代都会关注各地粮价,随时做好准备。

    可是中原王朝疆域广阔、交通不便、消息闭塞,皇帝和朝臣坐守帝都之内,很难及时掌握全国粮食生产、消耗、库存等情况。因此便有一整套的粮食库存审计机制和账实核查办法。

    这个专司审计粮食储存部门并非设在管民生的民部,而是由司农司专管,目的就是防止民部与地方作为粮食的直接管辖部门上下勾结、朋比为奸,一起贪墨国家粮食。

    司农寺负责国家仓库、林苑、市场及薪炭供应等事务,统太仓、平准、上林、导官四署,各大粮仓通通归司农寺管理,所以严格来说,各地仓令算是司农寺的人。

    国仓和帝都之内粮食一个季度审计一次,地方官仓的粮食则是一年审计一次,先是地方报于民部,民部整理统计后再报尚书省,然后让负责审计粮草的司农寺进行勾覆,如出现问题,则由御部调查、刑部断案。

    “圣上,此番出现的抢购粮食风潮,司农寺也知道了消息,臣已经连夜与司农寺官员商议好,并且根据我朝实情,做了一份方案。”这时,大司农高君雅起身汇报。

    “什么方案?”杨侗朗声问道。

    高君雅上前几步,拱手一礼:“圣上,我朝除了国仓,还有数十个郡仓,臣巡视并州各仓时,发现有些米粮储存或是因为时间太久、或是因为天气的原因,而霉坏了一些。此番暴雨袭击天下,臣恐一些粮仓受潮,是以奏请圣上,对全国粮仓彻查一番,若是粮仓所在不合理,则改之;若有粮食受潮,则取来晾晒,或售卖、或酿酒,以免造成不必要的浪费。”

    杨侗顿时乐了,朝廷来这么一手,想必郑氏更加着急了吧?

    他接过高君雅上呈的奏疏细看起来,高君雅倒是没有提到粮储有何问题,而是建议朝廷放储粮太原之粮以平抑物价。太原所在的并州正北方是蒸蒸日上的东/突厥,一直是大隋的重要所在,粮储最多的就是太原和河洛。

    当时身为国都的大兴城,反而因为人多粮少、漕运不便、灾害频发、关陇贵族恶意囤积等原因,造成大兴城粮食严重不足、粮价居高不下;所以文帝前期,朝廷处于贫困潦倒、欠收之年无粮可食的窘境。

    迫不得已,文帝杨坚曾多次带队移驾洛阳就食。

    有此不光彩经历的文帝痛定思痛,在开皇年间开凿广通渠,以解决京师粮食之不足,使京城太仓内粮食满盈,广通仓所存之粮更是可供京城数十年,再加上他又一直很重视农业生产,隋朝至少有十五六年不曾发生过大规模的自然灾害了,所以在粮食储备方面很充足。

    高君雅在奏疏上说,朝廷不许擅动粮储,是防止灾年没有存粮赈济百姓,这本是好事,但即便有供销社在平抑粮价,可眼下的粮价并不算便宜。

    民间粮价居高不下,而官仓的大量存粮,却因为存放太久发生霉坏,这是地方未能体察皇帝爱民之心,僵硬执行朝廷政令所致,同时也造成无谓的浪费,希望朝廷出粜陈米,以平抑各地粮价。

    高君雅由此延伸到全国,他在奏章上还说,大隋各地水陆交通便利,随时可以从其他地方购买余粮储存,这样朝廷就可以用便宜的价格把陈米卖给百姓,再用比较高的价格把新米买回来重新存放。

    一售一买之间产生的差价,对朝廷来说并不大,却能兼顾战略储备的需要,延长储粮的存放时间,又能惠及买不起高价粮的老百姓。

    奏疏写得有理有据、条理清楚,杨侗看了很是意动,仔细斟酌一番便吩咐道:“可以施行。不过先要民部统计各地粮价,再拟一个详细的章程出来,无论如何都要保证粮储充足;若是可行的话,也先要联系好储粮之源,确保新粮能在短期内入库。”

    杨侗虽未经历文帝之事,也对大隋君臣就食洛阳之事有所耳闻。

    幸好那时大隋立国未久,刚刚结束分裂数百年的战乱时期,百姓珍惜来之不易的和平生活,同时也知道缺粮实乃天灾造成,而非官府有粮不施,朝廷当时也一样没有余粮,若是揭竿而起,不仅吃不饱肚子,反而让大家处境更为凄惨,是以没出现大规模民变之事。

    但作为这个帝国的统治者,杨侗却因此体会到天灾的威力和仓储的重要性,在这方面,他从来就不敢含糊过。

    大隋现在正处于战乱未止、百业待兴的关键时期,他不想民间再出任何意外。

    “臣遵命!”高君雅施礼后退。

    紧跟着,又有几道谈及粮食的奏疏,多是谈南方粮价问题,青、徐、荆、扬四州虽是土地肥沃,但因为多年战乱,田园荒芜,由于外调粮食成本太高,所以粮价居高不下,百姓苦不堪言,请求朝廷放开官仓以平抑价格,使当地百姓得沐圣恩云云!

    还有人提出“仓鼠”贪墨、保管不善、粮食受潮等等问题,希望朝廷对各仓彻查。

    这是杨侗与朝廷重臣根据盗粮案所发起的‘掩人耳目’行动,目的是使郑氏认为调查仓储是暴雨产生的大势,而不是朝廷察觉到白马仓有问题,迫使他们紧急购粮填补亏空,只要他们一着急,便会忙中出错,暴露出更多核心势力。

    不过,这场轰轰烈烈的大行动,倒也不是专门针对郑氏,毕竟天下这么大、官仓这么多,盗粮事件未必只有一个白马仓上演,经过朝廷这么一闹,定能起到打草惊蛇之效。

    ‘打草惊蛇’是房玄龄针对白马仓,以及众多可能存在问题的官仓设计出来的妙招。

    打草惊蛇之计,就是将事情严重化,让一只只“仓鼠”警觉,从而像郑氏这般,做出一系列反应。而朝廷就在这反应中,将这些“仓鼠”一网打尽,同时也能掩饰朝廷针对郑氏的主要用意,可谓是一举多得。

    “洛口仓是中原最大粮仓、晋阳仓是北方最大粮仓、涿郡仓是东北最大粮仓、广通仓是西北最大粮仓库、江阳仓是江南最大粮仓。若依大司农所言,五方联动,完全可以在最快时间内解决各地的粮价问题。民部派员勘查恐耗时过久,迟迟无法解决粮价问题。命御部、司农寺中枢官员协同各仓令、地方官员操办此事,并以此五仓为中心,扩散四方,民部负责筹措新粮入库事宜,刑部待命!”

    杨侗下一锤定音,批复迅速转达,旨意传出紫微宫,公示各坊官墙,以平帝都因粮价上涨而造成的恐慌,同时以快马传达各郡县,诏告天下。

    ……

    身在洛阳城的郑元琮、卢豫,也在第一时间得到了这个消息。

    只是参与议事者,又多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此老乃是清河崔氏家主崔岭。

    崔氏早在春秋战国时期就是公卿世家,原为齐国重臣,后辗转于鲁国立足。到了秦汉时期,兴起在清河郡一带,后来分为清河崔氏和博陵崔氏两大支派,经过战乱时期的南迁,又衍生出了郑州崔、鄢陵崔、齐州崔等等十房崔氏,被公认是“天下第一高门,北方豪族之首”。

    联姻为盟一直是世家门阀巩固人脉关系的重要手段,尤其是崔、卢、李、郑、王这几大站在最顶端的千年名门,更是如此。

    这些超级大豪门同气连枝,彼此沾亲带故,互惠互利、共生共存千余年,相互依仗之余,又有比拼暗斗之心,涉及到各自利益会明争暗斗,涉及到共同利益又会一致对外;由于他们有千多年的默契,所以每到共同利益之时,能真正做到同心协力,可不是《笑傲江湖》里的五岳剑派,明里嚷着“五岳剑派同气连枝”,实则各怀鬼胎。

    如今正值千年门阀生死关头,郑、卢既已结盟,崔氏又岂能置身事外?若不携手并济,迟早被杨侗逐个击破。所以在郑氏行动之时,有感于独木难成林的崔氏也参与了进来。

    “郑氏”在济阴郡展现出来实力,其实是崔、郑、卢联手而为,不仅有三族嫡系,还包括听命于崔、郑、卢的众多中小世家,一些是崔、郑、卢的旁支,一些则是受过两族恩惠门生故吏家族。

    若是单单凭借一个弱到极致的郑氏,根本不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集中那么多粮商,将任务完成得那么快。

    ‘姬府’的议事小厅,除了三家首领,还有十多名三家子弟,担任他们的幕僚。

    “我们在济阴郡的作为,果然还是引起朝廷注意了!”郑元琮忧心忡忡的说道。

    卢豫微微蹙着眉头,默不作声。他也知道白马仓乃是他们最致命的漏洞,朝廷忽然清查天下粮仓,正好击击中了他们的命脉。

    不过他也没有想到这是朝廷针而对之,只是单纯认为哄抬粮价的举动已经引起朝廷的注意。粮食作为国家之根本,朝廷有此反应也很正常,他却不知,自己此时受到了公告内容的暗示,在他也不知道的情况下,被潜移默化的影响着。过了许久,卢豫询问道:“咱们还差多少缺口?”

    一名帐房面前摆着一摞帐簿,但他却是连翻都不翻,张嘴就说:“回太公,还差两百零三万石的缺口没补上。”

    “也就是说,我们从白马仓拿了两百三十三万石?”

    “正是如此。”这名帐房点头道。

    此言一出,众所哑然。

    缺口大,早在大家意料之中,若是时间宽裕的话,完全能够全部以新粮补上,关键是朝廷突然搞这一出,完全打乱了他们慢慢填补的计划。

    虽说朝廷是从洛口仓、晋阳仓、涿郡仓、广通仓、江阳仓开始查,但白马仓作为国仓,且临近洛阳,恐怕洛口仓结束之后,下一个就是它了。

    这对三族而言,时间十分宝贵、形势十分严峻。

    崔氏家主崔岭缓缓的说道:“能否容我说一句。”

    郑元琮忙道:“崔公请讲。”

    “《道德经》曰:‘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正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唯不争,故无忧’……这与我们世家门阀的生存法则十分契合!”崔岭说道:“我们力量再庞大,也只能采用水润万物之势来影响朝廷,终究比不得朝廷霸道的雷霆手段。大家休要小看了杨侗,他虽是一介晚辈,可他对朝堂、对天下的掌控力,堪称是旷古烁今,皇权在他手中,实现了真正意义的大一统,便是古之秦皇汉武也稍有不如,更不用说深受关陇贵族牵制的隋之文武了。如果白马仓的空缺早早就让他知道,借助他对天下的掌控,已然大伤元气的我们,毫无胜算。再者,时禹甘心听众我们号令,成为我们在朝堂上的臂助和耳目吗?”

    郑元琮、卢豫皱了皱眉,明白崔岭是打算壮士断腕,放弃时禹。

    “崔公所言,确实能使我们全身而退,可是时禹知道得太多,即便让他消失,未必没有一些帐目留下,若是朝廷顺着查询,迟早会水落石出,此为其一;其二、我们不仅在朝堂中无人,甚至连个郡守都没有,而以朝廷当今人才之多、重臣之年轻,没个十几二十年时间,中枢职务根本空缺不出来,当这些跟杨侗打天下的人逐渐凋零,被朝廷利用纸书、三学培养起来人才已经遍布天下,届时,我们将毫无优势可言。”卢豫注视着崔岭,肃然道:“也就是说,这段时间乃是我们必争之期,就算出不了尚书,也要有几个侍郎,如今好不容易出现一个冉冉上升的新贵,我们委实不能轻言放弃。”

    崔岭轻吁一声:“卢公说到我们最大的难处了,只是老朽担心,时禹会成为第二个裴矩、第二个裴蕴……此兄弟二人乃是我山东士族力保上位的,结果却只顾自己他们自己的裴氏。”

    卢豫说道:“这点倒是不用担心。二裴出身河东裴氏,所以他二人对我们的倚仗不多,能够轻易摆脱我们。时禹只是一介寒士,并不具备二裴的条件,他要借助我们的力量,才能在朝堂立足。这也是我们最希望看到的局面,毕竟我们三家同组‘春秋堂’,这首领用谁家子弟都不好,以免此人偏向谁家。”

    郑元琮亦道:“我们在乱世中大伤元气,如今衰弱到了史上最低,首领确实不能由任何一家核心子弟担任,要由我们之外的没有根基的人担当。等一人上去之后,再带出一人,我们在背后平衡他们之间力量,制定规则、协调沟通、控制全局还是由我们来做。”

    崔岭沉吟片刻,又说道:“你们也说,以后让时禹借阴弘智之势,而庙堂势力可不按我们的规则行事的,时禹会不会失控?”

    “庙堂势力不是那么容易借的,一个不慎,便会将自己栽到里面。时禹是个聪明人,不会过度利用足以令他引火烧身的力量。”郑元琮说道:“更何况,那还不是我们现在要考虑的事情,当务之急还是先把他推上去,带上更多的人,崔公所虑,也是几年、十几年之后的事情,真到那时,我们对时禹的倚仗也不那么严重了,要想找人取而代之,也不是不可。”

    “既如此,那就想办法把缺口补上。”崔岭微微点头,默认了调粮保时禹的决定,转回了当初的话题,说道:“我崔氏二宗在双辽郡、渔阳郡、北平郡藏有三四十万石新粮,本来是准备卖给高句丽、百济的,老朽让人通过海路南下,十分便利,而且辽东无旱涝之灾,连连丰收,从百姓手中高价收购余粮并非难事。只是老朽有点担心……”

    “担心什么?”

    “老朽担心白马仓的问题已经泄露出去,杨侗这是蓄势己久的行动,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现下的政令明显就是打草惊蛇,让我们穷于应付、自我暴露。一旦我们大动干戈,他的后手必然让我们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卢豫点头道:“崔公所言甚是,这一点我们也考虑过了。可是崔公有没有想过:他的手段并非是打草惊蛇,而是已经知道了我们的存在了呢?”

    崔岭微微色变道:“卢公是说我们早就暴露了?”

    “正是!”卢豫点头道:“我们都知道,杨侗掌控着一支恐怖的刺客大军,当年杀得魏国官场为之一空,而李密失去这些基层官吏之后,治下处于一种无人监管的乱象,这也是他瞬间势衰、败走江南的直接原因,而杨侗派刺客刺杀李密官员这期间,生活在李密、李渊、萧铣、林士弘、孟海公治下的一些世家门阀势力也受到了屠戮,我卢氏许多藏得极深的势力也惨遭毒手;由此可见,杨侗对我们的了解,比我们想象中还要多。也许他早就想对我们下手了,只不过我们已经隋朝的子民,要是名不正言不顺屠杀,必令天下动荡,人心惶惶,他不愿冒这个险,更不想背负乱杀、妄杀无辜之恶名,是以默默的等待时机,眼下显然是一个屠杀我们的良机。而我们确实在白马仓做了手脚,难保不被查出什么,如果我们按兵不动,那么他就有理由将我们斩草除根。”

    崔岭无语道:“那我们只能被他牵着鼻子走了?”

    “这没办法!谁让白马仓是我们弱点的所在呢,我们如今只能尽快将这漏洞补上。”卢豫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又说道:“而且事情未必就是我们所担心这般,只因阴弘智扑火之后,只动五窖‘失火’粮窖,之后便又匆匆忙忙前去大堤之上,根本没时间去查,且我们掩饰得好,又是从地道取粮,根本没有引起地方百姓注意过。连年年查粮、细心调查的司农寺和御部官员都查不出什么问题,阴弘智急于抗洪,那么短的时间内,哪会看出什么?”

    崔岭微微点头,目光却隐隐闪动,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但他还是对身边的族中子弟吩咐道:“让辽东之粮尽快南下。”

    “遵家主令!”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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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隋第三世介绍:
隋朝纲常败、乱象渐丛生。
在这即将拉开的历史帷幕,杨侗披甲跨马,举起屠刀,用皇室子弟的名义和尊严,维护与拯救这一个天下哭泣的时代。
大隋的辉煌,不会就此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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